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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宫墙柳(七)

作者:流萤洄雪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雾盈等人进屋时,宋容暄正往床下藏鸽子笼。床上摆着麒麟纹玉如意枕,想来后背有伤之人不能直接躺在床上,否则会疼痛难忍。


    见皇后和母亲都来了,他藏也不是,不藏也不是,只得扔了笼子,拱手道:“臣宋容暄见过娘娘。”


    雾盈观察着他无奈的表情,忍不住露出一丝玩味的笑。随即她把笑容又收了回去,瞧见宋容暄鬓发微乱,形容憔悴,禁不住又有几分担忧。她想绕到背后瞧瞧伤口如何了,在长辈面前也没有机会。


    “侯爷该安心养伤才是,”皇后摆出一副慈祥长辈的样子,“公务等伤好了再过问不迟。”


    “多谢娘娘挂怀。”三人寒暄了一阵,雾盈不好插话,盯着屋里的字画发呆。


    过了一会,温夫人带着皇后去院子里赏花,临走前叮嘱雾盈:“左右他闲着也是闲着,袅袅可否去书房给他找几本书来,打发打发时间。灵秀,你陪她去。”


    见两个人都走远了,雾盈还没缓过神来。她愣在门槛处,灵秀催促道:“大人快走吧。”


    雾盈随着灵秀来到书房,这里靠墙三面皆是紫檀木的书架,正中摆着乌木边梨花心条案,上头竟然除了公文外还有一套茶具。


    雾盈道:“你知道他看什么书么?”


    “奴婢不知。”灵秀也与雾盈有五分熟识,抿唇一笑道,“大概是兵书一类的吧?”


    “我觉得也是。”雾盈从最显眼的地方抽了几本行军布阵的书,忽然眼前一亮。


    “这里居然有《华阳洗冤录》啊!”雾盈一时激动手里书不慎散了一地,“我之前找了好久都没找到。”


    《华阳洗冤录》乃是梁朝一位女神探所著,涉及破案侦查的方方面面,事无巨细,但刊印的书商却并不多。


    不管宋容暄看不看,她拿起那本书,灵秀搬着那一堆兵书,两个人回到了扶苏堂。


    宋容暄连看都没看灵秀一眼,直接把《华阳洗冤录》从她手中接过来,“难为你居然知道我喜欢看这个。”


    “我怎么知道,”雾盈撇了撇嘴,不悦道,“本来是我想看的。”


    宋容暄瞧着她阴沉的脸色,没来由地开心。


    “我随娘娘来这可不是陪你逗闷子的,”雾盈深吸一口气,“前些日子胡院判说你伤得不轻,这几日可好些了?”


    先前进来时他脸色就苍白如纸,应该是失血过多导致。


    “那可让柳大人失望了,”宋容暄语带讥诮,“本侯暂且还死不了。”


    雾盈懒得跟他一个病人计较,便起身去找皇后和温夫人了。


    温夫人将二人送进马车,见马车消失在永昌坊尽头才回府。


    这儿子,真令人不省心。


    温夫人连连摇头,竟然气笑了。


    紫烟宫。


    申太医跪在美人榻前,明贵妃伸出一只手臂,另一只手臂撑着下巴。


    忽然,她眉头一蹙,像是极其难受一般,要把腹中所有吃下去的东西都吐出来,蕤卿见状吓坏了,忙拍着她的后背道:“娘娘……”


    那申太医眉梢一扬,喜道:“娘娘已经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恭喜贵妃娘娘。”


    说罢连连叩首。


    “真的?”明若向来是个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性子,此时也禁不住向前倾了倾身子,嘴角蔓延着难得的笑意。


    “老臣哪里敢撒谎。”


    柳月汀抚摸着狸猫的软毛,那狸猫喵喵叫了两声,从她膝头一跃而下。


    “难道……”柳月汀捏着尖尖的下巴,“我娘真的……是与墨夫人有关……”


    她垂眸,脸色阴沉。


    如此……她柳雾盈又凭什么……


    柳月汀咬着下唇,直到咬得发白也不自知。


    风雪漫天的山岭中,一个小亭子还闪烁着飘摇的烛火,如同暗夜中的一粒星子。


    一黑衣人穿行在荒山野岭之间,停在了亭子前,亭中主仆二人,皆着黑衣。


    “主人,”那仆人抱着剑悄然退出亭外,“她来了。”


    三人的玄色斗篷都能遮住脸,不同的是来人腰间挂了一块朱砂色羊脂玉,而亭中人腰间则是青色羊脂玉。


    “姐姐坐吧。”亭中黑衣人正在煎茶,不紧不慢道。


    “小侯爷哪那么容易被你们暗杀,”来人不屑一顾,“你们还险些暴露了自己。”


    “就算没成,”亭中人给她倒了一杯茶,“不也能多争取些时间?”


