151 溯流而上
◎我背你◎
郁安最终是在薛无折疗愈术法的辅助下,捱过这场深寒的。
前半部分冷得厉害,郁安顾不得太多。
将薛无折当做取暖炉,他毫不客气地汲取对方身上的所有热度,作为这段时间被对方欺负的补偿。
完全无视了薛无折的所有不虞。
虽然言语放浪,但薛无折也不习惯与男子举止亲密,从前逗弄折辱郁安时,看着对方反感的模样只觉愉悦。
可若是对方真是情愿窝在他怀里,这画面实在怪异,叫薛无折眉头紧锁。
因而后半程感知到郁安呼吸平静下去,薛无折立即将人推进被子里,皱着眉理顺了自己衣摆的褶皱。
摆脱了亲密至极的拥抱,但术法还是不能停,谁知道郁安仙君会不会又不讲理地缠上来。
郁安看清了他眸中的嫌弃,想起了零零碎碎涨到10%的收集进度,扯了扯嘴角。
误会了他的意思,薛无折掐住他的下颚,“还冷?”
他指腹一动,擦过了对方下唇的血痂。
郁安并不言语,扭头躲开他的手。
薛无折皱眉,强硬地将人捞了回来,将更多的灵力注入对方体内。
没留意到对方低敛的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微弱笑意。
郁安的状态回归正常后,两人重新上路。
已经进入北地,距离冥霜谷越来越近了。
越是北行,越是人烟稀少。
在最后一个站点,两人停脚休息。
谈及入谷问题,郁安提议假借玄光总的名义,进谷探查。
几大宗门每年都有往来,算算日子,也该是玄光宗派人来冥霜谷探讨修炼秘法的时候了。
此时还未至岁末,和真正的玄光宗来使撞上的几率也低。
即使之后东窗事发,天地悠悠,冥霜谷的人也无法追查两人。
这主意还算可行,薛无折没提出异议。
既然罗盘方向不改,薛家的事就一定与冥霜谷脱不开关系,此番入谷必须一探究竟。
休憩过一夜后,他们继续前进。
再往北,灵气更加稀薄。
在冥霜谷百里之外的地方,薛无折御剑而下,踩上了结冰的地面。
茫茫冰原隐有压制,内府灵力宁静如死水,越是前进禁制越沉。
此地曾被称作神弃之地,灵气淡泊无法修行,常年苦寒无人居住。
可冥霜谷内却是特例,既无厚重冰雪,也无呼啸狂风,甚至灵气充沛,孕育出一方大宗。
周遭的冰原是片天然的禁制屏障,踏入此处纵使修为通天也与凡人无异,各类神兵法器也失去用武之地。
薛无折从前只对这事略有耳闻,却没亲自来此,而今提剑北行,终于得见北地风光。
早前冥霜谷也曾没落,可近些年不知缘由又重振起来,如今跻身五大宗之一,自是威风凛凛,令人心生敬意。
薛无折没有敬意,对冥霜谷恢复生机的缘由已有猜测,一路上都眼神淡漠。
在寒风中行了数里,衣摆被吹得飘扬。
薛无折神色不改,只偶尔垂眸看一眼沁凉的指戒。
再往前寒霜更甚,内府都宛如结冰。
薛无折倒是淡然,只是看储物戒灵力消散,吐出裹得严严实实的郁安时,才露出一个不咸不淡的笑来。
“此地禁制深重,要委屈师尊陪弟子走一段路了。”
郁安看了他一眼,系好墨色斗篷后,抬步绕过了他。
“别说废话。”
恰有裹着沙雪的劲风吹来,郁安眼帘一低,又拢紧了斗篷。
见他脸都被冻白了,薛无折弯了眼,坐壁上观地回了一句:“遵命。”
他此后真的不说废话,与郁安一前一后往冥霜谷的方向去。
郁安刚开始还能在前走着,毕竟昨夜才被按着试了疗愈术法,也不必担忧寒伤再犯。
可伤口好了七七八八,体质却一落千丈,迎风冒雪走出几十里,难免面白如纸气喘吁吁。
原本懒懒散散坠在身后的薛无折,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前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回头看着郁安,眉眼带笑。
似乎在嘲笑他的强撑。
郁安一言不发,抬起僵寒的腿继续前进。
两人又拖拖拉拉走出十里路。
腿脚麻木,郁安微微喘息,斗篷垂落冰面,像精工的扇面开合。
狂风里,薛无折的声音轻松如意:“师尊这就累了?”
郁安不答,兀自撑着膝盖缓气,余光里忽然出现了一点月白的衣角。
这次薛无折的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响起:“真累了?”
郁安抬头,与俯身的薛无折四目相对。
薛无折笑了,“这么难受?”
郁安从他笑盈盈的眼睛里看见了狼狈的自己,脸色苍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这人看热闹时的神情都无害至极,郁安皮笑肉不笑,反问道:“不然?”
薛无折哼笑一声,揽上他的肩膀几乎是提着他往前。
郁安挣扎起来,“薛无折!”
薛无折很无辜,“弟子不过是想帮师尊一把。”
郁安警告道:“那也不必如此。”
他一动怒,那双眼睛就像波纹阵阵的池水,漂亮得极了。
说话太急,郁安呛了口冷风,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薛无折笑着摇头,将人放开,“好了,师尊莫气,弟子放开您了。”
郁安咳了半天,终于止歇,一有空闲就立即抬眸瞪着薛无折。
无他,他咳了多久,对方就笑看了多久,拿人取乐的方式实在可恨。
薛无折失笑,先他一步继续往前。
“走罢。”
郁安理顺衣衫,跟上他的步伐。
可再往前,风雪就更大了。
每走一步都艰难万分,冷风带来入骨的寒凉,这是再厚重的衣物也无法阻隔的。
郁安手脚僵硬,走到最后觉得身体重若千钧,仿佛也成了荒芜之地的冰景之一似的。
就在他无力栽倒的前一刻,前方的薛无折像是心有灵犀般停步。
而后对方微微蹲身,“上来。”
郁安一愣,“什么?”
“上来,”薛无折又说了一遍,回眸看他,“我背你。”
眉眼平静,雅韵得宛如古墨山水画。
身体状态不佳,郁安也不和薛无折客气,直接趴上了他的脊背。
这还是疗愈寒伤之后,两人第一次挨得这么近。
上次之后,薛无折正经了很多,每次疗伤都没再搂搂抱抱,可能是觉得没意思,或是终于想开了,觉得接受不了男子间的亲密。
这也合情合理,任务数值太低,两人的一切纠缠就是出于恨。
出于恨,薛无折没有杀他都算心善了,说话带刺忍忍也便罢了。
郁安低眸沉思之际,薛无折已经将他背了起来,稳步往前走去。
即使做着好事,这人也难改脾性,顶着那张纯良面孔说难听的话。
“弱成这样,再耽搁下去怕是会被冻死。”
“……”
即使郁安不理会,薛无折也嗓音带笑:“郁安仙君荣誉加身,也曾是一代天骄,如今一看,却是大不如前……”
迎头的风雪太大,郁安双臂交叠,抱住了薛无折的脖子。
薛无折步伐微顿,听见郁安沉哑的声音响在耳畔——
“无折公子,废话还是少说些吧。”
围在颈侧的双臂挡去了横扫的强风,薛无折沉默下去,背着人径直往冥霜谷的方向前进。
风雪很大,将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薛无听着背上的人低低的咳嗽声,心中躁郁,不止一次感叹郁安真是个麻烦。
郁安察觉到他的不满,淡笑一声,“辛苦你了,薛无折。”
薛无折不冷不热回看他一眼,“不想被丢在这里的话,烦请师尊闭嘴。”
郁安不说话了,安静地趴在他背上。
厚云低压,凛风依旧。
天地苍茫,一墨一白衣摆层叠,白雪刮了两人满身。
行过冰原,白雪止歇,但刺骨寒风仍然扑过面颊。
在进入冥霜谷之前,薛无折将郁安带去隐蔽处,取出灵植为他易容。
修长的手指在郁安脸上揉捏,打破了精致五官的所有美感。
手下越是轻柔,薛无折眸中的笑意越是真切。
郁安坐在石上任他摆弄,像是对他的坏心毫不在意。
不出片刻,薛无折收了手,为郁安幻化出一方水镜。
镜中呈现出一张全然陌生的脸,相貌平平,五官单挑出来各有丑法。
薛无折观察着他的面色,“师尊可还喜欢?”
郁安挥散水镜,“……幼稚。”
精心捏就半天,每处改动一些,也已经与原来大相径庭。
薛无折笑道:“此术法时效三日,冥霜谷中人多眼杂,我们小心行事。”
郁安抬眸看他,“那便速战速决。”
薛无折戴上玄光宗的令牌,两人一起来到入口处。
冥霜谷入口巍峨,有数名弟子在此把守,见到两幅生面孔,就有人迎上来问他们来因。
薛无折拱手一礼,抬脸时眉目温和,“玄光宗薛无折协宗内弟子,奉命前来拜会。”
他身后的郁安不语,也随了一礼。
那冥霜谷弟子一听来人名号,还未来得及升起戒心,就已经拱手回礼。
“原是无折公子,幸会幸会。”
说话间,目光一个劲往薛无折身上飘,似乎在判断这到底是不是那位仗剑天涯、年少有为的天骄。
薛无折神色自若,在一众目光下仍从容至极。
他眸光清浅,声音平和:“烦请道友通传,玄光宗来使求见,愿为谷主献上厚礼。”
郁安垂下眼,一面为这人一本正经的演技所折服,一面慢悠悠地想着他所谓的“厚礼”。
薛无折储物戒里的东西少得可怜,但也曾家境殷实,这些年又走南闯北好事做尽,因而郁安并不相信对方就如自己见到得这般清贫。
可真要有什么献礼,要入一个大宗的眼恐怕也难。
冥霜谷的弟子似乎也在迟疑,又请薛无折出示玄光宗令牌。
玄光宗今年不仅提前了日子,又只来了两个人,未免太奇怪了。
【作者有话说】
最近真的太忙太忙了,尽力在调节了
152 溯流而上
◎演技◎
面对质疑,薛无折面色自如,不紧不慢出示了自己的令牌。
冥霜谷的弟子翻看了令牌,又问起宗门信物。
这还真没有。
郁安并不知道这些年玄光宗与外交往,用的是何信物。
薛无折倒很淡然:“领命太急,一时忘了。”
他温和一笑,语气似有歉疚:“道友莫怪,只因这厚礼耽误不得……”
说着,他衣袖轻扬,一盏透亮晶莹的灵球已飘浮掌心。
灵球圆滑透亮,一株湛蓝清凌的灵秀仙草悬浮其中,在无尽冰原里绽放光华。
其中灵力磅礴,仿佛蕴含无尽奥义,叫一众冥霜宗弟子瞪大了眼睛。
薛无折微微一笑。
“我宗于南天秘境中寻得一株珍稀奇草,想来与北地冥霜谷同出一家。仙草留存不易,且纤弱易折,事出从急忘了信物,望阁下通融。”
“这、这是焕髓草?!”
传言此物可洗净灵根,淬炼身体,对修炼冥霜谷功法大有助益,北地已经绝迹的珍稀灵草,竟会在其他秘境中寻得!
冥霜谷弟子还未收起惊叹,薛无折已经从容地将那灵囊收了。
灵球一收,众人都难掩失望。
这进礼实在厚重,若是得了这一株,只要入谷培育,假以时日必能,届时长满整个山谷,又何愁弟子修为不精进?
故而守门弟子只是犹疑一瞬,就拱手让薛无折等待片刻,而后入谷通传。
在那名弟子带着一位衣饰华重的人归来,并解释这是管事的首座弟子时,郁安清楚入谷这一关已经过了。
当然也有插曲,在进入护山阵法前,首座弟子看向郁安,目光捎带不解。
“这位……”
还未等郁安言语,薛无折就笑道:“这是在下的同门师兄,师尊有命,要师兄路上多多照拂提点我。”
说是照拂自己的师兄,但旁人都能看出这位其貌不扬的“师兄”才是依附的那一方,只觉得无折公子太过谦逊,对同门也是敬重有加。
郁安看了薛无折一眼,没提出异议,对那位首座弟子拱手,算作见礼。
众人觉得他性子傲,也不愿和这人多计较,只跟在薛无折身后献殷勤。
被人追着问天问地,薛无折也只是浅笑,言语温和,看不出一丝不耐。
郁安对这人的装模作样无言,置身事外地走在最后。
待到被首座弟子训斥,那些弟子才恋恋不舍四散而去。
人群散去,薛无折回身,看向几丈外的郁安。
青年眉眼温润,笑颜轻展。
“师兄,离那么远做什么?”
