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美鹊刚喝完第三杯茶,心里正思忖:自己真是脑袋进水,才会来找这个没半点人情味的罗龙驹"道谢"。她本想好声好气,没想到这人连坐下来都能骂人,口气毒得令人发指。
"罗公子你骂够没!"
"别乱喷口水,蠢可是会传染的啊你知不知道?"他不紧不慢地啜了口茶,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蠢才不会传染好吗!连这都不知道,看看现在是谁比较蠢啊?"杜美鹊冷笑。
——你可知道本姑娘的厉害了吧?想跟我耍嘴皮子?奉陪到底!
罗龙驹终于放下茶杯,神色不动:"所以,是家族遗传疾病啰?"
这句话可谓一箭穿心,连祖宗十八代都问候到了。杜美鹊气结,心知这回还是斗不过他。
"妳要赖在这儿到什么时候?"他抬手指了指她身下的椅子。
"你……是要跟我换位置的意思?"
"不,坐在妳坐过的位置大约会衰三世。"
"那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坐东面?"
他顿了顿,咳了一声,道:"面对蠢子就像对牛弹琴,讲再多那头牛也听不懂。"
杜美鹊一拍桌子:"那你也是挺可怜,必须娶一个蠢子。"
"那蠢子也很可悲,嫁给一个自己格调跟不上的丈夫。搞不好语言还不通呢。"
她灵机一动:"哈,人听不懂牛话!"
"畜牲听不懂人话。"
太恶劣了。杜美鹊甚至有种错觉,这家伙不是在斗嘴,而是在修炼毒舌内功。
"……可不可以别再谈蠢不蠢了啊?"
"可以。"他淡淡看着她,眼神无辜得过分:"你这只猪啥时要滚回你的猪圈啊?"
杜美鹊满脸黑线,深吸一口气:"好好好,我走就是了、我走。"
她刚要转身,外头 却忽然传来急促呼喊——
"失火了、失火了!"
门"砰"一声被推开,先前领她进来的男子急匆匆闯入:"少爷,失火了!"
罗龙驹蹙眉:"失火……了?"
"城东因不明原因起火,怎么也灭不掉。火势蔓延极快,再不撤,恐怕整条街都得遭殃。"
"父亲呢?"
"大人在带人撤离百姓。"
"这样……"罗龙驹沉吟片刻,站起来,身形微晃,却摆手制止男子搀扶。
"不碍事,我们走。"
他走至门边,眼神扫向杜美鹊,那双带着紫光的瞳仁此刻分外冷冽。
"喂,妳不走?"
杜美鹊一怔,赶紧追了上去。
出了步月楼,一缕浓烟自东方升起,隐隐有焦灼气息渗入风中。
罗龙驹眯起眼,盯着天边那道烟柱,眼底浮现一丝光影不定的色泽。那不是常人该有的眼神。
他低声唤:"凛,你保护杜姑娘周全。"
"少爷,您……"
"我去去就回,总归死不了。"
语毕,他迈步离去,背影消瘦而坚定。
"等等、罗公子!"
杜美鹊见状,顾不得其他,立刻追了上去。
"咦、杜姑娘……"男子一时没能拦住,只得焦急却又无奈地摇头。
她跟在他身后穿过几条街巷,才发现——这人跑得飞快,完全不像传言中那副虚弱模样。
"罗公子、跑慢点儿!"她边喘边喊。
他忽地停下,回头冷冷瞥她一眼:"妳……怎么跟来了?"
"你要去哪儿?"
"灭火。"
"刚刚那位说了,这火灭不掉的吧?"
"因为那是——只有我灭得了的火。"
他话音一落,抬手握住她手腕,一把将她拉向自己:"别多问,灭火要紧。"
当指尖微触到那层温热的皮肤时,他心头一顿。
——没挣扎?
他瞥了她一眼,眉微蹙。没时间管这种事,火得先灭。
但愿这女人别拖后腿。否则——
否则怎样?扔下她?他自己也知道他不会真的那么做。
杜美鹊一时怔住,手腕被他的掌心包住的瞬间,竟没感到排斥。这家伙……难不成真是那种扮猪吃虎型的?
她还没想明白,脚步已自动跟上。
她终于敢正眼看他时,心跳得有些莫名。
"负屭.破印!"罗龙驹忽然喊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词,像什么禁咒密令一样。
这是什么?文言文+咒术混搭风?她连"屭"字怎么写都不知道啊!
