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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弓马纵弦惊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61章 原来(三) 此界事了


    “她在看你, 燕除月。”


    “不,她在看你,你现在的身体是她的儿。”燕除月果断摇头。


    长公主深深的看了祝雎一眼, 却没有任何表示, 里面错综复杂的情绪但愿他永远不明白吧。


    整个安乐镇, 原本就是有稷水打造出的一个造神之地,也是稷水复活的关键, 四域之朝其实也是被视作牺牲品。


    四域之朝先代始祖发现了模糊的疑点, 他们想挣脱自己的原有命运,可是在一代又一代的继承之下,曲解为只有飞升才是王道。


    稷水已死, 安乐镇的封锁一破, 妖龙被藏匿的气息会彻底泄露, 诛邪塔以妖龙为锚点定位这里。


    黑白的塔, 森然而肃穆, 更像是一座尸山血海累成就的宫殿, 以排山倒海的架势,誓要将这一切污秽吸入腹中。


    天塌了,天被捅了个窟窿。


    界河之水倒灌下界。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安乐镇成千上万被计先抽去魂丝的活死人涌了出来, 欲将这一切撕裂填补空洞的魂灵。


    “揽月尊上……这些东西不能流露出去!”添玉看得心急如焚, 但是身体受下界限制不能使出完整的力量。


    在添玉心里, 金萧是大魔头的走狗, 大魔头又是唯恐天下不乱的, 于是将视线投向了燕除月,添玉急急忙忙道:“晴无剑尊还在这里……只要联手一定能荡平这次浩劫。”


    一行三人都在望着燕除月,添玉的焦急, 金萧的事不关己,以及祝雎晦涩的目光。


    仿佛在说——燕除月,你要怎么选?


    燕除月摇了摇头:“我已经为他们抹除了最大的威胁,此界仍有生路,我们不得干扰劫数。”


    “这也是月阴晴的劫数,我不能干涉的。”她静静的望着这混乱的一切,“在我们来此之前,这里就已经被练成了一个天然的献祭场,四域之朝中心或许才是最后的净土。”


    祝雎在一旁抱着手臂不阴不阳的“啧”了一声,骨剑在他旁边嗡鸣作响。


    天幕的另一半,长公主的仙船被撞碎了,燃烧着熊熊的火焰,她穿着一身烈火般的战袍,错愕的看着破碎的山河。


    山河破碎,诛邪塔出,妖龙已死,四域气数已尽。


    为什么?


    “为什么……”她已经按照神谕尽力补救了,长公主艰难的问身旁站着的脸色灰白的黑衣人。


    她说:“失去西海助力孤便自己成为‘西海’,父亲欲传位他人孤便自立为帝,屠戮宗门收权于四域。”


    “四域气数断了,孤万死难得其咎。”


    长公主……不,应该是现任四域之朝女帝,目睹了活死人冲出安乐镇惊怒交加。


    “陛下没有错,错的是他们。”她身边的人蠕动着灰白的嘴唇,冰冷的肯定道:“陛下绝不会错。”


    “一定有办法挽救的。”


    山河破碎,风雪飘摇。


    电闪雷鸣,天河倾泄。


    ……


    “如果是你,你要如何选择呢?”祝雎问燕除月。


    “或许会死守。”燕除月:“但我不会让事情变得这么糟。”


    祝雎拊掌大笑:“果然啊,只有你在的地方才会有这么有趣的事情。”


    空中形成水幕,电流顺水而下,低洼处的潮流裹挟着无能为力的一切轰隆远去。


    祝雎在昏暗的天地中感叹,“人在难以抉择时的选择,才是最触及神魂的,这往往要割舍下自己最珍贵的东西,而这种痛苦到发涩的味道才是最振奋人心的。”


    “你瞧啊,燕除月……”祝雎自然而然的呼吸着因磨难带来的潮湿水汽,“她选择了去死。”


    ——宿晏如自戕了。


    宿晏如本身就是在代代血统提纯下,处于非仙非人的状态,再加上四域女帝的帝王气,她以自戕为代价彻底封闭四域。


    “你要怎么选呢?”祝雎期待地与燕除月对视,他讥诮道:“你也会愚蠢的自我献祭?”


    燕除月攥紧了手,深吸一口气离开祝雎身旁。


    “你大可不必激怒于我,我不喜欢对别人说出恶毒的言语。你可以嘲笑苦难,但不能讥笑想要打破命运的人。”


    祝雎看见燕除月的举动,嘴角的弧度僵住,他不可置信,却又不得不接受他的脑补,“你厌恶我?连站在我身边都觉得恶心?”


    添玉忧心忡忡的拉着金萧躲得远远的,唯恐殃及池鱼,这种级别的大战不是他们能参与的。


    燕除月毫不示弱的回望着他,眼睛里闪着令人心惊的光,“祝雎,你否定了宿晏如,同时也否定了你自己。”


    “宿晏如打破了她的命运,却终究走向自己的选择。”燕除月道:“她是一把双刃的剑,她在挑战不公,自己也成为了不公,所以,只要她做了决定,她就会被因果斩下。”


    宿晏如年少时入歧途,大梦一场后毅然斩情缘,后来,欲竭尽全力让四域成为新的“西海”,父帝褫夺她的权利那便弑父称帝,她的臣民没有灵气修炼,那就断下界宗门仙脉,只为使全族乃至整个四域脱离凡土——一人得道,全民飞升。


    “她的命,每一步都把她踩的死死的。”燕除月覆手而立于云雾间,红衣飒飒,看起来清晰又遥远,“对于她,有很多歧义,人都是复杂的。”


    “之前的很多次她都可以选择屈服——公主折腰,但这一次,是女帝殒于天道。”


    四域之朝的钟声四面回荡,八方同悲。


    水面泛起清浪,越积越高。


    “你知道下一步是什么吗?”燕除月望着逐渐平息的江流浅浅的勾了一下唇角。


    祝雎不解。


    燕除月:“是月阴晴自爆。”


    重重雷云重新聚集堵住了天边的窟窿,诛邪塔的影子越来越淡。


    金色的巨蛇劈下,伴随着瓢泼大雨,奇异的缓和下界崩溃之势,一个少女跪伏于地,双手高举于头顶,捧着一柄断剑,良久,九拜大礼,高声道:“恭送掌门师兄——”


    拜的是新任掌门,送的是旧日师兄。


    话音刚落,强大的气浪与神秘的光环同时荡开,裹挟着帝王气抚平满目疮痍的大地,月阴晴选择在渡劫时自爆,引清灵之气重塑山河。


    宿晏如自戕,封闭四域,断邪物去路。月阴晴自爆,换春风化雨,河清海晏。


    而燕除月除掉稷水,以绝后患,深藏功与名。


    月阴晴终究还是走的无情道。


    “原来……这就是揽月尊上所说的生门在水。”添玉喃喃自语:“原来这是晴无剑尊的最后一劫。”


    祝雎哈哈大笑,他抹了抹眼角浅薄的湿意,“揽月尊啊揽月尊,你才是步步为营的好算计!”


    “你以为费尽心机,拖住我防止我半途把他砍了,就能让他渡劫成功了?”祝雎猛然凑近,漆黑的眼睛盯着她,“可惜呐,他不争气,死了——”


    燕除月毫不留情的捏住他的下巴,“祝雎,你在得意什么?”


    “你说我不懂情绪,我想你又错了。”祝雎任由自己的下巴被捏得发红,反而闭上了眼,“上次我杀他,让他逃了。而此时我很畅快,舒服……这就是高兴了吧。”


    “是吗?”


    燕除月兀然笑了,眼睛弯弯的,顺势松开手拍了拍他如玉的脸颊,“那你先乐呵几日吧,我为你能准确的表达出高兴而欣慰。”


    “你还是先想想脱离下界回到瑶池云海,怎么避开崆峒仙山围剿,避开被诛邪塔镇压吧。”燕除月悠悠道。


    “不过是一群蝼蚁。”祝雎嗤之以鼻,“小小诛邪塔,又有何惧。本座回去就把塔劈了,燕除月你才小心些,你现在也是邪物。”


    燕除月温和一笑,“可不是有祝雎大人把塔都劈了,我等邪物又有何惧,回头就等您把诛邪塔震碎我好捡些碎片养剑。”


    “您也知道,我们剑修,穷呢……”


    祝雎整个身心都感到了燕除月的嚣张,他恶狠狠道:“你别忘了你在上界是傀儡,傀儡丝在我手上。”


    “没关系,太阿剑护主。”


    他的威胁不言而喻,她也不恼,继续火上浇油,“况且养邪物费精血,你的血香得很,这不挺好,大补!”


    祝雎来不及发作又听她促狭道:“祝雎大人,您还是先好好补补吧……”


    轻松的气氛来不及蔓延,燕除月收敛好神情,郑重对众人一拱手,扬声道:“此间事了,诸位再会。”


    祝雎被燕除月说得节节败退,耳朵脖子全染上了绯红,听见她的辞别再见她若隐若现的身影,一时间血色褪了个干净。


    “愿天下太平,各生其乐。”燕除月双手结印,刺目白光伴随着剧烈的摇晃。


    “燕除月你——”


    上一次,他抓不住也无法挽留是什么时候?八百年……还是千年?


    北海有神女,遇雷雪而化龙。


    一声龙吟渐远,一道剑光激去,日月同出,龙形化云成为灵气,风雪骤然而下,稷水成冰,渡亡灵。


    经历了计先夺灵献祭,稷水复活开界门,四域女帝灭宗门斩妖龙最终自戕,晴无剑尊渡劫身自爆,北海龙女消散,此界最终赢来了生机。


    祝雎的身魂在不断拉扯脱离下界,祝雎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下界仙脉半数覆灭,竭泽而渔,滋以仙界灵气倒灌尔,赐八十一处问道碑,设飞升九雷劫,开仙路一甲子。”


    “一甲子毕,断升仙梯。”


    第62章 秀口一张 建议好好说话


    瑶池云海。


    率先醒来的祝雎气急败坏的挥开僵直在一旁的月阴晴。


    他去拉傀儡的手, 而原本萦绕在瑶池云海的雷劫,径直朝二人劈了下来。


    对于天雷来讲,这两人都是邪物。两人一触碰更像是一个天然的引雷场, 祝雎的手被雷狠狠劈中, 手腕紫黑却仍然不松, 手反而越扣越紧,他认真的盯着傀儡的变化。


    就算燕除月装的再好, 属于傀儡木然的眼珠, 只要有一刹那的变动,他就能第一时间发现。


    “燕除月,你太天真了。”祝雎讥诮地说道, “你我之间有同生咒, 只要我不死你便永远不得自由。”


    别管祝雎学的诗文礼仪如何?但是人家对于改造邪性的东西得到的效果, 往往是佼佼者的水平。


    别问, 问就是天赋。


    同生咒这个东西, 原本就是道侣之间死生契阔的一个誓言, 他改成了一个替死的东西,而他本身又是可以无限复活的,祝雎与燕除月性命相连,换言之, 他们的气运已经联系在了一起。


    不得不说, 祝雎之前为了报复也是无所不用其极。


    燕除月在混沌中听到了祝雎所说的话, 但在雷劫的压制下, 她防佛贴了定身咒定在原地。


    或者另一个角度来说, 目前是傀儡的她仍然受祝雎控制,哪怕她收服了太阿剑,吸收了稷水残余的力量。


    这种感觉, 就……很不爽。


    她迟早有一天要斩断这种联系,加倍奉还让祝雎也尝尝被钳制的感觉。


    感化他?


    抱歉,行动证明祝雎无药可医,只能武力压制辅助电击疗法。


    现在是高端局,祝雎拿的是无限复活牌,一世更比一世强。燕除月走的是克制路,只要她不死,他们之间的因果便存在,祝雎只能被所有意义上的压制。


    不过,往好处想,祝雎已经自己入套了。


    果然,祝雎在感受到与傀儡的独特的联系后,他眼前一亮。


    云海中央,周围电闪雷鸣将二人的身影变得模糊,祝雎沙哑的声音带着愉悦。


    “亲我,燕除月。”


    他命令道,身后缓慢舞动尾鞭上细密的鳞片张牙舞爪的闪着光。


    看吧,天生邪物果然狡诈,揣测着人内心最不愿意做的事,越挣扎他越享受。


    按照他所说的做,中了他的圈套,他会洋洋得意——你的好师弟看着呢。


    拒绝他的指令,在瑶池云海就彻底证实她即傀儡,拥有挣扎意识的傀儡,但又是没有自由的傀儡。


    燕除月僵硬的手圈住他的脖子,歪着头好整以暇地凝视着他,久到他微微移开视线。


    耳边天雷一道接着一道,轰在祝雎支起的屏障上。


    燕除月的目光描摹着他的五官,最终留在他殷红的唇,祝雎也垂下的眼眸,睫毛几不可闻的颤动。


    “如你所愿。”


    祝雎听见她冰凉的嗓音,却如雷声震耳欲聋。


    她是冰冷的,带着死物原始的温度,却覆盖在他的烈火上。他也应该冷得让人心惊,是麻木的,是僵硬的,但他没想到燕除月回应了他,触碰了他,从而燃起燎原的火。


    游蛇一般的深入,他节节败退,手心软得发痒,古怪的感觉拉扯着他。


    不应该是这样的……


    于是他奋起直追,却被按住头颅,情不自禁地发出小声的呜咽。祝雎后知后觉的感觉到腰间的触碰,灵活的尾鞭瞬间裹挟上去,将燕除月的手臂越缠越紧。


    燕除月反手死死抓住他作乱的尾巴,而按住他后脑勺的手移到他脆弱的脖颈处,摸索着找到他抽骨铸剑留下的弱点,轻轻一按,祝雎彻底失去挣扎腿一软,像缺水的鱼。


    祝雎强硬地发出指令,溃不成军依靠着燕除月站立的反而是他。


    “你…你真卑鄙……”祝雎大口喘着气。


    傀儡可不会呼吸,燕除月扯着僵硬的嘴唇,“彼此彼此。”