一声“师兄”满是深情厚谊,叫领路的首座弟子目含探究,目光在二人之间穿巡。
郁安对他的目光视而不见,默默来到了薛无折身边。
薛无折抿唇对他笑了一下。
二人被带到一处临水别院。
首座弟子请他们稍作歇息,年关将至谷中忙着修缮法阵,明日谷主腾出空隙,自会接见玄光宗来使。
与修为莫测的强者见面,恐怕又是一场试炼,当务之急是寻机在谷中探查。
首座弟子提醒二人,若想赏玩谷中风光,可以在弟子们引领下四处走走,切记不可擅自行动,以免误入护山杀阵。
薛无折和郁安点头应下,在首座弟子离开后,确认完住处并无蹊跷,立即就取出罗盘。
指针向北,金光尤甚。
擅自行动是不可避免的,纵使是杀阵也要闯一闯。
但要外出也是不易,别院外有弟子把守,说是为了招待来宾,是保护还是监视,这就不得而知了。
没有信物终成诟病,冥霜谷这些人戒心未散,即使是以守护天下道义闻名的无折公子,他们也不尽信。
不论怎样,焕髓草是一定要留下的。
即使薛无折收了灵球,这些人的目光还是黏在他身上,言语交谈满是恭维,似乎想再一睹仙草状态。
郁安倚着门,看了看门外监守的弟子,又看了一眼薛无折。
像是在唏嘘,纵使无折公子声名显赫,在此处也是毫无作用。
接受到他的奚落,薛无折仍面色自然,拍上他的肩膀。
“师兄,奔波辛苦,还是休息一二罢。”
搭在肩上的那只手赏心悦目,暗地却用了力,像是要把那截骨头都压碎。
郁安撤回目光,被带着往屋内走去,路上神色如常,接着衣袍遮掩用手肘狠击此人肋下。
这点疼痛不能叫薛无折长记性,对方甚至因为他的反击而勾了唇。
郁安懒得搭理他,进了屋就兀自推开对方,找了个清净地休息。
郁安没问薛无折本该绝迹的焕髓草是如何得来,对方也不会告诉他。
他们之间不是亲近的关系。
可要推测原因也简单。
薛家余荫犹存,对方心中术法与手中法宝远不止目之所及这样少,拿得出焕髓草也情有可原。
门外设了阻碍,二人暂时按兵不动。
次日他们见过谷主,那是位长相威严的年长者,看不出修为深浅。
那人不苟言笑,听了薛无折的来意,也反应淡淡,只在对方召出灵球、看清那株仙草之际,眉宇间闪过精光。
薛无折笑意温和,撤去了束缚。
灵球脱手,顺着淡色灵流,不急不缓呈至谷主眼前。
谷主摊掌,接住那颗凝成碗口大小的灵球。
薛无折笑道:“我等奉宗主之令前来,特以此礼,恭贺玄光宗与冥霜谷情谊长存。”
谷主瞧了几眼掌心植株,确实是焕髓草无误,终于收敛肃容。
他慢慢道:“多谢玄光宗主的好意了。”
这是又信了几分。
收了东西,谷主和这位进退有度的年轻人又聊了几句,在放人离开之前,忽然提及另一件事——
“听闻这次玄光宗只来了两人?若说是门内事忙也情有可原。只是这另一位来使,为何不见踪迹?”
问话的语气很轻松,但回答就要慎之又慎。
薛无折淡淡道:“是在下的同门师兄,为人内敛不喜居功,便在门外等候。”
冥霜谷主笑道:“既已来了,哪有不见的道理?这并非冥霜谷的待客之道。”
易容术难以躲过高阶大能的眼睛,郁安被传进殿内时,面上已经换了一副神色。
见礼过后,通身乏善可陈的青年怯怯抬眼,眼神闪躲,似在局促。
那张脸平平无奇,气质也畏缩,并不是谷主想的那个人。
他收回探究,既已叫人进来,也只好态度亲和地和薛无折的这位“师兄”打招呼。
听着郁安弱声应答,谷主索然无味,又问及玄光宗近来门派是否安顺。
若没记错,郁安曾也找过冥霜谷弟子麻烦,事情闹得很大。
当时冥霜谷势弱,这位谷主又在闭关,如今这样问话恐怕也有旁敲侧击郁安下落的意思。
薛无折心下了然,却只微笑点头,并不多言。
他目光轻移,与郁安交汇,对视的那一刹两人皆是眸底沉静。
为彼此的演技所折服。
献礼过后,别院外的监守弟子少了一半。
剩下的低阶弟子都好处理,郁安随手捏了两个幻影,便和薛无折用了隐身符离开别院。
其实做幻影不需要什么灵力,即使丹田干涸也能凭着技法轻易做到。
掐诀滴血一气呵成,郁安拭去薄汗,看向薛无折时,接受到对方毫不留情的嗤笑。
在嘲笑他实力不佳。
郁安装作听不懂,将隐身符拍上身侧,言简意赅:“走。”
冥霜谷结构复杂,入谷时甚是宽敞,但越是深入越是曲折,道路穿插回环,若无人引路只怕原路返回都难。
二人远离监视后,顺着罗盘指引不断向北。
路上遇到了不止一波谷内弟子,都有惊无险地躲过了。
传言说得不错,冥霜谷确是得天独厚的修炼之所,没有谷外的凛然风雪,冬日里各类植株也枝繁叶茂,甚至能隐隐听见树梢的婉转鸟鸣。
再往北,蜿蜒的青石道越窄,道旁景物由亭台楼阁转为低矮瓦舍,复行几里两侧崖壁收紧,所有建筑都消失了。
前方无路,唯有山壁。
薛无折低眸看着罗盘指针。
已是死路,可罗盘尖端仍直指前方。
郁安也看到了罗盘指向,问道:“继续往前?”
薛无折已经抬目在观察前方石壁了,闻言,侧目看了郁安一眼。
“自然。”
郁安与他对视几秒,伸手碰了一下前方的石壁。
触感是坚硬而冰冷的。
薛无折撤了罗盘,眸中笑意清浅,“障眼法罢了。”
郁安没反驳,评价道:“以假乱真的功夫不错,可惜百密一疏。”
山壁底侧青苔沾黏,本该阴湿,入手却很干燥,像是块冰。
可见这术法能欺瞒眼睛,施术人功底却不到家。
点评完,郁安抬步往前,却被薛无折攥住手腕往回带。
“师尊急着去送死?”
石壁坚硬,无法推知施法人是何境界,一个修为尽失的人贸贸然就要进去,也不知是想逞威风还是没脑子。
这人说话只能听一半,郁安压住脾气,顺着对方的力道回退。
薛无折对郁安的顺从很满意,神色松动几分,可再看向山壁时只剩冷淡。
他将郁安拽到身后,本想稍作警告,但对上那双如墨的眼眸又不言语了。
薛无折干脆地带着人进了石壁。
石壁表层坚韧,但真正决心踏入时,却如同倾垂水帘般柔和。
微风吹过,波纹震荡。
回看时,原处已无两只入境蝴蝶的踪迹。
与此同时,一队白衣修士收剑,降落在辽阔冰原的起点。
“数百里迎风冒雪,亲自传信未免太奔波了。师兄,你说是不是?”
被兜头而来的寒风肆意吹刮,一位年纪尚轻的修士难掩怨念,凑到为首的长剑修士身边叽喳。
长剑修士不言不语,兀自沉着脸赶路。
无人搭理,年轻修士也能说个不停。
又走了一阵,他被无尽风雪弄得怨念更重,开始不管不顾对着照拂自己的师兄埋怨:“宗门逃犯也值得这样兴师动众?要我说,何必走这一遭!姓郁的作恶多端,竟敢连累无折师兄!”
那长剑弟子被缠得没办法,对年轻修士传音:“追捕那对师徒是一回事,但首要的不是这个。”
年轻修士好奇道:“那是什么?”
长剑修士却不开口了,仍对方怎么追问都不愿多说了。
年轻修士失望透顶,长剑修士不忍见他这模样,透露道:“是传达宗主的密令。”
至于是何密令,又为何不用传音术偏要人亲自护送,这实在叫人费解。
修士们无从得知原因,只好依令行动。
年轻修士消停了一会,又问:“这冰川宽广,要走到何年何月?”
长剑修士脚下生风,“半日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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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 溯流而上
◎山洞◎
有薛无折的护身法器加成,二人穿过石壁并未有太多不适感。
眼前光景一换,光线暗了下来。
耳边叽喳的鸟鸣消失了,郁安抬头,望见了一望无际的参天灵木。
灵木漆黑,枝条上萦绕的雪白光纹,像是这片森林流动的血液。
薛无折打量了几眼周遭环境,踩上了厚草铺就的土地,往黑白交织的树林深处探去。
走出几步,他忽然停下。
轻微的脚步声消失,天地间只余下彼此呼吸声。
万籁俱寂中,薛无折嗓音悦耳:“还不走是想留下过夜?”
郁安嘴角一抽,默不作声跟上了对方。
这片丛林面积不小,二人走得不慢,耗了几刻钟就望见了边缘。
期间遇上几次虚张声势的障眼法,还有些混淆视线的迷障,但都薛无折轻松化解了。
丛林边缘抵拢嶙峋高山,靠近时威压明显。
脚下踩着湿厚的苔藓,郁安看着挡在眼前山壁。
攀满灵藤,扑面而来的青草气,不必多言,这次不是障眼法。
“找找入口。”
薛无折没应下这句命令,四下看了一遭,走动,最终在一角停住。
将垂落的青藤掀起,他面不改色震散了攀上指尖的毒株,对郁安略一抬眸。
“这边。”
郁安闻声而来。
两人穿过密闭的青藤,走入一条极狭的小道。
窄道幽深,越往里走光线越幽微。
金丹期的薛无折还能轻松视物,但没有修为傍身的郁安就显得吃力多了。
在视野一片漆黑后,他摸索着前行,好几次险些被洞窟里的碎石绊倒。
又一次前扑撞到薛无折的脊背,郁安听见对方慢悠悠地评价:“师尊好没用。”
郁安回敬道:“那你还唤我师尊?”
黑暗里,薛无折笑了一下,“师尊确已教给弟子许多,弟子不敢逾越。”
说着“不敢”,他语调却散漫。
猜都知道这人是怎样一副无所谓的神情,郁安胡乱揪住对方的衣袍,懒懒道:“那便搭把手,好徒弟。”
薛无折不愿搭手,甚至要将衣袖往回收,被郁安拽着一时抽不开。
他双指一动,正欲打去一道碎石。
灵力还未用出,却像感知到了什么,薛无折收了力道,反手挣开郁安的纠缠。
郁安仍不罢休。
薛无折冷漠地看了过来,却见此人双目茫然,显然还是不能视物。
他眉心一皱,感知着周遭逐渐强烈的灵力波动,陡然将郁安拦腰抱起。
骤然的悬空令对方身体一僵,“……你做什么?”
薛无折掐着他的腰,“不想死就别动。”
郁安不再费力挣扎了,终于隐隐觉出不对,将脸偏向洞穴深处。
“有阵法启动了。”
薛无折低眸,看着他随着眨眼震颤的睫羽,不紧不慢接话:“是杀阵。”
他沉静道:“阵法就在脚下,恐怕感知到生人气息便会启动。”
“也可能是感知到了灵力,”郁安笑了起来,“你刚刚不是想动手吗?”
薛无折也笑了,话音里带着点无可奈何:“师尊都知道啊……”
郁安抱臂道:“已经入阵了,那便继续往前。”
此番有进无退,薛无折安静下去,抱着郁安往山洞深处走去。
大阵启动,每走一步都布满杀机。
八卦轮转,九死一生。
薛无折走得很轻巧,宛若闲庭信步,一次又一次躲过悄无声息延伸至脚底的死路。
后半程,他脚步慢了下来,但呼吸平稳,还算轻松,步履偶尔会停顿片刻,需要斟酌之后再下脚。
临近核心,杀阵更复杂了,甚至透出各类血色的符文来,几乎已经毫无生路。
郁安看了几秒薛无折模糊的轮廓,又偏过脸去看身后。
他们走过的路不断变化,阵□□转,叫人再也分辨不出归路。
这确实是有来无回、九死无生的阵法。
设阵人是想将洞内的东西彻底封死,即使有人侥幸深入,最终也会困死于洞中。
归途已断,薛无折却淡定至极,抱着郁安一路平稳地走到了终点。
这山洞虽大,但走过了无边的缜密杀阵后,也基本到了尽头。
杀阵符文的光芒淡去后,前方是一片莹白温润的光。
郁安踩到坚实的地面上,抬眸与薛无折对视一眼。
两人顺着成片的夜明珍珠继续往前,就这百步之内,周遭气温攀升,恍若由冬入春。
在暖流里,他们看清了那片莹白的光源——
是一颗悬浮空中的月色灵珠。
手掌大小的灵珠光华流转,透着亘古不化的霜雪清寒。
郁安惊愕道:“这是……”
“瀚海吞星珠,”薛无折抬目看着那颗浮动的光珠,眸中聚起一场风暴,“我薛家的传世秘宝。”
前方平地如镜,地表凹槽被灌入五色灵流,构筑成了熟悉的金色纹路。
与云砚山崖壁上同为一家。
漂浮的雪白灵珠被嵌进阵法,于核心处散出滔天灵光,席卷而来的灵力仿佛聚沙成塔的焰风,浓郁到了惊人的地步。
瀚海吞星珠是此阵阵眼,这些人竟然反用薛家的神器来镇压分割云砚山气运的阵法!
沉默过后,郁安问道:“想拿回来?”
薛无折唇边溢出冰冷的笑意,“当然。”
话音落下,两人一齐望向阵眼的方向。
无数金色符文,犹如长蛇,灵力潺潺涌向阵眼。
其上灵珠流转,仿佛冷日当空,却光彩如霞。
恰是此刻,那队白衣修士行过无边雪原,来到了冥霜谷外。
在守山弟子谨慎地询问来意后,为首的长剑修士面无表情道:“玄光宗长老首席弟子徐关携诸位师弟,奉宗主之令前来拜会。”
徐关说话时,他身后的众人皆是下巴微抬,带着大宗弟子特有的倨傲。
守山弟子看见这些人身着统一的弟子服时已经暗叫不好,瞄见他们腰间的弟子令牌事更是面如菜色。
几个守门的汗如雨下,“这,诸位稍等”
徐关出示了印着两宗宗印的古法卷轴,见对方还讷讷不言,不由面露不悦。
“吾等跋涉山水前来,阁下为何百般推脱?还要等什么?”
他身后的那位年轻修士遭已经按捺不住,怒色道:“我们有两宗信物在手,尔等安敢阻拦!”
