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玉棋子叩枰的余韵未散,雾中忽闻一声"嗒——"。
清越如冰裂,凛冽似松雪。
萧寒声指节骤僵,凝如霜枝——三百载,此声犹刻骨融髓,未减分毫。青铜古枰上,松烟墨痕幽然吐晕,点点微芒,若故人将至,其息已先拂于玄枰。
晏无咎忽觉袖底生寒,垂眸时正见时砂如垂死秋萤般簌簌坠落。
他红袍下摆绣着的沙漏纹路此刻竟似活物般扭曲蠕动,鎏金丝线在雾霭中泛出病态的青光——那分明是光阴逆行的征兆。"老萧!"他喉间滚出半声惊喝,尾音却被黏稠的雾气绞得粉碎。
青铜棋枰应声发出裂帛般的哀鸣,蛛网状裂纹中渗出幽蓝磷火。只见枯骨般的手指自裂缝蜿蜒而出,指节嶙峋如千年古藤,每道褶皱里都蛰伏着星屑般的铭文。
八耳傀儡的头颅转动时,青铜枰面竟被它眼窝淌下的玄冥之水蚀出万千孔洞,那嗤嗤作响的黑水分明是凝练了太古凶时的时序毒涎。
雾霭深处传来编钟倒悬的嗡鸣,每一缕都在蚕食现世光阴的经纬。
凌昭的星盘骤然震颤,井宿方位爆裂出刺目金光,如大日崩裂,星轨错乱。他唇边溢出的血珠坠落在"天璇"位上,竟似触动了某种古老禁制,鲜血被星芒贪婪吞噬,化作缕缕赤纹缠绕于周天仪轨之间。
晏无师指间时砂逆卷,如银龙翻腾,竟生生将天穹星轨扭曲。那井木犴星官本欲移位遁逃,此刻却如困于万古玄冰,连周身流转的苍青辉光都凝滞不动,仿若一幅被时光封存的星图残卷。
沈知微的剑未全出,寒芒已彻九霄。青锋仅露三寸,最前排的傀儡便已冻结成冰雕,霜纹自其足底蔓延而上,凝作万千冰晶荆棘。她剑穗上悬坠的冰晶彼此轻叩,清越铮鸣间,竟隐隐奏响《广陵散》的杀伐之韵——仿佛千年前嵇康临刑时的最后一曲,在此刻化作森然剑气,凛冽肃杀:“解决了”
凌昭缩了缩脖子:“好的沈师姐”
晏无咎忽地抚掌轻笑,广袖翻飞间竟透出几分少年意气:"沈师姐当真好剑法!"他指尖拈着素白鲛绡帕子递去,尾音微微上扬,"这满墟魑魅,可都要仰仗师姐庇佑了~"
那语调甜腻得能淬出蜜来,偏生被他念得行云流水,倒像是戏台上风流倜傥的小生念白。
凌昭眉心一跳,手中星盘险些错漏半轨——晏无咎少说也有三百余岁,此刻却顶着张二十出头的皮相喊人家师姐,当真是......
不要面皮。
沈知微剑穗上的冰晶叮咚一响,似在.....笑。
忽见一滴玄冥真水破空而来,其色如墨,其势若箭,挟九幽阴煞之气直取面门。
晏无咎第一次没看清楚就被萧寒声打散了这下定睛一看,突然掐住袖中时砂,暂停了一段时间
时停术仅冻结宏观时空,微观粒子仍可操控
他用指尖画出的银芒里浮现出龟甲残片虚影。
"诸位可识得这个?"他指尖轻点甲片上灼烧的"凶"字,"当年共工撞断不周山,有一截天柱碎片坠入九幽——这些时序毒涎,正是浸泡过碎片的冥河之水。也就是面前这个啊"
晏无咎骤然撤去时停之术,仰首长啸:"知微!速来助我!"其声穿云裂石,回荡于天地之间。
在萧寒声认为沈知微不会出手时
见沈知微广袖翻飞,自其身后凌空而起。青锋出鞘时带起一泓秋水,指尖轻抚剑刃,霎时蓝芒大盛,如星河倾泻。
那剑光与悬空水珠相映,竟显出道道玄妙纹路,似有上古铭文流转其间。
“破!"
