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神祇阵图》 第1章 楔子.飞者非鸟、潜者非鱼 衡朝,千昭十六年,其年为己未年。 钦天监在秋分那日算出的卦象是坤下坎上,是为比卦上六:比之无首。 上六的卦象有两种解释,其之为一互相矛盾,其之二、则是无依无靠。论结果,皆是凶险。 隔日,宫廷传出皇帝重病、危在旦夕的消息。相国洪业遂代理朝政,世人尊其为玺主,实际上已将大衡的皇权握于掌中。 金昊拉着妹妹金天晴的小手,沿着宫中僻路奔逃,躲避洪业派出的追兵。 宫中密道极少,能悄然离宫的路线更是寥寥无几。这条路,正是当年他六岁逃课时,父皇金璟偷偷告诉他的密道——顺和轩东方那扇几近废弃的小门。 人们都说是皇太子金昊意图谋反、刺杀皇上,事实上这哪是金昊搞的鬼?这种说法只不过是洪业为了将权力握得令人心服口服所做出的幌子。金昊可是将是发经过一五一十看个明明白白的当事人。 回想今早,内侍传来旨令,说是父皇欲召他与公主至养心殿品茗,还嘱咐正在批阅奏章,无须敲门,直接入内即可。 两人在殿外会合,金昊仍不忘礼数,出声道:"父皇,是儿臣,还有天晴公主。" 却听见房内的金璟厉声叫道:"昊儿、快走……!" 当下金昊发觉情况不对,第一个反应竟是将门推开…… ……亲眼看着皇后洪叶茗——将匕首架在金璟的颈间。 "……!"金昊一时间愣得只得站在原地,而金天晴则是失声的尖叫:"父皇……!" "太子殿下,您来得还真是不巧。" 听见身后传来男人带笑的开口,金昊回过神来,将目光移向男人。男子有着一头梳得整齐的长发、一身华美的深红色长袍,脸上带点岁月的痕迹却因此使他英俊的面容更显威风,一双剑眉轻轻的抬起。这位是相国洪业,从金昊身后的柱子另一头走了出来。 "……洪业!!"金璟跪坐榻上,一手按着胸口、一手支地欲起,气息紊乱,仍强撑着怒吼。 直到此时,金昊才意识到,这一切、包括方才接到的御令,全都洪业搞的鬼。 "来人啊,将殿下们以弑君未遂之罪名给我拿下!"不顾金璟叫喊,他摆了摆袖子,面上尽是胜利的笑容这么令道。 这就是为何,金昊会拉着妹妹逃跑的原因。然而他并不知道,洪业早已派人手堵住那道密门,直到两人终于看见包围在眼前的禁卫军……。 "……全都给我让开!!!!" "轰隆"一声过后,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了浓雾中,待浓雾散去,眼前看得见的只剩残破的城垣。 "陛下现在状况如何?" "大人,陛下他一直不肯服用汤药。"养心殿门口,一名医女忧心的向洪业报告。 "……药给我,我亲自伺候。"洪业接过汤碗后,举足跨入了门内。 金璟斜倚在榻边,面色如纸,目光冷然地望着步步逼近的洪业。 "陛下,没想到,咱们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听闻金璟冷哼了一声,洪业淡淡笑了笑:"从前您常说,胜负之道,在于多看一步。如今看来……这一步,是我走对了。" 金璟气息微弱,却仍盯着他:"你真以为,我娶你女儿,是因为她?" 洪业手微顿。 金璟低笑,像是笑自己,也像是笑他:"她入宫,是我还你一个交代。" "她是我女儿。"洪业低声:"我把她交给你,不是让她在深宫中,独守空闺五年如冰窖。" "我信你,才让她嫁你……我信你,金璟。可你明明撑不住了,还事事揽在身上。你怕旁人误政,却不知你这样下去,大衡早晚也会没了主心骨……我不能再信了。" 金璟垂眸,声音嘶哑:"你若恨我,来夺便是。何必让她……让她来动手。" 他抬眼,眼中带着隐隐的痛与疲惫:"她手在抖,我看见了。她杀我,是你逼的,不是她的错。" 洪业沉默了半晌,才又将汤药举至金璟唇边,轻声道:"里头有毒。但您不会不喝。" "因为您知道,为臣要的不是您死。"他说:"公主和太子,还在外头。您还不能死。" 洪业转身欲离,临门步伐一顿:"这剂量不致命。您还有用,陛下。" 后世将此役,称为——顺和轩之变。 而这,正是四年后,一切风暴的开端。 第2章 卷一.青龙出水雾连天 图伦山积雪封顶,风势凌厉。一列商队正缓缓行进于东北山脊之间,车马蹒跚,车辙已难以分辨。 这是首都城杜维应商团的第三车队,奉命前往白城进行冬季交易。 那年是千昭十九年,已过冬至。按理此行三周足矣,偏偏风雪失常,行至如今已逾四周仍未抵白城。 "小姐,前方山势险峻、雪势渐大,还请下令扎营。"马旁一名月发少女策马趋前,对第二辆马车中的人低声劝道。 "不成。"马车内,杜美鹊语气果断:"父亲限期极严,不得延误。妳去让车伕们再撑一段路。" 此行由她亲自领头,是首次独当一面。若成,即可正式接班;若败,便万难继承杜家大业。 然而突如其来的惊叫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糟了、是死路!快调头!" 雪落太急,前方少女直到此刻才看清地形错误。 "咴──!"一声马鸣,车伕来不及转动车头,雪地打滑,整辆马车瞬间侧翻,笔直滑向山谷。 "小姐──!"月发少女失声惊叫,眼睁睁看着马车翻落崖下,消失在纷飞雪雾中。 身旁护卫面如土色:"小月姑娘,这……这怎么办……" 小月一时间咬牙,紧握缰绳,沉声喝道:"……继续前进!小姐若尚在人间,会与我们会合;若……我们也不能空手回城,任务仍得完成!" 她的声音冷硬,掩不住指尖颤抖。 而此时,山谷深处,一场奇异的邂逅,正悄然展开。 睁开眼那刻,杜美鹊以为自己死了。 直到雪光晃眼、四肢隐痛,她才意识到——她还活着,且活得莫名其妙。 马车碎成一地,身上虽有擦伤,却没断骨没失忆。她甚至还能想起老爹那句话:"去白城,能带回一成利润就回来,别带命回来当本钱赔了。" 但她偏偏命也带回来了,怎能不庆幸? 她开始回想马车下落的时候,但自己那时似乎是昏过去了,硬是去思考只让她感到头痛,于是她放弃回想这件事。 