守门弟子被他们的强势镇住,心中的不详加剧。
一时找不出借口,他竟脱口道:“可是玄光宗弟子,已经来了一对了啊”
徐关眉头皱得死紧,“你说什么?”
“已、已经……”
“来的是谁?”
“是无折公子,连同他的同门师兄……”
此时,首座弟子终于闻询赶来,见到那队衣装整齐的人马一愣,旋即神色大变。
“不好——”
在入谷处闹起轩然大波的时候,薛无折成功斩碎了金阵一角。
大阵威压太重,光是破坏一角都遭到了极强的反噬。
郁安站在最远处,受到的波及还算小,但薛无折离得最近,却还是面色自若。
若是忽视他唇角溢出的鲜血,还真是一副没事人的模样。
见这人又一次被阵法掀翻在地,眸中墨色翻涌,风云变幻。
重新提剑时,青年居然还能眉眼带笑,如同二月微风。
郁安蹙眉看着他发疯,“你冷静些。”
薛无折不答,兀自飞身上前,挥剑斩向阵法。
结果自然又被震开了。
郁安冷声道:“冥霜谷多是阵修,强行破阵只会惊动他们。”
薛无折撑剑起身,“那待如何?”
郁安没看他,望着被禁锢在灵盏中的吞星珠,沉吟道:“你们薛家的东西,都认主吗?”
薛无折目光扫了过来。
郁安勾起唇角,“若是刻进骨血的传承,后人感召或许有效?”
薛无折撤回视线,掌心握上剑刃,缓缓下滑。
皮肤破裂,血流如注。
取了鲜血,他立即收剑,并疾速在伤口处画上繁复的符法。
符法融血发亮,寓意法诀生效。
再看向阵眼时,薛无折眼眸尤黑,做了一个召来的手势。
法诀奏效,被困在法阵中的吞星珠却纹丝不动。
薛无折一言不发地加注灵力,符法吸取血液,光芒更甚。
赤血一刻不停地涌出,终于,不动如山的吞星珠开始震颤,有靠近的趋势。
他将眉一挑,发出一声低笑,“果然。”
虽然能引动灵珠,但阵法封闭,也不能将东西顺利取出。
郁安低叹道:“唯有毁阵了。”
薛无折眸光轻闪,没有立刻收手,反而将手一抬,加大了引召力度。
这人不听话,郁安也不在意,安静注视着阵法中心的灵珠。
灵珠浮动不止,不住颤动,撞击着发出清响。
一声强过一声,最终薛无折一声令下——
“收!”
法阵声如雷震,囚笼如冰破碎,原本各司其职的符文枷锁一拥而上。
但在所有符法重新追上来之前,那颗霜白的灵珠已经躺进了薛无折染血的掌心。
躺在掌心的吞星珠乖顺柔亮,在默默为主人温补伤处。
薛无折指腹擦过吞星珠外沿,下一刻就将它收进灵戒。
翻涌而来的阵法符文失去目标,在空中僵直片刻,如烟逸散。
缺失了阵眼,大阵散出的光芒减弱。
迎面的灼热灵流逐渐冷却,连接暖室的脉络失去供给,开始寸寸崩断。
聚敛的灵气如沙四散,偷来的春日也将尽了。
在大阵崩塌之际,山谷另一方的冥霜谷主陡然睁眼,望向北方。
下一刻,主位上威严的中年人消失不见。
莫测流光穿过一众来报的冥霜弟子,直奔北山而去。
薛无折毫不留情将所有压阵法器毁去,而后提着剑走向郁安。
郁安靠在壁边,静静看了全程。
见薛无折沉着眼眸走来,他站直了身。
所有的镇压法器失效,覆盖了整片山洞的大阵金光闪烁。
大地轰隆,山石瘫倒。
山要塌了。
【作者有话说】
这章是正义小狗。
临近春节,终于放年假了,但饭还是要现做,会加油的
154 溯流而上
◎追杀◎
山洞崩坍之际,薛无折闪身上前,握上了郁安的手。
还未等郁安出声,已经毫不犹豫将他塞进了储物戒中。
郁安:“……”
这是又嫌他碍事?
薛无折才不管郁安是何想法,将人丢进进去,就飞速往洞外遁去。
杀阵血光四起,但已失灵力来源,威力大减。
薛无折调动周身灵力,凭着那把本命灵剑,硬生生在无尽杀阵中闯出一条生路。
沙砾如瀑,数不清的山石自高处砸落,场景混乱,将纤尘不染的衣袍抹成脏污。
薛无折挥剑削去一方禁制,被山石打偏肩膀。
骨位错节,脏灰满身。
他不以为意,穿行乱石之中,身形几乎凝成残影,用着比来时快上百倍的速度脱身。
一直到看见洞口光源,他才抽空扶正骨头,震开倾落的山石,身形一动已经来到出口处。
洞口的长藤未动,薛无折已经脱身而出。
在他脱身离去的一刹那,所有洞顶岩石终于支撑不住,轰然倒塌。
洞窟化成废墟,连带着整座山都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连在灵戒中的郁安都能听见。
失去迁移的灵脉,密林中的澎湃灵气也逐渐逸散。
象征着阵法的白纹光线隐退,参天灵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枯败。
薛无折未做停留,兀自贴上隐身符,脚下生风地往出口赶。
这隐身符画得潦草,难以逃过大能的眼睛,现下能做到只有奋不顾身地逃。
失去大阵庇佑,无数寒风开始刮入山谷。
春绿褪尽,冰雪重临。
北山的震荡太大,整座山谷的人惊闻有变。
正在修炼的冥霜谷弟子更是大惊,吐纳吸取的灵力突然凝滞,宛如迅速干枯的河源。
谷内灵力紊乱,以至有修炼者走火入魔。
谷主的首座弟子正跟着徐关一行人,在谷内搜寻玄光宗逃犯。
感知到地动山摇的源头,他目光一厉,“是禁地。”
徐关:“薛无折去了禁地?”
此时此刻隐瞒已没有意义,首座弟子立即道:“禁地生变,会危及整座冥霜谷。诸位见谅,在下要先行一步了。”
语毕,他迅速画了个缩地阵,还没走进阵中就被徐关叫住。
“道友留步。确保冥霜谷的安定也我们此行的目的,不若让我们亲自清理门户。”
对于宗主密令,徐关也是知情一二,好像是知会这边确认什么极重要的阵法。
阵法既然如此避人耳目,设在禁地的可能性极大。
惊变是在薛无折冒名入谷后发生,眼下此人不见行踪,极可能就是罪魁祸首。
至于众人描述的那位脾气不好的同门“师兄”,恐怕就是私逃的郁安仙君了。
这倒也巧,省了天南海北地搜寻这两人了。
徐关此前宗门大比时也与薛无泪交过手,当时不过险胜。
对方确实是个极有天分的后生,修行不过二十载,已胜过许多年过半百的修士。
徐关受到激励,更加费心修行,可始终比不过此人的速度。
修真界皆称道古道热肠的无折公子,却无人知晓誉为天下第一宗的玄光宗,排行榜上还有他徐关的名字。
徐关唯一能拿得出的就是资历。
他悟性尚可,薛无折入世时他已经悟道许久。
这些年他费心修炼,眼睁睁看着薛无折步步高升,差距越来越小,所幸而今他仍比薛无折高一个境界。
携重师弟一同料理师门,将长老们要的郁安仙君捉回去,真是大功一件。
要怪就怪薛无折善心泛滥,竟会帮着那高傲仙君出逃,可惜了这一世英名……
徐关冷笑,看向身后的一众师弟,“玄光宗弟子听令,全力追捕宗门逃犯!”
“是!”
薛无折逃得很快,可架不住追兵太多,还未出谷,就被骤然从身后掷来的巨石堵住出路。
被追上的速度比想象中还快,薛无折躲开这块将结冰大道压得深陷的石头,径直掠身远去。
“薛无折。”是谷主阴冷的声音。
薛无折躲过一道杀意凛然的冰刃,慢慢笑了,“冥霜谷主日理万机,薛某不愿叨扰,又怎敢劳谷主亲自相送?”
声音轻柔,宛如春阳。
冥霜谷主只是沉默,甩出一道道灵力浑厚的冰刃。
冰刃如雨,但薛无折躲避时身轻如燕,难以被伤到分毫。
前方陡然升起一堵通天高墙。
薛无折挥剑劈开,纵然处境艰险也姿态淡然,脚下平稳如履平地。
冥霜谷主很快失去耐心,不再执着于拦路,干脆利落掷出一掌。
合体期大能的一掌,光是威压都能叫低境界的修士心胆俱裂。
忙于逃命的薛无折若有所觉,立即召出护身法器,凝成一层极强的护力。
短瞬之间,他又祭出一把银面长伞,将身形一匿,以一息百步的速度往前遁去。
可这还远远不够。
当凝成的法相落下一掌时,薛无折被拍出数米,犹如折翼孤鹰,被极深地按进了山壁里。
银伞和护臂化成飞灰,薛无折勉强吐出一口血。
但再睁眼时,那双漆黑眼瞳光华如旧,冰冷又锐利。
他弯唇一笑,用手去擦脸侧的血渍。
灵戒靠近脸颊时,他听见戒中青年难得急切的声音——
“快走。”
薛无折不动声色将戒指转了一圈,在警告郁安不要出声。
高处的冥霜谷主没注意他的小动作,眉头一动有些惊讶。
他那一掌用了三成修为,一个小小的金丹期,竟还能有命活。
薛无折抬眸看向谷主,对方右手未收,似乎随时准备再打下一击。
“谷主素来与世无争,没想到竟也如此好斗。”
谷主没接这话,声如洪钟道:“交出吞星珠,吾让你死个痛快。”
他本以为对方会战栗不安地奉还法宝,却不想下方的青年只是轻轻笑了一声。
分明乌发尽乱、形容狼狈,那张风月无边的容颜上还是一派淡然自若。
撑剑从石壁中挣脱,薛无折回道:“不可能。”
“你是执意要盗取我谷中秘宝了?”
薛无折略一抬头,“盗取宝物的人究竟是谁,谷主应当比我清楚。”
冥霜谷主神色未动,虚空中的金身法相似乎又壮大几分。
“宵小之辈只会这些歪理邪说。”
薛无折勾唇,“不敢当,谷主才是贼喊捉贼的典范。”
此话一出,他极有先见之明地折身回撤,方才站立之处已经被法相手掌碾成齑粉。
这一击被躲过,但接连而来的攻势犹如疾风骤雨,像是铁心要将下方的老鼠按死。
薛无折刚开始还能应付,可终究境界不敌,只能勉力闪避,时不时会被砸进两侧山壁。
皮肉撞击在坚硬岩石上发出沉闷的声音,薛无折还能忍受,只不过撑身而起的速度越发滞缓。
偏生此刻,灵戒里的郁安还在语速极快地催他:“别激怒他,快逃!”
薛无折没回应郁安的叮嘱,握紧了手中剑,打回了对方压下的一掌。
冥霜谷主右手掐诀引动法相,左手飞快画阵,已经决定要速战速决,将薛无折带回谷中逼问吞星珠的下落。
至于对方最后是死是活,就全看审讯者的心情了。
薛无折躲过冥霜法相的一击,又避开了脚下的一道生死阵。
他刚要继续疾行,忽然折身回剑,斩落了迎面而来的一道灵矢。
顺着箭来方向,他看见了远方那众愤愤不满的玄光宗弟子。
徐关冷眼与薛无折对视。
“私藏逃犯,叛逃师门,而今又夺宝毁阵,酿成大祸。薛无折,要想活命就束手就擒,我会携你回宗领罪。”
薛无折笑得很好看,“徐……师兄?竟是你领命北上,还带了些未出远门的小师弟,看来玄光宗真是无人了。”
徐关冷嘲:“狂妄至极。”
所有与薛无折打过交道的玄光宗弟子,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无折师弟向来温和有礼,从没听他用那多温柔嗓音说这样的刻薄话。
如此,竟与曾经的郁安仙君有几分相似了。
且不管这些人是何反应,薛无折奚落了一通,身形一动,又闪开数十丈,完美地错开了一道剑雨阵。
纵使他移速飞快,仍躲不开身后紧随的百丈高的金色法相。
看他还有余力插科打诨,冥霜谷主冷哼道:“不知死活。”
他不再拖延,双手结印,凝出一个繁杂的法阵。
冷光骤现。
手掌大小的阵法落下之时,已经变得沉重如山,让已经踏出谷门百米之外的人难以闪避。
薛无折被直接压进了结霜数尺的冻地里。
他唤出不止一件防御法器,以震碎神器为代价,才堪堪留下一条性命。
渗出的鲜血染红那片雪地,薛无折指尖一动,重新攥紧了剑柄。
高空之上,冥霜谷主垂眼低叹:“若你此刻交出吞星珠,我会让你死得松快些,薛无折。”
这句垂怜般的施舍与一路上郁安越发着急的呼唤重叠。
“薛无折。”
“薛无折!”
“你怎么样?还能站起来吗?”
