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行愿与皎双行至普雨门,有门侍监守,不便再相送,出了门就可看见大勇寺的朱墙,余下的路不远了。
只是一离开她,孤独就扩张。
一离开他,长夜更漫长。
“快走,天要黑了。”她催促。
“我明日还要见姑娘,请姑娘到檀那大院接我。”他朝她唇上抹指印。
她便也朝他唇上划指以当回应,“明日茶摊围读,太叔要来,你适当避人耳目,切不可松懈。”
他欲语还休,笑着出城门。
她回大院去与八都汇合,拿起了本子对词。
八都如有神助,进步神速,状似开悟,那语气、神韵,重音、停顿,恰到好处,处处惊艳。
她怀疑那茶里有问题,怎能把人喝出这些情深意切来。
“你怎么了?”她忍不住问,“你皎双附体了?”
“我就是在演我阿兄。”八都很是一副自作聪明的样子,“我演不好这个川之翎,但演我阿兄没问题,我了解他,今日听他说了许多,又亲眼目睹他和先生恩爱深重……”
“很好。”张行愿也很敢夸,“卓越的杀手都善于随机应变。”
演不了川之翎,演活了皎双也行,也算是对症下药,对治无明烦恼。
走出庖屋时,张行愿在院里瞧见个荡秋千的女娃儿。
先说女娃儿,在舍离国平民家庭里,十三的少女就得出嫁,眼下这娃儿正到了适婚年龄,反观张行愿,二十三便夸张地成了个老少女,就她这年纪,在舍离国当续弦都遭人嫌老。
但她无意婚事,也无心计较这时代对她的歧视。
再说那经幡秋千,据说是檀那大院落成那天,十五岁的法王君亲自把经幡一面面挂上去的。
秋千驰晚,经幡微澜,梵俗交融,天地与人神共荡,烦恼和菩提并存于风中。
张行愿有了闲心,想坐一坐法王架的秋千,便到一旁候着。
那女娃儿一见她便跳下来,“先生要玩?”
张行愿有点不好意思,“我可以等,你先玩。”
“我随时可以玩,先生玩吧。”
张行愿也不矫情了,欢欢喜喜坐上去,她不过八十斤重,不担心会压垮秋千。
风中有她飞扬的马尾辫子,也有她荡起的银铃笑声。
八都从庖屋走来,见她像个大小孩,著境思索,这不是喜儿,这是阿兄的心上人。
喜儿太多压抑,没她这股子自在飞扬。
原来自在飞扬是可以物化的,驰荡秋千的她便是物化的自在飞扬。
张行愿朝八都微微一笑,“你要不要玩啊?”
心里想喊他阿弟,又怕他抗拒。
八都直立在落日余晖中,任凭层层光晕附着,亦驱不散那份悲壮和勇烈,丧母之痛是他最重的铠甲,那一身铠甲自他十二岁穿上就再没脱下来过,以至于他做什么都揣着股“硬气”,待人是硬直直的,恨人是硬直直的,就连他身上的友善和示好也都是硬直直的。
他不怎么笑,荒废久了的事,做不出来也想不起来了。
五年了,听见笑声或是看见笑脸,他都无动于衷,阿兄是个爱笑的,阿兄的心上人也是,但他入不了他们的喜境,只是硬直直地旁观。
听见问话也硬直直摇头,“我不坐。”
张行愿走下秋千到他面前去,他才十七就已经比她高出一个头,与他阿兄并肩时简直是两株英挺乔木,催人瞻仰。
“那小姑娘叫什么?”
“她是她家里的第三个孩子,叫小三。”
什么?!
张行愿惊掉了下巴,朝摇动秋千的女娃儿眨眼睛,“不行!这名字得换!”
八都面无表情说:“先生别一厢情愿,说不定她喜欢。”
“喜欢什么喜欢!”张行愿气势更壮,“我叫你八公,你喜不喜欢?!”
“不喜欢。”
“她也一样!喊她过来!”
八都并不在乎她超凶超大声,板板正正向那处招手,女娃儿就屁颠屁颠赶过来了。
她提心吊胆地询问女娃儿喜欢叫“小三”吗,谢天谢地,娃儿予以否定,她瞧见娃儿发上别着朵格桑花,灵光一闪说:“你以后叫小一朵,喜欢吗?”
小一朵兴高采烈地向大院居民宣布了她的新号。
受阿兄嘱咐,八都管接又管送,当晚把张行愿送回传喜园,翌日早早地爬起来煮茶开市,找小一朵代管茶摊,便跑传喜园去接先生。
行愿先生也起了个大清早。法王那一身旧衣用她的洗澡水洗过后摊晾在屏风上,舍离国干燥,才一夜就风干。
她妥善收起衣袍亵裤塞到被子里,杂役再怎么打扫也不至于碰她的床榻。
她讨来了一块长条木板,让太叔赐字,一面书“焦糖莓子茶”,一面书“大院茶摊”,刚落笔八都就到了。
张行愿吩咐他往木板上安个举杆,他不问缘由,只是照做,就这么不爱表达,却要配合她念大段大段的台词。
等一切准备就绪,张行愿便让八都举着木板招摇过市。
她从前曾读到过一公关案例,某公司总部要搬迁,又想宣传又想省钱,便命员工着统一T恤从旧楼浩浩荡荡步到新楼,自有媒体争相报导,没花一分广告费就赚足了热度。
如今也是异曲同工,但凡长眼的人呐,都知道大院茶摊出了款焦糖莓子茶,赶着去尝鲜呢。
张行愿特地到富人区转了一圈,八都广告牌子举得有些累了,手腕到手肘乃至整条胳膊都紧紧发酸,但并不抱怨,只是一味遵从,就这么不爱表达。
他的沉默也是硬直直的,他的忍耐总比旁人多出几分坚韧和倔强。
“累吧,再坚持一下。”张行愿拍拍八都的肩膀。
他硬邦邦说:“要去哪就去,不用管我。”
张行愿愈发欣赏他,“回去,怕小一朵忙不过来。”
“忙不过来还有小六帮她。”
张行愿没好气说:“这个小六是家里的第六个孩子?”