杜美鹊从马车的残骸之中找到干净的衣物,环望四周,在山壁的另一边是一大片茂密且杳无人烟的中海拔混合林。反正四周也没有人,她索性直接在这里更衣。 换装完后,她打算先到距离最近的村落去打听商团下落,和他们会合后再朝白城继续前进。 向林子中走去,能够感觉空气中的湿气持续加重,再走个几里,四周便开始起雾。 杜美鹊见前方不远处有一座湖,想着那就是雾气的来源吧。既然看到有水源,她想简单的梳洗,并装点水到水壶中留着备用。 她刚走近湖边,雾中忽然传来一声低鸣—— 一种像风,又像雷,在心底里炸开的声音。 接着,那东西现身了。 狼首、鹿角、蛇身、鹰爪,尾端还燃着青色火焰。像是谁把古书里的画折出来,丢进现实。 一头龙。传说里六灵之首,活生生的龙。 要命,她居然真的见到龙了,不是梦,不是画,不是钱买得到的……妈呀它飞过来了! "噫啊啊啊啊啊!!!" 杜美鹊因过度紧张而变得无法思考,就在龙即将扑向她时,她的眼角忽然闪出一道青色的身影挡在自己的身前。 一道青影自雾中破出,如浪起时光线一闪。 他一掌挥出,龙在半空化为水雾,无声溃散。 杜美鹊怔在原地。那人背对她立着,长发束起,气息冰冷,像雾里现身的神祇。 她刚要出声,少年忽然转头——那是一双泛着幽光的紫瞳,像冰封的湖心,望进来便叫人透不过气。 杜美鹊正犹豫着要开口道谢时,少年回过头来。如玉石般白皙的肌肤、对称得极致的俊美面容,泛着紫色光芒的双眼就像装饰品一样牢牢镶嵌在眼窝中。而那双眸子中的冷冽眼神如利刃,紧紧掐着她的胸口,震慑得令她无法呼吸,硬生生将感激的言语吞了回去。 就在男子将头撇过,要向前离去时,乍然像是全身力气被抽空那样倒了下去。 "啊?!"杜美鹊见状,赶紧上前拉住他的手臂,让他免于直接撞击到地面。 少年脸色苍白,额上细汗未干。似是早已透支力气,这一掌只是强撑出手。 他脚步一晃,终于再撑不住,沉沉栽倒。 杜美鹊一惊,赶忙扶住他肩臂:"不是吧你……刚刚还在耍帅,一下就倒啦?!……喂、公子?醒醒啊!" 她摇晃他的身体试图唤醒他,但男子依旧不为所动,显然是昏过去了。 杜美鹊心中焦急万分,必须赶紧为他找大夫才行! 她将少年的重量搭在自己肩上,缓步绕过这座湖。 不知不觉地,浓雾已经退去。她隐约看见在这林子的另一头坐落着一座城镇。 由于身上多负载了一个男人的重量,脚程自然也慢了许多,所幸城镇的距离并没有看起来这么远。大概这回走下来,杜美鹊的体力就要增长不少了! 她一进城门,便向守在门口处的守卫询问:"不好意思,请问这附近有大夫吗?这位公子在林子里昏倒了!" 守卫先是端详了男子的长相一会儿,瞬间变了脸色:"……罗、罗二少爷?!快来人!二少爷昏倒了!" 守卫当场吹起铜哨,立刻便有两名骑兵从城中奔出。 "快!马车备好没?送回宅邸,立即通知大夫和夫人!" 杜美鹊还没回神,就被这阵骚动包围,稀里糊涂地也被推上了马车。 "大人您、认识他?"杜美鹊愣愣地向混乱中揪着她上车的守卫问道。 "……当然认识,城里的人没一个不知道他的!这位可是城主的次子罗龙驹少爷啊!"守卫回答。 "……这里、该不会、就是白城?"她结巴着问。 守卫挑眉:"姑娘是从哪儿跌出来的?这儿除了白城,还能是哪儿?" 杜美鹊干笑。真是走了鬼路还撞对门,倒也……挺好。 不一会儿,罗家大宅已映入眼帘。马车停入内院时,院中早已乱作一团。家仆奔走,大夫抬着药箱急匆匆赶来。一名身着深色侍卫服的青年边跑边念叨,眼神里全是焦灼:"少爷身子虚得很,怎么又出门……" 另一边,几名家仆与一名侍女,侍女示意要杜美鹊随她去。 罗家的宅邸是少见的五落大厝,五堂虽然各自独立,但是堂屋与左右横屋四通八达,左右两条小径前后贯通天井,堂屋和横屋间则利用骑马廊来连接,室内外交互渗透,往来横屋、内埕、堂屋十分方便。 侍女领着杜美鹊来到第三堂的右护龙门口:"夫人,奴婢将姑娘带来了。" "请她进来吧。"屋内传来了一个温厚的中年女子嗓音。 杜美鹊举足进入屋内。 穿过花布制成的帘子,屋内摆设着传统的檀木圆桌和几个小圆凳,再更里面一点摆放的想必就是这间卧房的床。坐在桌子另一头的女人长相不算美丽也不丑陋,却散发着一种很迷人的气质,那落落大方的模样似乎还带了点练武之人才会有的侠气。 罗夫人眼中虽笑,袖中却紧握手帕不放。她指了指杜美鹊面前的圆凳请她坐下:"姑娘您请坐吧,方才多有失礼,二少爷突然昏倒实在让宅中一时乱了阵脚……还好有姑娘相助,否则他那身子哪里禁得起这种折腾……" "是。夫人,初次见面您好。小女名为杜美鹊,来自首都的杜维应商团。在行经图伦山时遭遇山难与同行的车队走失了,后来在山脚下的湖边遇见罗二公子。"杜美鹊不疾不徐的说明。 "杜、杜维应商团?难不成姑娘您就是杜维应先生的独生女、那位杜美鹊姑娘?"女人的神情惊讶中夹杂着雀跃。 "小女正是,夫人您听闻过小女的事吗?"杜美鹊对罗夫人的反应有些意外。 "是啊,在信件中,令严写得清楚得很呢!"罗夫人双手合十,笑得很是开怀:"大喜的日子已决定在一年后了。没想到美鹊姑娘和小犬竟有如此缘份,在成亲前就先见过面了!" "……成亲?!这、这怎么可能?小女从未听父亲提起半句……"杜美鹊听到这几乎不可能出现在自己身上的词汇,急得跳脚。从小她就向父亲杜维应表明身为独身女的自己想代替杜家长子继承家业的想法,不仅跟男孩子一样读书识字,该学的防身术也是一项都没漏,为的就是能够不输给男性、只手撑起杜家大业。然而今日却在这个自己第一次长途经商的目的地听见了要跟谁家公子成亲这种事,她怎么可能轻易接受这事实?一旦出嫁了,她就再也不是杜家的人了,又谈何继承家业这事? "是真的。这里有令严的亲笔书信,美鹊姑娘您若不信,亲眼确认便是。"罗夫人笑吟吟的让候在一旁的侍女将信件递到杜美鹊手中。 