    祝雎:“我没输,再来。”


    燕除月:“……呵。”


    祝雎来不及回忆刚才,嘴比脑子快,“这就是你的报复?不过尔尔。”


    燕除月:“呵……”


    “你不过是在本座身边卧底多年,知晓了本座弱点,今日大意了,换作他人十步之内必死无疑。”祝雎恶狠狠道。


    燕除月:“呵。”


    祝雎的骨剑在屏障外面跳得老高,砸的哐哐作响,砸醒了倒在地上的月阴晴。


    月阴晴手指颤了颤,意识正在回归,想起了自己在下界的所作所为,又忆起了自己现在的处境,他立马召剑而来,而迎接他的却是一重又一重的金色雷劫。


    随着月阴晴的归位,剩下的在瑶池云海的众人连同添玉也苏醒过来,众人七嘴八舌的感叹差点交代在那里了。


    “我还以为回不来了!”瑶池云海外围一散仙说道:“原以为能认识一下四域之朝长公主,没曾想她夺权一剑把反对她的宗室捅了,我爹就是个远房亲戚。”


    “下界中人恐怖如斯,不巧,我所在的宗门直接被屠宗了……”


    “你那算什么,我开局就是人彘,后来在水里漂了好多天——”


    原本散落在各个角落的幸存者聚集起来,谴责着下界的恐怖,说到兴头处抬头看见祝雎也在,瞬间缩起脖子当鹌鹑。


    祝雎望着渡劫的月阴晴,眼中闪过狠辣,他蠢蠢欲动,燕除月立马拉住了他,感慨道:“你不会要替他抗雷劫吧?你人真好,我以前证道的时候怎么没遇见你……”


    “你又在算计我!”祝雎怒极反笑,“他没死?好好好——果然有个好师姐护着啊。”


    “谁叫我命不好,天生没人护呢。”祝雎:“难怪你说让我高兴几日,原来他根本没有死。”


    是嫉妒吗?不,他没有情绪的。


    祝雎告诉自己,他只是想要打破一切希望而已。


    痛苦才是永恒的,最能轻易触碰的,也是最能伸手留下的。


    “我当时还在想呢,燕除月果然也是个凉薄之人。”祝雎握住了他的剑,“到头来,我才是那个浅薄之辈。”


    燕除月语塞,缓慢摇头,“别这样说,祝雎。他是仙界目前第一剑,没有新的执剑人出现他不能殒落。”


    祝雎冷笑直接提剑而去,重重雷击之下,他的身影决然,他一手揽着燕除月,另一手直接斩下排山倒海的一击。


    他说:“既然你不舍得他死,他也窝囊,那就痛苦吧。”


    “我要他痛苦的活着。”


    说话间斩下月阴晴一臂。


    一道惊雷趁着间隙劈在燕除月头顶,她觉得自己轻盈起来,脱离了傀儡的身躯,冷眼俯视着这世间。


    千丝万缕的因果线,错综复杂地缠绕在一起,牵一发而动全身,而最终汇向宿命的潮流,命轮终于转动了最清晰的一刻。


    泛着金泽的血洒向云海,云海层层,仙乐开道,落日融金,霞光漫天。


    月阴晴,劫成。


    *


    夜渊。


    兰汤水声潺潺,一道倩影泡在水中,而祝雎穿着宽敞的红衣随意坐在锦垫上,一柄带血的骨剑被随便地扔在地上,好不凄凉。


    骨剑不满地小声敲击地面,祝雎脸上不辨喜怒随手解开它的禁言。


    “绝杀啊大魔头!”


    “真有你的——”骨剑……也是后来燕除月为它改名的玄度剑一阵发言:“狠还是你狠,各种程度的狠,你玄爷爷费劲巴力给你找幻境碎片拉来优势。”


    “嘿,把我禁言,然后转头你秀口一吐,把人气得半死。”


    “求求您了,不会说就少说两句。”玄度剑被憋了好久,现在噼里啪啦地说话,并且拉出典型:“瑶池云海你就该好好和月月说话,而不是张嘴就是‘我没输’。”


    “还有还有,都说了月阴晴是渡劫,凡界身死自然归位,除非他真身自爆,他这样是不会殒灭的,顶多导致渡劫成功一半,看你喜形于……”


    祝雎:“呵。”


    “……”


    玄度剑立马压低了声音,哼哼唧唧:“主人,小玄为您解忧。”


    “你什么时候改的名字,不好听,换回去。”


    “呜……不要!”玄度剑果断拒绝,“你取名一点都没有内涵,而且这是月月给我取的爱称,你没有吧?!”


    “爱称?”祝雎脸上终于有了玩味的神情,“她有自己的本命剑,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吃里扒外的东西。”


    “……”玄度剑恹恹道:“再求您一件事,下次不要骂自己。”


    玄度剑的主体,是祝雎自己拔骨铸的剑。


    “而且,人家太阿剑也没说什么,那些渡劫的事都是当时太阿告诉我的。”


    玄度剑壮起胆子补充道:“您不是希望她亲手杀您吗?却因为爱而痛苦,您这样是得不到她的欢心的。”


    “您总是把事情变得很糟,其实只要向月月准确表达您的想法就可以了,但是不要讥讽,适当示弱表达您的委屈……”


    “够了。”祝雎不耐的制止玄度剑的喋喋不休,“出去。”


    玄度剑立即化作一道流光闪过。


    兰汤顿时安静下来,只有潺潺的水声。


    祝雎闭目思考良久,终于步入水中,与毫无知觉的傀儡四目相对,他白净的手摩擦着她的眉眼,手腕却是一片紫黑。


    “亲亲我吧。”他轻轻地说着:“……燕除月,那这次就算你赢了。”


    第63章 从不后悔 你要摸我的尾巴?


    傀儡没有动, 仿佛对他失望了一般,她的眼珠流光溢彩,却毫无神采可言。


    这只是一具躯壳, 美丽而空洞的尸体。


    祝雎却牵扯到傀儡丝, 手指轻微的滑动着, 傀儡就像之前在瑶池云海一样,圈住他的脖子主动吻上了他的唇。


    她冰冷刺骨, 他也身处寒冰。


    良久, 祝雎不满于现状,捧着燕除月的脸端详,口中喃喃道:“是因为要喝血了吗?”


    于是立马在掌心划了一道, 贴在了她唇边, 傀儡一沾血迅速吸收, 不知道什么材质所做的傀儡皮也沾染了些许红润。


    甜腻的香气霎时弥漫, 而接触到血迹的那一刹那, 就像是古老的器物解开了封印。


    燕除月的身影慢慢由烟雾水汽凝聚而成, 她漂浮在岸边,看着这一幕。


    奇怪的是,祝雎并没有感受到燕除月的出现,她就是一抹幽魂, 出现在这空旷的兰汤。


    兰汤伫立着无数根奢华的柱, 每一根柱都封印着一个难以挣脱的柱灵, 它们永远困在黑暗与混沌里, 不过夜渊似乎从来没有光亮。


    祝雎在用他的血养邪物。


    而邪物会依附他而生, 离不开他的血。但是,燕除月以游魂的状态游离在世间万物之外,反而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只有一股若有若无的牵扯,促使她回到那个傀儡的躯壳。


    但是她并没有这么做,而是在注视这一切,祝雎的血对她的影响很大,但她不想成为一个以血为生的怪物。


    回忆祝雎的改变,确实让人心惊。


    让人难过的是,如果抹除祝雎的邪性,就相当于抹掉了构成他的一部分。


    让人犹豫又无奈,所以燕除月一直希望以引导的方式,让祝雎走向自己的路,如同她不曾插手月阴晴的任何一个抉择一样。


    只是祝雎这又要报复她,又给她喂血,强行将他留在身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谁家报复是这样?


    哦,难道祝雎是觉得,她留在他身边就是痛苦吗?真有意思,以这种方式折磨人,真有他的。


    燕除月淡然到随遇而安,风停而止,水停而泊,尽力而为。


    虽然燕除月现在也算是半个傀儡,但是暂时有个好处,是在被月阴晴的渡劫雷劈了之后能够短暂的将魂魄抽离出来,不过这好像是有触发条件的。


    比如祝雎给她喂血。或许是他的血邪性,傀儡也是邪物,而她不容于此,反而生了排斥将她挤了出来。


    祝雎一直在问燕除月,她要怎么选择?燕除月的选择往往出乎祝雎意料,让他瞳孔骤缩


    但是,祝雎的选择,又何尝不令人意外呢?


    正在此时,外面叮叮当当的声音又传了进来,玄度剑稚嫩的声音道:“主人,金萧找您有事要报。”


    大大咧咧的玄度剑穿过一重又一重的幕帘,随后迅速往后滑行了老远,最后反应过来半空中飘的是什么,“月月!”


    祝雎流畅的眉毛压低,眼神不善,“滚出去。”


    玄度剑:“不是,我看见了……”


    祝雎冷笑一声。


    玄度剑顿时住口,学着祝雎的样子冷笑,决定掩藏一切,化作一道流光闪过,但还听得见它留下骂骂咧咧的声音,“呵,大魔头,你会后悔的。”


    “后悔?”祝雎收回了喂血的手,“是什么东西。”


    “本座从不后悔。”


    燕除月莫名叹息一声,便随着神魂的拉扯自然而然的回到了那句空洞的躯壳。


    麻木,阻塞,僵直的感觉重新裹挟了她。


    傀儡眼中的世界更加鲜亮,祝雎的脸映在她的眼里,也似乎更加鲜活了,燕除月下意识的舔了舔唇角,那里残留的血迹,让她觉得甘甜。


    如果原本没有生命的傀儡突然活动,那么直勾勾的眼神会看得人毛骨悚然。其他人或许会觉得惊悚,而祝雎恰如其时的露出浅笑。


    “燕除月,你看,你要怎么才能挣脱我。”祝雎带着无限的感慨,又在引诱着她彻底塌下他的脊梁,向他认命。


    燕除月眼睛眨也不眨,直接伸手拉过他带血的手掌,缓慢而轻柔地贴近自己的嘴唇。


    祝雎身体顿时僵直,手掌的些许疼痛,伴随着濡湿的触感让他的心脏奇异的酥痒有些疼痛。


    “祝雎,你好甜。”明明燕除月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却让祝雎触电般的收回了手。


    “放肆!”


    燕除月言笑晏晏地望着他,而祝雎有种计划被打乱的慌乱,并没有他预期之中她对他的血嗤之以鼻的神情。


    祝雎有些烦躁,并没有直接回答燕除月,反而说道:“过来,伺候本座沐浴。”


    燕除月就这样背靠着兰汤的池壁,谓叹一声,“不去,我动不了。”


    祝雎的神色不太好看,终于缓慢的靠近燕除月,扣住她的手腕,他喃喃道:“我已经将傀儡丝收了回来……”


    燕除月突然动作朝他泼了一捧水,然后迅速蹲下,趁着水流挣脱了祝雎的手。


    在水里,她反而要灵活许多。


    “中计了吧——”


    “燕除月!”


    祝雎追了过去,趁着缭绕的热气,她趁机潜在了水里握住了他的脚踝。


    他薄薄的衣衫下肌肉紧绷着,反而比身为傀儡的燕除月要笨拙。


    水下游鱼般的嬉戏。


    忽然,他感觉到什么柔软的触感从他的尾巴尖一路蔓延到尾根,圆润的指甲好像在轻轻挠着他的鳞片,锋利的鳞片没有割伤她的手,反而将他的理智切割成了碎片。


    祝雎再也忍不住沉进了水里,而燕除月也不躲,反而迎了上去,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祝雎掐住她的腰,将她提出水面,“你到底想干什么?”


    燕除月微微一笑,“你认为我想做什么?”


    “你想摸我的尾巴?”祝雎不解地蹙眉。


    “……”燕除月:“对,再让我摸摸。”


    祝雎顿时将尾边藏了起来,冷漠道:“不可以,夜渊之主的尾巴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摸的。”


    他的耳尖染上了一抹红,语气却十分冷漠。


    燕除月有些遗憾,其实这如玉般的手感还蛮好的。


    他对处理这一切显得无措,不过好在金萧请求觐见的声音打破了他的窘境。


    “主人,夜渊羽蛇部举族叛乱。”金萧公事公办道:“如何处置?”


    *


    夜渊是没有光的,这里的暗流汇聚会天然的发出亮光,而习惯在暗夜里行走的生物却习惯了这份黑暗。


    如果是以前,燕除月是不习惯的,眼前一片黑暗象征着有无数危险蛰伏在令人忽视的角落,如同界门外虚无中的危机。


    一声一声的擂鼓响起,战火从地面的裂缝中窜起。


    连绵的山上,新任夜渊之主俯瞰着傀儡大军与羽蛇部的厮杀。


    夜渊里的种族也是血肉生成,如何能与无血无肉,蛮横又无往不利的大军相比?


    祝雎拥有的是一整支效忠于傀儡主的神兵利器。


    难怪计先对于夺权的有恃无恐,以至于后面耿耿于怀,到后面发疯发狂。


    如果这支大军,对上仙界会如何?


    祝雎也是这样问的。


    “那他们首先要能够出夜渊,一般出口是在雪原,那里会遭到第一波伏击。”燕除月站在祝雎的角度思考着。


    “其次你要有大型飞舟,或者传送,能将这支大军带过去,毕竟他们只是傀儡。”


    “然后,他们便会遭到其余各界的阻拦,想方设法的将他们打落下界,受到第二次削弱。”


    “之后就是执剑人开天一斩,还有重重雷劫。”


    燕除月冷静的分析,“祝雎,你的大军能扛过那么多吗?”