灵戒闪着微光,薛无折咳出一口血,衣袖一垂将其遮挡,而后撑身而起,撑剑迎敌。
冥霜谷的一众弟子也追上来了,远远坠在玄关宗的人身后,或是画阵或是丢符,忙得不亦乐乎。
又一次将薛无折压入冰地数尺,冥霜谷主随手丢下一个束缚阵,将这人困入方寸之地。
数不清的金色枷锁延展而来,要将那四肢囚住。
薛无折斩断所有枷锁,抬剑接过徐关打下的无踪剑法,被几道夹杂的灵力震到法阵边缘,瞬间就被光罩弹了回来。
光罩闪着雷电,将脊背烫得焦黑。
薛无折按住胸口,唇角溢出血痕。
到了绝境,他的眼眸都还是漆黑的,像是神地暗夜,神秘而危险。
这位名扬天下的无折公子分明已经被打得没有翻身余地,白衣染血,脏污不堪。
他却还是笑着的。
冥霜谷主再次掷出一掌。
薛无折以剑相抵,发丝衣袂都被狂风刮得飘飞不止,被再震退到电光闪烁的法罩上。
皮肉被震得发麻,他撑剑稳住身形,再抬头时,弯起的眼眸透着股疯狂。
“今日若我不死,来日必当千百倍奉还诸位恩情。”
冥霜谷主面无表情道:“死到临头,还要逞能。”
周身灵力磅礴,金色法相掌中化出一道冰蓝剑枪,长枪翻转,夹杂着霜寒紫电。
法相垂目看向薛无折,动作已经杀意毕露。
下一刻,冰蓝长枪从云端掷下,所过之处留下一片白雾冰霜。
冰霜遇水,结成白雹,砸落地面。
薛无折被整齐划一的束缚阵法困住,指尖微动,手中长剑铮鸣,战意冲霄。
又一次震开周身束缚,他抬剑欲挡,却察觉内府空寂,灵力已经被阵法吸食殆尽!
薛无折抬头,长枪已近在眼前。
在长枪扎入胸膛的前一刻,一双修长纤细的手握着了枪身。
紫蓝相间的枪身,衬得那只手格外苍白。
原本势不可挡的长枪竟被这样一只手轻轻握住,不能再前进分毫。
薛无折睫羽一动,对上了郁安平静的视线。
【作者有话说】
天空一声巨响,小郁闪亮登场
155 溯流而上
◎逃命◎
郁安手臂后撤,那根势如破竹的长枪温顺至极地回退。
被掌心温度一烫,如沾水纸雕,片片溶解,最终化成无限霜花飘落大地。
有一片雪花被寒风吹到了薛无折虎口。
他低眸瞥着那片雪花,霜花化水,顺着肌肤滚落。
郁安怎么会冲破灵戒封印?
一个修为尽废的人,体内竟重新翻涌起蓬勃的灵力。
灵力的外溢程度,叫旁人都觉出异样。
是因为什么才会发生这样大的改变呢?
答案只有一个,是吞星珠。
郁安用了吞星珠。
时效未过,那张木讷平凡的脸却已消失不见,重新露出五官本来的清艳来。
薛无折没看郁安的脸,目光下移,落到了对方平坦的小腹上。
郁安召出神兵匕首,猛然刺入束缚阵法的核心。
匕刃翻转,浩瀚灵力注入,阵法如镜碎裂。
做完这些,他站直身体,望向了空中的冥霜谷主。
“别来无恙,冥霜谷主。”
冥霜谷主皮笑肉不笑,“不知郁安仙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郁安莞尔道:“谷主年事已高,兼顾不得也是情有可原。”
他轻飘飘的目光扫过来,徐关喉头一紧:“……宗门逃犯,还敢造次?!”
不是说不可一世的郁安仙君在地牢里饱受酷刑吗?为何对方体内修为不减反增了?!
这浑厚的灵力,一定不止元婴后期。
难道在无人知晓的时候,郁安已经顺利突破了?
郁安笑容消失了,“慎言啊,后生。若你想被我教规矩,便只管来。”
没人想被郁安仙君亲授规矩。
可同样的,徐关也不想在众师弟目睹下驳了面子,于是当即砍出一道剑光。
然后被郁安甩袖打了回来。
剑光增长数倍,划破了徐关衣角,聊以震慑。
郁安挡在薛无折身前,看向冥霜谷主,“谷主缘何对我这小徒穷追不舍?联合整个宗门的人一同围攻,以多欺少,当真是为老不尊。”
冥霜谷主法相未收,面对夹枪带棒的质问,额角猛跳。
他维持着语调平稳:“薛无折窃取我宗至宝,就是千刀万剐也是不为过的。”
郁安弯唇一笑,“我的徒弟,何须你来定罪?”
说这话时,他眉眼间肆意如初,像是从未被人苛责打压。
可如今对方获罪后任人摆布的事,几大宗门的宗主也略有耳闻。
不可一世的郁安仙君,成了可怜的落水狗。
要算恩仇,就全凭各方修士的良知了。
与郁安有过旧怨的冥霜谷主自然不会放过此人,只是这人今日状态不退反进,倒叫人看不出深浅了。
郁安当然知道冥霜谷主是还在观望,姿态仍旧从容。
“你说我徒弟偷你至宝,可有凭证?凭着一己之见便合众动手,将小辈打成这样,未免太过了。”
说着,他回瞥了薛无折一眼。
薛无折染血的面庞俊美如旧,眼眸低垂,以剑撑身,像是在勉力战立。
见到他这幅半真半假的可怜样,郁安撤去视线,再看向冥霜谷主时目光已经冷了下去。
“薛无折擅闯禁地,盗我谷中秘宝,以至护山大阵失效,造成冥霜谷大乱……”
谷主笑得牵强,“这是所有弟子有目共睹的,还要什么证据?郁安仙君就是想要为徒弟开脱,也要讲讲道理。”
郁安甩刃斩去了一条自地底缠绕而来的符枷,冥霜谷的人趁着两方交谈,竟还在悄无声息布阵。
“不讲道理的人是谁?”
郁安后退一步,扶住了薛无折的肩,对方本在勉力支撑,此刻眼皮一抬,突然看了过来。
郁安接收到他过于幽深的眼神,却不予回应,自顾自与其他人对峙。
冥霜谷主略微抬手,对着谷中众人做了个“不要妄动”的手势,这才重新看向郁安。
“郁安仙君,偏袒也需有度,众目睽睽,你又该如何给我们交代?”
虚空法相澄明,在灰白雪天也闪着金辉,乃是无声的威慑。
郁安沉着至极,“谷主这是一口咬定时薛无折做的了?若查出不是他,你又待如何?”
冥霜谷主冷哼,并不对这个假设予以回答。
郁安笑了,“既如此,那便搜吧。”
话音落下,他将薛无折右手执起,指尖在那轻透的灵戒玉石上一点。
灵力宛如滴水入海,轻易破开主人禁制,将戒中光景呈现在众人眼前。
“我徒弟身上就这一个储物灵戒,多年随身携带。就算真拿了什么至宝,在他身上寻不到,也只会放在这里。”
“薛无折月朗风清之名太甚,诸位都该有所耳闻,竟还这样不依不饶诬陷人?”
这片光幕偌大明亮,叫所有人都能一眼看清戒中景象。
芥子空间不大,法器和卷轴按类陈列,所有物什都光线暗淡,看上去品相一般。
一切都乏善可陈。
正道君子的储物戒和他流传的声名不符,竟清寒拮据至此。
众人难以置信,可眼睁睁看着光幕由明转暗,也无可辩驳。
光幕消失后,原先师徒二人站立之处已空无一人。
在周旋之际,郁安已经悄悄在结印,只待众人转移目标,立即就带着薛无折移至了数里之外的地方。
寒风凛然,冥霜谷主最先反应过来。
此人手中动作不停,法相一撤便顺着残存的气息,朝着一个方向追了过去。
这厢郁安搭着薛无折的肩,跑出百里,呼吸都还算平稳。
只是灵力外溢更严重了。
瞬移符已用,他们走上了压制修为的冰原。
还未逃脱就需要一路急行,侧脸被寒风刮得生疼。
郁安脚步不停,拖着薛无折继续往前。
这么一会功夫,薛无折恢复了些许体力,倒也没到非要人搀扶的地步。
但他依旧由着郁安摆布,被搭着肩膀走出数里,还是那副柔弱模样。
只是低垂的眼帘下,凤眸暗色渐浓。
“为何救我?”
寒风将嗓音吹得破碎,白衣染血的青年微微偏过脸,看向了身边人。
等不到郁安回应,他重复问:“为何要救我?”
沙哑的嗓音似乎带了重量,显然是一定要一个答案。
郁安走得飞快,在察觉到薛无折有挣扎意图时,才大发慈悲地转过脸看他。
“因为觉得你命不该绝。”
薛无折视线黏在他脸上,“什么意思?”
郁安解释道:“你不该死在这里。”
迎面的寒风本该刺骨,但郁安此刻却毫无所觉,唯感腹部滚烫。
吞星珠在运转,让灵力枯竭的躯体焕发生机。
郁安忍着经脉被强行复苏的不适,对上薛无折冷漠的眼神,继续说道:“别误会,我不是在可怜你。你拿回自己的东西天经地义,冥霜谷不该害你至此。”
薛无折弯起眼睛,“害我至此的又远不止一个冥霜谷。”
微笑的青年声似玄冰:“师尊作为玄光宗的人,也无立场说冠冕堂皇的话……”
郁安冷静地看他一眼,“但我明事理,便不会坐视不理。至于欠你的,我会还。”
薛无折语气淡淡:“用什么还?”
郁安还未作答,突然眉头一皱,而后将薛无折一掌打开,两人方才站立之处的深冰已经砸开一个深坑。
薛无折在冰上滑动数尺,本命灵剑刺入冰层,阻止了躯体的回退。
剑身发成铮鸣,他指腹拂过剑身,算是无声安抚。
郁安重新挡在了薛无折身前。
他前方是一脸愠色的冥霜谷主。
极目远眺,望见一众黑压压的人影,是玄光宗的人和冥霜谷弟子。
“谷主,既已看了我徒弟的储物戒,也该知道他是清白的……”郁安面色不虞地质问,“得饶人处且饶人,为何还这样步步紧逼?”
若换了从前,任谁都要看郁安仙君的脸色行事,即使是一宗之主也该给份薄面。
而今再看,这仙君遗子依旧放肆无礼,叫人想给点教训。
这片天地设了禁制,不能动用灵力修为,可冥霜谷主自有别的方式让郁安吃些苦头。
冥霜谷主骤然逼近,“事情还未搞清楚,郁安仙君就不告而别,未免太过无礼。难不成是做贼心虚?”
郁安抬手接住他的招式,四两拨千斤地打了回去。
“谷主说话好没道理,徒弟都快被你们冥霜谷打死了,我难道不该急着救上一救?”
冥霜谷主冷笑一声,并不接话。
眨眼间,两人就过了上百招。
没有灵力,神兵匕首不过一片废铁,但也总好过赤手空拳。
借着吞星珠,郁安体能大增,尚能跟上对方的节奏,终究境界差太多,再打下去容易被瞧出异样。
于是在找到机会一击震开冥霜谷主后,郁安提上薛无折就闪身回撤。
“一较高下的事还是以后再来。谷主,还是保住您的冥霜谷要紧,不是吗?”
他们离开时,寒气已开始侵入山谷。
毁去大阵后,笼罩着整个冥霜谷的屏障消失了。
无论是修炼灵气还是居住环境,冥霜谷现下的情况都很不乐观。
郁安对冥霜谷主眨眨眼,脸上的不快情绪全都隐去,又换回了宠辱不惊的模样。
他表现得太正常,唯有离他最近的薛无折看出此人在强撑。
捉住自己肩膀的手腕在轻轻颤抖,薛无折身体微微后仰,悄无声息为郁安提供依靠。
已是声名狼藉,还能张牙舞爪,维持着轻松自在的假象。
不愧是,孤傲绝伦的郁安仙君。
郁安顶着冥霜谷主压过来的如山目光,维持着八风不动的姿态。
若是对方执意要捉薛无折回去,今日恐怕他们二人都难逃厄运。
不仅吞星珠被抢回,还会有性命之忧。
所幸精湛的伪装骗过了冥霜谷主,在冥霜谷和追逃犯的选择难题中,对方选择了前者。
冥霜谷主阴沉地看了二人半晌。
“郁安仙君,此事未完,来日吾必定再来讨教。”
郁安一派悉听尊便的泰然,“谷主,公道自在人心。”
冥霜谷主不与他争论什么公道,将袖一甩就回身撤去,很快就带着茫茫然的宗内弟子消失于广袤冰原。
离开前对方挥手打来一道印记,郁安抬手去挡。
那道霜雪印记就落在掌心,带着刻骨的寒意。
郁安眉头都没皱,只抬眸笑问:“谷主这是何意?”
“追踪的小玩意罢了!郁安仙君自认光明磊落,想来也不屑于藏形匿影,但以防万一总是好的。”
就知道老匹夫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郁安握拳掐住失去知觉的手掌,微微一笑,“这是自然。”
他笑得若无其事,薛无折伸手扶了一把他发颤的后腰。
郁安笑容一顿。
冥霜谷的人走了,但玄光宗徐关一行人还在。
郁安压下身体冷热交加的不适,对着临近的一行人亮出匕刃。
“诸位也想讨教一番?”
为首的徐关朗声道:“宗门逃犯,走投无路还不束手就擒!”
郁安懒得和他废话,松开薛无折就攻了上去。
徐关一愣,没想到对方会狂妄到直接动手,连忙用剑去挡。
兵刃相接,在烈风里发成铛响。
交手之后,徐关心中渐渐发怵,对上郁安冷漠的眼睛,接招时动作越发急躁。
那柄匕刃虽短,却让徐关节节败退。
他狼狈至极,对左右弟子使了眼色,众人一齐围攻上来。
郁安冷笑一声,执刃迎上去。
数不清的刀光剑影中,那抹身影游刃有余,轻松惬意宛若一片霜天墨叶。
薛无折靠在冰岩上,目光冷淡地注视着这场交战。
郁安一改修为尽废后的虚弱可欺,再次展现出灼人锋芒。
嬉笑怒骂毫不遮掩,手下招式也步步紧逼,即使是面对众人围攻也不怯分毫。
但吞星珠时效有限,体内灵气开始凝滞,郁安动作越发缓慢,面色苍白下去。
折身挑开一道刺过来的长剑,他抽身回退,被迎上来的薛无折接住了。
薛无折不着痕迹撑住郁安的腰身,“还打?”
