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 裙下之臣
◎共创盛世◎
所有人描绘的前景太美好,郁氏不愿相信,但看着两个孩子的相处细节又无可指摘。
礼肃确实对郁安极好,体贴爱护,敬重有加,正如郁安向郁氏描绘的那样。
郁氏挑不出错处,被二人架上了太后的位置,决定再暗自观察一下,看看二人的感情是否真的坚如磐石。
第一场雪落下来的时候,世界成了静谧的白。
新的京都内百姓安居,巍峨城墙如山伫立。
红墙黄瓦的帝宫修得规整,每一处都庄严肃穆。
白雪纷纷,落满御园梅林。
皇宫内钟鼓齐鸣,两位君主冕服加身,在两国朝臣见证下,并肩走向高台。
玉梯九阶,每行一步,往事划过眼前。
第一年,迎风冒雪相识。
第二年,许愿彼此如愿。
此后每一年春冬秋夏,都相互扶持不离不弃。
从微末草芥,到高座之上,十年青梅竹马,有携手欢愉,也有离别伤苦。
彼此真心如初,一世相携相伴。
高阶已过,二人执香祭告天地。
香烛长烟袅袅,预示山河安康,四时无恙。
而后是对拜之礼。
两位容貌出色的君王相对而立,跪拜之时冕旒上的珠玉轻轻晃动,衮服上的金线织就的龙纹交相辉映。
叩拜结束,他们相扶起身,交换两国信物,寓意永以为好。
礼成的那一刻,相携的手还未放开,殿外已是锣鼓喧天。
绚烂烟火满天,划破清冷雪色。
在群臣朝贺声里,两人相视一笑,在心底许下永不背弃的诺言。
成婚的第一夜,两位君王同歇主殿。
由于都是男子,这场婚礼便省去很多流程,两位陛下接受了群臣贺喜,就着喜事浅饮几杯,便半推半就回了寝殿。
主殿被装饰得很喜庆,灯盏红烛静静燃烧,珠帘纱帐尾端都坠着朱玉。
摘下冕旒,喝了合卺酒。
礼肃眸中含笑,将郁安慢慢抱住,“阿郁,我们也是被神佛承认的夫妻了。”
郁安打趣他:“夫妻?”
礼肃勾起唇角,“嗯,你是夫,我是你的妻子。”
郁安笑着去贴他脸颊,“吾妻阿肃,现在你是真喝上我的喜酒了。”
礼肃亲吻他的侧脸,“是我们的喜酒。”
几杯烈酒下肚,郁安带着三分醉意,被礼肃放在床上的时候,下意识仰起头等亲。
礼肃抚摸着他的脸颊,轻轻一笑,俯身过来吻他。
礼肃的吻一贯带着个人特色,初时是慢条斯理的温柔,其后逐渐加深,勾尝慢品,只要郁安睁开眼,就会对上一双隐隐兴奋的眼睛。
像是要将猎物拆之入腹。
郁安见过几次,但还没反应过来,礼肃的眼神又温柔下来,像是春日细柳。
郁安知道这是表面的伪装,礼肃能坐上君位靠的肯定不是君子的端庄。
但这人今夜竟然装都不装了!
郁安被亲得舌根发麻,有点慌乱地推礼肃,张口想劝他歇一歇。
礼肃却借此机会又吻了下来,将那半探的红嫩舌尖尝了许久。
郁安被亲得身子发软,被放开之后还迷迷糊糊抬起眼睛,像是依依不舍似的。
礼肃极轻地笑了一下,奖励似地亲亲他水润的唇瓣,然后折身往一边走去。
郁安缓了一阵,看见礼肃拿着一沓衣裳过来。
定睛一看,竟是一套彩凤呈祥、衔珠带玉的凤袍霞帔。
看着礼肃沉稳自如的模样,郁安难掩惊愕地强调:“阿肃,我是男人!”
礼肃将那套嫁衣放在床边,坐在郁安了身边,“我知道。”
“那为什么……”
礼肃温声解释:“这是为阿郁定制的嫁衣,从阿郁答应嫁与我开始,就吩咐最好的绣娘在准备了。”
说着,他垂下眼眸,“那时候,我并不知道阿郁是男子。”
郁安觉得理亏,“阿肃……”
“嫁衣做好后,我很多次想过阿郁穿上的模样,”礼肃转眸看向他,耳根微红,“做梦也想。”
郁安没问他做的什么梦,尴尬地往坐在床上,压着朱红锦被的手指蜷着,像是无措。
礼肃按住他的手背,“阿郁。”
郁安应声抬头,然后被礼肃亲了一下脸颊。
亲吻过后,距离没有拉开,眉目如画的青年静静看郁安,“抱歉,阿郁,让你为难了。”
那双眼睛柔情似水,眼睛的主人压低声音请求他:“阿郁,可以为我穿一次嫁衣吗?”
礼肃发自内心的请求,郁安从不会拒绝。
各类裙子穿了这么多年,新婚夜穿个嫁衣也不算什么。
何况这是礼肃心心念念这么久的事,郁安不愿让他失望。
只是礼肃的眼神渐暗,令郁安褪下吉服的手不自觉发抖。
嫁衣料子是上等丝绸,柔柔软软贴在身上,金丝织绣的凤凰活灵活现,凤尾延绵多彩,腰带也镶着珍珠宝石,流光溢彩很是夺目。
郁安裙子穿到一半,想起似乎忘了内裙,又爬到床侧翻找。
衣带没来得系,只用那条细腰带绑了一下,衬得那节腰身格外漂亮。
裙摆下白腻的双腿随着动作若隐若现。
礼肃捉住那细瘦的脚踝将郁安拉回来,不再忍耐压了上去。
“阿郁。”声音已经彻底哑了。
郁安腰上一松,绑好的腰带被解开了。
他抬眸去看礼肃,然后就被很温柔地吻了一下。
礼肃的眼睛像是幽深的潭水。
裙摆散了。
一修长的只手探进了进来。
郁安颤抖了一下,眼眶很快红了。
礼肃吻过他的眼尾,又来纠缠他的唇舌,似乎要将一切都夺去。
眼中升起一层浅淡的水汽,细密的吻飘花一样落在颈侧。
郁安被迫仰起头,察觉到对方身体的变化,呼吸已经完全乱了。
他艰难开口:“衣服,还、没穿好……”
礼肃亲到了他的耳后,修长的手指不知按到哪里,郁安泻出一声闷哼。
青年嗓音暗哑:“不用穿了。”
微风吹动纱帐,扫得珠帘簌簌,红浪滚滚中,偶然传出几声难耐的呻吟低泣,被沉哑的声音一哄又很快消失了。
双喜字高贴,配得一室欢情。
洞房花烛夜,人生圆满时。
两心相守,此生不离。
[叮!意识碎片收集完成度99%]
新婚夜郁安吃了个大亏,礼肃口中最好绣娘织就的嫁衣最后被弄得乱七八糟,不仅仅是折痕,还有其他难以入眼的东西。
郁安没从礼肃眼中看到惋惜,只品出了意犹未尽。
太荒谬了。
郁安心有余悸,要将那套毁得不成样子的衣服处理掉,却被礼肃十分自然地接走了。
这人白日里衣冠楚楚,端得一副体贴入微模样,“阿郁暂且歇息,我来就好。”
郁安不和他争,顺势往铺了厚毯的躺椅上一靠,歇着自己酸痛的腰。
礼肃也知自己过分,处理完事情就自觉过来将他抱好,温柔小意地捏腰揉腿。
揉着揉着就变了味道,郁安震惊回望,礼肃颊上泛起一层浅薄红意。
他低低开口:“阿郁……”
“不行!”郁安差点从他怀里窜出去,被掐着腰按了回去,“阿肃,还是缓缓吧,好吗?我难受……”
撒娇没起作用,反而让事情变得更糟了。
礼肃脸上的红晕更深了,眼神发沉。
郁安不敢动了,老老实实和他打商量。
礼肃没有强求郁安,只将他吻了一下又一下,珍惜又克制。
待风波过去,郁安拉着礼肃去处理政务了。
再待在寝殿,只会更危险。
郁安最后还是被哄回来了,礼肃答应注意节制,但一到夜里有时还是会过分。
可无奈小竹马生了一张多情面,眉头轻皱只叫人不忍斥责。
何况这是从小就可爱的阿肃,郁安不愿让他难受。
两位君王每日里形影不离。
郁氏在京都住了几个月,不仅没等到二人情意消失,还发现他们对视时眼神缱绻,感情好像更深了。
心中大石落地,她终于觉得宫中乏味,向郁安提出要和香若回南方的家乡。
郁安没有立即同意,但郁氏态度很坚决,说只是回故乡看看,将来还会回来。
郁安没有理由再拒绝,便放她们走了。
礼肃让范泉跟上,护郁氏一路周全。
恰好范泉也念叨着要回南方老家看看亲眷,此番和太后同行一路送过去,也是好事一件。
一辈子都在顾念孩子的郁氏启程离开了,郁安祝愿她一切顺利,此后只为自己而活。
原身知道母亲自由,也会心安吧……
见郁安目光闪动,礼肃温声安抚他不必担心,母亲有范泉照应着。
郁安点头,并不多言。
一切都在慢慢变好,蝉鸣蛙叫的夏天也来了。
他们的生活如常,和从前在远梁皇宫一样。
不同在于,心意互通的两人,而今位高权重,不必再看任何人的脸色。
不是不顾民意,只是自在了许多。
随着时间沉淀,礼肃气质愈发温雅,锋芒内敛,那双柳叶眼眸依旧美丽。
可无论如何,这人在床上还是一样,不知收敛,偶尔出格得让郁安叹为观止。
直到某夜,烛火跳动,郁安又看见礼肃取出一套富丽裙装,双手一撑就要逃下床。
礼肃笑意融融地将他拉回来,“阿郁——”
郁安猛摇头,“我不穿了。”
新婚之夜眼泪都流干了也不见礼肃心软,郁安如今看见裙子就腰疼。
腿根的痣都在发烫,还能回忆起那夜滚烫的吻。
“阿郁不穿也没关系。”
礼肃缓缓笑了,将中衣褪下,露出白皙饱满的胸膛。
郁安呼吸一顿,目光默默移开了。
但移到一半,余光察觉到礼肃转过了身,目光又定住了。
然后他就看见,礼肃解散发带,乌发倾洒的模样。
礼肃的身材自是没得挑,肩膀很宽,腰却精瘦,皮肤白得像雪。
披散长发的时候,端肃气息就消失了,美丽得让人心惊。
礼肃从裙装里抽出一条极薄的上衣,回身一面看着郁安,一面往自己身上套。
这是女装的最里层,赤艳的色泽烫得人眼热。
郁安忽然说不出一句话了。
礼肃将带子系好,冲静立在对面的郁安轻轻一笑,“夫君——”
声线轻柔,勾人心魄。
郁安承认自己被蛊惑了,被礼肃轻飘飘一声“夫君”勾了魂,以至于迷迷瞪瞪躺在床上望着礼肃深沉的眼,让怎么样就怎么样,完全忘了自己方才的回绝。
但很快他就无心欣赏美色了。
眼前的画面是摇晃的,声音断续破碎,眼泪滚落时视线会清晰片刻,但又很快模糊了。
感官混乱,呼吸都被侵占,连那层最轻薄的女装穿在自己身上都不知道。
郁安艰难呼吸着,无力地勾着礼肃的脖子,“阿、阿肃……”
礼肃亲亲他的唇角,嗓音低哑:“阿郁夫君,是我一直恋慕的人。”
“……”
“我很喜欢阿郁。”
“阿郁是我的,我也是阿郁的。”
“阿郁,永远都要和我在一起……”
后话被亲吻堵住,满面通红的郁安很凶地咬了一下他的唇瓣。
“阿肃,安静些。”
礼肃不愿安静,很轻地在郁安唇上碰了一下,“可以一直恋慕我吗?夫君。”
郁安手脚都没力气了,“可以。”
礼肃心愿得偿,终于安静下来,抱着他的腰与他耳鬓厮磨。
很快,不安静的人变成了郁安。
烛泪滴落如星,夏夜还很长。
双君共治,平分天下。此事前所未有,世人皆道难以长久。
可两位君王相敬相爱,将国事处理得井井有条,不仅重塑了分裂国土,而且凝聚了各族人心。
天下亲如一家,焕发出蓬勃生机。
繁华盛世持续百年。
事迹流传后世,后人皆称颂双帝功德。
很多纸质文书随着朝代更迭亡佚了,但社会繁荣思想开放的风气还流传至今。
乐于研究历史的人对二人的关系有着诸多猜测。
有人说他们是此生无二的挚友,自幼相携友谊长存。
有人说他们是惺惺相惜的对手,挑开对立握手言和,化干戈为玉帛。
也有人说二人是相伴相携的恋人,所以后位空悬又没有子嗣,连帝位都是传给了宗室子。
众说纷纭,都能找出佐证。
至于历史真相如何,就要去问当时的两位君王了。
毕竟是恨是爱,当事人才最清楚,不是吗?
【作者有话说】
这个位面也写完啦!过程有点坎坷,但已经尽力展示出我想要的东西了。
即将开始最后一个位面了哦!
