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婢协助殿下出逃,该死。”
话音落定,数刃刀锋齐刷刷悬在香蒲头顶,俨然不留活口之势。
“洛风!”
李江斓情急之下第一次焦喊他,她双腿乏软站不起来,只能艰难爬到洛风靴侧,发抖的双手紧紧扯住他的衣袍。
“洛门主,”她语间填满哽咽,模糊到几乎辨不出字,“香蒲不知情,是我……”
是李江斓跳出窗外,攀在阳台上躲过木丹和香蒲的视线,伪造出逃假象。而当洛风急召暗影门集结后,她悄然回到房中,待所有人倾巢而动,再乘虚出逃。
一招调虎离山,已是绝境里,她能想到最好的办法。
怎成想,到头来累及无辜,害香蒲沦落至此。
“放过她,”李江斓小声哀求,紧攥洛风袍角的手用力至指尖泛白,“我再不逃了……”
死士们按兵不动,等待洛风发号施令。
洛风穿着玄色官衣,似饶有兴味欣赏李江斓声泪俱下的绝望。李江斓哭得越凶,他就越不应声,直至她哭干眼泪连声呛咳,才从旁人手中接过水囊递过去。
喝一点儿,接着哭,他很爱听。
他像极了准备猎捕兔子的狼,不出手,单单站在那儿,小兔子自会吓得慌不择路,四处乱窜,精疲力竭,折颈而死。
李江斓没拿水,而是喘着粗气嘶哑认命:
“放过她,我什么都答应你。”
洛风像是满意这个答案,终于肯轻轻抚摸她的发顶,如同安抚受尽的猫儿。
李江斓短暂缓过一口气,不料下一刻,那只手蓦然掐住她的下巴。力度恰到好处,不至留下淤痕,更不允许她挣扎。
晨雾中,李江斓看见,他的脸色比自己更苍白。
洛风凝望她的眼眸,凛冽目光如刀刃,长驱直入削进她心底。李江斓噤若寒蝉垂下眼帘,修长睫羽挂有将落未落的泪,企图挡住对方审讯般的逼视。
半晌,一声细不可闻的轻笑传入耳中,李江斓不寒而栗。然而不待她反应,洛风的拇指便碾过她唇上干裂的血口,晕开一片红。
他略歪了头,嗜血双眸中泛起一丝戏谑:
“卑职不信。”
“那,”李江斓鼓起勇气,战战兢兢问出口,“洛门主待如何?”
洛风扶腰直起身,四大高手之一当即奉来一只巴掌大的冰裂纹青瓷瓶。他擎起瓷瓶,置于李江斓眼前:
“殿下喝了它,卑职就不杀你的侍女。”
李江斓咽了一口唾沫,瑟缩问:
“这是什么?”
洛风眉梢轻挑:
“毒药。”
他饶有兴味等李江斓抉择。
李江斓抿着唇瓣摇了摇头。
果然,口口声声说要救香蒲,真到生死关头,人皆自私。
高高在上的宜芳公主,不会为了一介婢女自甘饮下毒药。
幸好洛风本来也没打算让她选。
“殿下,”洛风缓缓俯身,薄唇凑在李江斓因紧张红透的耳根,呢喃低语,“出宫那夜,卑职给过你一次机会了,没有第二次。”
李江斓彻底慌了神,本能想惊叫,却被洛风骨节分明的大手掐住脖子,令她几近窒息。她憋红了脸,不得不张口呼吸,洛风就在这时,不由分说将那瓶药灌进她嘴里。
“唔……”
李江斓拼命闪躲,瘦弱的胳膊发疯似的推他的手。
可她的力量太微弱,甚至无法掰动对方哪怕一根手指。瓶中的毒药翻涌着血腥味猛灌入喉,呛得她喘不过气。她不断拍打洛风的小臂,奢望他停下,即便停一下也好。
让她在被毒死前,不至于被药呛死。
可洛风不理。
她越反抗,他越兴奋,掐住她纤细脖颈的手便越用力。
李江斓毫不怀疑,如果她继续挣,他一定会扭断她的脖子。
她渐渐脱力,渐渐安分,宛若一头待宰的羊,被牢牢束缚于砧板,任屠夫打断筋骨、剃去血肉。最后一滴饮尽,她一阵反胃,口中回味,只觉那瓶子里头的并非毒药——
反倒像是,谁的血。
李江斓对着地面止不住干呕,洛风心满意足歆享她的惊惧与痛苦,手掌贪婪揾去她腮边泪痕。
“公主殿下……”
他声声唤公主,再一点一点碾碎她生而为人的尊严。
寒鸟凄鸣,声声断肠。
李江斓气尚未喘匀,眼前光线骤然一暗,她不得不屏住呼吸,控制着自己不抬头朝面前的洛风看过去。
他不计较她的忽视,反而奖励般,替她将散下来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冰凉指尖蹭过皮肤,李江斓不由得毛骨悚然。
洛风温柔揩去她脸上血渍,掸落她衣上的尘埃,继而轻掐了一下她莹润的脸蛋,笑道:
“如今你的命拴在卑职手里,你说不跑,卑职信了。”
李江斓趴在冷硬的青砖之上,连哭都没有声音。
原来想活命,也可以是一种奢望。
晨光熹微,几只灰雀惊惶掠过云端,官道尽头隐约可见幽州城堞。
车辚辚,马萧萧,和亲队伍迎着朝阳启程。昨夜明发不寐,李江斓这会儿得空闭目养神,不料入梦前一刻,车驾猛然一震。
她堪堪扶住鎏金铜炉稳住身形,听得帘外马蹄声乱如骤雨。
“出什么事了?”
