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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卷一.青龙出水雾连天

作者:凌角枭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图伦山积雪封顶,风势凌厉。一列商队正缓缓行进于东北山脊之间,车马蹒跚,车辙已难以分辨。


    这是首都城杜维应商团的第三车队,奉命前往白城进行冬季交易。


    那年是千昭十九年,已过冬至。按理此行三周足矣,偏偏风雪失常,行至如今已逾四周仍未抵白城。


    "小姐,前方山势险峻、雪势渐大,还请下令扎营。"马旁一名月发少女策马趋前,对第二辆马车中的人低声劝道。


    "不成。"马车内,杜美鹊语气果断:"父亲限期极严,不得延误。妳去让车伕们再撑一段路。"


    此行由她亲自领头,是首次独当一面。若成,即可正式接班;若败,便万难继承杜家大业。


    然而突如其来的惊叫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糟了、是死路!快调头!"


    雪落太急,前方少女直到此刻才看清地形错误。


    "咴──!"一声马鸣,车伕来不及转动车头,雪地打滑,整辆马车瞬间侧翻,笔直滑向山谷。


    "小姐──!"月发少女失声惊叫,眼睁睁看着马车翻落崖下,消失在纷飞雪雾中。


    身旁护卫面如土色:"小月姑娘,这……这怎么办……"


    小月一时间咬牙,紧握缰绳,沉声喝道:"……继续前进!小姐若尚在人间,会与我们会合;若……我们也不能空手回城,任务仍得完成!"


    她的声音冷硬,掩不住指尖颤抖。


    而此时,山谷深处,一场奇异的邂逅,正悄然展开。


    睁开眼那刻,杜美鹊以为自己死了。


    直到雪光晃眼、四肢隐痛,她才意识到——她还活着,且活得莫名其妙。


    马车碎成一地,身上虽有擦伤,却没断骨没失忆。她甚至还能想起老爹那句话:"去白城,能带回一成利润就回来,别带命回来当本钱赔了。"


    但她偏偏命也带回来了,怎能不庆幸?


    她开始回想马车下落的时候,但自己那时似乎是昏过去了,硬是去思考只让她感到头痛,于是她放弃回想这件事。


    杜美鹊从马车的残骸之中找到干净的衣物,环望四周,在山壁的另一边是一大片茂密且杳无人烟的中海拔混合林。反正四周也没有人,她索性直接在这里更衣。


    换装完后,她打算先到距离最近的村落去打听商团下落,和他们会合后再朝白城继续前进。


    向林子中走去,能够感觉空气中的湿气持续加重,再走个几里,四周便开始起雾。


    杜美鹊见前方不远处有一座湖,想着那就是雾气的来源吧。既然看到有水源,她想简单的梳洗,并装点水到水壶中留着备用。


    她刚走近湖边,雾中忽然传来一声低鸣——


    一种像风,又像雷,在心底里炸开的声音。


    接着,那东西现身了。


    狼首、鹿角、蛇身、鹰爪,尾端还燃着青色火焰。像是谁把古书里的画折出来,丢进现实。


    一头龙。传说里六灵之首,活生生的龙。


    要命,她居然真的见到龙了,不是梦,不是画,不是钱买得到的……妈呀它飞过来了!


    "噫啊啊啊啊啊!!!"


    杜美鹊因过度紧张而变得无法思考,就在龙即将扑向她时,她的眼角忽然闪出一道青色的身影挡在自己的身前。


    一道青影自雾中破出,如浪起时光线一闪。


    他一掌挥出,龙在半空化为水雾,无声溃散。


    杜美鹊怔在原地。那人背对她立着,长发束起,气息冰冷,像雾里现身的神祇。


    她刚要出声,少年忽然转头——那是一双泛着幽光的紫瞳,像冰封的湖心,望进来便叫人透不过气。


    杜美鹊正犹豫着要开口道谢时,少年回过头来。如玉石般白皙的肌肤、对称得极致的俊美面容,泛着紫色光芒的双眼就像装饰品一样牢牢镶嵌在眼窝中。而那双眸子中的冷冽眼神如利刃,紧紧掐着她的胸口,震慑得令她无法呼吸,硬生生将感激的言语吞了回去。