    金萧在一旁听的心中惊诧。


    祝雎微哂:“傀儡大军不知疼痛,没有血肉,你说的不过还是你记忆中的仙界。现在他们人人鼠辈贪生怕死,怕是听见大军将至早就闻风丧胆逃之夭夭了。”


    燕除月注视着下面厮杀的羽蛇部,转头问金萧,“他们何故造反,只是不服?”


    金萧默默看了一眼祝雎,回答道:“羽蛇部不愿将少主献上为质,主人的意思是一起炼成傀儡。”


    燕除月:“……”


    她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羽蛇部历来可有什么功绩?”


    “吃人吃得最多算不算?”祝雎冷嗤一声,“这里可是夜渊,强者为王,哪个人手底下没有尸山血海。”


    金萧点头。


    燕除月也点了点头,“那你们这管理挺松散的,是高层的无能。”


    金萧:!


    祝雎:?


    燕除月说话时浑身笼罩着一层光晕,却无比吸引着阴暗里的祝雎,她说:“夜渊可以经年累月不见光亮,但不能永远处于无序。”


    “暴力,血腥,杀戮……充斥着这里,这里没有公平,那你就要做好镇压一切,或者被掀翻的准备。”


    一道柔和的金光。终于从夜渊最大的裂隙照了下来。径直照在眼前龟裂的土地,神奇地疗愈奄奄一息的羽蛇部。


    燕除月抬头望去,看见了证道而成撒下的仙泽金光,神识放开看见了那一袭白衣,她说话顿住,“羽蛇一族……”


    祝雎循着燕除月望去的方向看去,复又垂眸低嘲,“你是说我错了。”


    “错便错了,本座照杀不误。”祝雎懒洋洋的吩咐,“金萧,活捉羽蛇少主,给揽月尊看看傀儡是怎么铸造出来的,本座亲自动手。”


    第64章 大阵 祝雎的心,也是红的啊


    那是月阴晴证道的仙泽啊。


    照进了夜渊真是令人厌恶, 燕除月也在看呐,她在与我说话时突然看见了那束金光,她在想些什么呢?


    祝雎是讨厌白色的, 他讨厌一切雪白的东西。因为这象征着寒冷与死亡, 他见到月阴晴的时候他与燕除月也是一身白衣飘飘。


    真是令人讨厌的色彩……


    他自诞生之日起, 便被困在了夜渊这个不见天日的方寸之地,就只有一次光照入过地底。


    只有证道成功的仙泽才能穿过厚厚的冰层到达地底, 那一年正是燕除月证道的金光。


    燕除月说夜渊从未有光, 她说错了。


    其实是有的。


    历经厮杀,他踩着脚下的累累尸骨。一身的血痂干掉又被浸湿,百无聊赖的看着暗流飞出的细小光点。


    最后被暗算碾压在血泥里, 后来他睡在暗流里, 身上碾碎般的痛楚, 每一次都在提醒着他死了又不断复生。


    一束稀薄的金光历经层层阻碍, 透过冰川的裂隙, 迟缓地照在他身上。太刺眼了, 让他的双目情不自禁的淌下血泪。


    于是,地底的晦暗爱上了天边的一抹光,是死是活都好,他想出去。


    他拼命的爬出地底, 他想要看看, 是怎样的光?才能照进深不见底的地底。


    地底不见天光的邪物历经磨难终于见到了那轮东升的红日, 可迎接他的, 是铺天盖地的恶意。


    照进夜渊的……只是那个东西吗?


    不, 不是的。


    但他倒在了雪原里。没人知道,邪物死后,也有漫长的时间等待着复活, 而他停滞掉的生命是有记忆的。


    祝雎死了,身上插了三把剑从悬崖坠落到雪里泡了七天。


    而他感受到了仙泽,和那束光的本源是一样的。她轻轻收敛他冰冷的尸骸,抹掉他眼窝处积起的雪沫,为他换上柔软干净的衣物。


    是谁?她的手好暖和。


    他腐朽的识海发出轻微的颤动,他用仅有的意识在思考,他满是血迹的尸体好看吗?有没有像夜渊里的那些废物一样长出丑陋的尸斑?


    为什么在他活着的时候,她从未出现?


    “主人,羽蛇少主带到。”


    金萧的话彻底打断了祝雎的思绪,一睁眼见到的是身旁沉默的燕除月,以及唯唯诺诺的羽蛇少主。


    羽蛇少主年龄不大,本是冰冷的竖瞳,却沁满了泪水,她害怕的露出本体蜷缩在角落。


    祝雎不满羽蛇少主竟然是这么一副脆弱的样子,金萧心领神会,指着地上的小蛇继续补充:“羽蛇部余众南逃,羽蛇族长将原来的少主夺去了少主印记,封了她为新少主。”


    “果然是贪生怕死之徒。”祝雎依靠着他的王座,手指一下一下的敲击在扶手上,发出刺耳的声音仿佛是催命的厉鬼,“做成傀儡反而浪费,燕除月你去杀——”


    羽蛇少主闻言冲他哈气,尖利的毒牙露了出来,反而被无形的力量捏住了脆弱的脖颈,无声的吐着蛇信。


    “哦,我还以为祝雎大人会演示给我看呢。”燕除月不知什么时候把玄度剑抱在了怀里,用细布一下又一下的擦拭着上面的血污,“我是不希望羽蛇少主死的。”


    祝雎手扣紧了扶手,指节发白,坐立难安。


    燕除月顺着他说道:“羽蛇部贪生怕死送来了替罪羔羊,祝雎大人倒是便宜了他们。”


    燕除月见祝雎没有反驳,慢慢的凑近。


    “我可以教你夜渊之主真正要做的事情,比如如何让叛者归顺。”燕除月沉着道:让所有人彻底匍匐在你脚下。”


    祝雎感觉到羽毛般的。触感一直在他耳畔盘旋,他一下子站了起来,“你休想蛊惑我。”


    “……”燕除月看了他一眼,见说不通,随即自顾自的抱着剑离开。


    祝雎愣在原地,反问金萧:“她不再说说?”


    金萧深深低下了自己的头。


    “不就是想救羽蛇少主?”祝雎踱步,冲着金萧一抬下巴,“去,让她回来求我。”


    金萧硬着头皮去了,然后浑身紧绷着回来,“揽月尊说你过去请她……”


    “呵,她倒是不怕死。”祝雎一意孤行,“告诉她,若不来,本座便把羽蛇少主提到她面前杀。”


    金萧默默补充,“揽月尊说……您过去请她,她也不来。”


    “她现在不想见到您。”


    祝雎听这话冷笑一声,一挥袖往内殿走去,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是燕除月在给玄度剑清洗血污。


    祝雎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用傀儡丝控制住燕除月,强迫她转过来看着他,燕除月叹息一声,“你到底想哪样?”


    “乖一点。”燕除月的眼神带着疲惫,“我不喜欢你这样控制我,你想要我做什么可以给我说。”


    祝雎反而诡异的沉默,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你知道吗?祝雎,其实你不说话的时候,我还蛮喜欢你的。”


    祝雎瞳孔震颤,拢在袖子里的手指上缠绕着无数根傀儡丝,他的手指松了又松,既怀疑是傀儡丝的作用,又觉得是燕除月收到压迫所做的反抗。


    她一定在蛊惑他。


    “你…你说什么?”祝雎觉得自己的耳边朦胧了,只有扑通扑通的心跳,以及自己血液沸腾的声音。


    手足震颤到疲软,一种狂喜要将他压制的窒息。


    而还未等燕除月说出,祝雎想要听到的那句话,那具傀儡便彻底失去了意识,挣脱出傀儡的躯体,燕除月幽魂一样飘了出来。


    燕除月猜出发生了什么?月阴晴正道飞升的金光,又让她暂时脱离了控制,顺着指引循着那一丝丝的光亮,她徘徊着。


    她端详祝雎许久,看着祝雎抱着倒下的是躯壳手足无措的样子。


    他有些难过。


    祝雎呼唤她的声音都变了调,他原本是干哑的声音就不太好听,现在更是带着颤抖的尾调,他将手割了无数道伤痕继续喂在傀儡的嘴边,可是傀儡本是邪物,吸血而生,里面没有灵,只是一具死物罢了。


    祝雎一直知道燕除月想要反抗他,而他也乐见其成。


    但是燕除月接二连三的突然失去意识,让他不得不恐慌。他想再听一听她说的那句话,但是他又怕没有机会。


    没有撕心裂肺的呼喊,祝雎像是平静的接受了这一结果,只是紧紧抱着燕除月的躯壳麻木的坐着。


    玄度剑呜鸣了一声,漂浮在空中的燕除月竖起手在自己的唇前比了个嘘声的手势,玄度剑又彻底沉寂下去,它决定打死都不开口说出真相。


    一日还是两日?


    燕除月从开始看着祝雎为她换上新衣,用傀儡丝操控着躯壳的行动,到她自己游走在夜渊里,有时候那边的风会带着咸苦的气息吹散暗流里的荧光。


    从祝雎寝殿走出,尽自己的能力丈量着这凄凉的土地。


    如祝雎所说,这里的每一个人手下都染着鲜血,有出身撕开母体汲取营养的幼崽,有杀掉亲人成为族群新王的夜枭,还有成王败寇满身残缺的恶鬼。


    这里无序,凄凉,又充满杀戮。唯一的色泽便是鲜血的猩红与重重叠叠的黑。


    后来,燕除月顺着之前金光洒下的缝隙,飘飘悠悠去了仙界,离祝雎越远她的身体便越趋近透明。


    诛邪塔行踪诡异,而燕除月接连在不同的地方碰见了塔三次,有一次甚至被吸了进去,里面有东西在呼唤着她,但她犹豫了,终究还是选择离开。


    从瑶池云海,可以清晰的看到下界,洪水过后那里出现了欣欣向荣,八十一处擎天一般的问道碑,哪怕在荒凉的地方也在久久伫立。


    燕除月看到了许多人——下界削尖了头也要飞升,仙界仍然丝竹靡靡。


    她游荡到了清净处,久违的看到了月阴晴,云海竹林,鹤骨剑仙。


    缭绕的云雾里,他的右手袖管空荡荡的。但他并没有选择恢复。


    燕除月停留了许久,最终还是还是选择了回到夜渊。


    而在燕除月走后不久,月阴晴睁开了清明的眼,一阵轻盈的金光闪过,不断的绕过他飞行。


    月阴晴呢喃一声“师姐”,然后伸出仅存的手抵住自己的眉心,慢慢的拉扯出貌似虚无的丝线。


    “……如果这是你希望的,那么我愿意。”


    他注视着这莫名的丝线良久,然后伸手掐断,过往与崆峒仙山记忆模糊起来,不带一丝情绪。


    大道合一,无情道存。


    ……


    燕除月游荡了许久,若按照时间来算,大概过了三月有余。


    她走过了夜渊,途经了雪原,看见了被封印的四域,飘到了仙界,最终又回到了夜渊。


    她的神魂慢慢的变成了实体,但是旁人还是看不见的,这算是抵抗祝雎控制的一道保护吧。


    她前脚刚飘进内殿,后脚便感受到了甜到人发昏的味道直冲她的味蕾。


    燕除月知道这是什么味道——祝雎又在放血。


    只是她之前处于游魂状态时,是根本闻不到的,这样刺鼻的味道……他到底放了自己多少血?


    燕除月径直飘了进去,便看到了一座大阵法。


    ——邪阵。


    祝雎露出的手腕全是未凝结的伤口,上面蜿蜒的流下血迹,顺着他的指尖滴落,而他恍如未闻的认真刻下每一个符文。


    而那具躯壳就停留在大阵的中心。


    祝雎的血会流干吗?


    燕除月不知道,她急忙要钻进躯壳却被挡了出来。


    邪阵抗拒着她的靠近,符文从四周开始逐一亮起,然后顺着轨迹慢慢的向中心靠拢,四周升起一道屏障发出诡异的光芒,上面萦绕着大大小小交错的禁咒。


    狂风大作,将祝雎的墨发与衣袂扬起,露出了他昳丽而癫狂的眉眼,他的手伸向了自己的胸膛,嘴里喃喃着。


    ——吾以吾身,召之归来……


    ——召之归来。


    ——归来!


    空洞的胸膛,跳动的心脏。


    原来……祝雎的心,也是红的啊。


    第65章 秩序 你们夜渊感情这么直接的吗


    如果要找回一个死去的魂魄要多久呢?收敛一个从埋骨之地走出的残缺神魂, 之后应劫消散后又找齐又要花多久的时间呢?


    生死逆转,骨血再生。


    祝雎,这就是你的报复。


    夜渊不见天日, 却电闪雷鸣, 燕除月终于再一次回到了祝雎为她打造的躯壳。


    囚笼打开了门, 燕除月拥有了自行出入的权利,她对囚徒说:“别怕。”


    燕除月站起来, 握住祝雎冰凉的手, 慢慢将他的心脏推回了泛着光的血洞,她的冷静让祝雎出乎意料地明白了绝望。


    祝雎天生无泪,在他的记忆里燕除月也从未泣泪。


    祝雎以爱恨为食, 无法接受她不爱他的事实, 恶鬼饥肠辘辘, 他满身血腥, 却仍然执拗, “你…之前……说什么?”