清叱声中,剑芒化作百丈虹霓。其光皎若日出扶桑,其势疾似雷霆过隙 。
周遭时空为之震颤,连那亘古不变的晨昏线亦为之扭曲。剑锋过处,水滴应声而裂,竟迸发出金玉相击之清响,余韵袅袅,久久不绝。
当"碎玉"二字炸成血雾时,萧寒声的余光瞥见黑雾深处——月白广袖的一角转瞬即逝,袖口三点墨痕如寒鸦踏雪。
芳草地的露珠沾湿众人衣摆。每滴水珠里都沉着倒悬的星图,甜腻花香中浮动着铁锈味。
萧寒声低头看着掌心突然出现的白玉棋子。内侧新刻的剑痕,与他锦囊里那枚黑子上的缺口严丝合缝。三百年前琅琊山巅的残局,此刻正在他袖中微微发烫。
刹那间天地倒悬,乾坤易位。众人只觉灵台一阵恍惚,眼前万象如水中倒影般扭曲流转。待神识稍定,却见四周景致已变,显然已入二重界。
就在此时,一道清光自虚空中凝聚,化作一位广袖流云的仙人。他眉目如画,唇边噙着温润笑意,目光盈盈望向晏无咎。
晏无咎抬袖拂去衣上时砂,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五千年云烟过眼,故人安否?既已拂枰论道,可共踏月而归?”
叶燃尘静立风中,衣袍上的星纹随呼吸明灭。他目光越过重重云雾,落在远处那道挺拔身影上,声音如碎玉投冰:"时空之道玄妙非常,过早窥破天机,未必是福。"
晏无咎撇了撇嘴,袖中时砂不安地流转:"你当我想么?初见另一重天地时,我惊得连时砂都散了三日。对了,你这次设的永夜墟怎么这么难"
叶燃尘垂眸避开了令一方天地,指尖一片星辉流转:"秘境幽幽探君意,去留且听落花声。"
愿君心似玲珑月,照我青衫旧时痕。奈何此身已如烬,何必明月记前尘
"若我不狠些心,以他之缜密,怕是早是早已......"叶燃尘顿了顿
他指尖轻抚过案上残局,棋枰间纵横的裂痕如命运交错的谶语。烛火摇曳,映得她眸底晦暗难明,似有寒星沉浮于深潭。
晏无咎眸色微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间暗纹,那上面绣着的星轨暗芒流转,似在无声应和着未竟的谋算。
他听懂了。
叶燃尘的身份,终究只能是一场虚妄的旧梦。若以真容相见,以那人洞若观火的敏锐,只怕顷刻间便能勘破这局中所有的试探与权衡。
永夜墟的禁制必须设得精巧——
要让他能破,却又不能破得太轻易。每一重迷障都需恰到好处地留一线生机,如同在深渊之上悬一根蛛丝,既要他步步惊心,又要他终能踏血而来。
这既是对天下修为的丈量,亦是对往昔情义的叩问。
晏无咎低笑一声,袖袍翻卷间,永夜墟的星轨悄然偏移三分——就让这无边长夜,代他问一问故人心。
"可这世间,何曾容得半分优柔?"
袖中暗藏的时砂悄然滑落,每一粒坠地皆如更漏催魂。窗外夜枭凄厉长啼,恰似嘲弄这精心编织的谎言——温柔刀,最是杀人不见血。
晏无咎略一沉吟,眸中浮起几分若有所思的意味,缓声道:"既如此,我稍后向那位递个话,权作无心之问罢。"
叶燃尘闻言,唇畔漾开一抹清浅笑意,广袖微抬执了个半礼:"如此,叶某便先行谢过晏副少这番周全了。"
晏无咎唇角微扬,眸中掠过一丝似笑非笑的意味,缓声道:"五千年岁月悠悠,怎么反倒与晏某生分起来了?"
他指尖轻叩手臂,又似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叹息:"莫非这沧海桑田,连故人也成了陌路?"
“哥,这趟回来还走吗?若是他不肯见你,我该往哪儿寻去?山高水长,你总要留个念想给我,别像去年那场雪,一转身就化了,连个脚印都寻不见。” 晏无咎低头扯着衣角,声音发颤,嘴角强撑着笑,眼里却晃着水光
叶燃尘低笑一声,指尖轻转茶盏:"几时学得这般咬文嚼字?倒像是换了个人。"
晏无咎垂眼,指节抵着神器后的一道裂痕,声音低哑:"......怕你听惯了刀剑声,忘了怎么听人话。"
风卷过残垣,两人之间忽然静得只剩沙砾滚动的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