郁安咽下腥甜,转头看他一眼,“不是说了要还你?”
薛无折凝眸看他。
郁安却已转回视线,重新执刃冲了过去。
因为灵力逐渐滞涩,吞星珠反汲体内生机。
郁安招式渐缓,竟被徐关找到机会刺了一剑。
徐关以为寻得他的破绽,立即提气攻来。
玄光宗弟子收到他的暗示,纷纷提剑掩护。
剑意汇集成雨,气势如虹,杀意毕露。
薛无折飞身上前,拽住郁安的手腕回撤,带着他躲开这道杀招,“若是如此,那还不够。”
郁安挥刃打开一把剑尖,不耐道:“还要如何?”
薛无折不答,只淡声道:“你还不清的。”
郁安还没来得及追问,忽然觉得体内吞星珠阵阵发烫,险些瘫软在薛无折怀里。
他猛然看向薛无折,对方的视线并不落在他身上,只抬眸望向了落雪无声的苍穹。
寒风依旧,冰原上有一瞬的寂静。
浩瀚灵力自青年丹田流出,伴随着湮灭的禁制,纯粹的灵流蔓延周身。
冥冥之中天道似有感知,空中快速聚集起青紫色的劫云。
电光闪烁,闷雷阵阵。
薛无折竟是要在此处渡劫!
【作者有话说】
回来写文啦
156 溯流而上
◎你又欠我了◎
天幕黑云如织,连成一片厚重深海。
整片冰原光线暗了下去,茫茫大雪于昏暗中飘飞。
金丹期的劫云不该如此厚重,玄光宗弟子大惊,握着佩剑不敢再上前。
郁安对着那些人招手,“诸位也是想坚守道义,助无折师弟渡劫?”
狂风吹动他的发丝,将那张苍白容颜完全展露人前。
那明亮的眼睛满是跃跃欲试,让众人知晓他并非说笑。
徐关等人如临大敌,退到了数丈外的地界。
中心的灰黑色云层累积得很厚,层层叠叠,隐约看得到紫色电光。
雷声愈响,由远及近。
自解开修为禁制后,薛无折陷入沉默,仰面看了眼空中劫云,而后松开了郁安的手。
他冷漠地吐出一个字:“走。”
郁安不紧不慢活动了一下手腕,没有第一时间离开,兀自对着躲远了的徐关等人抬了抬下巴。
“雷劫将至,诸位还不走?”
众人犹豫着不肯走。
徐关握紧了剑,眼神死死落在二人身上,似乎不愿善罢甘休。
可再怎么不甘心,在第一道劫雷落下的时候,这群人还是逃得无影无踪了。
第一道天雷就声势浩大,猛烈劈下时带着排山倒海的威势,将平整冰面砸出数丈深坑。
这实在不像是金丹期该有的劫雷,似乎是天道对薛无折有意压制修为、企图干预规则的惩戒。
祸福相依,若是顺利渡劫,则境界大稳跻身元婴强者不在话下;若是渡劫失败,轻则境界大退,重则危及性命。
郁安闪身避到一边,也被余波震得气血翻涌。
偏生此时体内吞星珠也察觉到薛无折外溢的灵力,又在一阵阵发烫。
内外都灵力紊乱,郁安在寒风中勉力站稳,目光一错不错注视着中心的薛无折。
这人先前在追击时负了伤,此刻渡劫恐怕也不轻松。
转眼间,又是几道天雷落下。
余波太盛,郁安被震得眼前发黑,身体无力只能撑在冰面上。
劫云中心的薛无折孑然屹立,一身染血长衫无畏风雪。
紫光雷电劈下,那柄本命灵剑却绽发银辉,施展出浩荡剑意直指雷云。
天雷一道强过一道,发出的惊响甚至惊动了百里之外冥霜谷的人。
修补结界的冥霜谷主望着蔓延至此的黑云,发出一声轻蔑冷笑。
“不知死活。”
敢在那片灵力反制之处渡劫突破,没了护身法器还想负伤顶下这九重雷劫,当真是个亡命之徒。
郁安也觉得薛无折很疯,可这也是二人眼下破局的最快方法了。
凭着一颗吞星珠,他们是打不退玄光宗那几个元婴期的。
能做的唯有突破、变强。
引来雷劫是震退旁人的有效途径,此劫过后修为大增,薛无折会轻松很多。
关键在于,薛无折是否能挺过此劫。
对方是新任气运之子,郁安不应该太过担心。
可那道雪色孤影于闪耀天雷之下伫立,连本命剑都被惊雷劈得剑身震颤,让郁安视线久久不能移开。
一道道惊雷将冰封天地照得大亮,如坠面陨星。
郁安闻到淡淡的血腥味,眉心微皱。
他体内的吞星珠感知到薛无折的困境,疯狂地汲取对方外泄的灵力,令作为宿体的郁安成为过渡容器,浑身灵脉被扩充数倍,吸纳天地灵力。
如此聚灵吞纳,珠子灼热起来,似乎随时准备破体而出,重新供主人驱使。
反噬太重,郁安眉头紧蹙,脊背微弯撑在了冰面上,手臂渐渐无力。
视线一低再低,有限的视野被雷光映亮,郁安最后的目之所及是那片被劈得碎裂的冰面。
原来冰面之下,是一片无生机的雪色荒漠。
最后一道天雷以摧枯拉朽之势劈下,这方天地有一瞬寂然。
狂劲北风吹刮着从焦土中走出的人,那身楚楚衣冠沾满黑灰,与蜿蜒而下的血迹混在一起,再也看不出本来的整洁。
刚结出的元婴金光明亮,薛无折却无心细看,顶着几乎贯穿脊背的雷伤,脚步平稳地走向冰面另一头的郁安。
霜雪落在昏迷的人眼睫上,于劲风下散成水光,顺着皮肤缓缓滚落。
薛无折看着那道水痕干去,而后半跪下去,漫不经心替对方将新落下的雪花擦去。
触碰到的皮肤是滚烫的,薛无折看了一眼对方被自己指尖擦黑的面颊,嘴角一扯。
“师尊,怎么又快死了啊……”
这句恶意的调侃没得到任何回应,薛无折自觉无趣。
雷雷劫过后追兵将至,他伸手将人抱了起来,走入凛冽寒风中。
步伐沉稳,但速度却不慢。
很快,褴褛但从容的身影消失于这片暮色四合的冰域。
吞星珠刚开始异动不休,渐渐感知到主人的不喜,便不敢造次安静了下去。
不必再受反噬之苦,怀中人紧皱的眉头舒展,可脸色依旧难看,似乎比漫天飞雪还要白上几分。
离开压制修为的雪原后,薛无折本想故技重施直接将郁安丢进灵戒里,低眸看这人一副快死模样,耐着性子放轻动作,将人好端端放了进去。
解决完手中的麻烦,薛无折召出灵剑御剑而行,控剑之余用了好几遍净洗诀,洗去了尘灰焦土。
天雷劈下的伤口自愈极慢,牵扯着痛苦难免行动不便。
薛无折懒得理会这点疼楚,掐诀控剑一气呵成,化作一道无痕流光遁向远方。
动作太快,让紧随而来的徐关等人都没看清方位。
众人迷惘之际,徐关脑袋转得最快:“他们身上有冥霜谷的追踪印,用寻印咒追!”
其余的玄光宗弟子恍然大悟,纷纷听令:“是!”
归功于冥霜谷的追踪印,徐关一行人很快理清了薛无折的去向,追得飞快。
虽然追上了薛无折的脚步,他们也难以见到二人真身。
每每感知到印记就近在咫尺了,总是因为各种原因错过,被神龙不见首尾地躲了过去。
太多的阴差阳错叫徐关差点咬碎牙关,可也别无他法,只能闷头找人。
又一次躲开追兵化险为夷后,薛无折合上客栈的门。
房门关合,门上匿息阵法如星河轮转。
床上的人面容平和,像是沉入了一场温柔的梦境。
短短半月,对方本就瘦削的侧脸显得更清瘦
薛无折行至床边,垂眸看了对方半晌,将对方的右手执起。
霜雪印记光芒明灭,拇指按进掌心,仿佛触碰到了一块细腻光滑的冰。
薛无折将这块冰捂了很久,但印记光芒仍在。
冰未化水,那双好看的眼眸也没再睁开。
无尽的东躲西藏让薛无折觉得烦躁,随身带着这个失去知觉的麻烦精,更让他心中不快。
钳住右手的力道不断加重,手掌处的霜纹散着莹光,显然正在被人催动运转。
纯净的灵力烫过冰凉的掌心,床上的人眉头微皱,在冷热夹击下不适至极。
只有这个时候郁安才会有反应。
薛无折撑在床沿,看着那张平和如水的面容呈现出其他的神色,躁郁的、痛苦的。
看上去很难受。
可那又如何?当务之急是摆脱追兵。
薛无折手上灵力不断,在郁安企图挣脱的时候按住了对方的肩膀。
像是感觉到这头意欲脱离,本已松动的灵印乍然一亮,接着顺着掌纹脉络延伸,想要牢牢扎进皮肉深处。
薛无折嗤笑一声,灌入的灵力更多了,甚至引动了郁安体内的吞星珠,双管齐下想要洗净那点霜寒凉意。
郁安犹如被绳索两端用力拉紧的人,只能无望又痛苦地呻吟。
但他的痛呼还没涌出,就已经被尽数咽下。
薛无折垂眸,看着对方咬破的下唇,挑了挑眉。
“再忍忍。”他命令道。
可昏迷状态的郁安忍耐水平实在有限,安分不了片刻,就在越演越烈的冷热交替里翻滚挣扎。
全然不见平日的沉稳有度。
彼时那掌心的霜雪纹路已被消去了大半,薛无折不愿功亏一篑,强硬地攥着郁安的右手。
而后手掌相贴,用更多的灵力去冲开追踪印。
郁安还是闹得厉害,薛无折索性就坐在床边,手一捞将人抱进怀里,按住这人的腰不让他乱动。
掌心的冷意很是刺骨,似乎也引动了体内的寒伤。
郁安待在薛无折怀里仍想逃离,被禁锢着腰身不能偏移分毫,脊背不住发颤。
挣扎的力道渐渐减弱,薛无折感觉到埋首在他颈侧的人呼吸放轻了,慢慢拉开了距离。
一道很低的声音传来:“薛无折……”
醒了?
在薛无折看过来的时候,郁安闭上眼睛,轻声道:“追踪印,除干净。”
原来他不是全然不知……
薛无折勾起唇角,刚想说些什么嘲讽之辞,却见郁安脑袋一歪,重新倒在了他肩上。
薛无折:“……”
他笑容僵硬了一瞬,片刻后垂下眼帘,握紧了郁安的手。
瀚然灵力涌出,堪称粗暴地将那道追踪印余下的部分清除得一干二净。
这次郁安没再给出任何反应,脸色又白了几分,像是将化的冰霜。
经历了两番冲击,这具身体经脉受损程度更严重了,若没有蕴含灵力的吞星珠温养吊命,只怕已经是孤魂一道了。
一举将冥霜谷的追踪印洗去后,薛无折指尖在郁安的小腹轻点,注入一缕温养的灵力。
瀚海吞星珠被这缕灵力禁锢,不再浮躁不止,安静地在丹田内沉睡。
“郁安,你是还不清的。”
处在昏迷中的人没有回应,乖顺地靠着青年肩膀上。
睫羽如墨,面色如纸,唯有被咬破的下唇晕开一点艳色。
宛若一盏被勉强拼凑起来的琉璃灯盏,其中灯火寂寥。
在北地风雪中,这抹火光将熄。
薛无折要带着这点残存的温度,去南方寻找新的春天。
【作者有话说】
预感这个世界要写超,啊啊我会尽力的
157 溯流而上
◎守贞?◎
南边海域纵横千万里,穿过茫茫海雾,在万丈海渊的尽头,有一座名唤“沧澜”的仙岛。
仙岛灵气充裕,生长着许多疗愈效用极佳的奇花异草,医修们多聚集于此,世世代代永不间断。
久而久之,沧澜岛自成一派,医术闻名于世,不计得失前来求仙问药的凡人修士都不在少数,因而沧澜派也跻身五大宗。
薛无折的罗盘中本就有一缕灵力直指南方,如今看郁安一副不久于世的模样,干脆将行程提前了。
不仅能探知沧澜岛情况,又能顺手让郁安再欠人情,也算一举两得。
打定主意,薛无折将沉睡的郁安放进芥子空间,赶在玄光宗和冥霜谷的人追来之前,离开了那间客栈。
此后不再是漫无目的只顾着躲避追兵,开始径直往南海去。
路上为了声东击西,干扰视线,难免耗了点时间。
眼见着郁安的面色愈发难看,薛无折将追兵甩掉了大半,不再耽搁,一路御剑南下。
一直赶路也行不通,因为不知灵戒中的人是何状况。
故而薛无折偶而也会有停泊,在栖居之处为昏迷的人渡去一点温养灵力,也催动吞星珠不间歇地运转,为郁安续命。
躯体的外伤已经疗愈完毕,唯有被灵力冲毁的经脉虚张着,像是被雨打风吹过的易折枯木。
大多数时候,薛无折都在沉默着赶路,在为郁安疗伤时,也曾遇上过对方片刻的清醒。
缓缓转醒的青年眼神朦胧,像是夜雾中淅沥的雨声。
“薛无折,我们去哪?”