    “话虽如此,”来人喝了一口茶,语气还是有些担忧,“但此人不死,大计永远没有成功的那日。”


    “何必着急,”亭中人的话语有种让人安心的感觉,“不光我们想让他死,还有人更盼着他·····”


    “大人,”许淳璧垂手立在一旁,“蕊珠姑姑说柳侧妃娘娘叫大人子时过去。”


    雾盈正在琢磨一个百鸟朝凤的纹样,闻言停下手,把笔搁在砚台上。


    距离上次她在东宫与柳月汀针锋相对已经过去了两个月,平日就算在鸾仪宫打个照面,两个人也装作不认识对方一般。


    自从与梁盼巧分道扬镳后,她总觉得心里压着块大石头。梁盼巧只与她相识了几个月,但柳月汀与她朝夕相处了十四年,若说她对两人关系恢复没一点期待,那是不太可能的。


    雾盈很久没有夤夜出门了。裹上夜行衣后,整个人隐没在黑暗中,很难被发现。


    林木幽深处传来间歇的啁啾鸟鸣,一弯斜月微湿嫩黄,淡淡光晕萦绕在四周。


    她步履轻盈,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到了东宫,她从侧门进去,门后蕊珠姑姑正等着她,见到她后点头行了个礼。


    “这边走,”蕊珠压低了声音道,“侧妃娘娘怕引人注意,特地换了个地方。”


    雾盈也注意到她们走的路并不通往柳月汀的惜颜殿,心中也有些不安。听到蕊珠的解释,她略微放宽了心,安慰道,姐姐总不会害自己的。


    整个东宫平静无波,但只要有一颗石子便会激起层层涟漪。


    雾盈望着前头烛火幽微的寝殿,隐隐听到一些非同寻常的声音,还没来得及细想,蕊珠的脚步顿了一下,声音波澜不惊:“侧妃娘娘在里面等大人,大人进去便是。”


    说罢,蕊珠便朝着另一条小径走去,不一会就拐了一个弯,消失得无影无踪。


    雾盈站在寝殿门口,觉得背后传来阵阵剜心跗骨的寒意。


    烛火在刹那间熄灭,一股浓烈的香气从寝殿的窗户悄然飘散在风中,雾盈屏住呼吸,那声音愈演愈烈,女子的娇咛夹杂着粗重的喘息,她即使捂住耳朵,那声音也能从指缝中溜进去,撕扯着她的神经。


    “殿下……”那头传来女子有气无力的声音。


    “帷儿……”太子的声音不像往常一样低沉,反而变得即使亢奋。


    雾盈在听到那女子声音的一瞬间捂住了嘴,惊得倒退了两步,后脑勺直接撞在身后柱子上,痛得她龇牙咧嘴。


    她顾不得疼痛,转身慌不择路地跑去!


    不好,暴露了!


    霎时间,锋利的流星镖直冲雾盈而去,雾盈听到身后破风的声音,赶紧偏了偏身子,寒芒闪过,只听得刺啦一声,鲜血浸透了她的右肩。


    她闷哼一声,加快了脚步,趁着羽林军还没有发现她逃出去,可是眼前的路九曲回肠,抄手游廊仿佛没有尽头,穿过一道道垂花门,她竟然不知不觉往东宫的深处走。


    而不巧的是,她被湿滑的石子一绊,朝前栽去。


    雾盈来不及迟疑,忍着剧痛钻进草丛中,这里种灌木高度刚好可以遮住她的身子。


    但血腥味是掩盖不了的……


    慌乱的脚步声四起,千百盏灯仿佛一瞬间被点亮,明晃晃的灼痛了她的眼睛,有人高声喊:“有刺客!”


    羽林卫在几分钟之内整军完毕,四下撒开了一张无形的大网,势必要将刺客捉拿归案。


    雾盈以为太子顾及体面不敢声张,自己就有机会逃出生天,这下分明就是要……


    她痛得几乎快要昏过去了,仍紧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脚步声近了又远,远了又近,雾盈暗自祈祷着千万不要被发现,否则自己可是一点活路都没有。


    “那边没有啊!”