第五卷
142 溯流而上
◎师徒◎
[叮!位面载入成功。当前位面异变值为80%(已超安全阀值50%),意识碎片收集完成度:0%]
[当前世界任务数为2,可随时打开系统背包进行查看。]
系统的提示音和水滴混杂一起,冗长的沉睡后,最先恢复的是听觉。
伴随着意识的进一步清晰,身体传来剧烈的疼痛。
郁安艰难地缓出一口气,睁开了眼。
周遭封闭阴冷,四散的蓝光萤虫构成唯一光源,细光或明或暗闪动着,透露出不详意味。
空气中尽是血腥味,淅沥山水淌过脚踝,冰冷刺骨。
双臂垂吊高悬,稍微一动,就能听到铁链碰撞发出的沉重声响。
疼痛太深刻,郁安呼吸加重,觉得躯体没有一处不疼。
伤口似乎也随着动作渗血来。
这边的动静不仅没惊走那些萤虫,反而让它们逐渐往热源靠近。
郁安目光垂落,看见几只蓝萤停在胸口伤口上,尾端光亮一闪,透出血色来。
它们在饮血。
微小失血也能积少成多,郁安已经推测出了原身的死因。
这些东西一时半会要不了命,郁安在脑海里敲出系统,索要关于位面的资料。
系统没有废话,将位面剧情和原身记忆传给了他。
依旧是庞大的信息量,郁安迅速整理,顺便缓解身体的剧痛。
这是一方自然生成的世界,科技发展程度远不及精神开发程度。
这里同之前的位面稍有不同,生灵以仙根品阶划分。无天资的人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凡日子;有天资的人以修炼为生,被称为“修士”。
修士们不断提升境界,或拜入世家门派或自成一家独立逍遥。低阶修士通过修行能延寿驻颜,境界高些拔山填海也不在话下,极少数人甚至能踏碎虚空问鼎仙界。
这片大陆灵气充裕,千百年中已有数百人飞升。
这些概念太陌生,郁安毫不犹豫接受了原身的记忆,辅佐理解。
原身依旧与郁安同名,是百年前最后一位飞升修士滞留此间的独子。
那位飞升的修士天资奇佳,境界一路突破,不过百岁就踏破虚空飞升上界,人称远尘仙君。
远尘仙君根骨上乘,心系苍生,而立之年创立玄光宗,广纳天下修士,匡扶世间正义。
修真界对这位天才赞誉颇多,况自远尘仙君过后百年间再无人飞升,就不自觉将对方捧得更高,连带着对仙君的亲子诸多尊崇。
所有人都因为远尘仙君高看原身,十几年间对原身很是推崇,觉得原身会继承父亲天资,又以数不尽的天材地宝辅助修炼,必然能成大器。
这位郁安小仙君修道以来速度虽快,却在元婴之后用尽手段,都再难上一个境界。
小仙君自幼被追捧着长大,也算有些傲气,修为卡在元婴后期十年不动,被人奚落还是会不忍脾气发狠教训。
他没吃过苦,性子高傲,受不得一点委屈,纵使本性不坏,久而久之也被说成傲慢成性,得罪过不少人,其中也包括宗门内的势力。
父亲的荫庇终有用完的一天。
在远尘仙君飞升百年后,他的独子被一手提拔的宗门长老以一个极为牵强的罪名拉下云端,关在玄光宗专囚叛徒的地牢里肆意泄怨。
受刑的过程很漫长,小仙君意识是模糊的,深入骨髓的痛却是永恒的。
平日里慈眉善目的长老们在暗室里换了面孔,冷嘲热讽极尽刻薄,要他吐出父亲的留世珍宝。
哪有珍宝?就是真有,也轮不上这些杂碎来贪。
小仙君前半生肆意傲慢,唯有地牢受刑吃尽苦头,最后身上没一块好肉。
真疼啊,若是父亲在……
一定会让这些狗东西付出代价。
灰暗的视线里,是长老们扭曲的脸,脾气向来不好的小仙君许下愿望,自己的痛苦,要让他们千百倍偿还。
回忆结束,身上疼得更厉害了。
身上还遗留着长鞭倒刺勾出皮肉的触感,郁安适应着疼痛,问起小仙君的现况。
受伤太重,却不至于魂飞魄散,小仙君应当还在。
这不涉及规则,系统回答得很快——
[被远尘仙君安排去投胎了,要做个没有仙根的富贵公子。]
郁安吐出一口气,挺过那阵痛感,发现胸口的萤虫光亮更甚。
真是恃强凌弱的东西。
懒得计较这个,他腾出空去看了眼超出的异变值,又继续看回位面资料。
不出意外,远尘仙君是上一任气运之子,他飞升之后,位面才诞生出新的气运之子。
数值这么高,远尘那边又没事,问题该出在这个新的气运之子身上。
郁安细看了一下这人的背景,出生于修真界的一方世族,家族隐世不出,族中子弟根骨皆是不差,据说是依托了特殊的修炼心法。
新的气运之子资质不凡,在高手如云的家族里都如鹤而立,还未及冠就已经行走世间,为各方驱邪避灾。
广结善缘的名声传得太远,谁见了都要尊称对方一声“无折公子”。
家世不俗,族人支持,丹药珍宝不断,又在修真界有着极大的名气,人生真是顺风顺水。
系统面板莹莹发光,郁安意念一动,品着“无折公子”这几个字眼,觉得有些熟悉。
无折,无折公子。
早些年宗门纳新时,原身也被塞过一个新弟子,哪怕长老们夸得天花乱坠,他却没心思带徒弟,只让人四处打杂,要修炼功法也随意,再不济就是打发人外出游历。
师徒二人谈不上熟悉,这几年见面次数屈指可数。
原身对便宜徒弟向来漠不关心,记住这人名字的契机,甚至还是对方十几岁结丹被奉为修真界百年难遇的天才。
名为无折的正道天骄,世间恐怕再难有第二个。
可位面剧情里并没有提过气运之子会拜师的事,对方仅凭一族之力就能问天登顶,又何苦辗转到其他宗派?
一定出了很大的变数
静静沉思只用了片刻,在旁人看来,只会觉得这位囚犯是被疼痛折磨得神志恍惚,在目无焦距地注视着虚空中某个点。
萤虫尾端的血色越发浓了。
郁安眉头轻皱,正欲调动积攒的气力将它们震开,忽的听见了一点细微的声响。
是脚步声。
轻盈,和缓,与那几个长老的沉重大相径庭。
一步一步,不急不缓,宛如漫步闲庭。
栖息丛中的蓝萤火被惊起,飘飞空中,铺就成一片暗夜星辰。
星辰凝聚,四散而逃。
郁安凝眸,看向了声音的来处。
潮湿阴冷的地牢中,明暗转换的幽微光线里,最先看到的是来人高大挺拔的身躯。
萤火照亮了不染纤尘的衣角,那人微微抬头,兜帽掀落。
终于,真容得见。
丹凤眼,薄情唇,端是朗月清风的正道君子。
借着迷糊的记忆,郁安认出了这张脸,“薛无折……”
发出的声音干涩嘶哑,似乎光这一句就耗干了力气。
他狼狈地咳嗽了起来。
鼻尖腥味渐浓,青年快步靠近了他,“师尊,您还好吗?”
长靴踩在水中,白衣边角被溪水染红。
郁安目光半抬,看向那双焦急的眼,慢慢开口——
“救我出去。”
原身与薛无折不是多亲近的关系,但这人每每见面都是一副恭顺模样,原身受惯奉承,使唤起他自然也不客气。
即使此刻身处低位,按小仙君的脾气也该会毫不客气地发号施令。
不论如何,这个便宜徒弟都会乖乖听话。
果然,薛无折立即点头,双手快速翻结法印。
青色法印打上玄铁,光芒闪动几息,很快被玄黑的铁链吸食。
见状,薛无折又起了一个诀,这次青光更甚,几乎照亮了整座地牢。
可光芒消失后,铁链完好如初。
薛无折为难:“师尊……”
郁安:“用剑。”
薛无折依言抽出佩剑,灌入灵力便要斩向那两道玄铁。
郁安打断:“且慢。”
薛无折闻言,即刻收力停住,竟也不追问原由。
郁安看着薛无折,哑声念出一串复杂的法诀。
“默念此诀,再注灵挥剑。”
薛无折乖顺应是,眸光轻敛,片刻后聚敛神识奋力斩向了那两道符文压制的玄锁。
铁链震颤,应声而断。
腕口皮肤已被磨成泥泞,郁安顾不上这点疼,腿脚半折就要倒进浑浊的溪水里。
薛无折及时扶住了他,“师尊。”
修长的手指按在鞭痕纵横的腰身上,摸到了黏腻的血。
郁安掀起眼帘看过来。
薛无折睫羽震颤,将手移开,虚虚扶着他的肩,“弟子不敬。”
郁安懒得和他计较,看向出口,“带我走。”
薛无折不再多言,揽着他往出口方向去。
淌过水流,踩上坚实的地面,每走一步,都要拖出一道血痕。
郁安脸色越发苍白。
蓝色萤虫早就飞散无踪,修行之人耳聪目明,微光也能视物。
因而薛无折能看出郁安在强撑,没走出太远,在对方脱力之前又重新揽住那节细瘦的腰身。
郁安没再呵斥,干脆将身体靠进了他怀里,全然没有会弄脏人家衣服的自觉。
薛无折身体一僵,过了一会,才小声道:“师尊,弟子失礼了。”
语毕,他就将伤痕累累的人拦腰抱起,大步往牢狱外行去。
143 溯流而上
◎你恨我,为什么?◎
离开黑黝黝的地带,郁安视野一亮,看见清冷月光照亮四野。
散着微光的花草无风而动。
玄光宗的地牢建在这幽深山谷里,周围齐聚着开了灵智的奇花异草和嗜血异兽,各类生物对血腥味感观敏锐。
薛无折没有久留,一路带着郁安回了二人修行的念尘峰。
念尘峰坐落最东,是远尘仙君为儿子亲自点出的仙峰,位置一流,灵气充裕,道旁角落都是灵草,仙石堆砌成山。
郁安被带回了薛无折半山腰的小院。
虽然行过拜师礼,但作为不被小仙君重视的亲传弟子,薛无折不被允许去到峰顶。
峰顶主殿法宝云集,各类珍宝不断,必定有修补疗愈的灵药。
可越狱潜逃,贸然上去难免会被守株待兔,虽然带着半山腰也没那么安全就是了。
铁链斩断的一瞬间,身为符修的三长老必有感应,此时恐怕已经集结弟子在四处搜人了。
郁安被放在了一侧偏房,薛无折取来灵药为他止血。
靠在床头的郁安将那青绿小瓶接了,垂首掀开破烂不堪的衣料,倒在腰腹的伤患处。
药粉粗糙,洒在伤口上钻心的疼。
但这点疼还算能忍,郁安指尖顿了顿,正要继续上药,就听见身边的青年关切的声音。
“师尊,我来帮您。”
他避开那只伸过来的手,抬起眼睛,对上那双清亮的丹凤眼。
这人言行气质和礼肃颇为相似,但听话的模样扮得太过,不似传言中一心向道的正道好人,倒真像个尊师重道的乖顺徒弟。
可那双眼睛情绪明灭,叫人看不穿真实想法。
郁安声音淡漠:“怎么会去地牢?”
“听闻玄光宗有变,怕您受苦……”
薛无折观察着他的脸色,乖乖认错:“是弟子来迟了,求师尊原谅。”
“无碍,”郁安没计较他的缓不济急,“你有心了。”
薛无折垂下眼帘,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师尊……”
他只来得及喊出一声称呼,下一刻就听见院外传来人声。
源水长老捻着符咒,顺着气息亲自追查至此,身后跟着一众气势汹汹的内门弟子。
“不知长老深夜来访,有失远迎。”嗓音平和温润,听不出一点怯弱。
“薛无折,你可曾见过宗门逃犯?”
