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过的邪魔找我寻仇了》 1、傀丝戏 殿门缓缓打开,倒灌的冷风不禁让人打了个寒战,燕除月的身体却动不了。 燕除月灵台渐渐清明,盘坐于红色的绸缎中乍然清醒,一具栩栩如生的傀儡本没有焦点的眼珠子,刹那间有了灵气,绝非受人控制的死物。 燕除月垂首打量着自己沉重的双手,精雕细琢,好若美玉,手背还有一闪而过的金色流光。 还挺好看的。 这一看就不是她的躯体,她抬首一阵风就吹乱了她的秀长浓黑的头发。 雕花大床靠墙,四周悬挂暗红鲛绡,被风吹得扬起,如曼妙妖娆的舞姿拂了她一脸。 “月奴。” 殿门进了一人,他远远唤道,被风撞散的声音听起来并不真切。 她一失神,来人便夹带着风雪逼近,肩宽腰窄,金色的腰带扎出他劲瘦的腰身,麒麟护腕,白玉剑,腰上还缠了细小的金铃。 黑色的衣角自然垂下后随着他进来的步伐向后飘起闪出亮色的餮纹,他一进来披风就夹杂着黑夜里的煞气。 是祝雎。 那个人人得而诛之的……邪灵。 他的嘴角天生带着笑意,未曾言语却是容颜清朗。 身为邪物,竟然罕见的带着修仙者的凛冽正义。 不曾了解他怕是要看走了眼,误以为是仙家哪一位丰神飒爽的少年天才。 燕除月突然忆起,千年前是她诓他进了诛邪塔,让他被镇压千年不见天日,又悔约同往——她死了,自然作不得数。 此情此景,便是债主上门讨债了。 燕除月熟门熟路的想要辩解一二,却发现喉咙像卡了什么机关不能动弹,只能木讷地坐在床上,看着祝雎夹杂着硝烟与腥气的夜风步步将至。 他不经意间解开自己的披风,随手就扔在了光可鉴人的地上。 远处一道一道的殿门接二连三的合上,发出轰隆的巨响。 祝雎满身寒意地靠近,仔细端详着眼前的木头美人,她与平素无异只知道直勾勾的盯着某处。 尽管他的心情不甚美妙,嘴角不愉地往下压,但那天生勾起的弧度,任谁也会觉得他性格温和。 真是带有强烈的欺诈性。 他一开口,声音沙哑像是淬了一口沙子:“我不喜欢你的眼神,转过去。” 很难想象,当年清朗的少年音成了现在被火烙过的样子。 他毫不吝啬力气地扶正了燕除月的头,这不经意间的一刹那触摸,她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涌出了许多信息。 “是,尊主。”还没等她仔细分辨,她就听见了自己陌生的声音。 软,甜腻,易推倒。 像被故意调教成这样的,尾音还带着若有似无的小钩子。 夭寿啊……她这是把哪家的祖坟给挖了,所以遭了天大的报应,现在让她流落到祝雎手里做成傀儡,任由他搓圆揉扁。 燕除月僵硬的转过身去,听着背后衣料摩擦稀疏的声音,快速的理着思绪。 传闻,祝雎吞尽一方地脉与邪气现世时就是成体,被仙界灭杀后数次,梁子就这样结下,他复生后便屠城以泄杀欲。 千年前,祝雎和燕除月相约进镇压天下邪物的诛邪塔,陪他洗去妖邪之气,他前脚刚进去,后脚她就应劫湮灭,死之后化为甘霖造福各界。 八百年后,他终于破塔而出,一身杀意,所到之处成了魔枭领界。 并放出狠话,“将揽月尊燕除月交出来饶你们不死,本尊要让她碎尸万段!” 然后开始为祸一方。 在得知燕除月死后,上刀山下火海也要立志收集魂魄复活她,以为这是一个复活白月光一起双修的仙界美谈? 不,大错特错! 第一,她不是白月光;第二,他脑子装水也不是这样装的。 祝雎生性多恶,以自己的喜恶为准,天真而残忍。 邪物的世界没有道理可言,若要追究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别问,问就是该死的“占有欲”——必须死他手里。 现在是千年后的魔枭故土——夜渊。 