    灯光渐渐靠近,一步又一步,眼前的黑暗无处遁形,雾盈甚至觉得影子已经暴露了自己的藏身之处。


    “你们在干什么?”一个略带着愠怒的女声响起,就挡在她身前不远的地方。


    “回太子妃娘娘,东宫进了刺客……”那侍卫恭敬地回答,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寒意,“若是找到就地处决。”


    “刺客怎么可能会在本宫住处附近?”明莺时冷笑一声,“怕不是搞错了吧?”


    “这……这是太子殿下的命令。”那侍卫犹疑了一瞬间,仍固执道。


    “若是你敢搜,本宫明日就上报贵妃娘娘,让你们这些目无尊卑的人好看!”明莺时指着宫门怒骂道。


    “属下……属下不敢。”那侍卫拗不过她,只得疑惑地望了灌木丛一眼,退了出去。


    雾盈闭上了眼睛,身前草丛被扒拉开,“柳大人?怎么会是你?”


    “下官没有刺杀太子殿下!”雾盈泪凝于睫,跪下道,“娘娘可要相信下官啊!”


    “柳大人……”明莺时眸子里有一闪而过的痛惜,“你快走吧,趁着还没人来,我这里也有个角门,柳大人从这边走。”


    “多谢娘娘救命之恩,”雾盈恭恭敬敬地攥着裙摆磕了个头,神情是不曾有过的郑重,“下官来日必当涌泉相报。”


    说罢,她快步沿着小径走出了东宫。


    甬道上只有她一人,形单影只,她拖着受伤的身体,一步一步捱到了幽梦轩。


    熟悉的建筑就在眼前,雾盈却觉得天地万物都在一刹那变得模糊不清,她腿一软,毫无知觉地滑落在地上。


    “好疼……”雾盈蹙着眉头,垂眸观察伤口的状况。


    “大人忍着点吧。”许淳璧把药粉倒在手心,小心翼翼地抹在她的伤口处,那伤口虽然出血多但并不深,养个把月也就好了,不会留疤。


    “阿盈!”门砰然被推开,骆清宴大步流星地迈进来,裹挟着一阵劲风。


    “你别过来,我在上药!”雾盈龇牙咧嘴地喊。


    幸亏雾盈有先见之明摆了个屏风,否则……


    骆清宴坐立不安,急道:“你没事吧?严重吗?”


    “闻太医不是告诉你了吗,”雾盈低垂着头,心绪不宁,“没什么大事,殿下来这才是不应该,会惹人非议的。”


    “本王是担心……”骆清宴忽然噤了声,只见屏风映出女子身体的柔美曲线,他忽然觉得面上发烫,嗫嚅道:“那我……走了啊。”


    不等雾盈反应,他就急匆匆出门去了。


    许淳璧调侃道:“二殿下真关心大人哪,还亲自来看……”


    “我是他表妹嘛,”雾盈心不在焉地回道,“这没什么。”


    她才这么点小伤,就疼成这样,那他在沙场上受了那么多次伤,刀伤剑伤数不胜数,怎么会不疼呢?


    还是说他只是习惯了一个人默默忍受……


    雾盈纵容自己的思绪游离,冷不防许淳璧说了句话,她恍惚间问道:“你说什么?”


    “下官说,二殿下待大人恐怕不只是兄妹之情吧。”许淳璧神神秘秘地道。


    “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关系。”雾盈望着窗外,若有所思。


    “肖姑姑来过了吗?”雾盈问。


    “来过了,”许淳璧道,“我当时把桌子上的药材都收起来了,只说感染了风寒,过几日就好。”


    “不过……”许淳璧眸中忧色一闪而过,“如果她闻出了治疗外伤的白药味,可就不好说了。”


    “无妨。”雾盈点点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本官记得你父亲是工部的一位郎中?”


    “正是,”许淳璧轻声道,“当年下官的父亲被人诬陷贪墨,多亏了柳尚书瞧出了那账本的端倪,还了我父亲清白。柳大人便是我们全家的恩人!下官虽然一直在太后娘娘身边长大,可是除了宫规熟悉些,可真没别的好处。”


    她一直真心实意对雾盈,雾盈也都看在眼里。雾盈迟疑了片刻,“你愿意跟着我吗?”


    “这条路虽然很苦,但有我柳雾盈的一天,必然不会缺了你。”雾盈的语气是难得的郑重。


    “下官愿意!”许淳璧在地上磕了一个头,雾盈吓得连忙扶起她,“快起来,在我这里别来那套尊卑贵贱,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三月清溪泻雪,到处皆是一片烂漫春光。


    这日晌午,尚功局诸位女官在一起会食。


    雾盈的右肩还有些隐隐作痛,但已无大碍,她心思还在刚才的纹样上。


    “前几日太子殿下遇刺,”梁盼巧神神秘秘地说,“听说刺客被伤了右肩。”


    雾盈心头猛然一跳,与许淳璧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眸中看出了强烈的不安。


    “是么,”岑稚霜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雾盈身上,“柳大人前几日感染了风寒,可什么都不知道,是不是?”