“不曾。”
这无疑是一波严苛的搜查,待在芥子空间内的郁安却安然度过。
腹部受伤最重,几乎被洞穿,普通灵药只能堪堪止血,更不必求填补血肉了。
郁安将伤口处理完,而后靠在角落,观察了这方天地。
行走天下的无折公子,储物戒里东西少得可怜,一眼就能望到头。
宗门佩剑及各类法宝被分门别类置在架上,灵石则堆在一边,中间没有杂物,寂寥地空出很大一片空间。
追兵来得太快,薛无折道了句“抱歉”就直接将郁安甩了进来,根本没管这地方能不能藏人。
储物戒可以隔绝气息,不出意外确实能躲过搜查。
离了饮血蓝萤和压制修为的玄铁,郁安缓了会神,觉得身体在以极缓慢的速度恢复。
可腹部受损太严重,丹田尽毁,元婴也早在折磨中碾碎了。
而今积攒灵力都成问题,又无法调动修为修复身体,只能靠体修本身的魄力扛过去。
这苦头郁安吃了,将来报仇自然也有他一份。
他可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好人。
在芥子空间里缓了会神,眼下郁安气力是恢复了,但在薛无折应付过追查、一脸愧疚地放他出去之后,还是白着脸撑在书案上。
瞳眸微缩,似在忍痛。
薛无折体贴地过来搀扶,“师尊小心。”
郁安呼吸放轻,将身体重量往对方身上一压,吐字缓慢:“拿药来。”
薛无折将他安置在床榻上,很快就取药回来,将一瓶回春培元的丹药递过来,剩下的灵草则连同绷布一齐搁在了案上。
这些东西品阶一般,都是宗门内统一发放的。
郁安咽下丹药,感觉到体内聚敛起灵气,可不出片刻又流沙般消散了。
青年面上似有不快,薛无折看了一眼他苍白的脸色,垂下目光专心包扎。
施完疗愈术法,薛无折递给郁安一套干净衣物,“峰顶有人驻守,先委屈师尊了。”
郁安不回话,兀自将那套衣服接了过来,阖眸靠上了床头。
这幅拒绝沟通的傲慢样子和从前如出一辙。
薛无折仿却佛适应良好,恭敬地行了个弟子礼,“弟子告退。”
他安静地退了出去。
折腾了这么一番,早就过了子时。
郁安缓慢地换了衣服,看也不看满是鞭痕的身体,重新往床上一倒。
西沉的月光静谧洒落,透过轻透的窗纸照入室内。
刚开始只照着窗台,随着时间推移渐渐移至床边。
床上的青年无知无觉,已经陷入了沉睡。
皎然月色映亮了红木脚踏,在万籁俱寂之时,远方传来了风声。
银白的光线如水浮动,忽然有生命般,扭曲翻涌化,沿着床榻棱角绵延而上。
在白色触及青年搭在被外的手臂时,白光褪尽色彩,化作一团扭动的墨色,墨色凝成人身。
在人形汇成的一瞬间,闪着冷光的剑锋猛然扬起。
长剑挥下未见血光。
墨色凝滞一瞬。
终于明白床上只是一具幻影。
没等他调动神识进一步探查,锋利的匕首已经抵在了他脖颈的位置。
“终于来了,”穿戴整齐的郁安站在他身后,嗓音带着重伤后的哑意,“乖徒儿。”
墨色攒动,形状愈发模糊,似乎在考量着是否要逃离。
将那泛着幽光的匕首逼近几分,郁安漫不经心地开口:“这神兵削铁如泥,劝你不要妄动。”
语调里是明晃晃的威胁。
那团光影颜色暗淡下去,很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钳住了郁安的手腕。
已经被认出来了,墨影逐渐显出身形,声音带着古怪的笑意:“师、尊。”
腕上的手指如钢筋铁骨,郁安手臂发力,扛着压力将匕首又抵近一寸。
薛无折笑了一声。
“师尊怎知我会来?”
腕上的绷带已经被握出血色,郁安声音绷紧:“想不知道也难。”
“薛无折,”他抵着对方的脖子,“你演技真的很差。”
薛无折作出愿闻其详的姿态:“嗯?”
郁安道:“这几年你都领着师门任务在外游历,一年半载都难以回来,怎么这次就这样巧,刚好赶上了我的事?”
忍着腕间剧痛,他继续剖析:“我们师徒一场,你我又有几分交情,值得你专程跑回来、冒着宗门禁令也要将我救出来?”
薛无折叹息:“师尊怎么会这样想我?”
“……”
“挂念师尊,是弟子应做的。”尾音下沉,带着难以言说的恶意。
郁安没接话茬,只道:“地牢见面时,你最先看的是我的丹田处,是在判断我是否还有战力?”
“……”
“看我确实身受重伤,你才放心下来,而后一路遮掩护送,将我带到你的地方好生安置,甚至还躲过了长老搜查……”
越到后面,郁安语调越冷:“做了这么多还不求回报,我确实想看看你这样做的目的。”
“但现在看来,也和那些人一样,很想要我死。”
神兵几乎抵进皮肤里,薛无折还能风轻云淡地摩挲着身后人的手腕,“师尊错了,我并非想要你死。”
在郁安停顿之际,他猛然将那手腕一推,刃口偏移,堪堪滑过颈侧。
郁安没料到他突然发难,立即将匕首反手一折,护在身前。
幽微的光线里,两人转瞬之间过了数十招。
“锵——”
刀刃相撞,发出阵阵刺耳声响。
一击未成,薛无折欲挑开匕首,只见郁安盯着他漆黑的眼睛,很费解地问:“你恨我,为什么?”
薛无折眼帘一压,眉眼染上几分寒意,“师尊难道不清楚?”
郁安皱眉道:“清楚什么?”
薛无折却不再说了,手中招式越发不敛杀机,将人逼得节节败退。
终究是重伤之人,郁安过了几招就觉得力不从心,眼下退无可退,被逼困到了角落。
身上的伤口重新裂开,传来灼烧感。
薛无折将利剑压着郁安胸口,还能抽出空来对他笑,“师尊忘性真大。”
月光落在他的眼睛里,如照深渊,“做过的事,还是牢牢记在心底为好。”
郁安一头雾水,“什么事?”
他飞速调动着关于这人的记忆,寥寥几面,再怎么也找不出冲突。
薛无折唇角的笑意完全消失了,“十年前,云砚山。”
云砚山,隐居的薛氏一族……
郁安愈发茫然。
眼见这人二话不说要刺过来,郁安烦躁地推开他的剑尖,“急什么?你说清楚!”
长剑锋利,将手背的肌肤划破。
薛无折似有嫌恶,剑尖一斜,血珠尽数倾落。
“将云砚山的薛家一夜之间灭门,师尊做过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什么?”
他一提,郁安终于后知后觉想起这件事。
那时极负盛名的薛家传出灭门惨案,令所有修真世家都胆战心惊,生怕下一个是自己,可真凶却自此隐匿无踪,数年过去这事也就淡出人们视野。
现实与世界剧情全然不符,但直到薛无折亲自提起这件事,郁安才有种拨云见日的恍然来。
这也是规则的限制么?
眼下不是深究这个的时候,对上薛无折冷凝的眼神,郁安又一次按住他的剑尖,“等等,你说是我做的?”
“师尊何必再装?”薛无折一脸漠然,“是被玄光宗养坏了脑子?还是……”
他抽回剑身,垂眸看着郁安掌心的鲜血,“还是觉得我薛家无人,连同其他被打压的小门小派一起抛之脑后了?”
【作者有话说】
不装了,这个世界是白切黑~
144 溯流而上
◎不是我做的◎
郁安将血擦了,不虞道:“你在说什么?”
他像是被气笑了,“薛无折,你薛家有什么稀世奇珍吗?也值得我大费周章跑去灭门?除了徒增杀孽阻碍修炼,还有什么好处?”
这话有失偏颇,但按着小仙君高傲的性子,只会有这个想法。
薛无折:“你——”
郁安笃定地打断对方:“这事绝非我所为。”
他靠上墙壁,不客气地追问:“你为何会以为是我?”
“不是你?”
薛无折视线落在他脸上,笑容森寒,“玄光宗少宗主的灵佩,不慎遗失在了云砚山。大火后山中灵力紊乱,拼凑出你宗的符文印记,真是废了好大力气。”
郁安立即道:“少宗主我只做了几年,怎么会知灵佩的去向?至于宗门印记,我并不知情……”
见薛无折眸光阴冷,他又镇定找补:“纵然十年前,我确实是少宗主,但那时不过金丹后期,忙着突破都来不及,怎会有闲心去找你们麻烦?”
薛无折嘲弄道:“修炼瓶颈,那几个废物长老难道不会争着将法宝堆到你面前,助你修行?”
郁安没计较这位正道君子的出言不逊,很耐心地和他讲道理:“是不是我宗的东西,我还是认得的。还是说,你在念尘峰见过你家的东西?”
“不曾见过就是没有么?”
这倒是一针见血。
郁安一哽,心下也对那几个长老行事作风有所怀疑。
他试图拉回话题:“既然说到灵佩的事,玄光宗灵佩有二,都归宗主保管。那些年我忙着修行,没管自己灵佩去向,后来卸任也不做,那些东西也都送回了主峰。”
灵剑化作流光收入储器,薛无折勾唇,徒手捏住了他的脖子,“推脱也该有限度,郁安仙君。”
“随你怎么说,”郁安皱着眉去拍他的手,“但我确实不知那灵佩去向,为何会辗转到云砚山……”
卡在脖上的单手收紧,郁安眉间褶皱加深,“但送还信物的时候,我确有见过那玉佩,若你不信,可以去主峰宗主殿查找。”
“好拙劣的缓兵之计,”薛无折慢条斯理握着那节纤弱白皙的颈脖,眼底泛起血色,“师尊以为这样就能逃脱?”
他指腹按着郁安的动脉,声线放缓:“修为尽失的宗门逃犯,任何一个仇家都能让不可一世的郁安仙君消失得悄无声息。”
郁安被掐得窒息,反掐他的虎口,“你辛辛苦苦把我救出来,还演了场戏,就为了这么杀我?”
薛无折笑了,宛如云销雨霁。
“我怎么会让师尊死呢?”他声音压低,“师尊这种人,就该被剥皮抽筋,抽血凌迟……”
如是说着,他手下的力道不断加重,在最顶点时却放松了。
“你不配轻易死去,合该匍匐在地卑微求生,成为自己最看不起的脚下蝼蚁。”
郁安艰难地呼吸着,“……难为你这么记恨我,但不是我做的,我不会认。”
他勉强站直身体,又去扒薛无折的手,“玄光宗主如今不在宗门内,我们即刻就去对证。看阁中的少宗主灵佩,是不是和你手中那块一样!”
对上青年恨意深沉的眼,郁安镇静道:“你存心要杀我,我再怎么拖延也是无用,不若就高抬贵手和我去看看,叫我死个明白。”
他额间已有忍痛的薄汗,薛无折视线在上面停顿一下,轻轻笑了出来,“也罢,料你也不敢耍花样。”
口中被塞进一颗苦涩的丹药,郁安眉头一皱,嘴唇微动还没来说话,就被薛无折接下来的动作打断。
冰冷的手指撬开牙关,压住柔软滑腻的舌尖,将那颗丹药抵进喉头。
薛无折声音冷淡:“止血调息的,别死在半路上。”
被这样抵着喉管实在难受,郁安将那枚丹药吞了,抬起眼睛看他一眼。
“走。”
薛无折将手中的水光擦了,又掐了几次净洗诀,这才敷衍地对郁安施了个匿息咒。
“咒法对我没用,”郁安好心提醒,“不然我怎么躲过你的安魂咒、等你到半夜?”
薛无折不冷不热地扫他一眼。
在郁安心生警惕时,他又笑了,“师尊教训的是,是弟子考虑不周。””考虑不周”四个字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
薛无折也懒得给他画符了,拇指拂过储物灵戒的青色宝石。
“那就先委屈师尊了。”
留下这一句,郁安就被丢进了芥子空间。
储物空间本就不是给人住的,被毫不留情摔在地上,郁安按着腹部伤口,抬头狠狠瞪了一眼入口。
薛无折对此并不知情,就算知情也只会微微一笑,可惜自己没把人摔死。
他清理了房中痕迹,便取了弟子令牌,掐出法诀往主峰而去。
在他走后,小院再次被破门而入,源水长老追着寻息纸蝶来此,看着寂寥无人踪迹全无的院落,恨恨道:“薛、无、折。”
玄光宗如今的宗主,是远尘仙君曾经的同门师弟,名唤离霄,德行修为都足够震慑宗门,因而在远尘飞升上界、远尘之子年幼无为时,被众长老扶上了宗主之位。
小仙君志不在此,将宗门事务推给了这位叔父,后来连少宗主都不做了,一心只想着修行。
外人背地里嘲笑小仙君将玄光宗拱手让人,小仙君听说后只是冷笑,转头就将这群乱看热闹的人扇了个服服帖帖。
离霄宗主也是一颗济世心肠,哪门哪派需要帮助都会出手相扶,在宗门内的时间很短。
掌门处无主镇守,这也方便此刻薛无折潜行上山。
巡查的人一轮又一轮,手里都拿着压制法器,不知道的以为是在追捕什么穷心极恶的残暴叛徒。
穷凶极恶的逃犯没看见,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薛无折戒指里倒是有一个。
持剑踩上主峰最高阶梯时,他回身看向山下云雾。
晨光熹微,云雾朦胧,山峰林立恍若仙境。
指尖轻点剑柄,薛无折漠然地想着,若是将那人丢下去,也未尝不是一出好戏。
再被抓到的话,会死吧?
师尊,我怎么舍得让你死在旁人手中呢?
郁安对这份恶意无知无觉,在芥子空间里调息片刻,恢复了气力,就将那柄匕首收进袖中。
这东西已开灵智,只要念咒召唤,哪怕破开禁制也会回到主人手中。
它是远尘仙君留下的东西,郁安借用时心存感激,承诺会为小仙君讨回公道。
系统提醒他,这具身体受损严重,纵使精心修养也只有数十年的寿命了。
就算是百年,在修真界不过弹指一挥间。
郁安认为足够了,不过时间要抓紧些。
他又捋了一下身体零碎的记忆,想起薛无折刚拜入玄光宗的时候,不过是不起眼的外门弟子,直到宗门大比才崭露头角,一路走到长老面前,要拜入郁安仙君门下。
玄光宗的人只讨论他实力不俗,深究他的家世无果,感慨这小门小户出来的人居然有如此天资。
所有人都不知道薛无折是云砚山薛家的后人,谁会想到一夜失势无人生还的薛家还有后人?