杜美鹊抖着手,将信纸缓缓摊开,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照字迹看来,的确是父亲的字迹没错,更何况信件最后方还盖上了杜维应商团的印鉴,这方形的印章她就是晕了傻了也不可能错认了。 这封信里面点明了另一项令杜美鹊傻眼的事实,那就是父亲要她跟城主交涉根本只是个幌子,这方面杜维应已经和城主全盘商量个周到了,完全没留给杜美鹊苦恼的份儿。跟随的那几车礼金就是嫁妆,而其他进行贸易的货物只是趁此行顺便赚取一点利益。 她的臭老爸,完完全全的出卖了她。 ——而她还一本正经地准备了谈判草案、精算了税率边际差……! 杜美鹊生来第一次这么后悔认真的读书,她多么希望自己不识字,这样就不用为信件的内容如此无奈了。 "杜姑娘不用如此惊慌,咱们罗家的人都甚是友善,嫁过来不会刁难您的,尽管放心吧!"罗夫人见杜美鹊面色一阵青一阵紫的,赶紧出言安慰,殊不知她所担心的根本与罗夫人所言无任何关联。 "……不过,令公子、现在还好吗?"杜美鹊突然想到罗二少爷,发问道。 "这孩子自小身子就弱,偏偏又不肯安分,这回突然昏过去定是把您吓坏了吧?"罗夫人苦笑:"这样的事还算常见,所以应该是不会有什么大碍的,姑娘就别替他挂心了。真的十分感激您在林子里向他伸出援手。" "不、小女才要感谢公子救命之恩,是他在我快被……野兽攻击时救了我一命。"虽然把龙说成野兽令她有点惭愧,但是说是龙攻击自己一定会瞬间被当成神经病的啊! "哦?那座林子最近谣传有人看见龙呢!"罗夫人思考了一会儿后,开口。 "那还真的是得小心呢。"杜美鹊挤出了一个微笑,的确是龙没错啊……。 "美鹊姑娘舟车劳顿,现在肯定累了吧?舍下已备好了客房,虽然简陋但大抵上是不比客栈差的。"罗夫人说。 "那么,小女恭敬不如从命了。"行了礼,杜美鹊尾随侍女出了房间,向客房走去。 眼前看着的是罗家富丽堂皇的建筑,心头却频频浮现那抹雾中身影——如同梦里现过一回,又像命运提前落下的一笔勾勒。 隔天午膳过后,应罗夫人之邀与城主一同用过饭,杜美鹊独自在院中信步闲晃。 阳光温暖,凉风和煦,照理说正是消食养神的好时光。 ——但她总是忍不住回想,那昨日在林中挡下神兽、却又猝然昏厥的少年。 他还好吗?会不会还在昏迷? ……会记得她吗? 迟疑片刻后,她还是向下人打听了罗龙驹的住处。 据说他居住在宅第最末的"步月楼",原为藏书之所,环境幽静、清雅寂然,后来改作二少爷疗养之地。 沿着内院走到步月楼前,一名衣着整洁、目光沉稳的男子走上前来,语气不疾不徐:"姑娘前来,可是有事相询?" "是……请问,二少爷醒了吗?"她鼓起勇气问道。 "少爷已苏醒。您是昨日在林中相助之人吧?"那男子略微一颔首:"在下秦凛,少爷的护侍。我进去替您通传。" "那就……麻烦秦先生了。"她点头,语气带着不自觉的拘谨。 步月楼内,一缕阳光斜洒在深色帐幔与瓷器上,氤氲静谧。 "龙驹少爷,杜小姐求见。" 床榻之上,少年微闭双目,气息有些薄弱。他的声音却依旧平静而淡漠:"……她来做什么?" 他顿了顿,语气微哑:"……凛,扶我起来。" "……少爷您不会是,还在介怀那件事吧?"秦凛一边扶他坐起,一边低声叹气,"不过说实话,那位小姑娘……确实有些神似。" 话才出口,他便感到一阵寒意从少爷身上传来。 罗龙驹冷冷扫了他一眼,语气如霜刃贴颈:"闭上你的贱嘴,乖乖替我更衣。" 男人走出门外,示意杜美鹊进入房内。 步月楼内装简朴,家具不多,一股中药与茶香混合的气味弥漫四周。昏黄光线下,罗龙驹正独坐茶几前煮水泡茶,动作冷静沉稳。 "你好,我是杜美鹊。"她小心开口:"那个……我可以坐下吗?" 罗龙驹只是扫了她一眼,没回话,举壶倒茶。 没说不行,那就是默许吧。杜美鹊暗自翻了个白眼,干脆自己坐下。 "唐突来访,还请别见怪。我是特地来向你道谢的,感谢你昨天救了我一命。"她语气诚恳。 "说完了吧?那妳可以走了。"他头也不抬,声音倒是不疾不徐,却冷得像从湖底捞起来一样。 杜美鹊瞬间炸毛:"喂,你这样很失礼耶!我可是诚心诚意来道谢的耶!" "失礼?"他嗤笑一声,"失礼的人应该是妳吧?惹来麻烦,还自以为是地感恩。" "我又没求你救我!我自己也能应付好吗!"她语气硬邦邦。 "是吗?"他终于抬眼,直勾勾盯着她,"那婚约呢?妳以为妳是来谈生意的?只不过是个被家里推出来的商品,还能自我感觉良好?" ……她一愣,心口像被针刺了一下。 "……你知道婚约的事?" "你父亲在信里写得很清楚。"罗龙驹举杯饮茶,语气淡得像在念帐单:"’吾女皮肤好乌黑,发长直,眼明亮娇小,身材丰厚,不识五车。’" ……蛤? !这哪来的断句? ? "那是’吾女皮肤好,乌黑发长直,眼明亮,娇小身材,丰厚学识五车’!!!"她气得拍桌。 "而且——"他语气一顿,眼神略带讥讽地落在她座位上,"妳坐在东位,妳知道这什么意思吗?喧宾夺主?不要脸?" 杜美鹊低头一看,心头一沉。 ……完了,真的是主位。 "噢,抱歉。我忘了妳就是那个不识五车的姑娘,没恶意。"他说得理直气壮,连句号都没断气。 她张嘴想反驳,却不知道从哪句开骂起。 他叹口气:"算了,我大人有大量,就原谅妳这种小人。" ……她终于明白,这人不是冷淡,是有病兼嘴贱。 ——这人是我未婚夫?一个尖酸刻薄的冰块脸?快给我退货啊! ! ! 第3章 卷二.蛟龙摆尾云雾散 杜美鹊刚喝完第三杯茶,心里正思忖:自己真是脑袋进水,才会来找这个没半点人情味的罗龙驹"道谢"。她本想好声好气,没想到这人连坐下来都能骂人,口气毒得令人发指。 "罗公子你骂够没!" "别乱喷口水,蠢可是会传染的啊你知不知道?"他不紧不慢地啜了口茶,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蠢才不会传染好吗!连这都不知道,看看现在是谁比较蠢啊?"杜美鹊冷笑。 ——你可知道本姑娘的厉害了吧?想跟我耍嘴皮子?奉陪到底! 罗龙驹终于放下茶杯,神色不动:"所以,是家族遗传疾病啰?" 