    “祝雎, 你说过要报复我,你成功了。”燕除月的手放在他的胸腔,鲜活的心脏正在跳动,燕除月只要轻轻一捏便是粉碎, “你折磨你自己, 用你的命来奠基我的复活, 我很痛苦。”


    祝雎空洞的胸膛重新填满温暖, 他胸前的伤口与血盆大口的嘴一般慢慢合住。


    祝雎鲜血淋漓的手反握住燕除月的手腕留下猩红的印记, 甜腻到人头发昏的味道刺激着她的感官。


    “很痛吧。”燕除月低头吻上了他的心口,刺痛伴随着酥痒紧咬祝雎嘴唇死不张口,她抬头嘴唇染血妖冶异常, “我之前说……”


    “我是喜欢你的。”燕除月染血的手指。抚摸过他的眉眼,留下点点血痕,“你呢?”


    “我……”祝雎的话梗住了,痛觉是如此鲜明。提醒着他活着的是事实,他主动亲吻了燕除月,将她唇上鲜血吮去。


    无声,却震耳欲聋。


    如果燕除月要杀他,那就请让他在此刻死去吧,至少是拥有着爱意。他会用漫长的时间等待重生,慢慢回味。


    内殿。


    燕除月为祝雎的伤口上药,以及之前在瑶池云海他被劈紫了的手腕,劫雷劈不死他却也不会让他好过。


    祝雎难得没有说出讥讽的话,而是靠在榻上心乱如麻的看着这一切。他觉得这一切来的太容易了,甚至让他觉得有些惊悚。


    “我是不会死的。”于是他默默的问,“燕除月,但你想要怎么杀死我?”


    “我现在为什么要杀你?”燕除月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将绷带缠绕在他的胸膛,他自己用禁术撕裂的伤口,难以用治愈术为他疗愈,只能用原始的灵药为他敷上,让他自然痊愈。


    “杀你本身是解决不了问题的。”燕除月看着精心包扎好的伤口,拍了一下手掌,补充道:“如果你是说小蓬莱对你的预言的话。”


    “痛……”祝雎的冷汗一下子淌了下来。


    燕除月摸了摸他冒冷汗的脸,“睡着了就没事的。”


    她放下帷幔,打算离开去勤政殿找典籍,查看关于诛邪塔对她的容纳。


    祝雎疑惑地制止,“你不和我一起安寝?”


    燕除月冲他眨了眨眼,“傀儡不需要睡觉。”


    祝雎抿住了嘴唇,随后道:“我害怕。”


    燕除月坐到了床边,流光溢彩的眼中此刻倒映着祝雎惨白的面容,“为什么呢?”


    “所有人都想杀我,连我的梦境都会被悄无声息侵入,我怕睁眼你就不见了。”


    “我怕你又是骗我,怕你只是为了降低我的戒备。”


    “我还怕你抛弃了我……”祝雎挣扎着将自己投入燕除月的怀抱,他的尾鞭悄悄缠住了她的腰身,沙哑的声音道:“我已经属于你了,揽月尊。”


    燕除月摸着他绸缎般的发丝,“我们只是亲……”


    祝雎震惊的抬起头,苍白的嘴唇颤动,塌下了自己脊梁,“别说了……求你。”


    燕除月总说他说话让人难过,她的话如何不让他心伤。是啊,燕除月是最最无情之人。


    如同下界时亡者众多,她甘愿身死化雪令稷水成冰,以渡亡灵,可她同样袖手看着世人苦苦挣扎。


    那她的喜欢又如何长久呢?


    燕除月是明台神女,他是夜渊恶鬼,终究饱食一场,可仍不满足,他饥肠辘辘渴求神女赐下甘霖。


    终于,燕除月抱着他躲在锦被下,甜腻的香味夹杂着苦涩的药味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可祝雎却觉得和凡界糖人的味道一样很甜。


    不顾伤口的疼痛,祝雎越抱越紧,而燕除月轻柔的安抚着他的后背,她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教你怎么成为夜渊的主人吧,除开屠杀,让所有人臣服于你。”


    “你会留着我身边?”


    “我会和你一起见证夜渊拥有秩序。”


    “和我一起……永远?”


    “在我活着的时候,我会留在你身边。”


    燕除月不知她的话会有怎样的安抚作用,但奇迹般抚平了祝雎的烦躁。


    祝雎在跳动的心底悄悄告诉燕除月,他会赠予她同样的长生。


    同生咒,祝燕除月以亘古不灭。


    燕除月在祝雎伤愈期间在夜渊颁布了新的规则。


    起初并未有族群在意,一边饮毛如血的火拼,一边蛰伏在暗处观望,直到有逃跑的夜枭自告奋勇却获得了新的领地。


    夜枭最珍视的是什么?是生存。


    燕除月在改善夜渊的生存条件,只是他们凶残慕强,而她正是恰恰利用了这一点。


    新的领地,遵守新的规则,产出令其余部族心动的收获,自己部族没有怎么办?


    “当然是抢啊!”翼枭族族长这这样告诉他的一百多个孩子们的,他煽动着隔壁的蛾部,“夜渊之主都连年不出了,她一个傀儡头子能翻出多大的浪子?”


    翼枭族是夜渊里枭口最多的族群之一,其育子方式让翼枭族受益匪浅——翼枭母亲产卵在父亲育囊里孵化,成百上千年的积累,让翼枭族有了深厚底蕴。


    蛾部族长六根触须反复揉搓,最终同意给翼枭族打前锋,并且还拉了隔壁抓虫吃的地鬼族。


    于是大举进犯,最后通通被燕除月合纵连横直接打服,零散的族群被反复合并,抵死不从便优待降者,让族群抛弃统治者,并且让他们交出各族少主。


    各族:要打的是族长关我们普通枭什么事,我们还想当新王呢。


    夜渊就是这样,旧王死去,新王登基。各族没了族长,还有前仆后继的夜枭想要登顶。


    翼枭族长兵败如山倒,他始终想不明白大家都是喊打喊杀的,怎么突然来了一个动脑子的?


    翼枭族长骂骂咧咧地挑了自己最好看的一个儿子封为少主献了上去,之前只是因为孩子多不知道选哪个才犹豫不决,他还是翼枭一族的族长,他还有更远大的抱负,希望他这个孩子不要让他失望,能爬上那位“月大人”的床。


    翼枭族长凭自己孵化出的孩子多逃过一劫,而隔壁蛾部被坑得只剩下小蛾。


    现在的渊殿就是作为议事的大殿,几年前夜渊需要一个权力中心的代名词,祝雎彻底退居幕后整日养伤,便琢磨宫殿的名字。


    仙界瑶池云海拥有自己的特色,是仙界百宗宴会的地方,夜渊也不能落了下乘。


    祝雎将金萧推荐的典籍垫了桌脚,靠着燕除月悠然道:“叫揽月宫吧。”


    “……不行。”燕除月果断拒绝。


    祝雎捂着心口,“那叫雎宫,正好把内殿改为月殿。”


    “不行。”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要我说,叫月雎!”


    燕除月不愿意自己名字以这种方式出现,她沉吟一阵,“叫夜宫渊殿吧,夜渊的宫殿,夜渊之主在里面,简单好记。”


    祝雎沉默地看着她,燕除月摸了摸他的尾巴尖,凑近低语几句,祝雎才心满意足蜷缩着枕在燕除月腿上。


    翼枭族少主抵达渊殿的时候,燕除月正在作画,是一张雪日图,描绘的是之前妖龙驺仄逃出诛邪塔后,她被引入过去境里,又被迫离开的那一幕。


    ——旭日东升,在过去幻景里被她救下的祝雎。


    但祝雎认不出是他,蹙着眉哑着嗓子质疑。


    “我的画工一般,画不出你的几分神韵。”燕除月摇了摇头放在一旁。


    “你说是我,便是我吧,不是不相干的人即可。”祝雎让墨迅速干透,卷巴卷巴收了起来。


    祝雎一扬下巴,“这张看不出像我,今晚我把衣裳脱了你来绘我全身,一处伤疤也不能落下。”


    燕除月:“……”


    翼枭族少主一进殿便觉得气氛格外冷凝,谁也不说话,静的出奇。


    而他不卑不亢地给主位上的燕除月施礼,先替他的老父谢罪,又一言不合地将自己的半边羽翼削去献上。


    “月大人,翼风愿将翅膀献于您。”翼枭少主剩下的半边羽翼将他拢住,上面密密麻麻的眼珠疼得乱转,而另一边翅膀鲜血如注。


    燕除月已经对夜枭的投诚方式见怪不怪,上一次有投诚者直接立誓——死后由月大人独享其尸骸,成为该族新王。


    燕除月示意侍者收下,才发现金萧欲言又止,祝雎也默不作声地盯着她。


    “怎么了?” 燕除月不解。


    饱览群书的金萧在祝雎的眼神下提醒道:“翼枭族只向伴侣献上单翼,接受后就得和他双修直到对方修出新的羽翼。”


    燕除月:???不是,你们夜渊感情都这么直接的吗?


    第66章 菩提城(一) 为什么不要我的心?……


    自从燕除月当时一锤定音, 将宫殿的名字改成了夜宫渊殿,而安寝的大殿便被祝雎捏住冠名权——月殿。


    他是振振有词,“怎么?仙界到了夜晚月亮就出来了, 是安睡的时间, 夜渊没有月亮我把寝殿改成月殿不行吗?”


    所以, 此时月殿被莫名的力量封印住。


    帷幔不停的飘扬,一个身影半跪着俯下身去。


    燕除月被祝雎钳制住手腕按在他的心口, 他的心口玄之又玄的出现一个巴掌大漩涡, 可以看见他跳动的心脏。


    “祝雎你松手……你又要干什么?”燕除月脸上写满震惊,“你别丧心病狂到把玩你自己的心了!”


    燕除月躺着,祝雎在上面却弯腰带着她的手轻轻抚弄着他的心脏, 每触碰一次, 祝雎便痛得吸气。


    祝雎的发丝全部披散下来, 像吃人的艳鬼, “你要翼枭少主献给你的翅膀, 也不要我的心?”


    “……我也不知道他们习俗。”燕除月艰难地抗拒:“不是不要你的, 而是谁把自己的心送人啊!”


    尽管她在治理夜渊多年,但她再一次对夜渊习俗刷新了下限。


    “你就是不要……”祝雎眼角飞上妖异的红,沙哑着声音慢慢吐息,带着燕除月的手使劲, “你既不要, 那还不如捏碎了。”


    细腻湿润的触感让燕除月头皮发麻, 被祝雎的手猛然带着一使劲, 此情此景她脑子都混沌了, 而祝雎还半坐在她腿上,惨白着脸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祝雎……别这样。”


    祝雎使用禁术封印了月殿,除了他的疯狂举动什么力量都使用不出来, 他倒是吃一堑长一智,知道燕除月讨厌傀儡丝的束缚,便下禁术将二人封闭起来。


    “那要我哪样啊,月大人……”祝雎的冷汗打湿了他的鬓角,乌黑的发丝贴在他的脸庞,“你待着我身边,可我还是觉得我们很遥远。”


    “你说过,我想说什么都可以直接告诉你的。”祝雎不安地将冰冷的嘴唇贴在燕除月的嘴角,“我嫉妒啊,嫉妒死了,嫉妒你竟然接受翼枭少主的示爱。”


    “你要与他合修吗?直到他长出新的翅膀?”祝雎的挺翘的鼻尖摩擦着燕除月的脖颈,“我的心献给你后,长出嫩芽便要花费成千上万年的时间,接受它吧……我们一起合修直到我的心长全为止。”


    “不要管夜渊了,他们是死是活还是灭族都不要管了。”祝雎絮絮叨叨地埋怨着,“你明明是留下来陪我的,夜渊凭什么坐享其成?”


    “燕除月,你真的是爱我的吗?为什么不接受我的爱。”祝雎始终捏着燕除月的手摸着他的心,“你不让我无故杀戮,不爱我,也不杀我,我真的好难受……”


    这才是真的摸着良心说话,燕除月暗暗道。


    祝雎细细喘息着,焦急地等待她的回应。


    爱他吧爱他吧爱他吧……


    燕除月挣脱了一只手按在了祝雎后颈发红伤处,因为曾经拔骨铸剑所以那里留有印记,而燕除月已经可以轻车熟路的摸到那里的软肉。


    祝雎整个人顿时僵住了,全身都带着薄薄的汗意,弥漫着馥郁惑人的香味,燕除月剩下的一只手还放在他的胸腔,她与祝雎十指相扣慢慢将手取出来。


    祝雎还想挣扎,燕除月一个用劲,他便天旋地转般得发昏,她坐在上面俯视着他,祝雎久违地感到紧张,情不自禁地扣住手心,压抑又空又痒的念头。


    “我好奇怪啊,燕除月。”祝雎压抑着道。


    燕除月慢慢除去他的衣服,一点点擦去他劲瘦有力的上身禁术符文,怪异的漩涡消失,“哪里奇怪?”


    “我不知道。”祝雎眼神飘忽地摇了摇头,“或许……全部?”


    燕除月将他的手高束在他头顶,另一只手在覆在他的眉眼,“是这里吗?”继续下移,轻轻碰了碰他的唇珠,“还是这里?”


    后来在他的脖颈处流连,动作轻柔地揉着他后颈的柔软处,祝雎一下全身都紧绷起来,一阵又一阵的颤抖,他眼前空洞只听得见燕除月问他:“亦或是……这里?”


    “亲亲我……燕除月亲亲我。”祝雎的嘴唇微动,发出困兽般地低鸣,下意识去追寻燕除月,却被她死死桎梏住,“求求你……救…救我。”


    祝雎封印住整个月殿,想将真心送给燕除月,到最后反而画地为牢。


    细密地触感落在祝雎身上,轻柔又令人迷恋,但远远不够。假如这是一场净化的雨水却是软绵绵的,祝雎更希望是一场瓢泼大雨击打他的身体。


    大雨汇聚于溪流,而祝雎差点溺毙在溪流里,因为傀儡不会呼吸,但傀儡不知轻重让一朵夜渊的花悄然绽放,粘腻,痴狂。


    良久,良久。


    雨止风息。


    兰汤。


    燕除月拭去手上的水珠,“现在还觉得奇怪吗?”