十年前,对方不过十岁稚童,从残暴真凶的手中逃脱,恐怕艰险万分。
家世久远的薛家一朝亡尽,这就是异变源头了。
若是能追根溯源,或许能解开气运之子心结。
郁安确信原身并未参与过那件事,但一来就被赖定的感觉也太过憋闷。
要洗脱罪名,不追查真凶都不行。
他在脑中飞速想着计策,以至于被放出储物戒后,下意识往身后退。
薛无折扣住他的肩膀,“站都站不稳了?”
郁安不理会他的冷嘲,折身回望,看见了恢宏高耸的陈列架。
也不知薛无折怎么躲过殿外驻守弟子和法阵的,直接将郁安带进了主峰宗主殿。
原身少年时曾常住此处,跟随父亲修行,自父亲踏破虚空、宗主更替后就极少造访了。
这里和记忆里的格局全然不同了。
郁安推开了薛无折的手,转身观察着殿中结构。
沉香架柜上陈列着各类奇珍,随手挑一件都是令人瞠目的法宝,他却看也不看,像是司空见惯般,只自顾自在大殿走着。
薛无折也没看那些藏品,抬步跟在他身侧,抱着手臂看着他动作。
郁安在大殿走了一遭,终于腾出空向薛无折解释:“宗主灵佩不会放在这些地方,找找看有没有隐匿阵法。”
薛无折情绪晦涩地盯着他,像是在打量他神色有几分真意。
郁安自讨没趣,自力更生地推敲起殿中陈设,看了一圈没找到目标,干脆照着记忆去按墙上的字画。
无事发生。
薛无折冷笑出声,郁安抿唇,低声道:“以前,这里有间密室的。”
柔缓晨光中,他神情似有慨然。
薛无折懒得理会。
郁安也没奢望这人有什么反应,只好又耐着性子在殿中四处查找,可又找了一圈,还是一无所获。
要是还有修为就好了,寻息术法一用,探查起来会轻松很多。
看出他的为难,薛无折挑眉,“没找到?”
语调压低,像是耐心耗尽的威胁。
郁安抬头望向他,认真道:“这殿内必有贮藏之处,存放那些要紧物件,少宗主灵佩而今无主,必定也会在。”
这副煞有介事的模样,让薛无折怀疑,耗了一夜心力和眼前人周旋,是否真的值得。
对方嘴里也会有真话?
不然还是将那手脚经脉挑去,让对方只能痛哭流涕狼狈求饶好了。
誉为天骄的废物仙君,瘫在地上摇尾乞怜的情景,也还算有趣。
【作者有话说】
排雷:这次不是纯甜,目前是纯恨,走相爱相杀的路子。
三次元不停加班,存稿告罄,后面可能隔日更了哦
145 溯流而上
◎云砚山◎
“你能不能先别想着杀我了?”
薛无折眼中的恶念毫不遮掩,郁安忍无可忍,命令道:“先找机关。”
薛无折笑道:“师尊都不知的事,我又如何得知?”
殿外倏然传来人声。
他眼神一沉,声音已经完全冷了下来:“师尊这是用了缓兵之计,拖延至此,还祈盼着你的宗主叔伯来救你?”
郁安觉得冤枉,“你想太多了,和我没关系。”
然而薛无折本就对他没有信任,此番连脸上的笑痕都撤去了。
外间人声越发嘈杂,隐约夹杂着争论声。
薛无折却是不听,抬步向郁安走来。
郁安即刻后退,“与我无关,你不能——”
下颌被捏住,下一刻呼吸就被攥紧。
郁安用力推他,“薛无折!”
脊背撞上木柱退无可退,薛无折压了上来,小臂压着他的胸膛,让他难移分毫。
那双丹凤眼深邃冷漠,似乎在思考要不要先打断手脚再将人带走。
郁安心脏狂跳,直觉不妙,立即往旁边闪去。
还没来得及拉开距离,就被拖着腰强硬地拽回来了。
修长有力的右手毫不留情地按在腹部,鲜血顷刻沾湿衣料,郁安发出一声闷哼。
薛无折勾起唇角,“别急着逃啊,师尊。”
郁安被死死压着动弹不得,这人的手却从他伤口移开,温柔地握上了他的手腕。
下一秒,右手被折断。
额角淌出冷汗,郁安眯起眼睛,尽力和他讲道理:“你冷静些,不是我要逃,是源水那几个老东西追来了……”
薛无折不回话,面色自若又去捉他的左手。
郁安将手背到身后,“不行……”
薛无折牵起唇角,眼神嘲弄地看着他。
像是在问,你有选择的余地吗?
落到追兵手中,和落到薛无折手中,没有区别。
都不过是任人宰割。
左手也被捉出来,郁安心底已经将这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默念灵诀,正欲抽出那柄灵刃和这人翻脸。
这一刹那,一阵微弱的灵力波动传来。
二人几乎同时察觉到这点波动,彼此对视一眼,心境不一。
让眼前人暂时躲过一劫,薛无折凝神在四下探查。
趁此机会,郁安想将手从他掌心收回,动了几下都没能挣脱。
薛无折垂眸看了一眼郁安,似在警告。
见郁安乖乖不动,他移开目光,忽然拽着对方的手腕将人带着走了几步,掀起了墙侧垂落的纱帐。
那帐青纱看似灰蒙厚重,却暗含玄机。
指尖一碰,就褪去遮掩显出本色,透出帘后的光芒来。
纱帐被掀开,泛着湛蓝光芒的繁复阵法映入眼帘。
周遭粒子翻涌,隐隐形成圈圈光点。
郁安有些讶然,“这是……位移阵?”
不怪他犹疑,位移阵法太耗灵力,且只能单次使用,实在吃力不讨好。
而眼前这个法阵不同于寻常位移阵的画法,像是改进过的,引力更甚,也不知是通往何处。
薛无折将这道阵法打量一遍,重新看向郁安,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见殿外有纷乱的脚步声临近。
“两位长老,恕弟子不敬!只是擅闯宗主殿乃是大罪!请长老留步!”是殿外同门的声音。
源水一改和煦态度,几乎是怒喝:“宗主不在宗内,追捕逃犯乃是我等职责,你安敢阻拦?!”
握在腕上的手一紧,郁安抬眸,对上薛无折不怀好意的目光。
白衣胜雪的青年对他微微一笑。
“师尊,随我走吧。”
灵力漩涡太急,没有修为傍身是无法安然通过法阵的。
郁安脚步定在原地,“你认真的?”
薛无折面上笑意加深,“师尊怕死?”
那厢,殿外的脚步声已来到门边。
沉重的殿门推开,发现陈列架后的二人不过是时间问题。
薛无折没等来郁安的回答,径直拉着他的手腕往法阵中去。
郁安竭力抽手,但这人攥得死紧,一时也无力脱身。
被他微不足道的反抗弄得烦了,薛无折捉住他折断的右手,将人往怀里一带。
郁安咬紧牙关,狠狠踩了薛无折一脚。
他疼得发颤,薛无折却笑出了声,也不管对方的反抗了,直接揽着人进了法阵。
两人身影消失,青纱飘然垂下,将骤亮的阵法安稳遮挡。
此地一切如故,像是从未有人来过。
改造后的位移阵果然灵力混乱,凌乱的气流几乎要将人撕成碎片。
薛无折尚能忍受,只觉怀中一沉,低头再看,发现郁安已经晕了过去。
重伤之后还一夜奔波,被硬生生折断手骨,甚至还能撑到入阵,郁安仙君倒也没有传闻中那样娇生惯养。
薛无折盯着怀中人瞧了几秒,直到有气流在那张素白虚弱的面孔上刮出一道血色,才眸光微动。
手臂一松,郁安就要往地上倒。
薛无折顿住动作,将他彻底抱了起来,然后顺着灵气流动的方向,往尽头走去。
汹涌纷杂的气流冲刷出绚烂华彩。
在那刮得肌肤生疼的风潮里,一道银白屏障无声延展,避开所有迎面而来的凌风。
郁安再醒来的时候,是在一座简陋的阁楼中。
染了血的外衣已经被换了下来,右手也被接好了。
他缓缓起身,再仔细探查,发现身上大小伤势都有所好转。
这是过了多久?
耳边风吹竹叶的声响,郁安来到窗边,推开窗扇望见了一片苍翠的竹林。
这不是玄光宗。
木门一声“吱呀”,一道月白身影跨门而入。
“终于醒了?”嗓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郁安回身,问道:“这是何处?”
薛无折答得轻松:“云砚山。”
将手中物件往桌上一放,他向郁安走近,“玄光宗的位移阵,开到了千里之外的云砚山。师尊不想解释一下?”
郁安立即道:“我对此并不知情,又要如何解释?”
他一看到薛无折笑眼盈盈的模样就头疼,试图转移话题:“位移阵的出口在哪里?”
薛无折答道:“半山竹林,距离此地二十里。”
郁安若有所思,“开到了山中么?”
薛无折走到了他身边,叹气道:“自山庄焚毁,山中无人踏足,唯有山底有人烟。出了阵法,我可是带着师尊寻了好久的歇脚处。”
他晕倒又是谁害的?
郁安懒得接话,只问道:“为何无人敢上山?”
薛无折神色微冷,“那些人说,在山中见过薛家鬼魂。冤魂势凶,怕冲撞了。”
将冷光掩去,他又低低笑了,“若真有薛家鬼,我何苦废这么多周折?”
鬼神一事,多是传闻。
十年过去,无辜亡魂早该投胎转世,若是真凶做得再绝些,恐怕魂魄都不保。
就算真有鬼,也只会找挂念的薛家人。
而薛无折是从这里出去的,山中要是真有冤魂,不会不知。
“薛家与人为善,云砚山下的凡人曾经皆称颂功德……”
薛无折看向了郁安身后的那片竹林。
“可见人心虚伪,见到好人的鬼魂都吓得退避三舍。”
郁安不语。
薛无折却不放过他,幽深的目光落到他身上,“师尊觉得可在理?”
知道这人没安好心,自己怎么答都有错。
郁安闭口不言,隔了一会,才出声道:“薛无折,鬼魂的事是怎么传出的?”
“不知道,”薛无折嗓音沉缓,“我也很多年没回来了。”
那双丹凤眼情绪深沉,像是透不出光的魇障。
唯有恨意汹涌。
郁安偏过脸,平淡道:“传言蹊跷,或可追查一番。”
薛无折看了过来,不冷不热道:“郁安仙君为了洗清嫌疑,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郁安冷静道:“随你怎么说,但事情确实不是我做的,我也不过是好心提醒。”
薛无折掰着他的下颌,将他的脸转回来,“不想死,就乖顺些。我不可敢保证,自己忍得住不杀你。”
郁安掀起眼帘,如他所愿重新看向他,“你已认定真凶是我,我若坐以待毙,岂不是傻了?”
郁安将薛无折的手掰开,“我不屑做这样阴损的事。一个薛家,我并不放在眼中。但你不信,那我们便查,看看究竟哪些鼠辈在搞鬼。”
他笑得肆意,“薛无折,你且等着。”
眼前的青年毫无疑问是身体低位的,举目无亲又失修为。
饶是如此,那双漂亮的眼睛仍满是高傲,丝毫没有低入尘埃的卑微。
此时,薛无折忽然有些记不清对方从前的模样了。
自己伏低做小拜作师尊的人,那时也是这样浑身傲气宁折不弯么?
从前知他傲慢,却只觉虚伪,这样的浓墨重彩,唯有此刻得见。
心中百转千回,薛无折敛去笑痕,回道:“那我拭目以待。”
[叮!意识碎片收集完成度1%]
当年惨案发生得突然,大火烧尽了整座山庄,要查线索谈何容易。
但这闹鬼的传言或许可以作为突破口。
身体受损严重,郁安又养了几日,终于走出了房门。
虽然得罪的人不少,但山野村落里,没人认得原身的脸。
村中人是知道,有位降魔卫道的温柔道长做客于此,只是不知与道长同行那位是何许人也。
且说二人初次到访,那位温柔道长抱着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人入村,将村民们吓了一跳。
而今一看,那位也是好脾气的人,样貌更是顶好。
郁安套了话,理清楚了山中传言的由来。
曾有醉酒猎户入山,看到月光下林间人影幢幢,走近又无从得见了,唯有窃窃私语之声不绝于耳。
猎户骇出一身冷汗,屁滚尿流地逃了。
山下人认为他是饮酒太多一时眼花,都不以为然。
可后来又有人在山中误入迷障,辗转数月才走出来。再入人世,那人已神志不清,张口就是咿呀胡言。
此类怪事后来又有发生,几次三番,山中有鬼的传言就传了出来。
是以人们虽以山林为生,但都萧条改业,不敢再靠近云砚山。
146 溯流而上
◎峰顶山庄◎
山中怪事太多,那段时间发生得又密集,不像闹鬼,倒像是人为。
有人在阻止村民进山。
玄光宗的阵法也通到了这片山林里,无论如何,云砚山都必须要走一趟了。
郁安先去看了位移阵的出口,发现那处位置隐蔽,阵法图腾幽微,只有注入灵气才会绽出光华。
这道改进过后的位移阵,可以反复使用,也就意味着玄光宗与云砚山被连成一线,宗门的人可以短时往返。
往返的目的又是什么?
移开灵刃,郁安垂头深思,只听身后薛无折柔声开口:“师尊执意来此,可曾看出什么?”