这句话可谓一箭穿心,连祖宗十八代都问候到了。杜美鹊气结,心知这回还是斗不过他。 "妳要赖在这儿到什么时候?"他抬手指了指她身下的椅子。 "你……是要跟我换位置的意思?" "不,坐在妳坐过的位置大约会衰三世。" "那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坐东面?" 他顿了顿,咳了一声,道:"面对蠢子就像对牛弹琴,讲再多那头牛也听不懂。" 杜美鹊一拍桌子:"那你也是挺可怜,必须娶一个蠢子。" "那蠢子也很可悲,嫁给一个自己格调跟不上的丈夫。搞不好语言还不通呢。" 她灵机一动:"哈,人听不懂牛话!" "畜牲听不懂人话。" 太恶劣了。杜美鹊甚至有种错觉,这家伙不是在斗嘴,而是在修炼毒舌内功。 "……可不可以别再谈蠢不蠢了啊?" "可以。"他淡淡看着她,眼神无辜得过分:"你这只猪啥时要滚回你的猪圈啊?" 杜美鹊满脸黑线,深吸一口气:"好好好,我走就是了、我走。" 她刚要转身,外头 却忽然传来急促呼喊—— "失火了、失火了!" 门"砰"一声被推开,先前领她进来的男子急匆匆闯入:"少爷,失火了!" 罗龙驹蹙眉:"失火……了?" "城东因不明原因起火,怎么也灭不掉。火势蔓延极快,再不撤,恐怕整条街都得遭殃。" "父亲呢?" "大人在带人撤离百姓。" "这样……"罗龙驹沉吟片刻,站起来,身形微晃,却摆手制止男子搀扶。 "不碍事,我们走。" 他走至门边,眼神扫向杜美鹊,那双带着紫光的瞳仁此刻分外冷冽。 "喂,妳不走?" 杜美鹊一怔,赶紧追了上去。 出了步月楼,一缕浓烟自东方升起,隐隐有焦灼气息渗入风中。 罗龙驹眯起眼,盯着天边那道烟柱,眼底浮现一丝光影不定的色泽。那不是常人该有的眼神。 他低声唤:"凛,你保护杜姑娘周全。" "少爷,您……" "我去去就回,总归死不了。" 语毕,他迈步离去,背影消瘦而坚定。 "等等、罗公子!" 杜美鹊见状,顾不得其他,立刻追了上去。 "咦、杜姑娘……"男子一时没能拦住,只得焦急却又无奈地摇头。 她跟在他身后穿过几条街巷,才发现——这人跑得飞快,完全不像传言中那副虚弱模样。 "罗公子、跑慢点儿!"她边喘边喊。 他忽地停下,回头冷冷瞥她一眼:"妳……怎么跟来了?" "你要去哪儿?" "灭火。" "刚刚那位说了,这火灭不掉的吧?" "因为那是——只有我灭得了的火。" 他话音一落,抬手握住她手腕,一把将她拉向自己:"别多问,灭火要紧。" 当指尖微触到那层温热的皮肤时,他心头一顿。 ——没挣扎? 他瞥了她一眼,眉微蹙。没时间管这种事,火得先灭。 但愿这女人别拖后腿。否则—— 否则怎样?扔下她?他自己也知道他不会真的那么做。 杜美鹊一时怔住,手腕被他的掌心包住的瞬间,竟没感到排斥。这家伙……难不成真是那种扮猪吃虎型的? 她还没想明白,脚步已自动跟上。 她终于敢正眼看他时,心跳得有些莫名。 "负屭.破印!"罗龙驹忽然喊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词,像什么禁咒密令一样。 这是什么?文言文+咒术混搭风?她连"屭"字怎么写都不知道啊! 杜美鹊忽觉脚下一震,像是某种"被解封的存在"正在苏醒—— "跳!"罗龙驹一声吆喝,她跟着他的脚步跳起,下一瞬,一条长龙从地底窜出,带着他们冲入云霄。 那蓝绿色的的长长躯体上长着密密麻麻、玉玦大小的光滑鳞片,它的身材粗细恰好能让杜美鹊环抱。 ——那是一条与昨日攻击杜美鹊那条相同、货真价实的龙。 "噫噫噫啊啊啊啊啊——!!!"它载着两人腾上天际,杜美鹊能感受到周围的空气疾速呼啸而过,她全身伏趴在龙的身上,害怕的放声尖叫。 "闭嘴,你想害我耳聋啊!"罗龙驹不满的咆啸着要她安静。 杜美鹊强忍着惧高症撑开双眼。 罗龙驹的动作帅气俐落,他单手扶住龙角,弓步稳踏龙颈,背影像一尊不动的青铜神像,与啸风而过的龙息浑然一体。 "罗公子……你到底是——" "等会儿再说。"他语气不重,却像隔着风穿透她心口。 他们掠至湖心上空时,罗龙驹忽然跃下。 杜美鹊吓得脱口而出:"龙驹!" 只见他轻巧落于湖面,竟如履平地,双脚沾水不湿,一脸冷淡:"大惊小怪。" 龙载她落在湖岸,她刚站稳,视线就再也无法从湖中心那人身上移开。 他抽出腰间长剑,本该只是装饰的剑,此刻却像通灵之物。他剑指湖心,一身动作简练如武、仪态如舞。随着剑诀划出,湖水翻涌而起,寒气带雾。 "白虹贯日——"他一声低喝,剑尖直刺,水墙如万马奔腾,轰然汹涌而出。 那一瞬,她竟看见一整面湖光被剑气劈作两半。 随即他转身一抹:"蛟龙摆尾!"数枚水弹破空激射,直奔火场方向。 ……连招式都要起名,真不愧是中二界霸主。 他并未施展多余花巧,剑法却有种沉静的力道——刚中带柔,像他这个人。 直到他脚步踉跄回岸边,她才反应过来,连忙伸手扶住他。 他的手臂消瘦,体温却惊人地烫。 ……这样的身体,刚才竟还…… 她怔怔看着他,只觉心头微乱,连自己都分不清,究竟是震撼、是敬佩,还是……某种莫名的悸动。 对于杜美鹊突如其来的动作,罗龙驹有些排斥,但是连站都站不稳的他实在无多余的力气闪躲,只是淡淡道了一句:"谢了。" "你还好吗?"杜美鹊有点担忧的问道。 "没事。"他点了点头。 杜美鹊这时发现罗龙驹的衣服是干的,一滴水也没沾上,而她的全身早已因方才的水墙与水球而湿透了。 发现他的衣袖因自己的搀扶而沾湿,杜美鹊赶紧道歉:"……抱歉,我的衣服是湿的。" 罗龙驹伸出右手,在空中向后一拉,两人的衣服瞬间变干了。 "唔……谢谢。"杜美鹊说。 "不客气。"罗龙驹有些吃力的开口。 杜美鹊感觉他在自己身上的压力有逐渐变重的趋势,紧张的出声道:"喂,你别突然又倒下去啊!" "我没这么逊。"罗龙驹嘴上这么说着,但是虚弱的模样让他说出来的话显得很没说服力。 "咱们赶紧回去吧。" 她记得方才罗龙驹喊出那词是"负屭.