    祝雎摇了摇头,回想着刚才的一切,反而满面潮红地沉到水底,背过身去不忍再看。


    燕除月的傀儡身体几乎是复刻她殒灭前的躯体,长腿纤腰,什么都堪堪好,隐隐有种力量感。


    祝雎挣不开,也不想挣开,一切都令他感到新奇。


    见燕除月要走,祝雎一下子钻出水,墨发在水里蛇一般的游曳着,“你要去哪儿?不和我安寝了吗?”


    “让你多学习处理政务你不学。”燕除月重新将衣物整理好,“我还要去处理烂摊子,比如你让金萧关进死域的翼枭少主。”


    祝雎眼睛一眨也不眨,瞳孔漆黑,“你可怜他?”像许多年前可怜我一样?


    祝雎虽天生地长,但与夜渊大多数夜枭一样,现在都需要伴侣的安抚,温存。


    可燕除月也不多关心他几句,便要离开,一时间祝雎的思绪如青杏沤在腹中,翻来覆去的顶着他的心。


    祝雎咬着牙说道:“我可以学我们刚刚做的事。”


    燕除月:“……”


    “你留下来陪陪我好吗?”祝雎抑制住用傀儡丝的冲动,慢慢上岸抱住燕除月,顺着肌肉起伏滑落的水珠慢慢浸湿她的衣裳。


    “可以,你先将封印去掉,然后去寝殿等我,我交代几句随后回来。”燕除月端详着祝雎的神情,觉得他此时震惊的模样可爱极了。


    也不知在震惊她那么容易同意,还是震惊自己都这样了她还想着出去。


    燕除月吻了他的眼睛,认真道:“之后……我可能要去诛邪塔一趟了,你要去吗?”


    “我们一起吗?”祝雎迫切地想知道答案,“我们一起进去吗?没人打扰我们的那种。”


    “那我们一起。”燕除月话音刚落,便被祝雎死死抱住,他欣喜道:“我带你看看之前我为我们准备的巢穴吧!”


    几百年……还是千年前的祝雎,在收到还是揽月尊时的燕除月的邀请时,他便已经懂得了高兴。


    看啊,他也不是那么让人生厌,至少还有燕除月不是吗?


    他满心欢喜地进去,里面很黑,他已经习惯了无光,但没关系,燕除月会带来光亮的,她浑身萦绕的仙泽散发出了光亮刚刚好。


    他日复一日寂寥的等待着,将他日常游荡的地方装饰起来,因为那即将是他和燕除月生活的地方了。


    诛邪塔踪迹难定,但只要燕除月一出夜渊,它便会“不经意”地出现。


    黑白的塔高耸如山,气势汹汹的朝他们张开阔口,不由分说地将他们吞了进去,而这一次燕除月没有选择逃避,顺其自然被卷入虚无的通道,太阿剑发出了微弱的反应。


    ……


    “快!找到少爷——”一道着急忙慌的声音嘱咐道:“暂时不要让柳九少爷知道真的九少爷回来了……”


    “天可怜见啊,你说说本来板上钉钉的柳家小九,怎么成假的了?这个真假少爷的时候还真就绕不过去了!”另一道尖细的声音附和道。


    燕除月感受到身体紧张地手发汗,神思彻底收敛回来后,才知道自己已经进入诛邪塔的问心境了。


    她进入的这个身体貌似现在……不太方便?


    只见她身后靠着墙与墙的夹角,一手捂着瘫软在地少年的嘴,一手持着匕首架在人家脖子上。


    她还未来得及动作,突然……


    “揽月。”


    清爽的声音在燕除月识海里唤了一声,她眼前一亮,在识海中迅速回应,“太阿?”


    “好久不见。”


    太阿剑自述从燕除月进诛邪塔那一刻他便有意识了,直到方才意识彻底回归,“诛邪塔器灵告诉我,我们这一次是要阻止菩提城被屠城。”


    燕除月心领神会,迅速将细节在脑子过了一遍。


    菩提城妖、人混居,世人皆传菩提城被祝雎屠城,里面最大的两个世家——柳、舒两个修仙世家竟无一人报信,而舒家新家主死前不带刀剑,只有普通的一折扇。


    等刚刚对话的两人步履匆匆的过去,她才去低声对怀里捂着嘴的少年道:“我把你放开,但你不能喊叫,否则你可以看看是他们来的快,还是我的刀快。”


    太阿剑啧啧感叹,燕除月入乡随俗之迅速不减当年风范。


    仔细打量下来,不难看出燕除月将匕首转成花威胁的少年,正是那些仆从急得满头包也要找到的的假少爷柳九。


    她为什么要绑了他?


    祝雎哪儿去了?


    ……她又没有身体记忆,这让她怎么执行防止菩提城被屠城的任务?


    于是燕除月默默问太阿剑,“诛邪塔和你关系不错是吧……它和你说过有没有时间限制?”


    太阿剑“呃”了一声,“它说…九天。”


    “……好数字。”燕除月将怀疑的目光放在名字里带“九”的柳九身上。


    柳九双眼含泪,自有一股柔弱的风情,他欲言又止,最后鼓足了勇气拉住燕除月的灰色打着补丁的下摆,“姐姐……我不嫌你穷,你带我走吧!”


    第67章 第一日 什么东西啊,也敢和他争。……


    听说柳家远祖是个妖修飞升, 留下的后代,一代又一代的盘踞成了菩提城的大世家。


    而柳家以女子为尊,家主也是在百年间与正君夫侍生下了九个孩子, 而还在襁褓中的第九子正是正君唯一的子嗣, 却失散在兽潮里, 遍寻不得众人都以为他死了。


    而假少爷柳九在十七年前的兽潮里被捡到,稀里糊涂的成了柳家九子的替身, 柳家主将愧疚都灌注在柳九身上, 他便千娇万爱的长大。


    可毕竟是偷来人生,真正的柳家九子历尽艰辛终于觉醒了家族徽章,顺着传承指引找上了门, 一番探查甚至惊动了菩提城巡检司, 众人这才知道, 原来是柳家主的一个夫侍嫉妒正君得子, 趁着兽潮偷走了孩子。


    于是夫侍被处死, 他所出一女二子被下放蛮荒, 而这逃跑的柳九只听了半截——自己是假的,以为自己是顶替真少爷的假货。慌乱之余收拾细软怕殃及池鱼,竟然逃跑了。


    “好孩子,到母亲这里来。”柳家主修行百年, 现在容貌仍然若双十年华的女子。


    闻言, 柳九便跪行在柳家主脚下, 眼泪扑簌簌地往下坠。


    燕除月心中的思绪百转千回想着菩提陈的内幕。


    燕除月刚来到这里, 原身什么记忆都没继承, 除了知道要阻止菩提城被屠城以外,只知道还剩下九天时间。


    燕除月开局便是柳家上下找人,她拿着刀架在柳九脖子上听墙角。


    嗯……她现在的人设是好人?她不信。


    当时柳九拉着燕除月说出, “我不嫌你穷,你带我走吧。”


    燕除月还在纳闷,难道她这个身体真的穷的那么明显?一看,果然,衣服都还打着补丁。


    但是手上的匕首却是削铁如泥,燕除月断定不是有隐藏任务的双重身份,便是偷的。


    对于前者而言这是一个好消息,毕竟在这几天以内必定有人会上门联系她。


    柳家和舒家这两个世家,在菩提城旧事里面盘踞多年,恰巧她来的时候劫持的是柳家九子,所以柳家她必定要走一趟的。


    于是燕除月带着柳九大摇大摆的去点了两碗灵肉面,吃的正香,就被柳家派出的人给找到了。


    现在在柳家的正堂里,柳九在和柳家主上演着一副母子情深。而燕除月要不是因为有柳九求情,便要挨了一顿刑罚。


    目前得知,原来燕除月是三个月前挑到柳九身边的贴身护卫。


    “母亲……我好舍不得您。”柳九呜呜地哭泣着,柳家主细嫩的手一下接着一下的在他头上抚摸着。


    而另一边,又用晦涩带着打量的目光落在燕除月身上,“你在什么地方找到小九的?”


    “回家主,九少爷因为散心迷路,属下是在花园那边的耳房找到九少爷的。”燕除月拿出了之前柳九为她求情的说辞,主打一个她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她滴水不漏。


    柳家主并未言语,紧接着又有下人来禀报,说是……真的九少爷来与家主请安。


    柳家主抚摸着抚摸着柳九头发的手,微微一滞随即扬起笑颜,“快让吾儿进来。”


    燕除月立马闪身,立在旁边。


    一阵微风袭来,瘦长的影子在地毯上显得清俊,来人白衣着黑色腰封,一把配剑斜挎腰间,竖着高冠头发,露出完美的头骨,余下的墨发通通散在背后,他骨相立体睫毛纤长,嘴角总是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燕除月与他对视一眼,又不动声色的移开。


    嗯……现在找到祝雎了。


    目前的关系讲不清理还乱,祝雎拿到的身份是柳家被换掉的真少爷,燕除月是假少爷的贴身侍卫,并且疑似有隐藏身份。


    “真是不巧,没想到遇见……”祝雎笑意盈盈,嘴上却一点都不客气,“母亲,我该怎么称呼这位?”


    看来他们认亲的环节已经过去了,只是燕除月还在感叹祝雎还是这么直接。


    果不其然,柳家主愣了一下,这两个孩子刚刚见面只知道对方的身份,却不知如何称呼,可是称呼也成了一个问题。


    柳家主的贴身侍卫木甘,立即给她送上台阶,“属下斗胆一句,既然当年是正君嫡子先至,柳九少爷后来,不如以此排辈,让嫡子为长,九少爷为幼。”


    这嫡子自然指的是祝雎。


    柳家主已经打定主意,将两个孩子都认在族中,一个是长在自己身边的柳九,另一个是自小流落在外的嫡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原来是小九啊。”祝雎浅笑着道,被睫毛覆盖住的眼睛里没有多少笑意,“早知小九来了,我就不来了。”


    柳九怯懦的回礼,听到这话不由得僵住。


    柳家主微微扬眉。


    祝雎却垂下眼眸,满身落寞,“我也很想母亲,可是我自小便被偷走扔进了兽潮里,侥幸没有踏成肉泥,母兽见我可怜便哺育我被人收养,连年飘泊,我小的时候还以为那母兽是我的母亲。”


    “我原以为,母亲第一次见我,只是不适应,没想到第二次来,小九承欢在母亲膝下,而我孤零零的站在一处。”


    祝雎的这番话,将自己从前的恶劣处境三言两语的描绘出来,与千娇万爱长大的柳九做出鲜明的对比。


    就是在逼着柳家主做选择,一字一句的戳着她的心,逼问她——你看看你的亲生孩子流落在外,连自己母亲都以为是那野兽,而那捡来顶包的孩子千娇万爱,现如今,亲子归来差距竟然还这么大。


    柳家主秀眉拧起,面上似是不忍,轻声说道,“好孩子,你想要什么母亲都补偿给你。”


    “能见到母亲一面,已是孩儿最大的荣幸。”祝雎冲着柳家主一拱手,退后半步,“孩儿是来辞行的,见自己还有亲人在世,身体康健便已满足。”


    燕除月估摸着,祝雎的话已经把柳家主架了起来,柳家主若不留他,从他跨出门的这一刻,流言蜚语便会起来攻讦柳家——要假不要真,逼得正君嫡子远走他乡。


    只要柳家主挽留,那这些话的目的便实现了一半。


    柳家主自然也看出来,但半是心疼,半是怀疑,“好孩子。是母亲繁忙疏忽了。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母亲无有不允。”


    祝雎终于露出一个真心的笑意,他打量着四周,将目光放在了柳家主身下的椅子上,又在柳九脸上萦绕了一圈。


    最后手指弯曲,一下又一下的击打自己手掌,将灼灼的视线落在燕除月身上。


    燕除月:我?


    “母亲。我那院子虽无杂草,却满是凄清,不若和家里的其他姊弟一样,也分我一个贴身侍卫吧。”祝雎话说着,手便一指燕除月,“我觉得她便不错,还请母亲应允。”


    柳家主修行之人自然耳聪目明,过目不忘,更何况之前差点让她进刑罚堂,知道这是专门选给柳九的侍卫。


    “小九。”柳家主最终将选择权交给了柳九,“你怎么看?”


    柳九咬了咬嘴唇,最终无声的低下头,“全凭母亲做主。”


    柳家主叹了一口气,又将凌厉的眼光放在燕除月身上,总之,她明确的感受到柳家主对柳九和正君嫡子的明显区别,“季苏,你怎么选?”


    也是,祝雎一向也拿不到什么好牌,上一次坠入下界,一个宿不秋便能看出一二。


    燕除月心里哦了一声,柳家主现在又把烫手山芋甩到她身上,并且她还知道自己现在叫季苏。


    柳家主分别给了柳九两次机会,第一次机会是让他自己选,如果柳九坚持不让,那么柳家主也不会强行让柳九将自己的贴身侍卫分出去。


    第二次机会也是给了柳九,虽然问的是燕除月,但是她作为柳九三个月来的护卫,自然是有了基础感情。


    柳家主两次问话都是偏向柳九的。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向燕除月,祝雎还在拱火,“对啊,季苏……你要怎么选?”


    “没关系的,什么结果我都接受。”祝雎说道。


    “对啊,揽月大人,你怎么选?”太阿剑乐呵呵的看着好戏。


    “……”


    燕除月真想冲上去摇着祝雎的脖子告诉他,现在她是有任务的。


    燕除月面临着一个选择,一个是选柳九通过诛邪塔问心境的考验,另一个是走捷径问祝雎当年他屠城的事,但是可能问不出结果。


    “属下可以晚上负责柳九少爷的安全。”燕除月选择了端水,对了,她在问心境里叫季苏,祝雎叫什么?