这人心情越差,嗓音就越是温柔,心口不一到了极致。
郁安回身看他,妥协道:“玄光宗确实和云砚山有关。”
宗门的人亲自参与了当年薛家的事也未可知。
薛家在时,此地灵气丰沛,世人都道这是人杰地灵,一族中英才不断,个个皆是天骄。
可天骄陨落后的云砚山风光不再,只有竹林成片,山中灵气已消失殆尽,宛如泉水枯竭。
“这阵法玄妙,非我力所能及。”
为避免薛无折认为他在推卸,郁安又出声道:“去山上看看。”
薛无折一言不发,带着他往山上行去。
山中景致甚美,风吹树叶沙沙作响,却听不见一丝鸟鸣。
没有活物,这倒奇怪。
山路多年无人踏足,其实并不好走,薛无折却如履平地,衣摆轻扬不染尘埃。
郁安跟在他身后,两人一路沉默地上了山。
薛家坐落在云砚山顶,琼楼金阙,灵泉无歇,玄石灵玉只是装饰,蕴藏着数不清的稀世奇珍。
昔日雾气缭绕的仙家府邸,如今只余断壁残垣,土地焦黑,裂痕纵布。
灵木枯枝斜立,发出腐朽的气息。
在得到薛无折的应允后,郁安绕过枯木,踏入了这片荒芜的山庄残址。
细致观察着周边环境,郁安问道:“少宗主灵佩,你是在何处寻得?”
“山庄腹地,祠堂一带。”薛无折淡声答了。
自进入薛家地界,他便情绪寡淡,不再伪装和善,眼神深沉不知在想什么。
拂开挡路的断枝,郁安抽出空看向他,“带我去看看。”
薛无折沉眸凝视他几秒,而后移开视线,默不作声地在前引路。
越是深入,腐朽气息越浓。
祠堂周围曾经灵木成林,烈火烧尽生机,只有炭黑的枯枝直入云霄。
焚毁的痕迹太重,焦石横陈,越是往前越是步履维艰。
郁安被碎石枯木绊了一下,默默扶住一旁粗糙的古木稳住身形。
薛无折步履不停,对他的狼狈漠不关心。
郁安擦去掌心蹭到的黑灰,追上他的脚步,继续往前走。
出了枯树林,视野逐渐开阔,但天幕依旧被古木遮挡,地上破碎的砖瓦上蕴含灵纹,从前应当全是禁制。
前方已是一片乱石,薛无折止住步伐,转身回视。
“祠堂已毁,师尊也要一观么?”
郁安也停下脚步,看了看那片残垣,又转眸看向薛无折。
薛无折对他轻轻一笑,“灵佩是在那堆乱石中翻出的。”
他说的云淡风轻,郁安却知事实并非如此。
家族尽灭,捱着一腔愤恨满身伤痕,躲过追杀的十岁少年重归故土,想要报仇雪恨,只能翻找残局自己推出真相。
凶手做事狠绝,又怎么会留下象征身份的破绽?
静默过后,郁安问道:“除了玄光宗的少主灵佩,还有其他线索吗?”
纵是亲临现场,仍是那副镇静模样,像是要将那句“非我所为”贯彻到底。
薛无折视线黏在郁安身上,“只有玄光宗的留痕。”
郁安直视着他探寻的目光,“事情和玄光宗有关,我不会推脱。此事我不曾参与,身为少宗主却也难辞其咎,定会追查到底。”
冠冕堂皇的客套话,薛无折这些年少说也听过千百句,陪着郁安大费周章走这一趟,听他如此说,只觉可笑。
且不说此人还未洗清嫌疑,光是凭对方而今作为玄光宗逃犯的身份,又是以什么立场说出这样大义凛然的话来?
可笑的负累,总是满口虚伪。
“师尊境界尽毁,又要如何追查?”
郁安一静,笑道:“没有修为又如何?境界再高,做事无脑也是白费。”
他绕过薛无折,走进了那片乱石中,黑石残缺,隐约能闻到焦烟味。
往里走些,烟味却淡了,石块破损得很严重,像是受过重击。
靠近中心的地带无从下脚,郁安踩到了碎石,停步静望。
过了一会,他蹲身下去,擦去黑灰,观察着石块上纹路。
“石上画的是什么?”
薛无折抱着手臂站在远处,“净魂阵。”
用于安抚亡魂,护佑往生。
年代久远,碎石上的纹路光泽暗淡,灵力已经被冲刷得所剩无几。
郁安擦干净附近的石块,将那些纹路拼凑在一起,想看看阵法是否还能启用。
但某些石块已碎成齑粉,阵法缺少了关键枢纽,拼凑不出全貌。
拼凑无果,郁安擦去黑灰,走回薛无折身边,提出要继续在山中看看。
这是要追查山中鬼魂的事了。
薛无折看他一眼,没提出异议。
两人离开祠堂,郁安将山庄逛了个彻底,始终找不出线索。
天色渐晚,山庄逐渐笼罩起一层阴暗的薄暮。
奔劳了一天,伤口隐隐发痛。
郁安维持着波澜不惊,任由身后的薛无折如何打量。
二人最后来到后山,平坦的土地延绵至此,在前方几丈外突兀地消失了。
那是万丈山崖。
而在山崖之上,他们望见了远天的霞光。
柔和的光线倾落大地,身后是漆黑的山庄残壁,前方是悬崖峭壁,光亮照在几近垂直的地面,下方是吞噬一切的昏黑。
薛无折没有欣赏西沉落日的雅兴,兀自来到郁安身侧,无言地瞧着对方的侧脸。
暖色的日光映入眼眸,宛如风吹水皱的秋日池塘。
表面是清澈的池水,深层是脏污的泥藻。
纵然郁安对云砚山的一切都表现得十分陌生,对当年之事也是一副全不知晓、要追查到底的模样,但也无法脱身事外,
这一切,会是为了掩盖真相的伪装吗?
真想剖开这具清高的外壳,看看其中的魂魄是黑是白。
猜疑不断的时候,薛无折往往更相信那个最坏的选项。
所以猜不出郁安的真意,他也不会放手,阶下囚还是要牢牢掌握在自己掌心。
可眼下还是解决一天的郁结要紧。
故地重游,挥动的剑尖和飘洒的鲜血重现眼前,耳边隐隐又传来族人的哭叫。
薛无折被这些魇障折磨了一天,早已心烦意乱,注视着郁安平静的侧颜,却只想将对方所有的平和都撕碎。
郁安敏锐地察觉到薛无折心情不佳,默默往边上移步。
薛无折将他拉了回来,“师尊要去哪?”
郁安转过头,对上了对方阴沉的眼神。
“师尊逛了一日,心中可有思量?”
这是要找事,一日之内两人几乎形影不离,真有结果也不会拖到现在都没返程。
郁安面不改色,“薛家的事我一时没有头绪,但有玄光宗参与,待宗主叔伯归来,我会向他禀明。”
薛无折毫不留情地揭底:“以什么身份禀明?宗门逃犯?”
真要论感情,原身和这位宗主叔伯并无深交,但由于对方一心向道的性子,原身让出少宗主位置时也不觉可惜。
这件事交给铁面无私的离霄宗主,应当可行。
如今身份尴尬,要见宗主不易,用传信纸鹤也不失为一种方法。
郁安还没回话,薛无折又道:“若是此事与离霄有关呢?师尊的这位叔伯,远不如看上去那样简单。”
“……”
“或许你沦落至此,也有这位授意?”
在原身看来,离霄是可以信任的人,但地牢受刑一事,对方若在宗门,不至于袖手旁观,也不知离霄知情后会如何处理这件事。
要判断此人好坏,需要从原身的刻板印象里跳出来。
可两地相隔千里,也无从探查玄光宗近况,更妄论了解宗门内部的事了。
像是看出了郁安的想法,薛无折笑着靠近了他,“离霄老儿已经回来了,但玄光宗很安静呢。”
郁安惊诧抬头,“你……”
薛无折对他弯眸,“随手丢了个留影法器而已,师尊不必惊慌。”
随手丢的留影法器,一不小心就监视了宗主殿。
这人一脸无辜地说了什么啊!
郁安不想理他,“再去林中看看,有人在那里出过事,应该会有线索。”
他挣开薛无折的手,扭头就往山下走。
还未走出几步,薛无折就跟上来,“宗主既已归来,却没为师尊做主,师尊可会伤怀?”
“噬魄鞭,碎骨锤,蓝萤嗜血,玄铁缚灵,真是生不得死无门。”
“师尊当时很痛吗?听见你的痛呼惨叫,长老们心软了吗?师尊这样高傲,也会跪地求饶吗?”
“丹田震碎时,师尊最先想到的是自己还是远尘仙君?”
前言都可以置之不理,但提及了原身敬爱的父亲,就不能不管了。
郁安脚步顿住,“住口。”
【作者有话说】
坏狗子
147 溯流而上
◎一条捷径◎
青年面带薄怒,平和的假象终于水波般消散。
他彻底沉下脸色,薛无折倒是止住话头,伸手搭住他的肩头,婉言低哄:
“师尊息怒,是弟子失言了。”
语带玩味,是敷衍的虚情假意。
两人的身份境遇,薛无折要是真放低姿态伏低做小才是有鬼。
郁安瞥他一眼,淡淡道:“无折公子,祸从口出。”
薛无折微笑,“弟子受教。”
不和这个油盐不进的混不吝理论,郁安提脚要走,将将挪动一寸就被揽着腰反身折回。
郁安烦了,“做什么?”
薛无折勾着他的腰,“走近道。”
那有什么近道?前方是万丈深崖!
郁安被带着前行,眼见前方无路,不由抓住他的衣襟,“你疯了?”
薛无折眉目舒展,绽开一抹浅笑。
下一刻,郁安腰身一紧,被带着跳下了陡崖。
下坠带来狂风,底部的昏黑现出真容,是一片古木延展的幽深丛林。
郁安召出灵刃,奋力钉入峭壁那侧的石岩中——
然而坠落速度太快,刀刃太短,一路划出的刺耳声响接连不断。
郁安眉心一皱,匆忙吸纳灵力注入刃身,手腕发力想将利刃刺入岗岩。
可体内灵田如同枯井,灵气积攒的速度远赶不上消散的速度。
郁安一面重新聚敛起灵气,一面心中惊异。
分明在山中时灵力稀薄,陡崖这侧却灵力纯粹,连丹田枯竭之人都能卷动磅礴灵流。
不等他细想,崖底的树丛已经近在眼前。
好在旁侧并非全是石壁。
赶在掉落低点之前,郁安攀住了一丛横斜的灌木。
灌木粗枝繁茂,被骤然一压,不住震颤。
郁安将那丛枝条攥得死紧,手臂青筋毕现。
掌心被利刺扎得生疼,缓缓淌出鲜血,郁安却无暇顾及。
他的左手还被薛无折牢牢拽着,巨大冲击下,只剩锐痛。
对上郁安的视线,薛无折笑了出来,“灵力护体,不会死的。”
郁安冷静道:“我没有灵力。”
掌心鲜血流淌,这丛灌木枝支撑不住两人的重量。
手掌逐渐脱力,摇摇欲坠之际,郁安听见薛无折带着笑音地开口:“师尊害怕吗?”
郁安不回话。
薛无折指尖一动,作势要松手。
然后被反抓住了手腕。
薛无折一默,而后闷笑出声。
“师尊真是……”
只会惺惺作态。
掉下去只有一人会死,但那人未有自觉,还妄想演出多余的善心。
他一笑,灌木枝干晃动的频率更大了。
郁安眉头紧锁,立即勒令他闭嘴。
薛无折置若罔闻,忽然就着郁安的手,将人猛然往下一拽。
郁安不察,险些被这人拽下去,上攀时小臂被枝木倒刺划出一道血口。
一切为时已晚,木枝已经承受不住,发出细微的分裂声。
在枝条彻底断裂的一瞬间,狂风疾起。
身体失重只维持片刻,郁安被薛无折捉进了怀里。
一道流光破空而来,划破疾风,将两人稳稳接住。
是薛无折的本命灵剑。
原来这人早有准备!
薛无折收紧了揽在郁安腰上的手,还有闲心在对方耳边轻笑。
“吓你的。”
郁安站直身,狠狠地瞪他一眼,“疯子。”
薛无折眉眼弯弯,“师尊生气了?”
虽然在征询想法,但那双眼睛却是明晃晃的兴味。
无所谓。
玩物的喜怒都是无关紧要。
郁安对他的想法一清二楚,吐出一口气不想看他,垂目整理划破的衣袖。
短短一瞬,小臂的血痕就已消失了。
不对,灵府怎么还有灵力?
郁安骤然仰头,望向深黑的山壁。
恰逢此时,夕阳的最后一抹余光消散天际,整座山林被黑暗笼罩。
分明无月,山壁的间隙里却透出一片暗淡莹光。
是阵法!
被隐匿术遮盖的高阶阵法!