    就在男子将头撇过,要向前离去时,乍然像是全身力气被抽空那样倒了下去。


    "啊?!"杜美鹊见状,赶紧上前拉住他的手臂,让他免于直接撞击到地面。


    少年脸色苍白,额上细汗未干。似是早已透支力气,这一掌只是强撑出手。


    他脚步一晃,终于再撑不住,沉沉栽倒。


    杜美鹊一惊,赶忙扶住他肩臂:"不是吧你……刚刚还在耍帅,一下就倒啦?!……喂、公子?醒醒啊!"


    她摇晃他的身体试图唤醒他,但男子依旧不为所动,显然是昏过去了。


    杜美鹊心中焦急万分,必须赶紧为他找大夫才行!


    她将少年的重量搭在自己肩上,缓步绕过这座湖。


    不知不觉地,浓雾已经退去。她隐约看见在这林子的另一头坐落着一座城镇。


    由于身上多负载了一个男人的重量,脚程自然也慢了许多,所幸城镇的距离并没有看起来这么远。大概这回走下来,杜美鹊的体力就要增长不少了!


    她一进城门,便向守在门口处的守卫询问:"不好意思,请问这附近有大夫吗?这位公子在林子里昏倒了!"


    守卫先是端详了男子的长相一会儿,瞬间变了脸色:"……罗、罗二少爷?!快来人!二少爷昏倒了!"


    守卫当场吹起铜哨,立刻便有两名骑兵从城中奔出。


    "快!马车备好没?送回宅邸,立即通知大夫和夫人!"


    杜美鹊还没回神,就被这阵骚动包围,稀里糊涂地也被推上了马车。


    "大人您、认识他?"杜美鹊愣愣地向混乱中揪着她上车的守卫问道。


    "……当然认识,城里的人没一个不知道他的!这位可是城主的次子罗龙驹少爷啊!"守卫回答。


    "……这里、该不会、就是白城?"她结巴着问。


    守卫挑眉:"姑娘是从哪儿跌出来的?这儿除了白城,还能是哪儿?"


    杜美鹊干笑。真是走了鬼路还撞对门,倒也……挺好。


    不一会儿,罗家大宅已映入眼帘。马车停入内院时,院中早已乱作一团。家仆奔走,大夫抬着药箱急匆匆赶来。一名身着深色侍卫服的青年边跑边念叨,眼神里全是焦灼:"少爷身子虚得很,怎么又出门……"


    另一边,几名家仆与一名侍女,侍女示意要杜美鹊随她去。


    罗家的宅邸是少见的五落大厝,五堂虽然各自独立,但是堂屋与左右横屋四通八达,左右两条小径前后贯通天井,堂屋和横屋间则利用骑马廊来连接,室内外交互渗透,往来横屋、内埕、堂屋十分方便。


    侍女领着杜美鹊来到第三堂的右护龙门口:"夫人,奴婢将姑娘带来了。"


    "请她进来吧。"屋内传来了一个温厚的中年女子嗓音。


    杜美鹊举足进入屋内。


    穿过花布制成的帘子,屋内摆设着传统的檀木圆桌和几个小圆凳,再更里面一点摆放的想必就是这间卧房的床。坐在桌子另一头的女人长相不算美丽也不丑陋,却散发着一种很迷人的气质,那落落大方的模样似乎还带了点练武之人才会有的侠气。


    罗夫人眼中虽笑,袖中却紧握手帕不放。她指了指杜美鹊面前的圆凳请她坐下:"姑娘您请坐吧,方才多有失礼,二少爷突然昏倒实在让宅中一时乱了阵脚……还好有姑娘相助,否则他那身子哪里禁得起这种折腾……"


    "是。夫人,初次见面您好。小女名为杜美鹊,来自首都的杜维应商团。在行经图伦山时遭遇山难与同行的车队走失了,后来在山脚下的湖边遇见罗二公子。"杜美鹊不疾不徐的说明。


    "杜、杜维应商团?难不成姑娘您就是杜维应先生的独生女、那位杜美鹊姑娘?"女人的神情惊讶中夹杂着雀跃。


    "小女正是,夫人您听闻过小女的事吗?"杜美鹊对罗夫人的反应有些意外。


    "是啊,在信件中,令严写得清楚得很呢!"罗夫人双手合十,笑得很是开怀:"大喜的日子已决定在一年后了。没想到美鹊姑娘和小犬竟有如此缘份,在成亲前就先见过面了!"