杜美鹊忽觉脚下一震,像是某种"被解封的存在"正在苏醒——
"跳!"罗龙驹一声吆喝,她跟着他的脚步跳起,下一瞬,一条长龙从地底窜出,带着他们冲入云霄。
那蓝绿色的的长长躯体上长着密密麻麻、玉玦大小的光滑鳞片,它的身材粗细恰好能让杜美鹊环抱。
——那是一条与昨日攻击杜美鹊那条相同、货真价实的龙。
"噫噫噫啊啊啊啊啊——!!!"它载着两人腾上天际,杜美鹊能感受到周围的空气疾速呼啸而过,她全身伏趴在龙的身上,害怕的放声尖叫。
"闭嘴,你想害我耳聋啊!"罗龙驹不满的咆啸着要她安静。
杜美鹊强忍着惧高症撑开双眼。
罗龙驹的动作帅气俐落,他单手扶住龙角,弓步稳踏龙颈,背影像一尊不动的青铜神像,与啸风而过的龙息浑然一体。
"罗公子……你到底是——"
"等会儿再说。"他语气不重,却像隔着风穿透她心口。
他们掠至湖心上空时,罗龙驹忽然跃下。
杜美鹊吓得脱口而出:"龙驹!"
只见他轻巧落于湖面,竟如履平地,双脚沾水不湿,一脸冷淡:"大惊小怪。"
龙载她落在湖岸,她刚站稳,视线就再也无法从湖中心那人身上移开。
他抽出腰间长剑,本该只是装饰的剑,此刻却像通灵之物。他剑指湖心,一身动作简练如武、仪态如舞。随着剑诀划出,湖水翻涌而起,寒气带雾。
"白虹贯日——"他一声低喝,剑尖直刺,水墙如万马奔腾,轰然汹涌而出。
那一瞬,她竟看见一整面湖光被剑气劈作两半。
随即他转身一抹:"蛟龙摆尾!"数枚水弹破空激射,直奔火场方向。
……连招式都要起名,真不愧是中二界霸主。
他并未施展多余花巧,剑法却有种沉静的力道——刚中带柔,像他这个人。
直到他脚步踉跄回岸边,她才反应过来,连忙伸手扶住他。
他的手臂消瘦,体温却惊人地烫。
……这样的身体,刚才竟还……
她怔怔看着他,只觉心头微乱,连自己都分不清,究竟是震撼、是敬佩,还是……某种莫名的悸动。
对于杜美鹊突如其来的动作,罗龙驹有些排斥,但是连站都站不稳的他实在无多余的力气闪躲,只是淡淡道了一句:"谢了。"
"你还好吗?"杜美鹊有点担忧的问道。
"没事。"他点了点头。
杜美鹊这时发现罗龙驹的衣服是干的,一滴水也没沾上,而她的全身早已因方才的水墙与水球而湿透了。
发现他的衣袖因自己的搀扶而沾湿,杜美鹊赶紧道歉:"……抱歉,我的衣服是湿的。"
罗龙驹伸出右手,在空中向后一拉,两人的衣服瞬间变干了。
"唔……谢谢。"杜美鹊说。
"不客气。"罗龙驹有些吃力的开口。
杜美鹊感觉他在自己身上的压力有逐渐变重的趋势,紧张的出声道:"喂,你别突然又倒下去啊!"
"我没这么逊。"罗龙驹嘴上这么说着,但是虚弱的模样让他说出来的话显得很没说服力。
"咱们赶紧回去吧。"
她记得方才罗龙驹喊出那词是"负屭.破印"……屭,传说中封水之兽,难不成那条龙是被他从印中解出的?
杜美鹊回头望向原本龙所在的位置,才发现龙早已消失无踪:"咦?那条龙去哪儿了?"
"封印起来了。"罗龙驹回答。
杜美鹊闻言,有些崩溃的问:"你不会是要我这样拖着你走回城里吧?!"
"依我现在的体力无法维持它的形体。"听罗龙驹这么一说,杜美鹊忽然感到有些愧疚。
"……扶着总比扛着走来得好吧。"罗龙驹淡淡的开口。
"也是。"杜美鹊叹道,两人迈开步伐向城内走去。
"罗龙驹,你究竟是何方神圣?"杜美鹊问。
"……我好像是六行者中的水行者。"
"什么意思?那是什么职业吗?风水师?排水工?"