“薛无折——”
郁安回头,看见薛无折抬目上望,眸光冷凝。
他看到了。
以陡峭山壁为面,有人铺阵为画,将整座云砚山圈入笼中。
壁立千仞,阵法绵延。
薛无折扣住郁安的腰身,控剑上行。
待行至崖壁中央,莹光尤暗。
薛无折注灵去探,被轻易震了回来。
郁安蹙眉提醒:“有禁制,当心反噬。”
薛无折不语,再次聚力,银光如电,靠近阵心时却平和下来,如微风入阵。
片刻后,隐匿术法如镜碎裂。
郁安挑眉,不由又看了薛无折一眼。
灵力如此强悍的金丹期,真是前所未见。
两人靠得很近,脊背贴着胸膛,郁安几乎被对方按进了怀中。
见他看过来,薛无折脸上冷色一敛,缓缓勾唇。
“师尊。”仍是吊儿郎当的语气。
郁安将头转了回去。
隐匿术法破开,整片山壁都绽出光芒。
原本光线时隐时现的中心如今金光大盛,刺目至极。
数不清的流光显现眼前,蛛丝般向四周扩散,规律间隔,所有绘形都栩栩如生。
这无疑是道极复杂的阵法。
郁安眯着眼睛仔细去看,发现大阵中不止一类阵法。
以聚灵阵为基,辅以五行法器,确保每处间隔都有灵力补给。
最核心阵法太复杂,郁安分辨半天,隐隐想起一点内容。
这似乎是转移类的阵法。
原身对修习阵法兴趣不大,但年少时也被父亲逼着看了许多修行典籍。
山壁上的阵法太大,胜在纹路清晰,虽外观改得面目全非,但核心纹样未动。
确实是转移阵法无疑。
不是位移阵那样的缩地成寸,既然设满了整座灵山,就应当是有更大的目的。
要转移什么?
阵眼处强光太盛,看不出具体情形。
郁安兀自盯着那处阵眼沉思,还未想出个所以然,视野就被一道温热的手掌遮住。
“郁安仙君,看得这么入神,”薛无折刮着郁安的睫毛,惹得对方只能阖眸,“不怕瞎了?”
“……”
郁安被他轻慢的态度弄得心烦,撇了过头。
指尖那节细韧腰身上流连,薛无折开口道:“师尊可知这是什么阵法?”
郁安脑中思索着阵法用途,口中答道:“你细看灵气走向,是转移阵法。”
说出口的一瞬间,他脑中灵光乍现。
灵气,是灵气。
云砚山灵气充裕,资源无竭。
世代在此修行的薛家人都修为有成,珍品和名望积攒如山,成了这方位面屹立不倒的修真大族。
钟灵毓秀,气运滔天,难保不有人眼红。
薛家为何会被灭门?
不是因为有人寻仇。
是因为赫赫名望,因为无穷珍藏,因为天生地养的灵气,因为永世繁昌的气运。
这道大阵是为了移输云砚山灵脉!
这块宝地,即使被汲取至此,灵气仍能复苏,几乎到了浩瀚如海的地步。
见他怔然,薛无折手指滑过他的腰身,慢慢打着圈,“师尊猜到了?”
郁安回神,拍掉了他的手,“……你已经知道了?”
“猜到一二。”
薛无折撤了手,像是存心捉弄,仍贴着他的脊背不放。
“亲眼所见才能确定。”他笑着补充。
郁安道:“这道大阵,玄光宗画不出来。”
薛无折叹息:“师尊又想撇开关系?”
郁安避而不答,指着光芒汇集的方向,“……去看看阵眼。”
薛无折不应,只双指一动,操控着本命剑近移。
越是临近,金光越强,郁安遮住眼睛,觉得肌肤都隐隐灼热。
薛无折被强光闪得皱眉,敛目掐出一个法诀,狠狠往阵眼处一甩。
强劲的灵力被金色吸纳,如泥牛入海。
郁安无言。
薛无折沉目,又默念法诀,将灵力回收。
而后抱紧郁安的腰身,猛然唤剑刺向那道阵核。
结果自然被震了回来。
薛无折顺着灵流一退,然后轻巧一翻,重新运气前劈。
随风而行的竹叶,唯有刺入的那一刻才展露锋芒。
郁安擦去溢出唇角的血,看着光线暗沉了几度的阵眼,“你真是金丹期?”
薛无折对他一笑,“师尊不信?”
不信也要信。
原身与这人接触甚少,郁安对薛无折此人的修为也不甚了解,就算对方真的向众人隐藏了势力,那也无可厚非。
他只感慨对方不愧是气运之子。
是不是还该感谢薛无折在重击阵眼时,抽空替自己套了层防护术法?
绕是如此,郁安也气血不稳,觉得骨头都要被阵法余波震碎了。
薛无折也知郁安现在连凡人都不如,看着他发白的脸和染血的唇,甚至还笑了一下。
“弟子修为低微,想来是不及师尊的,可惜了……”
郁安懒得和他废话,眯起眼睛去看核心阵眼。
那是一处被凿开的凹槽,入壁莫约一丈,其中流光溢彩,显然是不止一件法宝。
细看之后,郁安心底一沉。
“用灵力追踪,”他立即回望,语气斩钉截铁,“取一缕丹田灵力,注入阵眼,感知灵脉去向。”
薛无折心中了然,取出一抹灵气,随意地点入阵法。
那抹灵力汇入大阵,宛若水滴淌入江河,眨眼间便消失了。
薛无折抱着郁安远退,落在了下方古树林的一丛枝干上。
郁安没问缘由,知道这人做事随心所欲。
远望阵眼,只瞧见一个星辰般的光点。
围绕这颗星辰生出无数枝蔓,枝蔓无限延展,扩散出一副光华夺目的金色绘卷。
几息后,以星辰为核心,灵流如雾涌出,澎湃翻腾逐渐汇成了光柱。
光柱聚成后灵力本该四处崩散,但由于阵法的牵引,又不得不汇成灵河继续传输灵脉。
灵脉分化成缕,宛如身体里跳动的经脉,竟向着不同的方向伸展而去。
薛无折眼帘一垂,缓慢扯出一个笑。
“有意思。”
原来觊觎云砚山气运灵脉的人,不止一个。
当年薛家灭门,是多方的手笔。
148 溯流而上
◎选择◎
在崖下的古树林中,郁安发现了不止一处迷魂阵。
这就是猎户们迷失山中的缘由了。
为了掩盖山崖上的移脉大阵,真凶在山中设下迷阵,又融入了其他幻咒,以至误入迷阵的人即使有幸逃脱也会心智混乱。
确保无人能说出秘密。
至于山中的诡谲人影,所谓只闻声不见人的异象,修士掐个隐身诀就能做到,避去不明真相的凡人的耳目。
神鬼传言闹得方圆百里人尽皆知,不乏有真凶的推波助澜。
他们煽动谣言,阻止常人靠近山中,以免被发现大阵的异样。
事实上阵法位置隐秘,外层的隐匿术法常人难以察觉,即使侥幸在特定时分瞧见一抹微光,也不会多想。
只有少数眼力极佳的高阶修士,近距离观察才能看出端倪。
阴差阳错的时机太巧,郁安和薛无折撞上了这道大阵的显阵时分。
大阵精妙,运转时绽放的金光犹如龙蛇腾飞。
贸然斩断各路灵纹,二人不仅无法毁阵,甚至还会打草惊蛇,一切只能从长计议。
薛无折将所有迷魂阵中的幻咒破去,听见郁安缓声开口:“我的灵佩与宗主灵佩本是同源,都纂刻着结印符文,寓意上下和睦。”
“其实除了象征身份外,还有一重作用……”
薛无折凝眸看了过去。
停顿过后,郁安将未尽之语说出:“灵佩相合,符文相契,便可解除禁制放出灵潮,境界大增。这是,这是父亲告诉我的,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用。”
“所以那枚灵佩,”他注视着薛无折的眼睛,“出现在此的效用便是……”
薛无折眸光微动,“便是为了两玉相合,助益设阵。”
他语气平静,仍是一副全不在意的神情,可郁安却沉默了。
静默过后,郁安继续说:“阵眼灵流,有一条支脉通向的是玄光宗的方向。”
当年之事虽与原身无关,却和玄光宗脱不了关系。
窃用灵脉,篡夺气运,究竟是为了一宗昌盛还是个人私欲?
无论如何都是亏欠。
远尘仙君一手创立的正道宗门,不该染上这些脏事。
“所以呢?”薛无折看着他,“师尊想说什么?是想整治宗门,还是杀我灭口?”
数年来,薛无折不知郁安善恶,可对这人一心提升修为的性子倒是有所耳闻。
这人若是参与屠戮,只会为了精进修为,做些杀人夺宝的阴损事,但要对方为宗门长存、一族气运精心钻营,那才是怪了。
被整宗捧着的郁安仙君可想不到那么多。
有情有义做不到,自私傲慢却是极致。
薛无折如是想着,唇角绽开一抹笑意。
整治自私自利之人,不也算是祛邪扶正么?
郁安不知他的想法,只道:“我不会杀你。你若要寻仇,不要牵连无辜之人。”
薛无折歪了歪头,“师尊是不要玄光宗了?”
郁安平淡道:“参与了当年事的那些人,本来也不该留。”
杀孽太重,贪欲又强,宗门不需要这样的人。
按住了隐隐作痛的丹田,郁安又道:“灵脉分切,方位混乱,你要查么?”
薛无折向他走来,“自然。”
“我同你一起。”
在白衣青年揽过来的时候,郁安搭住他的小臂,抬着下巴望向他。
凝视着这张精致的脸,薛无折笑了,“师尊是想洗清嫌疑?”
是也不是。
不好回答,郁安干脆就不做声了,只冷淡地盯着他看。
薛无折笑了一下,勾住了他的腰身,“弟子怎敢扔下师尊呢?”
“其他人看守,我可信不过。师尊既已落在我手中,就该由我亲自‘照看’。”
郁安按住对方的手,不要他在自己侧腰摩挲,口中再次强调:“我要同你一起追查。天遥地远,也要一起。”
薛无折唇角一扯,嗓音压低:“为什么?”
郁安没回话。
本也不好奇结果,薛无折抬步欲走,却觉肩膀一沉,才知郁安又昏了过去。
薛无折眉头一皱,抬起对方下颌,想仔细查看这人是否伪装。
那苍白的面颊和低垂的眼睫显得太无害,脆弱迷蒙,宛如峰间晨雾。
摸着对方柔滑的脸颊,薛无折眼神幽深,片刻后又笑了一声。
他将那节腰身揽实,带着人下了山。
其实在研究阵法的时候,郁安就觉得体力不支了。
支撑着和薛无折一起找迷阵,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伤重未愈,丹田枯竭强行纳灵,只能说嫌命太长。
法器重击后躯体虚弱无比,外伤虽已痊愈,但内里虚空,血肉并未长好。
丹田的损伤是不可逆的,即使借着山崖的聚灵阵可以短暂积蓄灵气,也无法修炼。
如今的身体,连寻常人都不如。
可郁安向来知足,并不为此苦恼太多,只要能行动自如就行。
还没等到郁安养好外伤,薛无折就带着他启程了。
以云砚山为核心,灵脉被转成涓流,除了南方的玄光宗,还流向其他几个方位。
分明只是几个大概的方向,可两人都知,事态严峻程度只会超过预期。
连天下第一宗的玄光宗都参与其中,其他四大仙门恐怕不会置身事外。
若是金光尤甚的四股灵脉当真对应了冥霜谷、沧澜岛、沙华门和聆仙派,就算薛无折是新任的气运之子,当下也难以撼动。
无论如何真相是要查的,在出了云砚山地界后,二人在一处镇子歇脚。
离开玄光宗已经接近一个月了,宗主殿位移阵运作,以及山崖大阵的隐匿术被撤,设阵人一定会有所感知。
郁安仙君虽脾性差,被莫须有的罪名拉了下去也就罢了,地牢受刑之事一定会被压实,因为这会败坏宗门名声。
薛无折当夜回宗后又不知所踪,劫走囚犯的人只会是他。
玄光宗一定会派来追兵,追捕逃犯也好,查看山崖阵法也好,必定会走这一遭。
即使离开了云砚山地界,也不能掉以轻心。
二人风餐露宿,每隔几日就会找地方稍作休息。
不是不能日月兼程,只是薛无折不想总扛着昏迷状态的郁安。
不仅要负责郁安吃穿用度,对方还动不动就昏倒,需要灵丹妙药和疗愈术法续命。
暂且留下对方那条残命,竟也这么麻烦。
薛无折甚至觉得自己才是那个伏低做小的俘虏,每次都要依据郁安的身体状态歇脚。
羞辱不成反被掣肘,他心情跌落谷底。
短暂的休息时分,郁安饮着热茶,微微抬望,视线落到薛无折身上。
对方静立窗边,手中持着一柄古朴罗盘。
罗盘样式简易,承载着从移灵大阵中取出的一脉术法,以汇聚云砚山灵气的纳灵珠靠近,就能通过灵气流向指明方向。
薛无折捉出最清晰的那条灵脉,两人顺着罗盘的指引向北而行。
但脚程太拖沓,也不知要行至何时。
郁安看出薛无折心绪不佳,也能猜出原因,可也别无他法。
他来了这方位面就诸事缠身,连好好养伤的机会都没有,一直吃力跟着薛无折赶路。
他不想耽误行程,可实在有心无力。
屋内火烛跳动,将窗外夜色分割,此间寂静,只依稀听见楼外几声狗吠。
郁安望了薛无折半晌,看着对方观完灵气流动,收了罗盘,而后靠在窗边极目远望。
全然没有要转过来的意思。
郁安只好先开口:“只歇一晚,明早就启程。”
傍晚才来到这处小镇,就闹着晨起离开。
薛无折回身,“伤不疼了?”
其实一直在疼,但没有时间休息了。
郁安回道:“可以忍。”
薛无折:“然后又晕死过去?”