破印"……屭,传说中封水之兽,难不成那条龙是被他从印中解出的? 杜美鹊回头望向原本龙所在的位置,才发现龙早已消失无踪:"咦?那条龙去哪儿了?" "封印起来了。"罗龙驹回答。 杜美鹊闻言,有些崩溃的问:"你不会是要我这样拖着你走回城里吧?!" "依我现在的体力无法维持它的形体。"听罗龙驹这么一说,杜美鹊忽然感到有些愧疚。 "……扶着总比扛着走来得好吧。"罗龙驹淡淡的开口。 "也是。"杜美鹊叹道,两人迈开步伐向城内走去。 "罗龙驹,你究竟是何方神圣?"杜美鹊问。 "……我好像是六行者中的水行者。" "什么意思?那是什么职业吗?风水师?排水工?" 罗龙驹翻了个白眼:"你这脑子也能经商?" "我可是认真的!" "……我只知道,刚刚的龙……那东西叫’负屭’,而且——只有我能让它醒来。"他叹了口气:"……其他的,等我确定真相再告诉妳吧。" 她本来只觉得他脾气差、话毒,但现在她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救回了什么了不得的天选之人……。 "……好吧。"杜美鹊深深地呼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问道:"那么你昨天为什么会突然昏过去?我想不可能只是因为身体不好吧?" "还不是妳害的。"罗龙驹语气很淡,但眼神带刺:"妳突然跳出来,害我来不及照程序封印,还得硬生生用内力把它压回去。就像揍自己一拳,妳试试看,不痛才怪。" "欸……对不起。"她小声说。 罗龙驹翻了翻白眼:"别道歉了,令人反胃。" "我是真的在道歉啊!"杜美鹊急了。 "是啊,就妳这支塞思黑来说,算难得有点诚意了。"他冷笑。 "……什么是塞什么?" "猪。"他撇过头去,一脸不耐。 "不要用方言骂我!"她气道。 "妳这点脑容量,还想跟人学方言?"罗龙驹神色轻松像是在看笑话:"这是尊贵的满语,才不是什么方言。" "哼、被你一张贱嘴一说变得一点都不尊贵了。"杜美鹊冷笑道。 "我的嘴再贱也比你高级个几百万倍,至少我是爱新觉罗的后裔。"罗龙驹的语气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那你倒是举个方言例子啊?"杜美鹊不服气地反问。 "摁洗把塞啊。" "那又是什么?"杜美鹊一脸疑惑。 "锥子。"罗龙驹不耐地回。 "蛤?什么锥子?" "蠢货。"他翻了个白眼,"粤地客语,骂人的,妳这等程度的白痴真是见所未见。" "你就不能讲点正常话吗?""我是在教妳地方话,该感恩。" "感恩你个鬼啦!好的不学,老爱记些有的没的……你脑子里到底有没有一句好话?" "对人生没必要的东西我都丢了。"他斜睨她一眼:"未婚妻也没必要,我能丢了吗?" "你这句是刻意讲给我听的吧对吧!" 罗龙驹沉默了下,忽然低声:"妳以为妳配吗?" "你还是别讲话的好……省点气力比较实在。" 她话音刚落,手边一沉,重量忽地加重。 "……喂、喂!我开玩笑的、真的只是开玩笑的啦!"杜美鹊突然有股想哭的冲动:"拜托你别又昏过去啊!" 她拖着他跌跌撞撞往回走,嘴上不停抱怨,脚步却从没停过。 罗龙驹气息微弱的回了一句:"下次……先让我骂够再救我。" 她没好气地翻个白眼:"想得美。" 他靠着她的肩,咳了一声,她莫名有点心疼——不是因为他生病,而是因为这人嘴硬到让人气得发笑。 "咦?前面那姑娘……长得跟大小姐好像啊!"车队最前头的那位车伕转头对一旁驾着马的金发少女开口。 杜维应商团第三车队走了这么多天,终于要来到白城了。 "那……那是……!"金发少女看见了前方那个熟悉的身影,惊讶的瞪大了双眼:"……小姐!小姐!!" 好不容易快走到城门时,杜美鹊听见背后那很像侍女宇文月的嗓音,连忙回头:"……小月?" "小姐!!是小姐!!!"宇文月确认前方那个人的确是杜美鹊后,欣喜若狂的大叫:"小姐还活着!" "小月,你们大家都还好吧?"杜美鹊高兴的笑着寒暄。 "我们都很好。倒是小姐您没受伤吧?"宇文月跳下马背,这才发现杜美鹊背上的男子:"请问……这位是?" "我没事的。啊、他是白城城主家的二公子,刚刚昏过去了。"杜美鹊干笑道:"小月,你顺便载我们一程吧!" 宇文月低声咕哝:"小姐还真是会捡回些……奇怪的人回来……" 接着才又转头令道:"来人,将罗二少爷抬上马车。小姐,马车的空间不多了,不知您是否介意与奴婢共乘一匹马?" "我可不想他再倒在路边一次了。"杜美鹊笑说,"快走快走,进城!" 第4章 卷三.金乌现世风来唤 "美鹊……"那是一个温婉柔和的女子嗓音,像是由远处传来一般模糊、带点回音,却又能清晰听见。 "谁?" "赶快找到其他五位行者,时间已经不多了……!" "什……那我该如何找到他们?" "照着感觉走。" "什么?" "你会知道的……后会有期,三足乌。" "……等、等等,别走!" 杜美鹊将双眼猛然睁开—— 她正躺在床上。窗外的阳光透过东边的窗子和煦的照入房内,此刻已经快辰时。 "什么照着感觉走,卧草、你他妈是在耍我不成!"杜美鹊坐起身子,回想刚才的梦境,一手抓起绣花枕摔了出去。 用过早饭后,杜美鹊想也不想便来到了罗龙驹的寝居步月楼。 "我要见你家公子。"杜美鹊对站在门口那位名叫秦凛的侍仆开口。 "杜姑娘,少爷她正在用膳呢,您要不待会儿再来?"秦凛脸上挂着那一贯的微笑问道。 "不能现在帮我通报?" "……好吧。"他的脸色似乎有些为难,转身走入门内。 不久后,便见他走出门外:"您可以进去了。" 一进入步月楼,便看见罗龙驹正将脚跨在桌上,坐着两脚椅、翘着二郎腿,手捧着碗,缓慢的吃着。 "忽有庞然大物拔山倒树而来,盖一癞虾蟆也。"罗龙驹淡淡瞄了杜美鹊一眼。 "罗龙驹,我今天不是来找你吵架的,我有正事。"杜美鹊说。 "请您别将小的踩死,至高无上的癞蛤蟆大人。"