“沧澜岛。”
“去报仇?”
“顺道治病,师尊不知道自己快死了?”
郁安不说话了,只用那双沉静的眼睛盯着他看。
薛无折将手搭上郁安的腹部,淡声开口:“吞星珠,在这里。”
郁安轻轻提起唇角,“那还给你?”
薛无折的指腹慢条斯理划过那片衣料,感受到对方小腹收紧,哼笑一声。
“师尊总爱勉强。”
郁安低着声音回敬:“究竟是谁总爱勉强?”
薛无折不再争辩,以灵力牵动吞星珠,助郁安温养丹田。
丹田温热,连结四肢百脉,令发寒的身体慢慢暖了起来。
郁安眼皮发沉,脑袋无力地靠在薛无折肩上,意识混沌之际听到对方低声耳语——
“既已落入我手,生死该凭我心意。郁安仙君,我要你活时,你便不能死。”
尾音含笑,咬字却重。
南下之旅,少了郁安聒噪的指手画脚,薛无折一人赶路,速度比来时快了一倍。
冥霜谷禁地被毁一事流传不广,后来上门拜会的修士吃了闭门羹,才知冥霜谷暂时封谷的消息。
虽对方给出的缘由是谷主弟子需静心修炼不便见客,但这个理由太牵强,修真界中明里暗里传出了冥霜谷中有变的消息。
而今冥霜谷的人比玄光宗还急着追寻师徒二人的下落,天南海北四处搜查,画阵画得灵力都快耗尽了。
即使已经除去了追踪印,要摆脱那群阵修也是不易。
行出千里,薛无折在南方某处城镇落脚,于二楼窥见稀朗人群中又有两个法袍带着冰霜纹样的人,折身回了室内。
将将结束一轮疗愈,榻上之人神色安然,除去几近透明的肤色外,倒像是陷入一场酣眠。
越是临近南海,郁安清醒的时候越少。
青年陷入无休无止地昏睡,即使偶有睁眼,也眼神迷胧,看了薛无折几秒就再次阖眸。
这人如今又有半月没醒过了,薛无折饮尽了盏中清茶,将对方收进了灵戒里。
面无表情地为自己拍了个匿息符,薛无折重新提剑上路。
抵达南海那日,艳阳高照。
薛无折视线未在岸边的延绵绿荫上停留半刻,顶着烫眼日光,掐诀上剑一气呵成。
眨眼之间,已掠着波涛直入云端。
沧澜岛还要往南,穿过海雾跨过海渊最快也要两日。
但眼下郁安呼吸微弱至极,叫薛无折怀疑此人随时都要驾鹤西去。
他不爱做无用功,更没兴趣将一个死人留在戒内,因而手中法诀掐得更急。
衣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灵剑几乎要快作一道流光,径直往南掠去。
南边的海雾是位陨落大能布下的护岛迷障,即使是修士也极容易被障术迷惑视线,从而难寻方向,更妄论来求仙问药的凡人了。
沧澜岛的医修们调配出一种比清心咒还有效的香料,只要携带特制的香囊,便能轻松应付。
那道海渊内异兽栖居,看似凶险,却也不是无法可破。
最粗暴的便是修为压制,也有险境求生的。
当然若是运气够好,完全避开异兽活动的时机与范围,也能侥幸登岛。
一言蔽之就是各凭本事。
沧澜岛的医修们倒是与那群异兽相处和睦,出入之时虫鱼相携。
若是有香囊凭证,那你便是被授意上岛的人,自然一路安稳;若是没有,便自求多福,无论如何沧澜岛都恭候光临。
入迷雾时,薛无折毫无停顿,心境清明,丝毫不被雾气干扰前行。
南海深处海雾更浓,天边积云也一层一层压下来,远方飘来雨声。
薛无折降下高度,看看了翻滚的黑色海浪。
辽阔黑海中,一只灵舟飘飘荡荡,几个护卫正仓皇地撑在甲板上,为中央那个修为平平的剑士护法。
几人正费力控制着风帆,但风浪很大,灵舟一直摇晃。
避在舱下的男人衣着不凡,像是什么王孙子弟,抓着雕花舱门一脸惶然。
薛无折没有出手搭救的意思,将目光一转,就要继续移剑往前。
但在将要行远时,后方忽然传来一阵极细微的波动。
那丝灵力本该是陌生的,可这些日子薛无折切断追踪的手法越发熟练,将那些术法记了个大概。
——是冥霜谷的人。
真麻烦,还不如全杀了。
血腥的念头在脑海中转了一圈,薛无折幽幽叹气,撤去灵剑,下一瞬就出现在了灵舟的一角。
突然出现的青年宛如一道雨中白烟,落在船舱外,没有惊动任何人。
甲板上那几个人还在用力稳住船身,舱下那个已不知躲哪去了。
薛无折步履从容,衣摆未沾雨水,兀自闪进了一道空无一人的隔间。
隔着半掩的门,他视线上移,看见一道流光往南而去。
移行法器上立着一蓝一白身影,乃是结伴而行的两派弟子。
还是两张熟面孔,蓝的是冥霜谷首座弟子,白的则是刚混上宗门外使的徐关。
若将这两人随意打杀了,那两边的老东西更要闹翻天。
薛无折暗暗想着,目送着这两人远去,收剑入鞘。
灵舟晃得很凶,他弯起指节,在船舱上无声敲了一下。
飘荡不止的风帆凝滞一息,被护卫们抓住机会用力扯平,终于在波涛中控制住了灵舟前行的方向。
薛无折松开扶着船舱的手,余光一扫,忽然瞧见那道流光去而复返。
他眉心一皱,恰好此刻灵戒光芒一闪,郁安带着哑意的声音传来——
“薛……”
一语未尽,外间波涛惊起。
大雨滂沱,骤然袭来的巨浪将本已平稳的灵舟直接掀翻。
海水涌来的一瞬间,郁安愣了一下,然后肩颈一沉,被人按入了冰冷的水涛中。
海水幽深,浪花滔天。
口鼻被海水封闭,在一刹那的窒息后,他听见了薛无折的传音。
“闭嘴。”
即使这人不这样警告,郁安也完全说不出话来。
他不知薛无折何时这样听话,轻轻一喊就能应答,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拽出灵戒,被拉入这刺骨的海水中不断下坠。
郁安睁大眼睛,透过混乱的波涛,看见了天际雨色中法器散发的光芒。
是追兵?
翻涌的海水几乎要卷入天幕,耳边模糊的的求救声。
郁安宛如镣铐加身,被薛无折拖着不住下坠。
这样大的风浪,即使是懂水性的人也无命生还,更妄论修为尽散使不出任何术法的郁安了。
他眉头紧锁,不住用手去推薛无折。
这人倒是掐了避水诀,在沉重海涛里轻松惬意如入水游鱼。
白衣避水,滑如丝绸。
郁安扯不动薛无折的衣衫,只能去掰对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直到发现他的面颊因为窒息而发红,薛无折终于目露了然。
见这人还一脸无所谓,郁安皱眉对他摇头,不住地拍打他的手,示意自己快要窒息了。
然而薛无折只静静盯着他瞧,唇边化开一抹笑。
眸若星月,发如雾云,水妖似的。
欣赏完郁安痛苦难耐的模样,“水妖”慢慢抬头,看了一眼空中停驻的那两人。
隔着距离,法器上的人头似乎多了一个,正是那个怕得要死的王孙公子。
两位忙着赶路的正道弟子竟会回来动手搭救,倒叫人高看一眼。
这两人救人也不彻底,水里那几个护卫还挣扎不休,他们却将袖一甩,载着那位公子哥扬长而去。
这便是正道作风。
薛无折冷笑,忽觉颈间一紧,视线再转回来时,对上了郁安不悦的眼睛。
攥在脖颈上的手刚开始力道很重,很快就发软脱力,如此还不松手,像是捉住最后一块浮木。
郁安眼前一阵发黑,涌入的海水使得呼吸闭塞,觉得还没等到自己经脉碎裂而死,恐怕就要先一步溺亡了。
即使是逃命也不必做到这种地步!
他气得不行,头脑发沉,赶在彻底失去意识以前,狠狠打了薛无折一掌。
然而海水削弱了行动,打出的一掌被对方轻轻扫开。
扣住肩膀的手臂收紧,郁安的下颌被抬起。
下一刻,唇上贴来一片温软。
郁安半合的眼睛骤然睁开,与近在咫尺的薛无折对上视线。
接着,唇瓣被灵巧的舌撬开,他被隔着海水渡了口真气。
仿佛被郁安眼中的震惊取悦,那双上扬的凤眸微微弯起。
这次传音时,薛无折声调很低:“都快淹死了,师尊还想着守贞?”
【作者有话说】
嘴毒哥
158 溯流而上
◎他是我的道侣◎
冲着这句“守贞”,郁安上岸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扇薛无折一巴掌。
他没收着力气,打了人自己也跌坐在地。
薛无折笑着去扶他,“师尊……”
然后被拍开了手。
见郁安眼神如冰,薛无折眉头一挑,不太理解:“不过是贴了一下,这么生气做什么?”
他舔了舔自己的唇角,语气苦恼:“还咬我。”
分明这人是逗他上瘾,渡完气还贴着不放。
郁安骂他:“下流!”
薛无折不觉得自己下流,新奇地看了几眼郁安瞪圆的眼睛,不由勾起唇角。
他抚弄着这人的耳朵,贴过去对他呵气。
郁安拧着眉闪躲。
薛无折觉得有趣,忽然掰过他的脸,凑近亲吻那柔软的唇瓣。
双唇相贴,暧昧摩挲。
赶在郁安咬人之前,他撤开距离,眉眼带笑。
“这才是下流。”
郁安反手给了他一巴掌,语气里满是匪夷所思道:“薛无折,你知不知廉耻!”
薛无折摸着被打疼的脸颊,低笑:“师尊教训的是,弟子不敢了。”
郁安不和这混账废话,将头扭到一边,觉得全身经脉都在细密发疼,不由心情更差了。
被海水打湿的长发贴在脊背上,半干的衣袍裹挟着躯体,在外人看来萧瑟极了。
把病恹恹的人气成这样,薛无折闷声笑了半天,才勾住郁安的腰将对方扶起来。
替郁安将湿透的衣裳用灵气烘干,他展开一道灰棕披风搭在郁安身上。
“师尊保重身体,莫要着凉了。”
他们在南海里浮沉半日才寻到这处礁岛,在此之前薛无折顺手将那几个懂水性的护卫送上浮木,收获了一众感激的目光。
“仙长扶危济困,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余生我们必会为仙长点灯祈福!”
立于灵剑的白衣青年对他们微一颔首,“祈福就不必了,诸位顺利归家便是最好。”
面如冠玉,待人有礼,让那群劫后余生的人感激得热泪盈眶。
在脑海里将清逸出尘的薛无折和蛮不讲理的薛无折对比一番,郁安不由头疼。
眼见着这人系好披风又要凑过来,郁安眼皮一跳,“薛无折!”
薛无折伸手替他理好领子,眼神无辜,“嗯?”
他动作一缓,而后微微笑了一下,“师尊在想什么呢?”
郁安懒得去计较他是否故意,只问:“沧澜岛,还有多远?”
“还需御剑几日。”
“南海宽广,”郁安蹙眉,“那你为何非要拉我出来?我当时不过是叫了你一声……”
薛无折弯起眼睛,“因为好玩。”
其实不是。
问题的答案薛无折自己也没想清楚。
那时追兵回归,浪雨成片,分明是情急万分的境遇,他却时隔数日再次听见郁安的声音。
低哑的,虚弱的,像是檐下薄薄的霜雪。
不必摧折,日光一晒便化了。
抱着确认的态度,他将人放了出来,顺带警告对方不要言语,可风浪太大,两人只能一起沉入冰冷的海水。
在幽深的海水里,他们终于躲过了追兵。
薛无折无意向他人剖析自己的想法,只顺口答了郁安的问题。
从郁安冷漠的眼神来看,对方被这个回答气得不轻。
薛无折赶在郁安发火之前,将他丢进了灵戒,并不冷不热地附上了一句:“累了就好生歇息,不是又疼了?”
郁安不理会他假模假样的关怀,进了灵戒就安静下去。
薛无折得了清净,自顾自掠着海水往南边行去。
抵达沧澜岛时,岛上正细雨绵绵。
经脉的疼痛又一次令郁安陷入了昏迷,薛无折让他靠着树干,为他捏脸易容。
四野无人,唯有淅沥的雨打在树叶上。
昏沉的青年在薛无折手下换了副容貌,下垂的眼尾被拉高,饱满的唇瓣被抚平,分明没动多少,那原本精致净秀的容颜却变得艳丽又薄情。
眉眼或有相似,气质已大相径庭。
薛无折撑着下巴,将自己的杰作端详了好一阵,才低低笑了一声,而后为郁安罩上了一层兜帽。
随意调整完自己的五官,他施法换上陈色旧衣,确认自己看上去风尘仆仆。
一切做完,他躬身将郁安扶起来,揽着对方的腰身往岛内行去。
走上了青石铺就的大道,薛无折脸上换了一副焦急神色,一见到腰间挂着香囊的青衣修士就迎了上去。
薛无折直奔着修士簇拥着的人而去,停在距对方三步之遥的地方,面容和煦,语气却急切:“仙子可是沧澜岛的修士?求仙子出手搭救!”
有位背着药箱的修士皱眉推开他:“你是哪里来的?如此不知礼数!”
薛无折将郁安往身后一带,不着痕迹避开了那药修推搡的手。
那人没碰到他们的衣角,薛无折却像受惊般低下头道歉。
青衣修士没理会他,兀自要护着那女修离去,却被薛无折追上来挡住去路。
“求诸位出身搭救!小人没齿难忘!”