语气恶劣得毫不掩饰,青年凤眸微弯,笑起来宛如月华初现。
郁安:“……”
“我会注意的。”他苍白承诺。
薛无折嗤笑,终于挪动脚步,走向了一侧坐榻。
靠着榻栏,他冲郁安抬手。
“过来。”
郁安端着茶盏,一时未动。
薛无折笑意更深,“师尊难道想要我过去?”
为了防止郁安拖着伤半路丢了命,薛无折定期会为他施疗愈术,促进崩裂伤口的愈合。
术法无法根治,要养伤需要太多精力。
薛无折没有让郁安痊愈的意思,只求他不死。
疗愈术法用了总好过没用,郁安一开始并不拒绝,但近来赶路昏倒,每每醒来都被薛无折抱着。
对方施术完不仅没像之前把他丢在一边,还专程等着他醒来似的,揽着他的腰观察他作何反应。
郁安的反应就是皱着眉头推开薛无折。
他越是表现反感,薛无折越来劲,以至于现在歇脚时,即使郁安没有因伤昏迷,也要为他施术。
这当然不是大发善心,郁安清楚,对方只是想借着施术的由头满足恶趣味。
当下薛无折又故技重施,郁安放下了茶盏,拒绝道:“不用了。”
薛无折撑着坐榻,“不用?”
“不……”
“师尊在闹脾气?”
“没有。”
“那还不过来?”
茶盏搁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薛无折像是看不出他的反感,只笑弯了眼睛,“事到如今,师尊还想着反抗?”
见郁安转眸看过来,他很苦恼地叹了口气,“我只是想为师尊疗伤,这也要拒绝吗?”
罢了,互惠互利而已。
郁安站起身,朝着对方走去。
还没走近,薛无折已经倾身握住他的手腕,将人往前一带。
郁安差点摔倒,被薛无折扶了一把才堪堪稳住。
而薛无折顺势一倒,将郁安彻底拉上了坐榻。
撑着对方的肩头,郁安不由皱眉,“薛无折,你到底要干什么?”
薛无折很无辜地眨眼,“为师尊疗伤。”
郁安按住他扶住自己后腰的手,“疗伤需要抱作一团?”
薛无折回答:“担心师尊昏迷。”
郁安冷静地说:“你的担心很多余。”
担心之语不是出自真心,郁安居然一本正经地接了话。
薛无折忽然笑了出来,丹凤眸都弯成了细缝。
似乎真的愉悦。
郁安不明白他在笑什么,推了一把他的肩头,撑着坐榻要起身。
薛无折止住笑,按住他的后腰不让他离开。
郁安盯着他,“薛无折!”
薛无折不应,在他的脊骨上抚了一下,带着戏弄意味。
郁安攥住了他的衣襟。
薛无折仰起头来,那双狭长眼眸闪动着微光,“师尊可想恢复修为?”
郁安:“什么?”
薛无折撑坐起身,靠近他的面颊,耐心重复:“伤势痊愈,重新拥有灵力,恢复修为。”
郁安蹙眉后仰,却被按住腰身难动分毫。
“你想说什么?”
薛无折将郁安抱进怀里,“我知道方法。”
郁安不语,兀自去推他的手。
“师尊有被远尘仙君改造出的特殊灵体,对吗?所以才无惧咒法,修为尽毁还能召唤神兵。”
郁安动作定住。
薛无折勾唇,继续道:“有两个恢复修为的方法,全凭师尊抉择。”
“其一,弃仙修魔。如今你元婴已碎,丹田空悬,修仙无门,若是修魔或有出路。”
“特殊灵体吸纳灵力的水平极佳,若有功法高深者在旁辅助,修补疗伤、修为大涨不是难事。所以这第二个法子,便是……”
郁安猛然掐住了薛无折的脖子。
薛无折笑盈盈地捉开他的手,慢慢将话说完:“便是做炉鼎。”
胸膛剧烈起伏,郁安甩开了薛无折的手,立即要从他身上下去。
薛无折不紧不慢掐住郁安的腰,不让对方有逃开的机会。
郁安眼神冰冷地瞥过来,薛无折对他微微一笑,“师尊,你会怎么选呢?”
【作者有话说】
狗甚坏,宜骂之
149 溯流而上
◎打狗◎
按住后腰的那只手下了死力,叫郁安动弹不得。
薛无折眸中墨色深沉,唇角带笑,像是非要得出个答案。
郁安平复了呼吸,一字一顿道:“我、都、不、选。”
薛无折眼神中透出几份半真半假的讶然,“哦?”
对上薛无折的视线,郁安嗓音冰冷:“我不修魔。”
“我不修魔,也不做炉鼎。”
“我不会败坏父亲的名声,也不会轻看自己。你被誉为正道君子仙门典范,在我面前却言行无状、轻慢无礼。薛无折,你一直在羞辱我?”
薛无折安静几息,忽然泻出一声轻笑,“不然呢?师尊。”
郁安眼神一压,“你——”
薛无折眼含笑意,安抚般拍拍他的脊背,“师尊何必生气?我先前不过是实话实说,要运攒灵力,以师尊而今的状态,只有这两个法子。”
不回应关于羞辱的话题,只将话题拉回前言。
但这也没好多少,郁安冷笑一声。
察觉到身后钳制放松,他马上撑身而起。
薛无折拽住他的手,“还未疗伤。”
郁安眼角一抽,“不必了。”
薛无折眸中暖意融融,“只疗伤,不逗你了。”
他贯会伪装,郁安摸不准他的真意,于是沉默。
薛无折一脸神伤,“师尊不信我?”
信你才是没救了。
郁安挣开他的手,下榻往桌边走。
还未走出几步,就被勾住腰往后一带,再反应过来时又到了薛无折怀里。
郁安:“……”
他恼火至极,立即要出来。
薛无折抱紧了奋力挣扎的人,将右手搭上对方小腹。
“别动。”
那块千疮百孔的丹田,有灵力注入时会渐渐发暖。
郁安拧眉,还未言语,就感受到有源源不断的柔和灵力侵入肌肤,修补着破损的内府经脉。
他呼吸一缓,侧目看向薛无折。
薛无折正气定神闲地施展着疗愈术,觉察到他注视,转眸对他一笑。
宛如风吹寒江,云开月明。
郁安移开目光,在心底感叹这人安静时确实人畜无害。
哪怕是装的。
疗愈术自然是不会施展到底的,薛无折懒得耗费自己灵力,况且郁安身上的伤即使耗尽修为也无法根治。
已经伤及根本了,灵力再多也是无用。
待施术完,郁安腹部微微发烫,整个人像是泡过热水似的。
他从薛无折怀里出来,语气不乏费解:“你就非要抱着我?就算是疗伤也不必如此。”
薛无折唇角一勾,“因为师尊抱着很舒服,我很喜欢……”
说是喜欢,他眼中却带着戏谑,又在存心捉弄。
郁安冷漠地看着他,“闭嘴。”
对他的要求,薛无折从来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听不听全凭心情。
眼下薛无折就没听,自顾自换了个话题:“除去恢复灵力促使伤势痊愈,从而加快脚程外,弟子还有一个方法可以赶路。”
郁安直觉不妙,但还是问出一句:“什么?”
薛无折眸光清浅,抚着储物戒的青色玉石,并不言语。
接收到暗示,郁安无言,只当做看不懂。
不论他答不答应,次日上路时,薛无折还是将他丢进了芥子空间。
笑容温和,下手却毫不留情。
寄人篱下,郁安忍了,进到芥子空间安静待着,偶尔才出来放风。
安置好这个麻烦,薛无折轻松多了,暗叹早该如此。
与其每日里看着羸弱的郁安仙君晃动眼前,还不如将对方丢进储物戒来得自在。
不必再顾及郁安,薛无折召出佩剑,御空而行,不出几日就彻底离开了大陆腹地。
被关在收纳法器里,郁安心情没那么轻松。
储物戒中空间有限,并非供人起居之所,未备床榻,想要休憩就只能撑在案上。
此间不知昼夜,久居觉寒,郁安活动着冷凉的指尖,翻完了架上的藏书,原以为又是宗门内的手册典籍,发现并不尽然。
书册内容庞杂,文字不一。
那些古老卷轴记载精妙,卷末带着“薛”字样,应该是薛无折这些年天南地北寻回的祖中藏书。
当阅览到阵法卷轴时,郁安目光一凝,定在那几张格外相似的阵法图解上。
书至此处,纂书者特意批注,这些阵法相克,绘制需慎之又慎,不得误错。
时隔多日,郁安回忆起在薛家祠堂石堆中看到的灵纹。
连主干关窍都消失无踪的阵法,真的是安抚仙灵的净魂阵么?
卷中所云,净魂阵与封元阵图解类似,但尾首倒置,细枝末节处可见区分,若是不用心观察灵纹走向就难以发现。
这也提醒了郁安,当年天骄如云的薛氏一夜寂灭,是否也有蹊跷?
那些人利用阵法漏洞,悄无声息改阵画符,绘就出一道封元大阵,让祭拜者们被封住元力压制修为,战力大损。
因而在山庄被攻破时,薛家人即使奋力一战,也寡不敌众,连十分之一的实力都用不出来,就被大火吞噬殆尽。
想清楚这一茬,郁安再又一次被薛无折放出来疗伤时,向对方提及此事。
薛无折沉默了很久,叹出一句:“手段好生阴损啊……”
他半掀眼帘,目光冷嘲地看向郁安,“几大仙门自诩正道,我看连邪魔外道都望尘莫及。”
彼时他们已经依循罗盘指引,一路北上,临近冥霜谷的管辖地界。
罗盘灵气一路掠过众多小仙派,直指北方,那道最清晰的灵脉最终只会流入冥霜谷。
五大仙派涉事有二,其他几个也难保干净。
事实摆在眼前,郁安无可辩白,但事情又不是他做的,自然不会生出羞愧。
所以他一言不发,顿了几秒,伸手去掰薛无折放在自己腰上的手。
他本意是和对方拉开距离,可薛无折却猛然箍住他的腰,将人往自己身前一扯。
“师尊要去哪?”青年沉冷。
一直受制于人的感觉很不好,郁安蹙眉,“放手。”
薛无折置若罔闻,五指压在他的脊背上,沉眸与他对视。
郁安咬牙,“薛无折——”
薛无折唇角微扬,回叫他:“郁安仙君。”
“郁安仙君,”他嗓音悦耳,贴上郁安的眉心,“你们仙门正道,都爱藏形匿影?”
分明这人自己也是修道者,可口中所言都是划清界限的意思。
郁安没理会他的话,更在意这过于越界的距离,“你先放开我。”
偏生薛无折不是听话的人,见他反感,脸上的冷色一褪,忽的绽开一抹浅笑。
下一刻,郁安被抵在窗台上,身前是青年灼热的胸膛,身后是半开的窗扇。
“薛无折!”
薛无折掐着那节细的腰,唇边笑弧扩大。
上身悬空,郁安抓住窗沿,察觉到这人还有闲心在他腰上剐蹭立即就动了怒。
“你就不能不要动手动脚?逗弄人很有意思么?薛无折,在外的君子之礼全被你吃了?”
闻言,薛无折只是叹气:“守礼、守礼……自幼族人便让我守礼,家中长辈温文尔雅,要我习为准则。”
忆起往事,他眉眼蒙上一层阴翳,“可他们最终死在屠刀之下。”
“若是克制端方、乐善好施换来的不是感恩之心,那我又何须做君子?”
察觉郁安挣扎力度减小,薛无折垂下眼眸,又淡淡笑了。
“师尊说的君子之礼,我也略知皮毛。可师尊并非女子,也碰不得吗?怎么就算失礼了呢?”
郁安攥住薛无折的手腕,“你说呢?”
薛无折无辜抬眼,“扶着师尊,也不行吗?”
郁安冷漠道:“别再越界。”
薛无折摇头,“我不明白,师尊。”
他反攥住郁安的手,将对方背手拢进怀里,力道奇大让对方难以闪躲。
摩挲着眼前人微凉的手腕,薛无折温柔一笑,“如果这就算失礼,那我该将师尊当作女子了?”
一手被反按在腰后,另一只则扶着窗沿,郁安进退两难,只能冷眼看着薛无折。
“说来也对,”薛无折单手将人抱在怀里,空出的那只手在对方腰上不带情欲地抚了一把,“腰身确实比女子还细些。”
郁安扶在窗沿上的手指骤然收紧。
薛无折视线上移,落在郁安的五官上,目光穿巡,似在打量。
晚天的寒风刮过脊骨,半身露在窗外的郁安身体发寒,但对上薛无折的眼神就觉得心火尤盛。
“师尊生了一副好样貌,”薛无折像是看不出他的恼怒,掐着他的下巴直视那张容颜,“很美,就算与百花争妍也难掩芳华。”
这听上去不算好话,郁安又挣了几下手,无果。
他冷着脸开口:“可惜我不是女子,让你失望了。”
“不是女子,也没关系……”
薛无折轻轻摇头,古怪地扬起唇角,“就算师尊不是女子,若是愿意放低身段,有的是人前仆后继博你一笑。”
他苦恼地蹙眉,“师尊身段模样都这样好,不好好利用才是可惜了。”
“曾听闻沙华门的少门主对您有意,被您打了回去也痴心不改。此外还有很多心思腌臜之人,若是您落在他们手里,他们会怎么做呢?”