    "……成亲?!这、这怎么可能?小女从未听父亲提起半句……"杜美鹊听到这几乎不可能出现在自己身上的词汇,急得跳脚。从小她就向父亲杜维应表明身为独身女的自己想代替杜家长子继承家业的想法,不仅跟男孩子一样读书识字,该学的防身术也是一项都没漏,为的就是能够不输给男性、只手撑起杜家大业。然而今日却在这个自己第一次长途经商的目的地听见了要跟谁家公子成亲这种事,她怎么可能轻易接受这事实?一旦出嫁了,她就再也不是杜家的人了,又谈何继承家业这事?


    "是真的。这里有令严的亲笔书信,美鹊姑娘您若不信,亲眼确认便是。"罗夫人笑吟吟的让候在一旁的侍女将信件递到杜美鹊手中。


    杜美鹊抖着手,将信纸缓缓摊开,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照字迹看来,的确是父亲的字迹没错,更何况信件最后方还盖上了杜维应商团的印鉴,这方形的印章她就是晕了傻了也不可能错认了。


    这封信里面点明了另一项令杜美鹊傻眼的事实,那就是父亲要她跟城主交涉根本只是个幌子,这方面杜维应已经和城主全盘商量个周到了,完全没留给杜美鹊苦恼的份儿。跟随的那几车礼金就是嫁妆,而其他进行贸易的货物只是趁此行顺便赚取一点利益。


    她的臭老爸,完完全全的出卖了她。


    ——而她还一本正经地准备了谈判草案、精算了税率边际差……!


    杜美鹊生来第一次这么后悔认真的读书,她多么希望自己不识字,这样就不用为信件的内容如此无奈了。


    "杜姑娘不用如此惊慌,咱们罗家的人都甚是友善,嫁过来不会刁难您的,尽管放心吧!"罗夫人见杜美鹊面色一阵青一阵紫的,赶紧出言安慰,殊不知她所担心的根本与罗夫人所言无任何关联。


    "……不过,令公子、现在还好吗?"杜美鹊突然想到罗二少爷,发问道。


    "这孩子自小身子就弱,偏偏又不肯安分,这回突然昏过去定是把您吓坏了吧?"罗夫人苦笑:"这样的事还算常见,所以应该是不会有什么大碍的,姑娘就别替他挂心了。真的十分感激您在林子里向他伸出援手。"


    "不、小女才要感谢公子救命之恩,是他在我快被……野兽攻击时救了我一命。"虽然把龙说成野兽令她有点惭愧,但是说是龙攻击自己一定会瞬间被当成神经病的啊!


    "哦?那座林子最近谣传有人看见龙呢!"罗夫人思考了一会儿后,开口。


    "那还真的是得小心呢。"杜美鹊挤出了一个微笑,的确是龙没错啊……。


    "美鹊姑娘舟车劳顿,现在肯定累了吧?舍下已备好了客房,虽然简陋但大抵上是不比客栈差的。"罗夫人说。


    "那么,小女恭敬不如从命了。"行了礼,杜美鹊尾随侍女出了房间,向客房走去。


    眼前看着的是罗家富丽堂皇的建筑,心头却频频浮现那抹雾中身影——如同梦里现过一回,又像命运提前落下的一笔勾勒。


    隔天午膳过后,应罗夫人之邀与城主一同用过饭,杜美鹊独自在院中信步闲晃。


    阳光温暖,凉风和煦,照理说正是消食养神的好时光。


    ——但她总是忍不住回想,那昨日在林中挡下神兽、却又猝然昏厥的少年。


    他还好吗?会不会还在昏迷? ……会记得她吗?