如此穷追猛打,本该叫人厌烦。
可这懦弱老实的人却生了一双含情眼,叫中间的女修怎么也说不出驱赶的话。
她有些为难:“你……这位道友,你有何难处?”
薛无折感激地看向她,“仙子莫怪,实在在下是走投无路了。我们是中原来的无名散修,天资不够,只勉强度日。
修行路漫漫,本就艰难,前些日子我道侣又修行遇险,经脉受损,求遍灵株仙草也无法痊愈,眼看就要不久人世。我不忍看他身死道消,这才跋涉山水九死一生来到贵处。”
说话时,他小心地调整了一下郁安倾斜的兜帽,为对方遮去愈大的雨水。
再转回目光,他对着几人躬身行礼,“听闻沧澜岛的仙长们医术高明,救死扶伤,乐善好施,特来求医。求仙子救我道侣一命,在下愿衔环结草,以死相报!”
那女修阻止他继续弯腰,“你我都是修行之人,不必如此客气。”
她看了一眼薛无折扶着的人,“这就是你的道侣?”
戴着兜帽的人只露出秀气的下巴,无力倚在高大青年的肩上。
身体消瘦,看骨骼走向倒像是个美人,只是那锁骨瘦得深凹,显得喉结格外突出。
嗯?是个男人?
薛无折像是看不出她的惊讶,将郁安往怀里带了带,语调真挚:“正是。我与他情深意笃,纵使历经万难,也要救他。”
青衣女修收回目光,清嗓道:“先辈有令,要岛上弟子为登岛求医问药的良善之辈解难排忧。你的难处我已知晓,此间风大,将你的道侣扶进去吧,我会请人为他医治。”
先前推人的药修想要劝她:“青黛师妹,这恐怕……”
青黛摇头,“无碍,父亲那边我自有交代。杜仲,安顿他们吧,记得避开永虹阁。”
薛无折垂眸佯装不闻,忧心忡忡地握住了郁安沁凉的手。
这位名唤青黛的女修在岛上颇有地位,那群师兄弟很听她的话,即使有意见在她笃定的目光中也都咽下不提。
薛无折谢过这些人,被杜仲带着走进了沧澜岛的腹地。
他们被安置在小岛边缘的一处双层阁楼。
那些医修不太待见外人,把薛无折送到地方就径自离开,一直到夜里都没人再来。
薛无折早已辟谷,倒是无所谓有没有饭吃。
可失去修为的郁安却不能不吃不喝,薛无折给他喂过灵露,见对方仍是晕晕沉沉,干脆将人扶起来按着输灵力。
感知到主人的灵力,吞星珠积极回应,与入体的灵力勾缠,异常活跃。
内外灵力相触,滞涩堆积在躯壳里,滋味不太好受。
郁安眉头微蹙,眼帘半抬看向了薛无折,眼神如隔雨雾。
那双眼被幻化得上扬,如此抬眸,很是勾人。
薛无折按着郁安的腹部,弯了一下唇角,“难受?”
郁安不回话,慢悠悠阖上了眼睛。
薛无折手掌下压,不依不饶地地复问:“是不是觉得难受?为何不说话?”
郁安靠在他肩上,仍不言语。
薛无折不确定这人是否清醒,于是手掌后移顺势揽住对方的腰身,不紧不慢摩挲着。
“这一路都有我灵力滋养,内外齐全。可你丹田已毁,无力运转,故而灵力只能堆积体内,不能为你所用。可是觉得涨得慌?”
为人疏通灵力一事可深可浅,薛无折暧昧地抬起郁安的下颚,声音低柔:“不若我帮帮你?”
语毕,他也不管郁安会否回应,便低头去含他的唇。
古旧木门的“吱呀”声便是此刻响起来的。
薛无折动作顿住,放过了一寸之隔的淡色唇瓣,视线倏然移向门边。
青黛尴尬地撑着门,“……打扰到你们了?怕杜仲他们冒犯你们,我想着还是亲自来一趟。对不住,是我忘了敲门。”
谁能想到这对断袖会在黄昏时关门亲热,撞破这种场面的青黛双目睁大,被他们苦中作乐坚持寻欢的精神惊住。
任何人被搅了好事都会不悦,这个样貌平凡的男人眼神凶点似乎也正常。
青黛设身处地想了一番,很快就收敛了不合适的神色,松开门扇就要退出去。
薛无折让郁安枕在自己的肩上,对青黛颔首道:“让仙子见笑了,快请进来。”
青黛止住脚步,道:“道友唤我青黛即可,若是不嫌弃,便由我为你道侣看诊。”
薛无折抿唇一笑,“在下求之不得。仙子客气,我名辛木,也可直唤我名讳。”
薛无折将郁安放在小榻边,自己坐在他身侧,让对方轻轻靠着自己,也留出青黛看诊的空间。
终于完整看清了郁安的脸,青黛深吸一口气,暗道这确实是个美人。
神色憔悴,五官却艳丽,到了有些虚幻的程度。
她没感慨多久,准备用神识探查对方状况,却被薛无折一脸忧愁地拦了下来。
“我道侣体弱,青黛仙子可否换成温和些的方法?”
青黛理解地点点头,用了最传统的握脉法。
这一诊脉,她眉目凝重起来。
她反复号脉,像是觉得难以置信,斟酌着问道:“辛木道友,你道侣的伤,是修行所受?”
经脉凝滞,暗伤又多,这具躯体已外强中干脆弱如纸,全凭一汪不明来源的灵气吊着,稍有不慎就会全局崩坍。
心下惊异,她又细细去看郁安的面色,发现那张漂亮的面孔凝聚着一层灰白之气。
怎么看都是命不久矣之相。
薛无折低声解释:“是修行遇险,被歹人所害。那些人面兽心之辈欺辱我们无权无势,视人命如草芥,将我们踩进了泥里。”
青黛叹息:“他修为已废,受伤太重,恐怕没有多少时日了。”
薛无折勉强笑了一下,“我早知如此,但还是冒死登岛,但求一试。”
他满眼希冀,接着说:“听闻沧澜岛医修活死人肉白骨,不知仙子可有救助之法?若是能救我道侣,刀山火海我都愿意去。”
青黛仍是不语。
长久的静默令青年明白了什么,眸中光芒渐暗,满目神采也像是随着天边垂落的白日一起熄灭了。
雨又下了起来,不知疲倦敲着竹面。
听了一会雨声,青黛缓缓开口:“还有一个方法。”
【作者有话说】
小郁没事哒,这一格电能撑超级久
159 溯流而上
◎助你疏通◎
虽然常说郁安活不长了,但薛无折从不觉得对方会真的死在这里。
那条命在他手中,他若不答应,没人可以夺走。
沧澜岛以医术闻名,这是薛无折第一次登岛。
他曾与外出游历的沧澜岛修士打过交道,以谦谦君子的假面从那些人口中套取了足够多的信息。
即使薛无折表现得不以为意,那些人也对救命恩君知无不言。
沧澜岛地理位置绝佳,条件优越,灵植仙草多如牛毛,医修们常年聚集于此,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可此外,岛上还有大小灵泉数百,这也是修为平平的医修们存活数百年的一大倚仗。
不为外人所知的是,这上千灵泉里,有一处铸清灵池,功效远胜任何灵丹妙药。
若是无灾无痛,下池就是补全根骨,通经舒脉,稳固境界;若是重伤濒死,则更有奇效,即使是命悬一线也能救回性命。
普通的灵泉水虽也可修补肉身,助人延年益寿,却远不及铸清池水这般,能清除污淖、再生躯干,让缠绵病榻之人再遇生机,甚至重塑根骨,有机会踏入仙途。
青黛提及的续命方法便是用灵泉。
用泡灵泉这个法子救治外人,岛上人或觉可惜,从青黛身上倒是看不出什么惋惜。
“由我施术,再借以灵泉水温养,你道侣或可多支撑些时日。只是这几年每方灵泉都设了禁令,要通行令牌才能取用。”
她说出了自己犹豫的原因,要取得通行令牌需要经过掌事堂,而掌事堂的大小事务都要瞒不过岛主的眼睛。
这几年海上凶险,雨雾更浓,海渊中又常有异动,能顺利上岛的人少之又少,往往几个月都没有一个。
近两日却来了两波人。
其一是玄光宗和冥霜谷的来使,带着一位灰头土脸、说是路上巧遇的中原郡王;其二便是面前这位一心要救道侣的青年修士。
两派修士来此是为公务,自然有沧澜岛的通行香囊,被认作是贵客。
可面前这位是为私情,衣衫褴褛,神色惶然,瞧着也不过是平凡修士,要如何让上位者同意取用灵泉?
这恐怕还要费一番波折。
她看了一眼薛无折怀里的郁安,像是下定决心般,对薛无折道:“辛木道友若是有心,可以去一趟逸海居,陈明情状,求得岛主同意。至于你的道侣……便再此地歇息,放心,我会派人照料。”
薛无折弯了弯眼睛,很感激地说:“多谢仙子。”
青黛说,要见岛主可能不易,要薛无折放平心态多试几次。
薛无折认真点头,持之以恒去了很多次逸海居,每次都被那里的人赶了出来。
他没见到岛主踪迹,倒是借着耳聪目明,了解了对方的很多事情。
原来现任岛主并不理事,整日里关在阁里精进修行,岛上事务大多交了掌事堂,但甩手掌柜也当得不彻底,总爱过问掌事堂各类事项的处理方案。
既要修为又要权势,只怕这位岛主贪欲太重。
薛无折唇角一扯,闻到一点散在空中的浊香。
他目光轻抬,望见华丽凌云的阁楼上立着一块端肃牌匾,纹着龙飞凤舞的字样——
永虹阁。
这是被嘱咐的不可踏足之地,弟子们也都绕道而行,讳莫如深。
借着求见岛主的名义,这些天薛无折也考量过不少地方,没发现任何阵法的痕迹。
上岛后罗盘指向始终紊乱,似乎已难辨方位。
沧澜岛从薛家窃取了什么东西?
云砚山被分出的那道灵脉,又被藏在何方?
答案就在那些禁忌之地里。
薛无折前几次外出,都将郁安关进灵戒,只在住处留下一具幻影,应付青黛支使来的那位药修。
对方是岛上少有的女修,模样端正,气质娴静。
纵使外观再无害,薛无折也信不过。
又一次无功而返,薛无折在竹楼等到了青黛。
这些天没有别的进展,只和这位青黛仙子相熟了些。
对方身为岛主之女,却和善可亲,总是如期而至为郁安施术疗伤。
不靠灵泉单凭术法,于郁安的身体而言实在收效甚微,不过舒缓伤势罢了。
但这也比蛮狠地输灵力温养好些,从郁安平和的睡颜来看,似乎觉得轻松了许多。
结束施术,青黛收拾完行囊正待离开,突然发现床上的人睫羽微颤。
她动作一停,与那双徐徐睁开的眼对上目光。
不再是如隔山水,而是云开月明。
那样艳丽的五官,却配了冷湖般的瞳眸,不仅不矛盾,反而显得那双眼睛更出彩了。
青黛一愣,“你醒了?”
郁安目光逐渐聚拢,嘴唇微动还未开口,就已经被守在床边的薛无折牵住了手。
“终于醒了,哥哥。”
声音温柔,动作怜惜。
郁安与那双含情眼对视几秒,眉头缓缓一挑。
青黛也被那声“哥哥”吓了一跳,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问郁安:“……身上可有什么不适?”
郁安在薛无折的搀扶下撑起身来,哑声开口:“还好。”
“这是沧澜岛的客居,你道侣将你带来求医。救治时我会倾尽全力,可你经脉受损太多,积重难返,还要另寻良策。你虽然醒来,切忌妄动,更不可修炼。”
青黛认真叮嘱了几句,见郁安一一答应,留下一些固本灵丹,便不再打扰这对苦命鸳鸯了。
离开前,她又犹豫着说:“还有,病者才刚醒,最好清心静养。”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但房中两人都听懂了。
郁安没什么反应。
还是薛无折红着脸答了话:“自然,我们会注意的。”
青黛一走,薛无折的手立即被拂开了。
薛无折不恼,兀自展开隔音结界,而后敛去脸上木讷羞涩的神情,笑眼盈盈地看过来。
“师尊睡了好久,我等得好苦。”
郁安与他对视,嗓音里带着久睡初醒的哑意:“道侣?”
这是抓住青黛话里那个词不放了。
事实上,郁安近来对外界之事不是没有感知,只是经脉疼得厉害,分不开身去给出反应。
让薛无折这混账占了不少口头便宜。
从前风餐露宿,薛无折对外人介绍郁安,都是同修、友人一类。
此番南下,郁安大多时候都意识不清,偶尔在薛无折怀里醒来,望见不同材质的客栈旅居的装饰,以此推断行路距离。
他和外人接触的时间很少,并不知薛无折是如何介绍自己的。
到了沧澜岛,不必奔波,又有医修疗伤舒络,郁安终于缓了口气,有了机会和薛无折算账。
谁知薛无折对他的不虞视若无睹,顶着那张纯良本分的脸,笑得放肆。
“不过是权宜之计。师尊沉稳开明,想来也不会计较这些小事。”
郁安懒得看他,声线发沉:“事关你我清誉,还是慎重为好。”
果然,郁安一旦醒来,总爱说些有关世俗大义的废话。
可如今这幅模样做出清高的神色,只会激起观者更深的施虐欲。
薛无折眸光温软,将郁安撇开的脸掰正,凑近道:“这也无碍,毕竟我是‘辛木’,而师尊也只是‘辛木’的‘哥哥’。师尊自可再放开些……”
可这个哥哥是情哥哥!