郁安目光如冰,“你想说什么?”
“只是好奇师尊的下场,”薛无折弯起眼睛,“那些伪君子没有我这样好心,你修为尽废,只能为人鱼肉。”
“这些好色之徒,他们会肆意撕去你的衣衫,不顾场合与您交欢,触碰您的每一片肌肤,亲吻您的唇瓣,让您呜咽不已,无法辱骂求饶。”
“厌恶么?”薛无折脸上笑容愈大,“那才是真正的越界失礼,有辱斯文,败坏仙门。还是说,师尊只愿意让我……”
“啪——”
郁安扬手给了他一巴掌。
【作者有话说】
狗嚣张,宜打之
150 溯流而上
◎想要我帮你吗◎
这一巴掌用了狠力,郁安实在忍无可忍,冒着摔出窗的风险也要动手。
这人言行太过放浪,他已忍让多时,但架不住对方存心刁难,顶着一张君子面说些有意激怒人的荒唐话。
郁安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即使是那个人也不能这样无礼。
薛无折被打得偏过脸去,可勒着郁安腰身的手却不动如山,这也避免了怀中人摔下窗的惨案。
他缓缓转回脸。
对上郁安戒备的目光,薛无折薄唇微颤,突然大笑起来。
“哈、郁安,哈哈哈……”
郁安眼神如冰,不明白这人因何发笑,可也懒得去探究。
薛无折笑够了,哑声问:“原来真的生气了啊?”
上身前倾靠近郁安,他又压低声线:“是不愿意让别人碰?还是不愿意让我碰?”
郁安警告他:“薛无折,你适可而止。”
可眼前人不知分寸,唇边笑意不减。
那双凤眸宛如冷湖池水,倒映出暗夜星辰。
郁安身体后仰,却被按住脊骨不能退让半寸。
夜风将两人垂落的长发微微扬起,墨发交织在一处,难舍难分。
将郁安更紧密地拢进怀里,薛无折语调轻柔:“师尊身上好冷。”
郁安手肘抵住他的胸口,“我看你也没有龙阳之好,何必故作自然与我拉扯?说的混账话,自己不觉得难以入耳?”
薛无折一笑,“因为有趣。”
“有趣?”
“很有趣,”薛无折眼帘轻垂,目光落在郁安脸上,“师尊抵触却又无能为力的模样,很有趣。”
“为此不惜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自然。可以折磨到师尊,我就觉得欢喜。”
这样只会两败俱伤,难为薛无折不是断袖,还能这样面不改色与他呼吸交缠。
郁安低骂:“疯子。”
薛无折低眸浅笑,“师尊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十年前的那场大火后,我就已经疯了。”
他眸光带着几分森冷,“不要预估疯子的言行,郁安,你知道疯子什么都做得出来。”
郁安别开脸,旧事重提:“所以能放开了吗?”
薛无折莞尔,手指蹭过他的侧脸,将他从窗台上拉了下来。
重获自由,郁安立即拉开距离。
薛无折没和他计较,只说:“还未疗伤。”
郁安淡声道:“伤快好了。”
这是拒绝的意思。
薛无折眼眉一动,嗓音轻柔:“是么?”
郁安移开目光,“嗯。”
青年身形单薄,肌肤苍白,微微偏过的脸庞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漠然。
被厌恶了。
这就是薛无折一直想要的,揭穿这人的伪善,打碎两人间相安无事的平和假象。
让一切回归正轨。
逗弄也好,折磨也罢,恨就该是恨。
不是一方不知出何原因的无限包容,而是相互敌视,相互憎恨。
本该如此,肮脏仙门和寻仇遗孤,不该有憎恶之外的感情,尽管对方只是单纯的怜悯。
薛无折的目的达到了。
他赢到了郁安的抵触,凭着相互的恨意,可以抛却良知将对方任意折辱。
可这人是颗裂痕斑驳的脆弱明珠,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碾成尘埃。
薛无折不想脏了手,对郁安生死也漠不关心。
但这颗珠子既已到了他手中,就应该遵循他的意愿。
郁安本是在盯着暗色地板走神,忽觉下颌一痛,再反应过来时,已经和薛无折四目相对。
对方眼眸沉黑,几乎与他鼻尖相抵。
“师尊不愿看我?”
问出这句,他兀自笑了一下,“也对,师尊不愿看我也是应该的。”
郁安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视线一花,已经被丢进了储物戒里。
“……”
说是丢,其实落地并不疼。
郁安望了一眼入口的方向,顷刻后撤回视线,寻了个舒服的地方坐下。
薛无折总是随心而动,毫不掩饰自己的动机,不管郁安表现得亲和还是抵触,对方似乎都不满意。
可眼下,郁安也不想花心思去管对方是否满意,毕竟应付这人的喜怒无常已经够让人疲惫了。
或许晾一晾也好。
如是想着,郁安拢了一下衣襟,分明无风,却打了个寒颤。
掐了把微冷的指尖,他眉头微微一紧。
进入了北地,好像连芥子空间的温度也降低了。
总觉得身体莫名发冷。
他当时并不明白这是什么原因,直到几个时辰后,无力地撑在书案边唯一的太师椅上,心中的迷雾才越来越重。
冷。
好冷。
为何越来越冷了?
不是外界的冷,是身体内部散发的冷。
为什么?
郁安抱住僵硬的手臂,一面忍耐着遍体寒意,一面思考着缘由。
记忆不断向前回撤,回到那阴暗潮湿的地牢。
漫过脚踝的溪水,穿过躯体上的尖锥,深入骨髓的痛楚,以及微不可闻的嘶哑嗓音。
视线模糊,分不清刑罚的种类,冷热交加时,痛呼都发不出来。
郁安剥丝抽茧,回忆起某一瞬间遍布全身的森寒触感,想出了原因。
是西门长老的本命法器,霜天锥。
此锥附带神咒,即使伤者伤口愈合,也会复发,直至耗尽精血,身体僵直活活冻死。
那些人真是下了死手。
郁安在心底暗骂,咬了一口发麻的唇瓣,鲜血渗出,比肌肤烫了不止一度。
他很快就没有精力再骂人,被细细密密如同千百寒针刺扎的触觉折磨得头疼。
寒凉太甚,身体逐渐失去知觉。
郁安支撑不住,只好靠在椅背上,四肢躯干像是灌铅一般。
身体溢满了一池寒水,冰冷的丝线交织,将躯体密不透风的包裹。
僵冷太过,以至于呼吸困难。
郁安喉结滚动几下,视线抬起,无言地落到了入口处。
处理完郁安的事,薛无折没有立即启程,而是靠在窗边静静地吹了会冷风。
北风令衣角飘飞,情态如云如雾。
薛无折眺望着远方山峦,五指搭在窗台上,时不时轻点几下。
敲点的频率并不规律,却越来越慢,直到停下。
他漠然地撤回视线,盯着褐色窗台,又想起了郁安面带薄怒的模样。
漂亮的眼睛瞪得很圆,像是质地极佳的墨色珍珠。
苍白的脸红了一些,没那么死气沉沉。
听了难听的话,好像真的很生气,甚至会不顾形象地动手。
不疼,只叫薛无折切实到了对方的怒火。
这样自己都能笑出来,这倒是真像如郁安所说是疯了。
薛无折难以解释自己的是何想法,也一向不会为难自己,想不明白就不会再想。
人生在世,不过一切随心。
打坐调息了一阵,施了几次净洗诀,薛无折本该继续前行,但临近离开,又想起了芥子空间里的郁安。
就那破身体,被气了一阵也不知是死是活。
正如把人丢进储物戒时的毫不拖沓,薛无折再将人放出来的动作,也是行云流水。
早就过了丑时,他也不管郁安是否已经歇息了,一旦起了逗弄心思,就不会压抑自己。
他从不考虑玩物的感受。
游刃有余的姿态,在接住一个颤抖的身体时如投石入水般碎裂。
储物戒隐隐发烫,薛无折被实打实抱住腰身,神情短暂的僵硬了一下。
他垂下眼,凝视着怀中裹着自己玉白外袍的人,“郁安?”
听到自己的名字,发颤的怀中人抬起眼睛,乌黑的眼睛像是浸了一层冰。
神智还是清楚的,只是苍白的面色和咬破的下唇都看上去那样可怜。
薛无折按住他发抖的肩膀,找回了从容的笑容,“师尊这是……投怀送抱?”
郁安不想和薛无折多言,只拧眉箍住对方劲瘦的腰身,不断从对方身上汲取热量。
在芥子空间冻得血液差点凝固,终于被放出来,郁安也不会让眼前这个置身事外的人好过。
这个拥抱距离太近,两人的胸膛紧紧贴在一起,能清晰感知到对方的心跳。
薛无折微不可查地皱了眉,推着郁安的肩膀——
“郁安。”语气带着警告意味。
但怀中人置若罔闻,抱着薛无折不松手。
薛无折扯扯嘴角,去扯环抱着自己的那双手臂。
比气力当然比不过,郁安又勾住对方的脖子,不让这人轻易摆脱自己。
薛无折唇边笑意不散,眼神却冷了下去,“分隔不过半日,师尊就这么想我?”
抱着薛无折,身体稍微恢复了些知觉。
郁安偏过脸,轻声说了句什么。
薛无折初次没听清,感知着脖颈上属于另一个人的吐息,深深蹙眉。
颤动不止的怀中人,皮肤很凉,染上了北地的冰雪似的。
郁安缓了几秒,再次开口:“是霜天锥。”
这次薛无折听清了。
不出几息,他已经想清楚了前因后果。
终于理清缘由,他淡然一笑,“旧伤复发么?”
全然不见方才的手足无措,甚至还有闲心揉了一把郁安的腰。
这人的手很烫,仿佛能隔着皮肤搓弄到体内绵密的冷意。
郁安颤抖得更厉害了,几乎是缩进了对方的怀里。
薛无折脚踵撞上床榻,顺着郁安扑过来的力道,笑容越来越大。
两人一同栽上床榻。
“师尊,”薛无折不紧不慢揉着那把细腰,“您指责我言行放浪,可眼下又是什么意思?”
他眉眼带笑,笑起来月朗风清,白衣墨发端是那副谦谦君子模样。
无折公子不仅修行为人称道,奚落嘲讽的水平也不低。
郁安忍着入骨的寒意,抬眸瞥他一眼,“闭嘴。”
薛无折又笑了一下,“师尊可需要弟子……”
尾句被突兀掐断,郁安捂住这人喋喋不休的嘴,与那双狭长的丹凤眼对视。
“安静。”
薛无折没再言语,只沉着眼睛盯着郁安瞧。
片刻后,郁安的手无力垂下,被新一轮的冷意折磨得神志不清。
薛无折注视着他的改变,见这人闭了眼睛,才索然无味地将人推开。
但他没有下榻,大发慈悲给迷迷糊糊的郁安掩上一层锦被,而后靠着床头冥思。
蜷缩成一团的人似乎冷得过分,伸手来够薛无折的衣角,不一会又攀上了薛无折胸膛,埋首在对方颈窝。
薛无折眼帘低垂,按住他的肩膀,阻止他得寸进尺。
还未用力,就听见怀中人低低叫冷,随即更紧密地缩在他怀里,像是只走投无路的高傲狡狐。
薛无折面无表情继续推他。
郁安蹭过对方的颈侧,微微睁开眼睛,哑声道:“好冷。”
眼神朦胧,如隔迷雾。
隐隐可以预见一场阴雨,是一片天地勾连的山光水色。
薛无折动作停止,唇角忽然勾出一个笑,“想要我帮你?”
郁安发出一声低叹,“嗯。”
薛无折眼眸一弯,手上动作改推为扣,将郁安抱进怀里。
郁安顺从至极,感受到注入体内的温热灵力与寒气碰撞,也只是安静忍耐。
热水烫冰,这种滋味算不得好受。
他脱力地靠在薛无折身上,对方施法也不老实,偏要将他下颚抬起,像要细细观察他的反应。
郁安不和薛无折计较,装作意识不清,偏开脸躲开他的钳制,将额头抵在他的肩上。
经此波折,那丝绸般柔滑的发丝倾颓散落,滑过指尖。
勾得掌心发痒。
薛无折身形凝滞。
注入的灵力断了,丝丝缕缕地冷意重新缠上来。
郁安睫羽一颤,勾紧了对方的脖子。
薛无折将手从郁安发间抽出,揽紧了他的腰。
温热的灵流重新注入躯体,驱散了满身冷寒。
腰间那只手很用力,郁安偶一抬眸,看见薛无折淡漠的侧脸。
对方并不看他,视线落在一边,似乎在盯着床帏走神。
郁安动了一下,紧贴腹部的手掌下意识追了上来。
薛无折掐了一把他的腰,“有求于人就莫要妄动。”
语带威吓,掌心的灵力却温暖得像三月轻风。
【作者有话说】
某日,位面神的几个碎片分身聚会,谈及自己恋爱史——
沈管家(浅笑着推镜框):我是少年的初恋。
秋影卫(薄唇微抿,耳廓通红):第一次亲吻,是公子主动……
卓影帝(笑嘻嘻地展示婚戒):我和郁老师结婚了~
礼殿下(拂拂衣袖,一脸正色):我与阿郁两小无猜,是三书六礼昭告天下的夫妻。
薛狗:……【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