    燕除月话锋一转,“白天为另一位少爷引路熟悉柳家。”


    正好方便和祝雎一起破了这问心境。


    “嗯。”柳家主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最终将视线放在祝雎身上,“吾儿怎么看?”


    燕除月冲他悄悄眨了眨眼,祝雎鼻腔发出一声气音。


    “可以吧。”祝雎慢悠悠的又将视线回落在柳九身上,“小九不会不乐意吧?”


    祝雎又套上了他那身平易近人的皮,实则步步逼近,等待着恰当的时机将猎物一口咬碎。


    什么东西啊,也敢和他争。


    ……


    祝雎居住的小院叫“水月镜天”,燕除月假意领路的时候,路过一处池塘假山。


    祝雎一把将燕除月拉了进去,不满道:“刚刚为什么不选我?”


    第68章 第二日 主打一个里因外合


    燕除月揉了一把他的头发, 将他半束在头顶的头发揉得乱糟糟的,“我在夜渊的时候,就觉得我一定要进诛邪塔, 万事万物有因有果, 我想知道这个果。”


    祝雎揽着燕除月, 将她身上的带着草木的气味记住,他沉默地听着她继续说道, “从我进来的那一刻开始, 器灵便提醒我要阻止菩提城被屠城。”


    “而这期限恰恰是九天,差一未满,和推演所行一致, 我相信柳九不会平白无故出现在我面前, 然后又和你扯上关系。”燕除月认真的解释道, “世人所说, 你屠了菩提城。”


    “是你屠的吗?”燕除月捧着祝雎的脸, 鼻尖相触。


    祝雎一眨也不眨的盯着燕除月, “是我屠的。”


    听见渐近的脚步声,燕除月放开了手,祝雎一下子拉住燕除月的手腕,将她的手重新放在自己脸上, “是他们想杀我的。”


    “他们像书里所说的海水一样涌了上来, 他们那时就已经死了。”


    燕除月将祝雎的脸揪了揪, “我会通过问心境的。”


    鉴于燕除月没有继承这具身体的记忆, 所以后半截路都是祝雎带的。


    水月镜天。


    柳家每个小院都是由阵法组成的与世隔绝的地方, 而祝雎所居住的水月镜天确实格外凄清,水面与天色融为一体,一座阁楼立在水中, 出行要么靠飞,要么划船。


    燕除月四处打量了一圈,最后摔在了柔软的床上,祝雎也学着她的样子摔在了上面。


    燕除月喟叹一声,“好舒服啊……早知道我就说晚上来这里值夜了。”


    祝雎支起头,“哦……那我就是要爬你的床了。”


    燕除月诧异地伸手抓他的衣服:“你在哪里学的这些乱七八糟的词?”


    祝雎“唔”地一声,然后将魔爪伸向了燕除月的脖子挠,“勤政殿。”


    燕除月:???


    燕除月不解,勤政殿不是专门放典籍政务的吗?


    二人很快打闹起来,连水月镜天都带着几分暖阳的颜色。


    隔日。


    齐仙斋。


    柳家主带着自己还未驱逐的孩子一齐用饭,按理来说,修行到她这种程度是早已辟谷,只是作为连日鸡飞狗跳以来的一场团圆饭,还是需要聚一聚。


    柳家主高居主位,背后是镂空的巨木,两边各立青铜巨树,每个分叉都放着透亮的明珠,六阶台阶下分别是家主子嗣与得宠夫侍共设八席。


    而柳家主右下的客席,坐着一个下半张脸带着金属莲花面罩,白发如月华的男子。


    柳家主照例询问了诸多事宜,直到天彻底黑下来,祝雎才姗姗来迟。


    祝雎之前闹出来的风波还让众人心有余悸,仅凭一张嘴就让巡检司动身,又三言两语引出当年偷孩子的真凶,直到夫侍被秘密处死,一女二子流放蛮荒。


    柳家主并未对祝雎的迟到而感到不愉,反而招了招手,让柳九和祝雎坐在了一起,她转头对那个白发男子说道。


    “真是让小友看了笑话,如你所见,这是我的两个孩子,自小定下的亲事,舒大小姐是打算……”


    ……


    这下子轮到燕除月百无聊赖的抱着手靠在齐仙斋的窗户边,值守的侍卫不苟言笑,都按在自己的佩刀上守住各个出口,她并非柳家家眷只能在外面等。


    一路走来,柳家一直是郁郁葱葱,傍晚似乎是来了人,比昨日祝雎来的时候森严了许多,鉴于她就是一个散兵,是拨给柳九的侍卫,所以说倒是脱离了站岗的总体管辖。


    燕除月是跟着柳九来的,一会还要去找线索。


    燕除月解开护腕,觉得手臂有些瘙痒。


    偌大的蝉状刺青在她手上有规律的发烫,一看就知道是某个组织的标志,她感觉到一个视线若有若无的盯着她。


    燕除月默默的放下自己的袖子,利索地将护腕重新绑上,不动声色的往僻静的角落走去。


    果不其然,一个人拉着她的袖子,将她弯弯绕绕的拉到假山那里。


    见四下无人就问:“找得怎么样了?”


    是一个低沉醇厚的声音,配合着他八尺有余的身材显得格外壮硕。


    燕除月哪里知道有什么事情。


    于是只能装傻充愣,压低了声音道:“一切还在调查当中。”


    那人有些急切,“加快调查速度,你不知道今天舒遂之来这里,就是为了柳九的亲事。在七天后他们妖鬼节举行大婚,我们务必要找到最后的线索指认他们!否则就没有机会了……”


    燕除月知道关键一环总算是来了,季苏这个身份果然是另有目的。


    “季苏,你要知道这是你最后的机会。”那人的面容用了的易容丹,使他一直朦朦胧胧的让人记不住他的脸。


    燕除月直接抓住了这次机会,旁敲侧击的问清楚,“你也知道,最近柳家的事闹得满城风雨,无数张眼睛盯着这里。”


    “我会让阿七会协助你完成目标的。”那人神神秘秘的说,“妖鬼节是最后的期限,到时候你把你手里的所有事情移交给阿七,跟着舒遂之。”


    “阿苏,离开蝉司去鹤监,能不能升职就看你这一次了。”那人发布了新指令后,又给燕除月画起了大饼,“你在柳家的这个位置非常重要,必要时候可以把柳九带走,或者杀掉。”


    升职?杀柳九?


    “现在,你需要利用起你的身份,成与不成就在此一举了。”


    “你仔细着些。”那人三言两语交代清楚下一阶段目标,撤去了隔音屏障猫着腰顺着另一条假山暗道溜了出去。


    燕除月还在暗暗思索着,菩提城正儿八经掌管刑罚的地方只有巡检司,巡检司有收集信息的蝉司,也有充当门面的鹤监。


    燕除月成为了季苏,而她的第二重身份是蝉司的蝉使已经浮出水面,而季苏此行的任务与舒家的大婚有关,必要的时候可以除掉柳九。


    不远处出现了山石滑落的声音,紧接着一个重物落地,咚的一声引起了柳家修士的注意。


    “哎呦,谁在假山里推我?”憨厚雄浑的声音矫揉造作道。


    燕除月暗叫不好,被摆了一道,也不知道巡监司的都是什么能人,传个消息亲自接头也能走假山摔倒也能这么夸张,她猫着腰七弯八拐地离开。


    也是,给她安排的身份是柳九的贴身侍卫,她也是经过祝雎的口述,才知道他为什么对柳九的意见那么大,原来贴身侍卫另一层含义是柳家给柳九的打手兼半个道侣。


    打手是一定保护柳九安全的,后面那个发不发展全看本人意见。


    难怪,燕除月当时那把匕首都架在柳九的脖子上了,他还要拉着她的袖子求她带他走。


    ……


    “外面什么动静?”柳家主有些不虞,木甘这个侍卫头子立马领命悄声退了出去。


    柳家主还是调转了话头,“舒道友的意思,本座不明白。”


    她转手轻柔地捏起一颗带着白霜的葡萄,借着剥皮捏碎,“舒家要本座两个儿子,一个当正君,一个作侧夫。”


    “道友就这么肯定舒大小姐一定是继承人?”柳家主将沾满葡萄汁液的鲜鲜手指在绣帕上擦了擦,仿佛什么脏东西一样,再把帕子掷在地上,“本座长女娶舒家子的时候,也没有两个呢。”


    柳家虽是母系氏族,但是作为柳家的儿子出去万万不能做小,尤其是舒大小姐口气这么大一下子要俩。


    柳舒两族通婚已久,舒家这一代子嗣不如柳家多,也只是零散四个——舒大少,舒大小姐,舒二小姐,舒小爷。


    舒小爷便是入赘了柳家,两个小姐一胎双生,但舒二小姐早逝,舒大少天天玩他的破扇子,说是要什么以扇入道,还别说,真让他成了。


    来的这个白发男子便是舒大少,舒遂之。


    只见他唰的打开折扇,摇了摇扇子白色的发丝扬起,“我也说我那妹妹不像话,但是她说,与舒家女定亲事的是柳家正君嫡子,与她一同长大的是柳九少爷,同样舍不得,何不两全其美?”


    这下子可是把柳家的脸面往脚下踩,柳家多宝贝柳九大家都是有所耳闻的,正君嫡子归来更是闹得沸沸扬扬。


    柳九坐立难安地瞅着祝雎,隔着席位小声道,“兄长怎么看?”


    “……晦气。”


    祝雎虽然没给柳九一个好脸,但是在场众人多半都是修仙者自然耳聪目明,尤其是柳家主,听到祝雎说了这话才又拈起一个葡萄。


    “此事等舒族长携继位者来再议。”柳家主将对面试探完后一锤定音。


    柳家主的神识受到干扰,凤眸一眯,“谁在外面,滚出来!”


    早已在周围戒备的侍卫倾巢而出,织就天罗地网,将人扭送进来。


    “家主大人,饶命!属下只是路过!”小丫头看起来娇娇小小的,嚎起来的声音却老大,“属下听见假山那边有响动,刚起来就被抓了!不怪我,真的不怪我!”


    齐仙斋里面叽叽喳喳,而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也一直不绝,直到燕除月被架了上来。


    木甘配剑架在燕除月脖子上,“家主,有人偷听。”


    “……别胡说,我只是路过。”燕除月为自己申诉。


    祝雎一手支着额头,微微侧过脸肩膀不停的抖动。


    “哼。”木甘作为柳家主的心腹,不知道处理过多少次这样的事,“每个人都是这么说。”


    一定睛,才发现中央也压着一个,还冲她挤了挤眼睛。


    木甘:“家主,属下出去的时候正看见她坐在墙角偷听。”


    燕除月:???


    胡说,她只是从假山那边过来,坐回原位歇口气。


    柳家主将酒杯一扫而下,正好摔在了舒遂之脚下,“什么名字?”


    “……季苏。”燕除月对巡检司害人不浅的行为表示控诉。


    “阿…阿……阿七。”


    燕除月感到了命运的麻痹感,巡检司前脚安排了协助者,后脚就被逮了。


    燕除月想着如何脱身,朝祝雎使了使眼色,只见祝雎乐不可支。


    祝雎笑够了,手磕了磕桌案准备站起来将燕除月捞走,就见隔壁的柳九直接滑跪。


    “母亲,是儿子让季苏在外面等我的!”柳九鼓起勇气求情道,他知道柳家主对外的铁血手段,如果她真的被送进了刑房,就真的没有人样了。


    祝雎:“……”


    祝雎被人抢话,脸上的笑容都不真切了。


    柳家主皱眉看着这一切,还未发话,旁边又“哐当”一声,这下她是彻底眉头紧锁。


    舒遂之差点拿不稳扇子,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还扫掉了酒壶。


    他一只手半撑着桌案,声音有点哆嗦,“她叫什么名字?季……苏吗?”


    第69章 第三日 燕除月会做什么选择呢


    柳家自从认亲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过后昨日又爆出了一个惊天内幕, 不过很快就被压了下去,不过自然有一些风声流露出来。


    说是舒大公子上门替家族洽谈联姻的事宜,没想到撞见了里面的女修, 顿时惊为天人, 仓皇之间起身连桌案都掀翻了。


    燕除月听见的就是这个版本, 她现在被簇拥着只想知道是谁胡说八道。


    那日,舒遂之失态是因为在她脸上看到了舒二小姐的影子。


    舒二小姐对外宣称的是早逝, 但是舒遂之是知道内幕的, 只是……在那件事之后失踪了。


    但是鉴于柳家人口众多,纠纷也是乱七八糟,所以在那件事后, 柳家主只是召集了相关事件的人。


    ——柳九, 祝雎, 燕除月。


    “看来, 联姻的事情看来要重新商定了。”柳家主虽然与舒家同为姻亲, 但是看对面兵荒马乱无疑是一个乐子, 总不能一直都是柳家丢丑吧。更有甚者,可以趁此机会拿到对面的仙令。


    再言之,舒大小姐想同时与柳家两子成亲,本来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舒遂之当时脸色煞白, 双眼充满不可自信, 不由自主的想要上前, 在撞到桌子的那一刻, 却又幡然醒悟, 匆忙对柳家主做了解释后告辞落荒而逃。


    而舒遂之走后,就是柳家的家事,舒遂之的一打岔在阿七的巧舌如簧下, 以及柳九的求情,祝雎的颠倒黑白,不知道柳家主是什么考量,就这么轻飘飘的揭了过去,但是关于柳九和正君嫡子谁与舒家联姻的这个问题,始终萦绕在柳九的心头。


    柳家主位居高位,身后镂空的巨木透出的光线星星点点的打在她身上,“季苏,你以前和舒大少爷有何渊源?”