他面无表情的说着,完全没有话中求饶的意思。 "你的坐姿真难看,都几岁了这么没教养、啧啧……。"杜美鹊实在忍不住,暂时将她远本要说的主题撇在一边。 "十七。"罗龙驹说。 杜美鹊发觉他和自己一样十七,又问:"几月生的?" "八月。"他答道。 "可恶,居然比我年轻!"杜美鹊咬牙切齿的说。 "哈、老太婆。"他用筷子指着她冷笑道。 不!我居然要嫁给一个小自己三个月的男人! ! ! ——杜美鹊在心中哭嚎。 "好了,别再讨论老不老的问题了。"杜美鹊装模作样的清了清喉咙。 "不要逃避自己的年龄。"罗龙驹说。 "小三个月而已有什么好嚣张?"杜美鹊的嘴角维持着上扬的弧度,然而她的理智线正濒临断裂状态。 "生气了?"罗龙驹语气平静,像是在陈述天气:"妳来这儿有什么事?" 杜美鹊把情绪压下,正色开口:"我昨晚梦到有人叫我去找其他五位行者,说时间不多了。" 他没回话,只低头继续吃粥,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 "梦里她还叫我三足乌。"她顿了下,"我查过,那也是传说中的风神。" "喔。"他慢条斯理地咀嚼着,像是在应付一场无聊的闲聊。 "所以我来找你。你不是水行者吗?至少你不是普通人吧?" 罗龙驹终于抬起眼,淡淡道:"梦话就别当军令状了。" "你不觉得奇怪吗?我做这个梦,是在你召出青龙之后。我根本不知道什么三足乌,却听她叫我那个名字……这真的只是梦?" 他动作停了一瞬,抬眼望向她。 "你不是说你是水行者吗?那我可能就是风行者……我们是不是该开始找其他人了?"她语速很快,像是怕他冷嘲热讽插话般,一股脑讲完。 罗龙驹放下碗筷,长腿一收,转而双手抱臂,慢悠悠道:"妳怎么知道我不是在装神弄鬼唬妳?" "我不知道。"她干脆利落地回答,"但妳召出来的那条龙,不是幻觉吧?" "……不是。" "那就对了,至少我们两个是真的。我想回京之前,应该先把其他几位行者找出来。" "妳还挺有使命感的。"罗龙驹挑了下眉梢。 "总不能等灾厄上门才来哭天抢地吧?要是真的像梦里说的——‘时间不多了’,那我们总得做点什么。" 他沉默几秒,像是在权衡什么。 "妳想干嘛?"他问。 "出发去找其他行者啊,不然你以为我特地跑来看你吃早饭?"杜美鹊双手一摊。 "理由呢?" "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世界被毁吧?"她顿了顿,又道:"我也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 "……理由太多,反而不可信。" "那你呢?你也没打算一直待在白城吧?" 罗龙驹擦了擦嘴,语气毫无波澜地说:"我不打算一直陪妳玩’信命’这种游戏。但妳說得对,我得离开白城。" "所以你愿意一起?"杜美鹊挑眉。 他没直接回答,只是站起身,像是认命似的简单说道:"谁说要一起,你爱跟不跟随便你。" 杜美鹊气得差点踹椅子,咬牙切齿:"……妈的,我是不是脑子进水才信你这张嘴。" 罗龙驹冷冷地看她一眼,语气如常:"我是水行者,我可以帮妳抽出来。" "……你真的有病。"她咬牙。 "放心吧,我这副身子拖不了妳太久。"他将吃得干干净净的碗筷放回桌上,声音懒懒的,像说着与己无关的事:"也是时候,该往都城上门提亲了。" "你不会是……真的想跟我成亲吧?"杜美鹊蹙起眉,脸色有点微妙。 "父母呼,应勿缓。你别自作多情。"罗龙驹语气平静,补上一句,像是念书时顺口背出的古训。 一旁的秦凛插话:"那我这就派人准备马车——" "欸欸欸,不用不用,我骑马就行。只有像他那种娇滴滴的家伙才需要坐马车。"杜美鹊立刻打断他,语带挑衅,瞥了罗龙驹一眼。 罗龙驹抬眼冷冷看了她一眼,那句"娇滴滴"像是精准击中他的逆鳞,他沉声道:"我也骑马。" 秦凛:"……" 杜美鹊:"哼,摔下来别怪我没提醒你。" 罗龙驹没接话,只转头吩咐,声音里隐约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与倨傲:"备马。" 杜美鹊的身旁跟着侍女宇文月、罗龙驹的身旁跟着随从秦凛,别过城主夫妇后,四人隔天早上就上路了。而杜维应商团第三车队则预定将在两周后启程返回首都城。 宇文月本来就话少、杜美鹊和罗龙驹一说话就吵架、秦凛忙着观察四周动静并指路,一路上他们几乎是非必要不说一句话。不过不出声调侃的罗龙驹真是令杜美鹊浑身不对劲。 "天色渐暗了,要不要先找间客栈住下?"杜美鹊问。 "嗯。"罗龙驹应了一声,并不反对。 向前右行了几里路,终于看到一座小村落。然不知怎么的,气氛非常的怪异,街上无任何一个行人,屋内也没有任何的灯火,但是依有人活动的气息看来,并不是个废村,街道有被整理过的感觉。 "这里好诡异,怎么没半个人?"宇文月翻下马背,小声的说。 杜美鹊见宇文月的动作,也跳下马。 感觉气氛有些诡谲,罗龙驹也轻巧的跟着翻下马背,端详四周:"……是不寻常。" "等等、小心!"秦凛发出了警告,这时从杜美鹊右方的地上窜出一道六尺宽的铁板。 "啊!"杜美鹊吓得叫出声,反射性抓住一旁罗龙驹的右手。 "咳嗯。"见罗龙驹对自己干咳一声,她才急忙的放开:"……抱歉。" 那块金属板的切工整齐、厚薄一致,就算是上好的工匠制作出来恐怕也不法如此巧夺天工。 "小心点。"罗龙驹说完,目光一扫四周,下一刻,手已无声地扣住了杜美鹊的手腕。 不是什么剧烈的拉扯,但杜美鹊的心,还是莫名其妙地跳了一下。 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也不确定这是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可奇怪的是,每次这人说出这种平淡得近乎冷漠的话,却总能在下一秒,让人觉得比什么都可靠。 