    不知为何,雾盈觉得岑稚霜已经洞穿了她的秘密,她只好演下去,“咳咳,妹妹还没好利索呢。”


    岑稚霜颇有深意地望了她一眼,不再多说。


    每年的三月皇家都会在蓬莱山举行盛大的春猎活动,以彰显天家威严。


    眼看着春猎的日子日益逼近,这可是为数不多能出宫的日子,雾盈一想到能见到父母兄长,禁不住一阵欣喜。


    但女官只能陪诸位娘娘坐在观礼席上,一熬便是半天,很是无聊。好在她还有许多想见的人,譬如从前与她交好的明家三位小姐和薛家大小姐薛画屏。


    用过早膳后,诸位女官跟在凌尚功的身后,随着皇帝车驾一同步行去往蓬莱山。


    车驾绵延数里,犹如长龙盘桓,御林军在前头清道,百姓站在自家门口好奇地观望,好不热闹。


    皇后凤驾紧随其后,后边依次是明贵妃,德妃,淑妃等人,贤妃也拖着病体,斜斜歪歪靠在马车里。


    雾盈一路走到了蓬莱山,脚已经隐隐有些酸疼,但不敢声张,她见到柳家的马车已经停在那里,很是窃喜。


    诸位娘娘落座后,由御前大内官卢振宣读春猎开始的旨意,三位皇子皆披挂上马,骆清宴也收敛了些许轻狂,变得肃穆起来。另外一边,一众官宦子弟也披挂上阵,但雾盈扫视了一圈,并没见到宋容暄的身影。


    该不会上次的伤还没好吧……


    很快雾盈便否定了这一猜想,若是还没好,恐怕早就传出他的死讯了。


    果然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按照规矩,每位参与者分别可带一位侍卫随行,太子带了楼景,骆清宴带了秦阙,三殿下带了邓珂,均是武功百里挑一的人物。


    雾盈环顾四周,见墨含沅一脸担忧地望着她,她小声跟凌尚功告了假,才坐到母亲身边。


    “娘亲。”雾盈恭谨地行了个礼。


    “坐娘亲这里恐怕于礼不合。”墨含沅叹口气,“你还是快回去吧,免得尚功大人为难。”


    雾盈垂眸,眸子里的忧伤一闪而过。


    她母亲千好万好,就是太墨守成规了些,她想要雾盈也把自己牢牢束缚在那个条条框框内,有时候她是成功的,但……


    她天生桀骜不驯,只是被很好地掩盖了,不是吗?


    许淳璧见她回来后闷闷不乐,打趣道:“怎么了嘛?”


    “没事,”雾盈把目光投向那边,“程夫人来了!”


    程夫人便是从前薛府的大小姐薛画屏,如今嫁给忠国公世子程皓,两个月前生了小世子。


    “薛姐姐怎么刚出月子就来了,”雾盈亲切地执了她的手,“也不怕冻着。”


    薛画屏当年也算是瀛洲四大才女之一,与柳雾盈,明吟秋,明以冬齐名。


    “阿盈真是瘦了,”明知夏也拉着妹妹到了她身边,“可见宫里多……”


    “嘘……”明吟秋眼疾手快捂住她的嘴。


    “好久没见面了啊。”雾盈笑着寒暄,“怎么不见以冬?”


    众人都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让雾盈禁不住好奇:“她没来么?”


    平日里明以冬是最腼腆的一个,可缺了她雾盈反倒觉得不自在起来。


    “在那边呢?”明知夏朝着那边一指,说完捂着嘴偷笑。


    “那是……”明以冬披着一身浅蓝的披风,正痴痴地遥望着台下。


    雾盈疑惑道:“她在看……”


    很快她就明白了,台下柳潇然一身青衫,眉目清朗,纵马而出,朝着明以冬的方向挥手。


    见她错愕不已,明知夏一副你怎么才知道的表情,明吟秋则笑吟吟地拍拍她的肩膀,“改天姐姐怕是得成嫂子。”


    雾盈有点难以相信自己兄长会是那种怜香惜玉的公子,在她眼里兄长就是个迂腐儒生,张口家国天下,不像是会……


    愣神间,明家两姐妹和薛画屏已经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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