    燕除月被放开后活动了手腕,“回家主,属下不认识苏大少爷。”


    “只是如此吗?”柳家主还欲再问,美目直勾勾的盯着燕除月,瞳孔中心甚至出现了微小的红芒。


    燕除月顿时感到了一股压迫,这股力量不大,却如同阴暗处的毒蛇一样,勾出人心理最强的诉说欲,但她本来也不知有什么渊源。


    燕除月半真半假道:“若非今日他来柳家,属下都不知道这就是舒大少。”


    而在一旁的祝雎面无表情,但是燕除月知道他现在是随时随地撂挑子不干了。


    对于祝雎来讲,如果燕楚月不在这里,那么这场闹剧他是乐见其成的,但是牵扯到燕除月和不相干的人产生联系,祝雎便失去了兴味,燕除月只能是他的。


    柳九要争,那就杀掉好了。


    “好了,你们先退一下吧。”柳家主吩咐道:“柳九留下。”


    柳九顿时面色惨白,双眼情不自禁的浸满了一汪泪水。


    ……


    “死掉了?”一个体态轻盈的女子身上穿着飘飘的白纱,上面留下的水墨痕迹显得仙气十足,她摇着折扇道:“你小妹妹十多年前不就被献祭掉了……”


    舒遂之捏着山根,脱力道:“你当时也看见了,她活生生的站在那里。”


    “确定不是长得像?”阿羽手上的折扇一下子合了起来。


    “我不知道……”舒遂之扰乱了自己的白发,眼睛充斥着血丝,“可是……她长得和大妹妹……很像很像。”


    舒家两个小姐一胎双生,幼时长的也一般无二。


    阿羽默然,缓慢的又将折扇打开,上面每一折都充斥着绝妙的阵法,不同的情绪,悲欢离合呈现在花鸟鱼虫或者仕女图,上面只留最后一折是空白的。


    阿羽没有安慰备受折磨的舒遂之,反而呵呵笑了起来,“遂之,我记得舒家和柳家是有联姻的,我知道我的最后一折扇子该画什么了!”


    阿羽自记事起,便已经在舒遂之身边了,透过折扇看着他的一切,从十年前舒遂之的小妹妹死后,她才摆脱了折扇成为了某种意义上的“人”。


    但是谁都知道舒二小姐并不是夭折,而是在十年前的妖鬼节成为了献祭品。


    妖鬼节十年一次,上一次是舒家出的祭品,这一次就该是柳家了。有了祭品,妖仙之力便可以让菩提城再续十年气运。


    “这件事要告诉家主……要想办法阻止这次祭祀。”舒遂之揉着额角暴起的青筋,好脾气的问道:“画什么?”


    阿羽神神秘秘道:“画柳九。”


    阿羽的折扇并不是谁都能画上去的,上面每一折都是大喜或大悲,而柳九便是作为这次妖鬼节的祭品,和疑似舒二小姐的季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柳九是假的柳家子。


    而真的正君嫡子也对季苏另眼相待,可这注定是献祭的悲剧,理应出现在最后一折上。


    ……


    柳九在燕除月和祝雎出去后,单独跪在柳家主的膝下,一下又一下的磕着头求情,“母亲……儿不想与舒仙子成亲。”


    柳家主站了起来,身姿窈窕纤长裙摆拖曳在地,卷草纹是裙摆尾端向上生长在华丽的衣裳上留下暗纹,她飘着站在青铜巨树旁闭上眼睛深深的嗅着明珠的光亮。


    “我的儿,为何不愿呢?”


    光亮是不能被嗅到的,但是明珠上竟然浮现出淡淡的烟纹往柳家主的鼻腔涌去。


    柳九听到这话,绝望涌上心头,柳家主的无情在于是不会直接拒绝的,会反反复复的问,折磨,最后打着为他好的名头替他做下决定。


    柳九塌下身子,跪坐在了原地,他的泪水无声沾湿了他的脸庞,“母亲,舒仙子会吃了我的。”


    柳家主睫毛微动,仰头的动作却不变,“傻孩子,你在胡说什么?”


    “我都知道了,母亲。舒仙子与我成亲,就是想将我练成炉鼎!”柳九想要声嘶力竭的呐喊,却先哽咽,“我也不想总是泪流不绝,结果我发现我是全阴之体,先天的被人采补的体质。”


    “母亲,您到底与舒家有什么交易?您那么多孩子为什么偏偏是我?”柳九情绪上来也管不了那么多,通通倾诉出来,“这明明是正君嫡子与舒家女的联姻啊!”


    柳家主仍然是那副美艳的样貌,她绕着青铜巨树螺旋上升,美丽的裙摆像鸟类的尾羽,她这声音冰冷而刺骨,“好孩子,因为你自小享受的便是正君嫡子的待遇呢……”


    柳九如坠冰窟,心底一阵发凉,他艰难说道:“这是……代价?我会偿还的……”


    柳家主嗤嗤笑了起来,“我柳玄音活了几百年,还不知道这得要怎么还?好孩子,母亲只当你说了胡话,安心等着舒家迎亲吧。”


    是啊,根本还不上,正君嫡子流亡在外怎么算?他顶替了别人的位置享受着多年骄奢又该怎么算?


    “母亲已经在我和兄长之间做了决定吗?”柳九只觉得全身气力被抽取,“可是……三媒六聘呢?为何短短几日就要成亲?!”


    而一墙之隔的屏障外,燕除月和祝雎蹲在墙角头贴着头听觉里面的争辩,柳家主设下的隔音屏障再好,也被阿七钻了空子钻了个大洞,放了个金蝉在洞里面,里面的声音便一字不落的传了出来。


    柳九失魂落魄的走出来,里面又传出柳家主的嘱托看住柳九后,等到彻底没了声音,阿七才做了个手势悄咪咪的离开。


    阿七带着人来到了她的狡兔三窟中的其中一窟,进去以后大咧咧都往树上一躺,“季苏,这可是你拿你所有的名誉担保下来的正君嫡子,那我便姑且信他。”


    原本阿七是一个人在那儿听墙角的,但是燕除月发现了古怪带着祝雎在旁边听。反而把阿七吓了一跳。


    把一个不相干的柳家人搅和到里面,她不想升职了?


    但是祝雎说他要报复柳家,再加上燕除月的作证,阿七这才同意联系上级汇报特殊事情。


    阿七是不愿意相信祝雎的,因为他本身身上带有的气质就让阿七感到不适,就像有一双眼睛,始终盯着她。


    所以阿七也留了个心眼,譬如今天晚上夜探柳家,他们兵分两路,她一个人去吸引修士注意,剩下的东西让季苏去取。


    阿七与季苏平级,但是阿七不信任祝雎所以争夺了本次的主导权,她和燕除月说着按原计划进行,手上不停拿出了夜行衣。


    夜行衣是巡检司抽灵蚕丝与蛛丝所制,在制作过程中嵌满了阵法,可以随着人的体型而改变,在阴暗处的角落只要不动便与周围融为一体,杀人越货的绝佳装备。


    “子时三刻,见机行事。”阿七站起来右手扣在胸膛,“愿菩提永存。”


    燕除月直觉这是一个特殊的仪式,也如此重复。


    阿七这才贴着墙壁趁着黄昏离去。


    燕除月手里拿着装着夜行衣的储物珠,“阿七比那个接头人谨慎,而且这里面也只有一件。”


    燕除月边走边说:“巡检司盯上了柳家和舒家,而这两家最特别的是同时拥有两枚仙令,巡检司应该想最起码拿到一枚。”


    “我猜……今晚柳舒两家会同时行动,调虎离山。”


    祝雎慢悠悠的跟在女主身后走着,有些惬意的沐浴着黄昏的柔风,“燕除月,在你身边真有意思,你不在的时候我怎么遇不到这些?”


    “你看,你才回来几年,我就已经换了两个身体了。”


    燕除月走着走着算着时间,忽然觉得不对劲,“今日是第三日,我说过白天陪你,晚上给柳九值夜,我已经两天晚上没去过了!”


    燕除月在祝雎的万般抗议下,只好带着他一起去柳九的院落——明河遗梦。


    一路上,巡逻的侍卫给季苏打着招呼,因为大家同为散修,只是为了借助世家力量才会在这里屈尊做了侍卫,所幸待遇还不错,灵气倒是比其他地方充裕,便留了下来。


    “哟,季苏回来了?”一个女修在巡逻的末尾趁着间隙嘻嘻哈哈的给女主打了招呼,“我就说你还要回来的,姜琸那小子睡觉把你那儿也占了,他本来就是灵药也治不好的臭脚丫子。”


    燕除月:???


    什么叫睡觉把她那儿也占了?


    明河遗梦的主人是脾气软的柳九,所以安护便会松散许多。大家对季苏印象还不错,再加上季苏可能会抱上大腿,哪怕是她翘班众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是礼貌了三分。


    柳九的明河遗梦就是一个世外桃源,瀑布、竹林、飞楼还有仙鹤,怎么看都比分给祝雎的水月镜天要热闹的多。


    说话的女修上官青于是被单独叫出来盘查祝雎,她还以为是来拜访柳九的,没想到是真少爷打上门来了!


    上官青只听说了柳家的乌龙,不知道真的正君嫡子是什么样,现在祝雎站在她面前,她连忙一拱手,退到燕除月旁边悄悄戳了戳。


    用二人才听得到的声音道,“是我想的那样吗?真少爷发誓回来夺回他的一切?”


    看样子季苏和她的关系不错,燕除月扯了扯嘴角,“没那么夸张。”


    “祝公子稍等,九少爷还未归来,您先移步正厅。”上官清有鼻子有眼的又冲祝雎一拱手,冲旁边的人一时眼色让他带路,不由分说的便要拉着燕除月走开。


    柳九失魂落魄的从家主院里出来,他们是有目共睹的,只是都制定好今夜的计划了,柳九还未归来。


    “正好我下值,我带你把姜琸那小子给砍了!”上官青虽然一直压低着声音,但是这恶狠狠的语气都能联想到她扭曲的五官。


    “……”燕除月就说没有一点记忆就是非常被动,直接执行任务还能找线索,而对亲近的人来说处理人际关系相当麻烦,一不小心还容易被怀疑。


    不过上官青大大咧咧,一边走一边还用手比划着,“本来你睡我旁边的,自从好几天晚上你没回来过,姜琸就将你那块占为己有了……你是知道他的脚有多臭的!”


    “快回来吧!本仙子受不了了,原本只有你一个人闻到的,现在还要加上一个我。”上官青一整个痛苦面具。


    祝雎看着她们渐行渐远,一旁的女修还在絮絮叨叨的对燕除月说着话,另一旁的侍卫上前给他带路,祝雎拒绝了。


    祝雎被燕除月忽视掉了,他不满又没有由头发怒,只是燕除月没有对他交代什么?还是一直以来只顾着查线索没有多余的时间分给他?还是……她根本就不关心他?


    可是,他这样强求来的注意,和柳九一有不顺心便泣泪有什么区别?


    祝雎生平最为不耻未语泪先流的人,燕除月的师弟是这样,柳九也是这样。难道非要是会流泪的人才会让燕除月分出一两分安慰吗?


    凭什么?


    可祝雎生来无泪,他无法想象流泪是什么滋味。他唯一的慰藉便是月殿时燕除月的柔情,只要稍一回忆便孃心头涌上甜蜜。


    可惜的时候,燕除月并没有接受他的心。


    祝雎的威压压得旁边的侍卫喘不过气,他手抖着想摸摸自己的骨剑,摸到的却是一柄不属于他的冷锋,冷得刺骨。


    忽然,他终于看见燕除月回头,燕除月快速的对着他比了几个手势,只有他们能看懂,祝雎浑身的冰寒缓和了不少。


    燕除月在说,先去正厅坐着。


    但祝雎迎了上去,跟着燕除月身后,一直在大倒苦水的上官青表示疑惑。


    祝雎一扬下巴,“接着走,我勉为其难也去看看她之前住的什么地方。”


    但上官青只能硬着头皮把人带去,她不理解有什么好看的?


    等燕除月进到一排竹舍里,她从疑惑到无措。


    睡大通铺?


    今天晚上她要睡大通铺?


    今天晚上她要和一个脚臭的人挤大通铺?


    她来的路上还在想,一个竹舍里放几张床给修士打坐,也还说的过去。


    可这间竹舍只有一排大榻,按照床头的柜子来算,应该有四人,燕除月总算是明白那个女修怨气为什么那么大了?


    燕除月不回来,晚上那个叫姜琸的就会鸠占鹊巢,便会熏到她。


    好消息,她今晚夜探柳家不睡大通铺。


    坏消息,溜走困难加倍。


    祝雎还一脸好奇,他从来没见到过这种床,他左看看右瞅瞅,“这是床?燕……季苏这床没月殿里的大。”


    燕除月一脸幽怨,祝雎你崩人设了,你现在是流落在外的苦孩子上门寻亲来了。


    菩提城哪里来的月殿,祝雎分明是把这里当做消遣了,也不在意露不露馅儿。


    上官青一脸尬笑,“公子,这床不是拿来睡的,是供修士打坐,当然要睡也是可以的,只是我们都浪费竹林的灵气舍不得全拿来睡觉。”


    话说着,姜琸哼着小曲率先留意到门口的上官青,“哟,上官下值了?走,小酌一杯药酒。”


    姜琸已非少年人的模样,蓬草一样的头发被虚虚束在头顶,他带着忧郁青年独有的气质,拿着一壶酒仗着一柄剑,乐颠颠儿的走进来。


    “哟,季苏,也回来了。”姜琸往嘴里倒了一口酒,看见了祝雎,“看着脸生,明河遗梦又招新修士来当护卫了?”