“六月出生,他家里人就叫他小六。”
直接叫六月都比小六好听……“要用一辈子的名字,怎么起得如此随意。”
八都硬梆梆说:“小六也不喜,先生取一个,昨夜他眼红小一朵,险些打起来。”
说到后半句他难得柔软了一回,但目光还是如鹰犀利,广告牌举在他手里像个兵器,仿佛他当街就拍倒几个佞人。
焦糖莓子茶,舍离城仅大院茶摊有售,开市不到两个时辰,奶茶和茶抢购一空。
张行愿到庖屋支援八都,煮好了茶送出茶摊时,太叔到了,他人好啊,不嫌弃茶摊简陋,兴致勃勃地抱着本子坐等围读。
张行愿各提一壶莓子茶和莓子奶茶送到茶案上,太叔各吃一口后更爱奶茶,“这个好,以后我让人每天过来打两壶。”
太叔供她吃喝供她住,张行愿知恩图报,要免除太叔的茶水费,可太叔不愿承情,“这是八都的茶摊,不妥。”
八都端来一盘青稞饼和红豆糕,张行愿像个长辈似的敦促八都,“喊人,喊太叔。”
“太叔。”八都意外地听话,坐下后既郑重又持重地说:“没有先生就没有茶摊的今日,这点茶水费我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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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得起,算还了先生恩情,太叔就不用客气了。”
太叔爽快道谢,三人其乐融融地拿起各自的本子。
张行愿这才想起,改稿后一直顾不上给太叔手抄一份,眼下太叔手持旧稿,第一幕戏第二景的内容与二稿有出入。
旧稿第二景并没有提及皎双,更没有触碰体制,尺度没二稿爆猛,胜在可以保命。
正打算禀明情况,一位尊贵的客人走下停靠的车马,兴奋异常地走向茶摊。
瞧那派头十足是个贵族小姐,年龄与八都相仿,十六七的样子,按舍离国审判女性的习惯,再贵的贵小姐蹉跎到十八也必须出阁了。
她一身藕荷色华裳,珠宝绕乌丝,腕上戴着和田玉雕琢的佛莲花手珠,左右的贴身侍女亦是花季少女。
瞧着那和田玉,张行愿就想起衣茉随身携带的和田玉盒子,不由眼眉一跳,心头一惊,正想自我攻略打消疑虑,摄政竟亲临现场惹她想入非非——
那串和田玉手珠,真是摄政送的?
就这么钟爱和田玉?就是有乐趣要把钟爱之玉与偏爱之人缠缚到一处?
张行愿只在大勇寺前与莲镶则有过不悦相见,那日他身着白衣,把有为恶相饰得仙里仙气,张行愿只认为是白衣之过,而今他一身玄色长袍,鹤立此间,依旧是一副舍我其谁的谪仙模样。
不知他如何修得这般仙逸风采,不论是衣冠禽兽还是禽兽衣冠,斯文败类还是败类斯文,任凭颠来倒去却无法将他倾覆。
气死个人。
斯文败类一靠近,那贵小姐便一脸羞赧,玉面红晕是第一妙胭脂。
只听他用一副溺死人的假意温柔对贵小姐说:“蓉儿不顾贵体跑来这种地方,令兄知道必定要责备。”
那个蓉儿一颦一笑间尽显少女气息,楚楚动人,“莲君怎么也来?”
那个莲君说:“我正从大勇寺回来,瞧见蓉儿车马,就跟过来看看,蓉儿莫怪我多事,你鲜少出门,我放心不下。”
三两句情意款款就把蓉儿哄得心如鹿撞,她微垂眼帘,欲避不避那深情的注视,细声细气说:“我听府上的下人议论这焦糖莓子茶,趁阿兄出门办事就想过来瞧瞧。”
斯文败类一脸宠溺,“蓉儿从未长大,如今还和幼时那般,长兄一走就称霸称王。”
好恐怖,张行愿赶紧喝一口莓子茶压惊。
年三十的老男人,对十六七的花季少女殷勤呵护,肯定是有猥琐的企图。
这老男人府中侍妾成群,然正室之位空置多年,严格上说他还是个未婚老男人。
禽兽!
送衣茉和田玉,送蓉儿也和田玉,和田玉快被他用臭了,就不能送点别的?
张行愿忿忿然翻开本子,用力过猛险些把其中一页撕下来。
太叔瞧她面色不对,尝着糕点关怀备至问:“怎么了?”
“没事。”张行愿赶紧再喝口茶定神,瞧瞧八都,发现他凶光外露,浑身杀气腾腾,便从茶案下踢他一脚,示意他收敛敌意。
八都转头面向大院,那是法王慈爱之象征,是法王爱民爱世之见证,而摄政毒痈近在眼前,他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张行愿瞧他快要把茶杯握碎,默默在心里乞求那蓉儿快些离开。
贵族小姐是不可能用茶摊茶具吃茶的,那侍女用带来的银制茶具接了壶莓子奶茶,付过账后便把茶壶送到了张行愿隔壁桌。
随后,莲镶则和那蓉儿一起落座。
适逢太叔第三回投来催促的眼神,这围读是再也耽搁不得了。
也是没料到,来了两个有权有势的旁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