    迟疑片刻后,她还是向下人打听了罗龙驹的住处。


    据说他居住在宅第最末的"步月楼",原为藏书之所,环境幽静、清雅寂然,后来改作二少爷疗养之地。


    沿着内院走到步月楼前,一名衣着整洁、目光沉稳的男子走上前来,语气不疾不徐:"姑娘前来,可是有事相询?"


    "是……请问,二少爷醒了吗?"她鼓起勇气问道。


    "少爷已苏醒。您是昨日在林中相助之人吧?"那男子略微一颔首:"在下秦凛,少爷的护侍。我进去替您通传。"


    "那就……麻烦秦先生了。"她点头,语气带着不自觉的拘谨。


    步月楼内,一缕阳光斜洒在深色帐幔与瓷器上,氤氲静谧。


    "龙驹少爷,杜小姐求见。"


    床榻之上,少年微闭双目,气息有些薄弱。他的声音却依旧平静而淡漠:"……她来做什么?"


    他顿了顿,语气微哑:"……凛,扶我起来。"


    "……少爷您不会是,还在介怀那件事吧?"秦凛一边扶他坐起,一边低声叹气,"不过说实话,那位小姑娘……确实有些神似。"


    话才出口,他便感到一阵寒意从少爷身上传来。


    罗龙驹冷冷扫了他一眼,语气如霜刃贴颈:"闭上你的贱嘴,乖乖替我更衣。"


    男人走出门外,示意杜美鹊进入房内。


    步月楼内装简朴,家具不多,一股中药与茶香混合的气味弥漫四周。昏黄光线下,罗龙驹正独坐茶几前煮水泡茶,动作冷静沉稳。


    "你好,我是杜美鹊。"她小心开口:"那个……我可以坐下吗?"


    罗龙驹只是扫了她一眼,没回话,举壶倒茶。


    没说不行,那就是默许吧。杜美鹊暗自翻了个白眼,干脆自己坐下。


    "唐突来访,还请别见怪。我是特地来向你道谢的,感谢你昨天救了我一命。"她语气诚恳。


    "说完了吧?那妳可以走了。"他头也不抬,声音倒是不疾不徐,却冷得像从湖底捞起来一样。


    杜美鹊瞬间炸毛:"喂,你这样很失礼耶!我可是诚心诚意来道谢的耶!"


    "失礼?"他嗤笑一声,"失礼的人应该是妳吧?惹来麻烦,还自以为是地感恩。"


    "我又没求你救我!我自己也能应付好吗!"她语气硬邦邦。


    "是吗?"他终于抬眼,直勾勾盯着她,"那婚约呢?妳以为妳是来谈生意的?只不过是个被家里推出来的商品,还能自我感觉良好?"


    ……她一愣,心口像被针刺了一下。


    "……你知道婚约的事?"


    "你父亲在信里写得很清楚。"罗龙驹举杯饮茶,语气淡得像在念帐单:"’吾女皮肤好乌黑,发长直,眼明亮娇小,身材丰厚,不识五车。’"


    ……蛤? !这哪来的断句? ?


    "那是’吾女皮肤好,乌黑发长直,眼明亮,娇小身材,丰厚学识五车’!!!"她气得拍桌。


    "而且——"他语气一顿,眼神略带讥讽地落在她座位上,"妳坐在东位,妳知道这什么意思吗?喧宾夺主?不要脸?"


    杜美鹊低头一看,心头一沉。 ……完了,真的是主位。


    "噢,抱歉。我忘了妳就是那个不识五车的姑娘,没恶意。"他说得理直气壮,连句号都没断气。


    她张嘴想反驳,却不知道从哪句开骂起。


    他叹口气:"算了,我大人有大量,就原谅妳这种小人。"


    ……她终于明白,这人不是冷淡,是有病兼嘴贱。


    ——这人是我未婚夫?一个尖酸刻薄的冰块脸?快给我退货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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