她不敢看他,却忍不住暗自瞥一眼。 罗龙驹脸上依旧不动声色,像什么都没发生,像这手根本没牵过。 ——明明只是一句"小心点",他说出口的时候,怎么就像在保命一样自然。 她默默吐了口气,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拉回眼前的铁板。 接着从左方的地上又冒出一块铁板,罗龙驹拉着她的手向前跑了几步,却见前方又钻出一块,挡住两人去路。 "……是中了陷阱吗?"宇文月用那一贯的冰冷语气咕哝道。 两人改往后方移动,不料又有一块铁板将唯一的出路堵死。 "……怎么办?"杜美鹊压下心中的紧张问道。 罗龙驹凝视面前的铁板,左手轻轻一挥,那金属竟如布匹般被撕裂开一道长口,宛如猛兽利爪所过,痕迹凶狠而准确。杜美鹊刚想惊呼出声,那裂口却在眨眼间愈合如初,连痕迹都不留下一丝。 "……该死。"罗龙驹低声咒骂道。 "盗贼派来的人们,不能再让你们胡作非为了。"一个男孩酥软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似乎是直接从铁墙发出的。 "这是危害无辜村民的你们应得的制裁,以前受到的屈辱我们会全权奉还。"紧接着的,是一个与那名男孩相似、却高亢许多的悦耳女孩嗓音。 罗龙驹你这臭闷骚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卷三.金乌现世风来唤 第5章 卷四.玉虎旋风行千里 之一 铁链从四面八方窜出,猛地拽住秦凛身下的马匹,硬生生将他摔落在地。他刚想爬起,两条铁链又闪电般缠上他的手脚,将他死死制住,动弹不得。 其余三人也没好到哪去。铁链自地面与墙角纷纷窜出,如毒蛇般缠上他们四肢,强行拉扯至墙角,各自被反绑在地上,连动一根指头都困难。 "凛!"罗龙驹低吼一声,调动体内气劲,欲以先前破墙之力震断锁链。就在锁链即将断裂之际,右侧墙壁猛然射出数根金属尖针。其速如电,几乎难以捕捉。 他闪躲迅捷,勉强避开大半,有几支只穿破衣角,却仍有一针准确贯穿左手手腕,将他钉死在墙上。 剧痛袭来,罗龙驹眉心一拧,吸了口气,却硬是一声未吭。 "罗公子!"杜美鹊惊叫,想奔过去查看他的伤势,却被铁链勒得动弹不得,只能着急地挣扎。 "你敢坏我设下的陷阱——"男孩冷冷开口。 "我就坏你的手。"女孩声音紧接着补上,语气冰凉。 两人一唱一和,竟默契十足。 "看清楚这男人的下场了吗?"兄妹齐声说道,"你们一句话、一个动作,我们都听得一清二楚,别妄想耍什么花样。" 偏偏就在此时,罗龙驹忽然皱着眉,一脸嫌恶地抬脚,"碰!"地一声朝铁墙踹了下去,语气毫不留情:"吵死了,闭嘴。" 宇文月怔住,看着他这副仿佛嫌蚊子吵的表情,心头一震。这人……难不成真不在乎自己的手变成蜂窝? 更诡异的是,那对兄妹竟没立即反击。 "什么叫’吵死了’!?"女孩怒叫,"我还没把帅气的威胁词说完呢——那可是我特地背的台词耶!" "……狮、狮心,妳的台词,好像……到这里就没了。"男孩弱弱地提醒。 "呃……是、是吗?"女孩语气一噎,整个人突然卡住,连气势都跟着断掉了。 杜美鹊忍不住盯着罗龙驹的脸。他面无表情地闭着眼,眉头一皱又松,仿佛在酝酿什么玄之又玄的大招。 她憋笑憋得辛苦。 ——不是笑他丢脸,而是他认真起来的模样实在……有点过分。 但她还是忍住了,只敢斜眼偷偷瞥一瞥。要是这时笑出声来,他之后保证会翻脸。 耳边忽地传来声音——’杜美鹊,听得见吗? ’ 杜美鹊怔住。这声音……不是她幻听吧?她下意识抬头看他,却见罗龙驹 脸都没转,嘴也没动。 ——不是他说的?那是谁?可这语气,分明就是他! 虽然情况紧急,但那声"杜美鹊"让她胸口微微一跳。这人大概没发现,他第一次正经喊她全名,语气甚至还不算讨人厌。 "啊?"她怯怯地轻声出声。 ’啊什么,听得到就点头。 ’他语气冷淡。 ……还是这副臭脾气。 她忍住翻白眼,照做地点了点头,心想:这家伙就不能对救命伙伴态度好一点? ’那两人,恐怕是六行者之一,不过……居然是两个人。 ’ 你怎么知道? ——她用唇语比出。 ’操控金属、制作这种陷阱……这种出神入化的程度,不可能是普通人。你信不信神我不知道,我是不信闹鬼,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也就六行者了。 ’ ——信六行者,但不信鬼神,你到底逻辑在哪?她有点想笑,却又莫名佩服这种"偏执得很自信"的笃定。 那你刚刚怎么做到"嘴巴不动还能说话"的? ’水气震动。难控制,但能用。方才那些话,只有妳听得到。 ’ 她惊了一下,随即忍不住腹诽:你不早说你能用水气"开私聊"?这技能要是用在打嘴炮,应该天下无敌了吧。 现在怎么办? ——她问。 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竟然会下意识想问他怎么办。 ’你问我我问谁? ’他耸了耸肩,一脸事不关己。 ……真想拿榔头敲他后脑勺。 她忍住这个冲动,白了一眼:行吧,我自己来,不靠他也行,从头到尾都行。 "你们刚刚说,我们是盗贼派来的?"杜美鹊语气平静,眼神却锐利,"那我倒想问问,你们从哪里看出来的?" "四个人、骑马、不愁吃穿的打扮,在这种大雪天、天色将晚的时候还在乱晃——"男孩一字一句地说,"正常人会这么做?" "这些就够我们怀疑了!"女孩接着冷哼,"反正不是村里人,动作又这么可疑,就该收拾。" 杜美鹊微微一笑,眼神不动如霜。 "逻辑可真清奇。依你们这么说,凡是长得不一样、穿得不一样、行动路线不一样的,就都该绑起来审一审?" 兄妹一怔。 "既然这村里不是废村,你们又不是唯一的住民,若真有什么敌人,怎么没听见其他人出来支援?"她慢条斯理地说着,语气轻描淡写,却字字入骨。 "还有,你们敢说,从头到尾都没下错过判断?