这人怎么能顶着20%的收集数据,说这样不要脸的话!
郁安不想听薛无折的歪理,不耐烦地伸手将他推开。
薛无折顺势牵住他的手,态度轻慢地揉了一下,“醒来就翻来不认人,师尊过河拆桥。”
郁安一脸冷漠:“胡搅蛮缠。”
薛无折轻笑一声,并不接话,手上倒是不停,将那皙白的手摸了个遍。
郁安要将手抽开,忽然听见薛无折缓声开口:“岛上大小地域我都探查过,未见阵法踪迹。”
郁安停住动作,“那便在禁地了。”
薛无折捏着他的指腹,“外人不可靠近之处太多,设了诸多结界禁制,有的手段实在阴损,我又学艺不精……”
郁安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似乎对他不走心的演技很是嫌弃。
薛无折唇角上扬,终于不再演戏,语气淡淡:“其实是要岛主信物,若是拿到岛主令,去很多地方就轻松得多。”
瞧着这人有摸向自己手腕的意图,郁安及时抽回手,镇定道:“不管我们是何身份,要拿岛主令都是难事。”
薛无折眼眸一弯,将手轻轻搭在郁安的肩上,“所以我不是一直在求见岛主么?求岛主救我道侣。”
郁安自动屏蔽了“道侣”这个词,“你如此姿态,是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从而借机取物?”
薛无折笑着摇头,“不,我是真想救我道侣。”
“……”
“郁安,咬牙忍痛,不难受吗?”
郁安目光落在薛无折脸上,“什么意思?”
薛无折只是笑,手指轻刮他的侧脸,“师尊,只醒这么一会,你脸又白了。是又疼了吧?”
郁安不回话,薛无折也不在意,一下又一下摩挲着他的脸颊。
郁安被薛无折漫不经心的逗弄惹得心烦,正要拉开距离,忽的察觉到腰上横来一只手。
灵力潺潺流水般注入枯涸的灵府。
“青黛说,可以适当以灵力温养经络,师尊又何必与我客气?”
那也不该是这样不要钱似的用法吧?
郁安看向薛无折,“你灵力很多?”
薛无折笑了一下,“心疼道侣罢了。”
郁安没理会这条的戏言。
体内吞星珠被调动运转,温和的灵力游走经脉,令他微微蹙眉。
薛无折看了过来,“疼?”
郁安摇头,“涨。”
薛无折声音轻柔:“我助你疏通。”
还没等郁安回应,他就抬起郁安的脸,不容拒绝地吻了上来。
【作者有话说】
薛无折我都不想说你(改了bug再发一次)
160 溯流而上
◎灵宴◎
说这是个吻都太过牵强。
相贴的嘴唇毫无缱绻,在薛无折有意引他启唇之际,郁安拧着眉没动。
那双含情眼中暗光轻闪,下一刻掌下力道加重,亲和的灵力勾得吞星珠不住异动。
郁安发出一声闷哼,紧闭的唇齿下意识松开。
薛无折借此机会长驱而入。
舌尖相触,湿软的触感令郁安头皮发麻,立即挣扎起来。
薛无折按住郁安的腰,不要他逃开分毫,开始认真引出他体内滞留的灵力。
一面渡入,一面疏导,展现出十足的耐心。
吞星珠让腹部热得发烫,涓流游走四肢百骸,将隐痛尽数抚平。
郁安挣扎不脱,耐着性子忍了一阵,最后实在忍无可忍,偏过脸躲开薛无折的唇。
“够了……”
薛无折不满这样草草收尾,将他拽回来,“这才刚开始啊,师尊。”
每一声“师尊”都在提醒郁安,二人不尴不尬的师徒关系,虽然是有名无实,但亲密行径确实有悖伦理。
“薛无折,你适可而止。”
薛无折装听不懂:“师尊……”
他嘴唇还湿着,郁安看了一眼就挪开眼。
薛无折轻声笑了起来。
“郁安,”他勾着郁安的腰,声如蜜糖,眼若冰霜,“何必急着说教呢?难不成还真把自己当我师父了?好为人师也不该演到我面前。”
郁安转眸,看向那对漆黑的眼,听见对方语调温柔:“你有拒绝的权利吗?”
他扣住郁安后颈,再次压了过来。
事情以薛无折嘴唇被咬,脸上挨了个巴掌结束。
几次三番被打脸,就算是泥人也该有三分气性,偏生薛无折瞧了郁安半晌,竟还能笑出来。
彼时床上的人唇瓣殷红,呼吸深沉,恶狠狠瞪着他的模样看上去漂亮又可怜,像是易碎的白瓷。
薛无折忍着嘴角的刺痛,好笑地问:“师尊是狗吗?总爱咬人。”
郁安撑在床头,平复着怒气,“自作自受。”
经此一遭,经络倒是被温养得不疼了,唯有脑子气得发昏。
薛无折摸了摸他回温的手,被毫不留情拍开,也不生气。
“师尊好凶,我只是想为师尊分忧。”
郁安不想陪他演戏,将头一扭,径自研究起室内的装潢去了。
接下来的几日,薛无折依旧雷打不动去逸海居求见岛主。
如今郁安虽然醒来,清醒的时候也不算多,每日里大部分时间都在浅眠。
薛无折也不将他收进灵戒了,布下结界每日固定的外出结束过后,就回去照看郁安。
留对方一人无知无觉地睡着,被别人杀了都不知道。
而青黛偶尔也会来,为郁安疗愈伤处、调理内息。
又两日过去,郁安能下床走动了。
这期间薛无折已经将偌大的沧澜岛走完了,明面上没发现任何疑点。
他也曾去过仙株园,灵草繁盛之处,灵气凝实充裕,取出罗盘依旧指向混乱。
在薛无折以为又要无功而返,准备做梁上君子之时,他撞上了上岛的另一波人。
徐关和那位冥霜谷首座弟子仍是一副仙门正道的凛然模样,由几个药修陪着,在园林深处漫步。
见到薛无折,徐关眉头皱了皱,隐隐觉得那双眼睛似曾相识。
怀着戒备与不喜,他问道:“这位是?”
一位药修解释道:“他是上岛求医的散修,道侣病得要死了,想求得岛主恩惠。”
这人说话很不客气,薛无折适时露出几分黯然,神色似有挣扎,想反驳又不敢反驳。
首座弟子道:“也是可怜人。”
徐关似笑非笑,“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不若问问他道侣缘何至此?”
薛无折握拳,认真解释道:“道友慎言,我的道侣是、是被歹人所害。我二人虽修为不精,也知常人命数有限……可我实在不忍看他就此殒命,所以才冒死登岛……”
徐关睨着那张普通的脸,“倒是个痴情种。”
紫袍玉带的男人看了看徐关,又看了看薛无折,哈哈一笑:“我看岛主是个爽快人,必不会对你的难处置之不理。我们正要向岛主辞行,既然你要求见,不若和我们一起?”
这人此刻意气风发,全不复当时落海的狼狈模样。
薛无折眼眸晶亮地看向他,语气却有些迟疑:“这、这会否叨扰到诸位?”
被青年希冀的眼神捧得信心倍增,紫袍男人挺了挺腰,“这有什么?徐仙长,李仙长,你们说对吧?”
这位王孙公子表现得太理所应当,徐关和首座弟子还未提出异议,就见着他与那位散修勾肩搭背往前走。
徐关皮笑肉不笑:“百里公子,倒是真性情。”
百里泽笑呵呵的:“哪里哪里。”
竟是一点没听懂对方话里的深意。
薛无折被这人带着往前,脸上是一副受宠若惊的神色。
路上百里泽和那两人说话,他都安静地听着,被徐关有意无意问到经历,也都轻声答了。
看似镇定,眼角眉梢却透着惶然,叫人越发看轻。
只有提到道侣时,那张木讷的脸才会生动几分,露出幸福又担忧的神色。
首座弟子安慰道:“你一心救人,岛主不会坐视不理。”
薛无折低眉苦笑:“但愿如此。”
借了这三人的光,薛无折终于顺利进了逸海居。
前院是岛主理事之处,后院是居所,由几个元婴后期的法修坐镇,每行一段距离就要被叫停检查。
徐关和首座弟子都是宗门法袍加身,不必查验,余下的百里泽是凡人,而薛无折丹田内灵力虚绵,最多是个金丹初期,不足为患。
几人畅通无阻进了门。
薛无折走在最后,沉默地听着三人向沧澜岛主拜会辞行。
岛主自是出言挽留,声音钝重,带着难以忽视的暗哑。
“宗门密令既已带到,我等不便久留,只望岛主多多留意。”
徐关和首席弟子很是坚持,百里泽只有跟着应和:“正是,本王顺利取药,全仰仗两位仙长出手搭救。已经事毕,我等便告辞了。”
岛主又劝了两句,见三人不为所动,最后笑道:“几位心意已决,吾也不好多留。往来难得,吾会为诸位备酒践行,还望赏光。”
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徐关等人应下了。
他们的事解决完,薛无折上前陈明自己的情愿。说辞同之前大差不差,这些天前来求见请人通传时也是说的这些。
沧澜岛主却像是初次听闻,洗耳恭听的模样做了个十成十,末了拂袖道:“你们求医至此,沧澜岛自然不会袖手旁观。救你道侣不难,吾会让高阶医修为她看治。”
薛无折佝偻着身形,低声道:“不瞒岛主,青黛仙子已经出手相助,只是术法丹药都无济于事。小修多番叨扰,只想求岛主开恩,相赐灵泉水。”
岛主一静,情绪莫测:“灵泉?”
语调压低时,声音里的沙哑意味更重,显出几分令人不适的黏腻。
薛无折抬头,略带忐忑地看向主位上的男人。
瞳眸浓黑,面容饱满,青衣法袍包裹着稍显臃肿的身形,看上去不好相与。
岛主眼神下压,语气幽微:“虽不知小仙友是由何听说的,但这灵泉水恐怕不好取啊。”
“岛主……”
“我们沧澜岛有先祖遗命,救人无可推脱。可南海灵力有限,若要泉流无歇,还要靠我一力支撑。岛中修士若要取用灵泉都是慎之又慎,要再分出来治病人,恐怕不行……”
岛主一脸为难地说了许多,都是拒绝。
他又劝薛无折再用些岛上灵丹,由高阶医修亲自救治,看能不能挽救。
薛无折颤声解释说灵丹无用。
岛主长叹一声:“人各有命。”
人各有命,生死在天。
薛无折眼帘低垂,眸底冷光闪过。
他躬身一拜,再抬眸时凄声恳求:“求岛主救我道侣!小修愿供岛主驱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岛主声音和善:“你且放心,沧澜岛济世救人,医修们都修为深厚,纵使没有灵泉也定会保你道侣性命。”
他笑了一下,连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不见和气,唯有刻薄。
此事就此敲定,薛无折回去之后,很沮丧地撑在郁安肩上。
“师尊,他要我们别打那千百灵泉的主意。”
就算被无情拒绝,郁安不相信薛无折真会循规蹈矩。
这人只会趁火打劫,从来学不会听话。
泡灵泉又不是此行目的,所以郁安不甚在意,直接拂开他的手,另起了个话头:“今日有几个医修来了。”
郁安不会注意无关的人,薛无折目光落了过来,“他们怀疑你?”
郁安回忆起那几人进门、看见他是男人时满眼的惊愕,平静道:“没有。他们想用神识灵力探查,但我拒绝了。当时青黛也在,他们不敢强求。”
“看诊结果如何?”
“那几人修为不如青黛,只推测出我身体受损,探不出具体深浅。”
丹药符篆治疗着,郁安状态还算稳定。
青年面色素白,睫羽如墨,随着眨眼的频率缓缓扇动,倚在榻边像副安宁雅致的美人图。
薛无折用手刮了一下郁安轻动的长睫,成功收获对方一个警告的眼神。
薛无折不知悔改,指腹在那冷白的面颊上慢慢滑过。
“明为诊治,实为试探,这些人就是疑心太重。”
郁安打开了他的手,冷淡道:“即来则安。”
实力不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郁安将心态放平,之后好几日都是由不同医修看诊疗伤。
可比起疗愈经脉,那些人的目光更多都是放在他的脸上,有意无意带着深思。
这次改易的五官有些轻浮,郁安不甚习惯,可事已至此只能咬牙忍了。
所幸姓薛的手法高明,叫旁人看不出异样,既无差错,郁安自然能在各色目光下镇定自若。
而每次疗伤,青黛都有参与。
郁安与这位内敛女修的接触很多,渐渐摸清了对方的脾性。
不同于很多岛修的排外,青黛处事妥帖,对谁都是温和有度。
郁安也留心试探过几次,最后发现对方确实是个表里如一的良善人,这一点无可质疑。
只是这位良善人,目光总是泄出几分忧愁,像是有什么难以言说的隐忧。
还未等郁安的疑惑得到解答,他就从薛无折处得到一个新消息——
徐关等人的践行宴,岛主要他们也到场,一起为贵客践行。
请有过一面之缘的薛无折赴宴还情有可原,请他那重病在身的“道侣”是什么道理?
薛无折本欲糊弄过去,可徐关却幽幽一笑:“聚一聚也好,也全了萍水相逢的情谊。辛木道友的道侣终日枯闷,不若借此机会透透气?”
岛主应道:“灵植素宴于身体有益,也未尝不可。”
他们如是说,薛无折没再拒绝,只闷声说回来与道侣商议。
虽是商议,其实已无转圜余地,若是拒绝,只会后患无穷。
郁安心中明清,只是冷笑:“也罢,那便走一遭消消这些人的疑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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