罗龙驹翻了个白眼:"你这脑子也能经商?"
"我可是认真的!"
"……我只知道,刚刚的龙……那东西叫’负屭’,而且——只有我能让它醒来。"他叹了口气:"……其他的,等我确定真相再告诉妳吧。"
她本来只觉得他脾气差、话毒,但现在她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救回了什么了不得的天选之人……。
"……好吧。"杜美鹊深深地呼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问道:"那么你昨天为什么会突然昏过去?我想不可能只是因为身体不好吧?"
"还不是妳害的。"罗龙驹语气很淡,但眼神带刺:"妳突然跳出来,害我来不及照程序封印,还得硬生生用内力把它压回去。就像揍自己一拳,妳试试看,不痛才怪。"
"欸……对不起。"她小声说。
罗龙驹翻了翻白眼:"别道歉了,令人反胃。"
"我是真的在道歉啊!"杜美鹊急了。
"是啊,就妳这支塞思黑来说,算难得有点诚意了。"他冷笑。
"……什么是塞什么?"
"猪。"他撇过头去,一脸不耐。
"不要用方言骂我!"她气道。
"妳这点脑容量,还想跟人学方言?"罗龙驹神色轻松像是在看笑话:"这是尊贵的满语,才不是什么方言。"
"哼、被你一张贱嘴一说变得一点都不尊贵了。"杜美鹊冷笑道。
"我的嘴再贱也比你高级个几百万倍,至少我是爱新觉罗的后裔。"罗龙驹的语气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那你倒是举个方言例子啊?"杜美鹊不服气地反问。
"摁洗把塞啊。"
"那又是什么?"杜美鹊一脸疑惑。
"锥子。"罗龙驹不耐地回。
"蛤?什么锥子?"
"蠢货。"他翻了个白眼,"粤地客语,骂人的,妳这等程度的白痴真是见所未见。"
"你就不能讲点正常话吗?""我是在教妳地方话,该感恩。"
"感恩你个鬼啦!好的不学,老爱记些有的没的……你脑子里到底有没有一句好话?"
"对人生没必要的东西我都丢了。"他斜睨她一眼:"未婚妻也没必要,我能丢了吗?"
"你这句是刻意讲给我听的吧对吧!"
罗龙驹沉默了下,忽然低声:"妳以为妳配吗?"
"你还是别讲话的好……省点气力比较实在。"
她话音刚落,手边一沉,重量忽地加重。
"……喂、喂!我开玩笑的、真的只是开玩笑的啦!"杜美鹊突然有股想哭的冲动:"拜托你别又昏过去啊!"
她拖着他跌跌撞撞往回走,嘴上不停抱怨,脚步却从没停过。
罗龙驹气息微弱的回了一句:"下次……先让我骂够再救我。"
她没好气地翻个白眼:"想得美。"
他靠着她的肩,咳了一声,她莫名有点心疼——不是因为他生病,而是因为这人嘴硬到让人气得发笑。
"咦?前面那姑娘……长得跟大小姐好像啊!"车队最前头的那位车伕转头对一旁驾着马的金发少女开口。
杜维应商团第三车队走了这么多天,终于要来到白城了。
"那……那是……!"金发少女看见了前方那个熟悉的身影,惊讶的瞪大了双眼:"……小姐!小姐!!"
好不容易快走到城门时,杜美鹊听见背后那很像侍女宇文月的嗓音,连忙回头:"……小月?"
"小姐!!是小姐!!!"宇文月确认前方那个人的确是杜美鹊后,欣喜若狂的大叫:"小姐还活着!"
"小月,你们大家都还好吧?"杜美鹊高兴的笑着寒暄。
"我们都很好。倒是小姐您没受伤吧?"宇文月跳下马背,这才发现杜美鹊背上的男子:"请问……这位是?"
"我没事的。啊、他是白城城主家的二公子,刚刚昏过去了。"杜美鹊干笑道:"小月,你顺便载我们一程吧!"
宇文月低声咕哝:"小姐还真是会捡回些……奇怪的人回来……"
接着才又转头令道:"来人,将罗二少爷抬上马车。小姐,马车的空间不多了,不知您是否介意与奴婢共乘一匹马?"
"我可不想他再倒在路边一次了。"杜美鹊笑说,"快走快走,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