    燕除月点了点头,暗暗打量着上官青的反应才确定他是姜琸。


    “姜琸今天晚上可不是我睡你旁边喽。”上官青抱着手嫌弃道,有一点庆幸还有一点幸灾乐祸。


    燕除月见时机已到,默默举手,“今晚我值夜。”


    上官青脸上的笑意肉眼可见的垮掉,“不是吧季苏!”


    “好巧,我换值了,也值夜。”姜琸哈哈一笑,从储物袋里去除一葫芦酒扔给燕除月,“上次让我帮忙带的药酒,劲足留香久,你晚上睡不着喝一口,但省着点喝。”


    上官青急道:“好呀姜琸,我闻了你这么久的脚臭都不给我点补偿。”


    姜琸一直被人说着脚臭也不恼,“人家季苏之前便付了我灵石,再说你又用不着,你不打坐一睡觉,雷打不动睡得跟小猪一样。”


    看着上官青的反应,众人脸上都止不住染上笑意,只觉得格外轻松。


    是夜,竹海沙沙作响。


    燕除月打着给柳九值夜的名头直接溜走,不过到子时还有一个多时辰,祝雎按照燕除月所说的子时后在明河遗梦出口处等她。


    但祝雎在竹林里的阴影处伫立着,看了月光下的燕除月很久。怕她发现自己,又担心她没有留意到他,挣扎着在阴暗处贪婪地望着月色下的明珠。


    他知道燕除月已经和他很亲近了,可是这样的关系是有条件的,他得时时刻刻压抑自己本性才能不惊走她,他想燕除月的目光时时刻刻的黏在他身上,互相享受拥有彼此的时间。


    但祝雎知道,燕除月应该是自由的,所以她才会那么熠熠生辉。


    有时祝雎也在想,他和燕除月就如千年前的关系一样就行了,只是朋友便不会那么患得患失。可他又不甘心于此,品尝过温暖非要以爱恨挣扎出血肉。


    神仙眷侣,这是他在勤政殿学到的最美好的词。


    微风习过,竹林沙沙作响,燕除月值夜的阁楼是悬浮于地面的,她身后打开了一扇门。


    是柳九。


    柳九做贼心虚的四处张望,见阁楼高悬周围也无人,他拉着燕除月的袖子想将她拉进去。


    祝雎的手扶住竹子,不甘地咬住嘴唇,指节发白,他反复的提醒自己,燕除月不会选择柳九的。


    可祝雎还是止不住的颤抖,他只能逼迫自己一遍又一遍的回忆和燕除月在月殿浪潮般的快乐,可沙沙的竹林至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在阴暗的角落。


    他没有任何立场去拉住燕除月,不要去看柳九啊。溺水的人到死都会拉住手边的一根稻草,柳九不愿意和舒家联姻,他一定会抓住燕除月的。


    燕除月……不要跟他进去,不要……不要进去。


    燕除月在祝雎无声的呐喊下,还是进去了。祝雎的内心却诡异的恢复了平静,柳家必定会让柳九或是他在妖鬼节成亲的。


    祝雎看着手上的金蝉反复揉搓着,他突然想知道,燕除月是会选他,还是问心境的柳九了。


    漂浮着的阁楼里,柳九再一次恳求道:“季苏,求求你,你带我走吧……”


    燕除月有些怔然,历史上的菩提城是无一活口的。


    季苏是巡检司的蝉使,她不会离开菩提城的,她这次的任务是……必要时刻可以杀掉柳九。


    柳九还是被几百年的季苏杀掉了?


    第70章 第四日 上 她不理解


    如果整个柳家就是一个巨大的阵, 那么柳家主所在的地方就是阵眼。


    子时三刻。


    阿七已经率先把修士引开了大半,剩下的是交给燕除月了。燕除月是猜测此次需要取走仙令,最令人怀疑的地方就是柳家主所在的——扶桑。


    燕除月换了夜行衣嘱托祝雎一旦有风声, 就出场把所有人的注意引走。


    祝雎沉默的点了点头, 他很想问问柳九和她说了什么?但是这样一问的话, 便是暴露了他一直在旁像老鼠一般窥视。


    祝雎最终还是没有将阿七给的金蝉放进去窥听他们的谈话。他想要燕除月亲自告诉他,而不是他在小心翼翼的揣度。


    “你……”祝雎张口想问些什么, 却又无声的闭上嘴。


    燕除月狐疑的回头, 揉了揉他的脑袋,“我会小心的,而且这只是个问心境不是吗?”


    柳家主所在的扶桑结界早就被破掉了, 所以说要在极短的时间内摸到里面的东西, 而阿七早早的将他们的地图给了出来, 因为燕除月现在拿的是季苏的身份, 所以就要执行季苏的任务。


    这里面无处不在的青铜巨树拔地而起, 又层层叠叠, 而柳家主所居住一样的地方像是一个巢穴,很少有人能够踏足这里。


    燕除月也说不上这是一个怎样的感觉?她贴在墙壁上顺着进去,外面的骚动已经将柳家主惊动了。


    燕除月在暗处躲藏着,收敛自己的气息, 看着柳家主嘱托她的贴身侍卫去看看仙令还在不在?


    不对劲。柳家主这么正大光明的吗?


    但燕除月还是谨慎的选择了按兵不动。


    毕竟柳家主活了几百年, 早就是姜还是老的辣, 按照这几日观察下来柳家主的处事, 燕除月宁愿相信这里面是个陷阱。


    燕除月留意到另一个角落传来了神识波动, 同时她夜行衣之下手臂上的蝉形印记提示着附近有巡检司的人。


    糟糕了。


    引开追兵的阿七也来到了扶桑。


    阿七原本就不相信祝雎,所以说情愿暗度陈仓,也不愿意万一因为祝雎的背叛而导致这次任务的失败。


    果然, 木甘捧着一个朴素的枣木匣子紧张地走了出来,打开匣子那一刹那,里面浮现出一种熟悉的光芒。


    阿七便按耐不住一下子冲了出来,同时掷出烟雾。


    燕除月不明白阿七这种以命换命,夺取仙令的手段。


    “竖子敢尔!”柳家主一声惊喝,地底便凭空生造出无数的卷草,寻着生命的痕迹猛得朝阿七涌去。


    阿七迅速被绊倒,怀中的木匣子也摔在了地上,滚出了一颗耀眼的明珠。


    这哪里是什么仙令?果然是个骗局。


    阿七一眼都没有朝燕除月所在的方向望去,尽管她们之间互相有联系。


    柳家主终于引蛇出洞,她摇曳生姿地走来,木甘迅速检查了她身上有没有暗器毒药,最后露出了阿七手臂上的蝉状印记。


    巡检司的这个蝉状印记,只有在蝉使互相存在的情况下才会显露出来。但是,大多人都不太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只当以为蝉印是巡检司的一种标志。


    “果然是巡检司养的好狗!就为了这么一样东西前赴后继,不知道折了多少人进来。”柳家主感慨着,地上滚动着的明珠慢慢浮动起来,落在她的掌心。


    “呸!”阿七也自知在劫难逃,但她仍然选择激怒柳家主,“你们才是……走狗!菩提城都要被你们这些蛀虫蛀光了!”


    “姑奶奶今天就是来杀你的!”


    “你们不就是要仙令吗?我可以让你带回去。”柳家主蛊惑道。


    阿七连呸好几声,“谁信你谁倒霉八辈子!”


    柳家主另一只手上盘旋出无数的卷草有频率的呼吸着,慢慢的舒展开,上面浮现出一个朴素的木牌。


    没有那种,金玉堆砌的奢侈感与圣洁感,只有那种匠人不成熟的雕刻呈现出的劣质。


    “你们巡检司只关心仙令在不在你们手上想夺取菩提城掌控权,但是你们丝毫也不关心这枚仙令,原本就属于我们柳家。”柳家主幽幽道:“我族先祖被杀妻证道,从坟地里爬出最终证道飞升得来的奖赏。”


    “凭什么平白无故给你们啊,你说是吧小蝉使。”


    阿七:“所以你们垄断菩提城,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打造一个自己的逍遥之地?”


    燕除月手臂上的蝉印发亮发烫,是阿七在提醒她动手。


    ……


    祝雎的身份是柳家的正君嫡子,没有和燕除月一样换上黑衣,而是穿着嫡子该有的派头,嚣张的很。


    扶桑里面高山一样的建筑慢慢垮塌,他看着蚂蚁一点点绕着他走,祝雎又拿来根草挡住。


    身后传来破风声,燕除月:“走走走,快走!”


    身后乌泱泱的跟着一大群人,一串又一串的鸣镝在天幕中炸开。


    祝雎御风而行,“你干了什么?”


    燕除月风驰电掣,连忙喘了几口气,“夺仙令的时候太费劲,不小心把房子轰塌了。”


    祝雎觉得十分有趣,“你真厉害……”


    “这可不是什么值得夸奖的事。”燕除月拉着祝雎的手来了个急转弯,“放在仙界我都上通缉榜了!”


    祝雎刚“哈”了一声,便被燕除月捂住了嘴。


    巡逻的一对整齐划一的朝燕除月他们藏身之处走来。


    祝雎觉得新奇极了,燕除月冰冷的手覆盖在他的唇上,他蠕动了一下嘴唇小心翼翼的伸出舌尖舔了舔。他感觉到燕除月在他背后抖了抖,于是他被捂的更紧了。


    燕除月慌不择路,只能选择自己记忆中较为熟悉的路线躲藏,一不小心就回到了柳九的明河遗梦。


    巡逻队的领头是姜琸,他听见这边的动静扬手让队伍停住,手执长剑谨慎的走过来。


    燕除月见祝雎不挣扎了,迅速从储物珠里面拿出了姜琸送她的药酒。


    药酒生香,经久不散。而姜琸找遍品尝过,对这个味道熟悉的很,燕除月在赌,希望这样少生波折。


    姜琸闻到熟悉的味道,鼻翼微动,他的沉默震耳欲聋,外面杂乱的脚步声已经逼近。


    姜琸耸了耸肩膀,配剑重新插回剑鞘,甚至主动拦住想要进入明河遗梦的人。


    “无异常,继续巡逻!”


    燕除月心中计算着时间,等到威胁撤去,她才拉着祝雎躲到竹舍。


    今夜上官青没有打坐,最近的连轴转让她疲惫不堪,还是睡眠能让她尽快的恢复。


    燕除月进去先给上官青施了一个隔音罩。


    “你说我把你带上干什么?”燕除月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给自己施了一个净身咒,“你到处溜达很正常。”


    “我很开心,你能在危险的时候还能把我带上。”祝雎捧着燕除月的手贴在了自己脸上。


    燕除月打量着周围简陋的环境,“要不你还是回水月镜天吧,不然盘查到你不在解释起来就麻烦了。”


    “不要。”


    “可是……你要和我一起睡大通铺?”燕除月上下打量着祝雎。


    这算什么?富家少爷流落大通铺?


    燕除月从柳家主那里拿走的仙令,从近看,上面已经被盘的很光滑了,上面没有多余的纹路,只有一个云纹缠绕的“令”字。


    燕除月给祝雎解释着,“仙令是仙界之前分发到各处的通行令牌,有了这个仙令,上界的仙族下界便能不受压制。而对菩提城中的持令者而言,更是直达飞升的邀请函。”


    “而柳舒两族,各有一枚。”燕除月回忆着,“而看柳家主的语气,这仙令除了是祖上传下来的以外对她没什么作用。”


    燕除月:“之前柳九便说过,他不愿意与舒家联姻的一个原因,便是舒大小姐会吃掉他。”


    “而恰恰是在妖鬼节。”燕除月相信这个节点极其特殊,“阿七今天被抓,露出了原貌,而那日舒遂之做客我俩双双被问话,所以柳家主一定怀疑到了我身上。”


    “但你怎么联系巡检司呢?”祝雎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燕除月。


    “说的对,祝雎。”燕除月把玩着手上的令牌,缓缓的抬起头,“巡检司……我好像知道了什么。”


    祝雎怔住,好笑的摇了摇头,原本一副贵公子的打扮随着燕除月带他一路狂奔,而带着一股凌乱的潇洒,“所以你要怎么感谢我?”


    燕除月吻在他的额头,“够了吗?”


    “不够。”祝雎情不自禁攥起了手,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了几次,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我知道我不该偷偷看着你……但是我忍不住,燕除月你还是把我的眼睛挖走吧。”


    燕除月:???


    燕除月不理解,但她大为震撼。祝雎怎么一言不合上演了血腥手法?


    祝雎将头埋近她的脖子,声音又低又涩,“我承认我很在意。”


    “那个柳九晚上拉你进去说了什么?”


    燕除月的手柔和的抚摸着他的墨发,从发顶到他的脊背,“没关系的祝雎,柳九……”


    祝雎呼吸不由得放的又轻又缓,连此刻的心跳都觉得沉重,生怕听错了什么。


    “柳九只是和我做了一个交换,结果是他愿意把他知道的都告诉我。”燕除月道。


    祝雎捏住燕除月的袖子:“他是不是哭了?”


    “……嗯?”燕除月不解。


    “燕除月,你是不是会心疼会哭的人?”祝雎的声音闷闷的,“他很惨吗?”


    祝雎对这样万般不耻,但他情愿燕除月因此为他多停留片刻,依偎着互相取暖。


    他渴望燕除月大发慈悲用一场淋漓大雨来浇灭他的疑心,在浪潮中享受到窒息,只有这样才能反复提醒他拥有。


    他期盼着燕除月的答复,又畏惧着答案,时间越久越是质疑,等到燕除月再开口时,他便已经堵住她的声音。


    祝雎在颤抖,“燕除月,别说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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