木丹掀起窗帘问。
“有刺客!”
死士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李江斓和香蒲下意识抱在一起,木丹匆忙放下窗帘,拔出随身的匕首护在她们身前:
“保护公主!”
车厢内看不到外面激烈的打斗,却能凭短兵相接声里听出,那伙刺客在不断逼近鸾驾。
倏然一把刀割破垂帘刺入车中,香蒲吓得大叫。木丹反应算快,当即扣住这厮肩膀,手起匕首落,整齐砍下他一截臂膀。
血珠横飞,溅了李江斓满脸。她闭眼不看那条断手,却依然感受到灼烫的血液沿脸颊流淌。
腥味变得浓烈,打斗仍未停。
“洛风,”木丹高喊,“先带公主走!”
马车乍被牵动,李江斓毫无防备之下撞上暖炉,烧热的铜霎时于柔荑烙下一块红斑。可她顾不上疼,一心祈祷马儿跑快些,再跑快些。
带她逃出生天。
一路颠簸震荡,她被晃得头昏脑涨,觉得大约这会儿,自己的脸色比死人也强不多少了。
马车疾驰近半个时辰,速度才逐渐缓慢,在某处停下来。
木丹率先掀开窗帘,检查一番周遭环境后,对车内其余两人点点头。香蒲惊魂未定,说什么不肯下车。李江斓虽也心有余悸,但车厢里的血腥味实在太重,把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恶心劲儿又勾起来,若再不出去透透气,她怕会憋死在这儿。
此地不属于官道,沿途不见人烟,说不上是危险还是安全。
四大高手之一的铁枭守在车外,他身形魁梧,宛若一座难越的山,压得人透不过气。
李江斓认得他右脸那道刀疤,自眼角到嘴角,几乎劈开了半张脸。
传言中,铁枭可万军之中取敌将性命,乃是一等一的高手。李江斓稍稍放下心来,她环顾四下,却不见了洛风的踪影。
“铁枭。”
她第一次唤铁枭的名字,太生涩,也太温柔了些,使铁枭有一刻失神。
“洛风呢?”
李江斓问。
“禀殿下,门主受了伤,需就地休整。”
铁枭神情谨肃,不像在说谎。
李江斓一怔。
她心里是窃喜的,有种大仇得报的畅快之感。不过当着铁枭的面,不能笑出声。
“车上有些伤药,我给洛门主送去。”
李江斓作势折返取药,而铁枭立时横刀拦于车下:
“门主吩咐,唯恐血腥气冲撞凤驾,请殿下稍待片刻。”
既是洛风的命令,她不好明着违抗,随口应了一句作罢。
木丹见状,笑叹着直摇头:
“殿下何必费心,暗影门中人皆是饮血修罗,你便是剜心相赠,他们也权当是盘中美馔。”
李江斓垂眸敛去眼中流转的精光。
她不在乎洛风的伤势,提出送药,无非想瞧瞧他的真实情况。
若是死了,她要千恩万谢,苍天有眼。
“报——!”
又一骑白马绝尘而来,远远得见一名青衣小侠潇洒策马。李江斓对其印象不深,仅记得他名唤青鹞,是四大高手中容貌最为清秀的少年人,不过比起洛风松姿竹骨的冷峻,仍稍逊一筹。
青鹞车前勒马,阴柔面庞活脱一个病美人:
“门主请殿下移步饮马涧。”
李江斓嗅到一丝异样——刚刚铁枭说不见,现下青鹞又道求见,洛风究竟存的什么心思?她用眼神求助木丹,却见木丹气定神闲,似乎对洛风很是信任,并不阻拦。
“殿下,”青鹞欺近李江斓,“还请尽快。”
如此,是回绝不得了。
饮马涧水声潺潺,洛风倚在青石旁的身影单薄如纸。听到李江斓的脚步声,他肩头微颤,嶙峋指节似雪中寒竹,攥紧身上的鹤氅。
烈日高悬,李江斓穿了件厚外衣尚觉出热,洛风仿佛比她一介弱女子更畏寒。
“洛门主。”
李江斓于三步之遥站定,未敢越雷池。洛风闭目倚石,似不大愿意搭理她。
她壮着胆子又近半步,他依旧毫无反应,涧水粼光倒映苍白面容,恍若一尊冰雕。李江斓正欲开口,忽觉腕间一紧。
是洛风攥住她小臂猛地带入怀中,冷香气裹着伤药的苦涩扑面而来。
李江斓下意识要挣,发间玉簪坠地,青丝如瀑泻了满肩。
“救……”
她乍开口,却被洛风一记手刀劈于后颈,周身登时卸了力,绵软跌进人臂弯。清醒彻底消弭前,模糊的视线里,她看见那双骨节分明的手,解开了她的衣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