一次都没有?" "你……"女孩语塞。 "就像你说的,大雪天还大晚上的,毛头小鬼不用回家?没门禁?"这时罗龙驹冷冷补了一句,语气像刮刀,"哪户的野孩子这么没教养?" 杜美鹊眼皮一跳,低声斥道:"你讨打吗?手上的伤还嫌不够,非得添乱?" "你最好安分点……"女孩含着怒意开口,话还没说完便被罗龙驹打断了。 "我偏不。"他语调平淡,甚至有些漫不经心。 "我倒想看看,你还能对我怎样,反正你们也杀不了我。" "罗龙驹!"杜美鹊厉声低吼。 话音未落,四面忽地响起"咻"声无数——数十根铁针自墙角激射而出,锋利得几乎割破空气,齐刷刷朝罗龙驹袭去。 "少爷——!"秦凛低哑惊喊。 罗龙驹却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半垂眼睫,神情宁静得近乎古怪。下一瞬,那些铁针在将触及他的一刹那,全数"铿"一声碎开,落地成屑。 全场一静。 杜美鹊猛然瞪大眼,宇文月屏息,秦凛脸色瞬间褪去血色。 罗龙驹动了。他抬起受伤的左手,宛如拂尘般随意一挥,铁链竟在空中碎裂、啪啦坠地。那一瞬间,他像一把刚出鞘的剑,气势直逼众人心口。 秦凛脸色沉了下来——不对,少爷现在的状态绝不应该有这等力道。他的额角已渗出薄汗,手腕血珠未止,却仿佛完全不觉疼痛,脚步一迈,便走进战圈中央。 剑光一闪—— 他手起剑落,右腿立稳、左腿提起避攻,剑势直扫左下身形随之旋转。剑诀摆顶,落腿成虚步,反转之间剑尖已回胸前,一式"夜叉探海"俐落无双! 寒光凌厉,剑风劲烈。那堆狰狞铁链顷刻被斩断,如纸糊般四散崩落。 兄妹俩面色大变。 "这……怎么可能!""方才……明明还被困得动弹不得啊!" "少爷,收手吧!"秦凛忍不住出声,语气里满是焦急。 "还没完呢!"女孩叫道,说罢又是阵乱针飞舞而来。 罗龙驹眯了眯眼,连续几招将飞针全数打落,才停下剑势,慢慢将左手收至背后。 这时杜美鹊才真正察觉到他的异样。 自他左手被钉起来那刻起,血就没停过,早已耗去不少体力;而方才那些剑招,只怕是他将水气凝于剑锋,以此强化剑刃锋利。否则一把普通长剑,又怎可能劈断钢铁? "你别再这样硬撑了,会没完没了的啊!" 罗龙驹却闭上眼,像是没听见般,双唇微动,轻声念道:"……负屭,人呢?" "轰——!" 一声巨响蓦然炸开,秦凛身后的墙壁轰然碎裂,砖石飞散,地面震颤。 众人回头,只见一道碧绿龙影穿云裂石般踏入室内。那尾长爪如柱,正稳稳压住一名满脸惊愕的孩子,它微微低头,竟露出一抹近似人类的笑意,朝背对着它的罗龙驹眨了眨眼。 地上的男孩一语不发,神情明显泄了气;女孩则气得咬牙切齿,不断扭动身躯:"放开我……你这头怪兽!" "……把锁链解开,便放你们起来。"罗龙驹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语调里有疲惫,但被他强压着不显,背影仍旧挺直,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我不解开!我就是不解开!"女孩气得大叫:"你先放了我们啊!" 气氛一时僵持,见罗龙驹没有丝毫退让,男孩才叹了口气道:"狮心……把他们解开吧。" "凭什么!等他先放了我们再说!"女孩仍不服气。 "妳想想,若他真想杀我们,早在刚刚那一剑时就能动手,何须等到现在?况且先开打的是我们,由我们先收手也合理。" 女孩咬牙、眼圈发红,终是勉强点了点头。下一秒,铁链应声弹开。 罗龙驹仍未转身,只是低声说了句:"……负屭,可以了。" 那青龙咧咧嘴,仿佛对人类这点小事不屑再管,身形一缩,随即化为水雾,四散飘散于空中,瞬息无踪。 秦凛一重获自由,便跑到罗龙驹身旁:"少爷!您没事吧!" 龙驹刚一转身,便踉跄了一大步,幸亏秦凛及时扶住才没让他栽倒。 "……没事。"他站稳,摇了摇头,推开秦凛的手,仍是一副不欲多言的模样。 这时,那女孩已拍拍身上的尘土站起来,气势不减反增,指着他叫道:"喂!你那是什么邪门歪道?我从没见过有人能挡住我和哥哥的攻势,报上名来!" "与你无干,自然也就不报台甫了。"罗龙驹冷哼一声,语气高傲,丝毫不逊。 "……狮心,你也看到他刚刚召出那条龙了吧……"男孩有些迟疑地说:"难不成,他和我们一样……?" "……这么说,也不是没可能……"女孩摸着下巴思索,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我们真的不是盗贼,小公子、小姑娘可千万别误会!"杜美鹊赶忙出声解释:"我是京城杜维应商团的杜美鹊,这位是我侍女宇文月,那边的两位是白城城主之子罗龙驹与他的随从秦凛大哥。" "这样啊……看来的确是我们误会了几位。"男孩赶忙作揖,"在下梁虎心,这是我妹妹狮心。先前唐突无礼,还请多多见谅。不知几位是否愿意到寒舍暂避风雪?这村子穷,连间客栈都没有。" 女孩在后头"哼"了一声,嘴上不服,脚步倒也没停下。 "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就劳烦二位带路了。"杜美鹊见罗龙驹不作声、秦凛微微点头,便笑着答应下来。 "这边请。"梁虎心恭敬领路。 杜美鹊转身跟上时,眼角余光瞥见罗龙驹一个细微的动作——他正悄悄把那只还在滴血的左手收回身后。 她心里一震,脚步顿了半拍。 ——这人果然,又在逞强。 她张了张嘴,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只默默跟上他的步伐。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他这样逞强了,但每次看见,心里还是会乱糟糟的,像有什么说不清的情绪堵在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