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散尽时,众人已站在一条幽暗的河岸。
河水沉凝如墨,浓稠得竟似将天地间的亮色都吮吸殆尽。
但水面之上,却漂浮着无数盏青灯,灯盏幽幽,随波起伏不定。
灯芯皆由森然苍白的指尖骨制成,燃着一点微蓝的焰苗,幽焰明灭之间,竟有细微呜咽之声幽幽透出,如泣如诉,如叹如怨,似无数生魂在此水之上低徊不绝。
水天尽头,一巨大画舫缓缓移来,船身朱漆斑驳剥落,宛如旧日繁华褪尽后残留的疮疤。船体之上,不知何时已爬满暗红色的藤蔓,蜿蜒虬结,恍若无数干涸凝固的血丝,紧紧缠绕着这艘沉默的幽灵之舟。
画舫渐近,只觉一股冷冽气息扑面而至,压得人魂魄欲凝。
那船首高翘,形如倦鸟垂颈,其上悬一惨白灯笼,内中光焰跳动不定,昏昧不堪,徒然映照着黑沉沉的水面,却丝毫照不透那浓墨般深重的河水。
船身轮廓在幽暗背景中浮动,仿佛自洪荒的幽玄深处挣扎而出,它无声地犁开这黑水青灯之河,驶向人迹不至的幽冥彼岸——恰似一个巨大、缓慢而不可测度的谜题,在水与光、生与死的边界上,固执地显影。
萧寒声低头,发现脚下的泥土里嵌着半枚铜钱,铜锈间隐约可见"永和通宝"四字。他刚想拾起,那铜钱却突然化作灰烬,随风散入河中。
"我去,别碰这里的东西。"晏无咎无语道,袖中时砂微微震颤,"这条河可是''忘川''的支流,河底沉的全是未亡人的执念。想死就跳下去吧"
萧寒声静立片刻,衣袂拂过残垣碎瓦,声音沉冷如霜:"想活,可我碰的不是忘川水....."
沈知微:“……”
凌昭见状,折扇"唰"地展开隔在二人之间,笑纹里藏着三分警醒:"打住,秘境诡谲多变,先别闹,二重玄机怕是就藏在此处——"话音未落,远处忽传来古钟嗡鸣,震得满地碎玉簌簌颤动。
孤岛的滩涂在暗潮中浮沉,画舫的舷梯咯吱咯吱地啃咬着黑潮腐木。船头矗着一盏青铜灯,灯腔里沉着半凝的暗红脂油,灯芯忽明忽灭,幽幽吐着血色的光。
那幅画卷悬在灯下,边缘卷着焦黄的纸灰,绣线早已腐朽成齑粉,唯独伞面的星图还残存着荧光,十二道纤细的白骨伞骨正从空洞里滴落黏稠的磷火。
画中女子的脸,是被人从骨缝里生生抠开的窟窿,眼窝里嵌着两颗黑曜石珠,随着画卷的晃动,竟诡异地滴出浓稠的黑血。
当夜风掠过船舷,整幅画卷忽然向滩涂缓缓倾倒,青铜灯里的脂油瞬间爆开暗红色火苗。
滩涂上突然冒出无数枯瘦的手指,齐齐抠向画中那个空洞,像是无数双盲眼正要从无脸的窟窿里望向人间。
凌昭掌中星盘霍然震颤,青铜指针迸裂出蛛网细纹,在青金石表盘上疾旋若飞絮拂雪。当那根嵌着玄铁芯的针尖疾停于画舫最深沉处时,他袍袖下指节已泛起青白:"诸天河图怎会这般悸动——"语声未落,半空炸开一蓬星芒,恰似曹植《洛神赋》里惊鸿游龙掠过琉璃天幕。
只见那漆金星盘正脱手飞旋,于七宝香云中拖曳出朱丝银线,织就一幅扶摇直上的倒悬星河。
扶疏弱柳下轻纱若雪的画舫,竟成了残垣断壁间逆生长的琉璃幻境,流沙倒转处,漏光斑驳里,分明有囚牛老梅的铜绿枝桠正朝霜刃新磨的青石缝隙艰难攀爬。
而那水波纹样的星轨之上,分明悬着枚将坠未坠的玉璧,映着烛火正滴下玄色汁液,直直浸透少年眉间悬针——原来这雕栏画栋的蓬莱,竟是用万千窍门凿开的逆鳞之门,将百川东去的光阴,织就一场荒诞至极的倒卷之梦
沈知微指尖轻抚剑鞘,剑身嗡鸣,似在警惕什么。她低声道:"船上有活物。"
杠精晏无咎缓缓吐出一句话:“你不是活的吗”
凌昭:“……”
沈知微:“……”
众人走进屋子的刹那,船身猛地一震,四周景色骤变——原本腐朽的船舱竟焕然一新,红烛高燃,丝竹声声,仿佛回到了某个繁华的夜宴。
画舫在暮色中如一座孤岛,船舱中央的琴师戴着青铜面具,面具上纹路狰狞,仿佛能吞噬一切生机。他十指轻挑,奏响的《广陵散》残篇,每一个音符都似从幽冥深处传来,带着森然寒意,直刺人心。
琴案上,一局残棋静静摆放,黑子白子交错,构成了一盘“生死劫”。晏无咎瞳孔微缩,声音低沉:“这棋局……是‘阎罗帖’。”他的声音在船舱中回荡,仿佛带着一丝不可置信。
传说中,能解开“阎罗帖”的人,可向幽冥借寿一纪,但若失败,魂魄便会被永远困在棋局之中。这传说如同一道无形的枷锁,将众人的心紧紧束缚。
琴师的手指停下,面具下的声音沙哑而冰冷,像是从黄泉中传来的低语:“诸位既登此船,可愿与我对弈一局?”他的声音中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威严,仿佛已经将众人视为棋局的一部分。
萧寒声还未开口,船舱四壁的画卷突然无风自动,画中人物竟纷纷转头,空洞的眼眶中透出诡异的光芒,直勾勾地望向众人。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些画中人的脸,竟与在场的众人一模一样!
凌昭的星盘在这一刻骤然爆裂,铜片四散,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撕扯。在空中,铜片竟拼出一行血字:“画中人是未来的你们。”这血字如同诅咒,悬在众人头顶,让人不寒而栗。
晏无咎的颈项一缩,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天机不可泄露……沈师妹”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凌昭打断:“现在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吗?”凌昭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急切,仿佛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就在这时,一缕幽蓝的磷火从船底的岩缝中窜出,将四人的神色照得明灭不定。琴师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诡异的诱惑:“别急着动手……你们难道不想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吗?”他的声音在船舱中回荡,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话音未落,画舫猛地倾斜,船底传来无数指甲抓挠木板的声音,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试图从黑暗中爬上来。这声音如同《诗经》中“风雨如晦,鸡鸣不已”的绝望,让人的心沉入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