魔枭是神族与魔族同归于尽后,在荒芜中诞生的产物,獠尾,生性凶残,长得奇形怪状,毕竟在黑暗无光的夜渊旁人看不清也就随便长长。 但,修为越高,容颜越是比肩神魔。 祝雎历时百年将她做成了傀儡,四处搜魂,势要让燕除复活后受尽屈辱。 只是目前她尚且没有反抗之力,万不能让他发现她已然恢复意识,否则,祝雎指不定想出什么阴损的招数。 燕除月想明白后便放松下来,作为傀儡没有心跳没有呼吸,听命行事也没什么暴露的,就算时运不济,露出了马脚……罢了,反正也是捡的命。 她仔细听着身后的声音。 祝雎随意的将自己一层层的衣袍褪去,腰腹一道带着清气的剑伤无法愈合,汩汩的冒着血液。 他面无表情的按了一把,喉间发出愉悦的闷哼,倒是比他沙哑的声音要悦耳许多。 他的手指修长很快就浸满了血,猩红的血液从他的指缝溢出,在冷白的皮肤留下蜿蜒的纹路,顺着腹股沟沾湿他的下裤。 好在是深色的,只是在晕染出更深的色泽外并没有特别抢眼。 他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了大片的阴影,在跳跃的烛火下,好似在舞动,他抬眼是雾蒙蒙的黑,张牙舞爪的探寻着背对他的燕除月。 “月奴。” “过来。”他肩上披着绯红的外袍,凑近她,沙哑的声音好似在她耳旁,哪怕傀儡没有触觉,仍然让她感觉身上酥酥麻麻。 他满手的血捧着她的脸,粘腻的感觉就那么突兀地出现在她的脸庞,而祝雎血液独有的香气争先恐后地围绕着她。 傀儡除了听觉与视觉之外,其他感官只能围绕缔造者。 燕除月感觉身体不受控制的想要朝祝雎而去,哪怕僵化关节处还发出轻微吱嘎的声音,好似八百年没有动弹过了,行将就木。 二人俯仰间,奇异的甜香与冰雪伴来带有的寒气萦绕着她的笔尖。 四目以对,燕除月可以轻而易举地撞入他黑沉沉的瞳孔里。 一片寂寥,是夜晚的雪地。 “今日,我走时你是躺着。”祝雎噙着笑,目光中却似藏着刀剑,又冷又毒,想要从她眼中看出一闪而逝的慌乱:“你何时会仙门打坐的。” 他沙哑的声音陈述着这句话。 “尊主,没有。” 然燕除月稳如老狗,充分扮演着一个傀儡的身份,直勾勾地盯着祝雎凸起的喉结,按照初始设定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尊主,临,我,床上,等。” ——尊主临走前,让我在床上等。 话倒是说得费劲,要想表达出多余的意思,也得用词简练,词还没说完,下一个词就蹦出来了。 他咽喉部位的软骨凸出,生得精致,冷白的皮肤下会随着他偶尔说话上下滑动。 如果燕除月有呼吸,那么此时二人必定是呼吸交缠,看谁先自乱阵脚。 祝雎似乎觉得扫兴,慢慢的掀起薄薄的眼皮,视线从她的略带柔和弧度的花瓣尖一样的下颌掠过,朱唇琼鼻,剪水秋瞳。 他抬眼扫视一圈,眉弓骨下压似与长睫相抵,在眼窝投下浓重的影子。 复又垂眸,淡樱粉的嘴唇贴着她的耳边低语,喉结震颤:“月奴,允你开灵。” 带着寒意的发丝毫不留情地摩擦着她的脖颈,若非不能动弹,早就一个激灵地躲开。 一听这话,燕除月的目光下滑,精巧的喉结,凸出的锁骨……收敛住爆发力蛰伏在冷白表皮下的肌肉,而后是劲瘦有力的腰身。 一瞬间的寂静后,如同打开了枷锁。 燕除月感到自己的世界天崩地裂。 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将手戳进祝雎腰腹处的剑伤,听见他急促的吸了一口气。 燕除月手上鲜血淋漓,然后她不受控制地垂首舐去。 与饮血茹毛的魔枭无异。 自她苏醒,有少数重要的记忆,但是作为傀儡仍然受祝雎制约,他的血对于她来说,带有奇异的香甜,无时无刻不再吸引她。 以血养邪物,自古以来备受批驳。 有朝一日,必将噬主。 祝雎也任她将他推倒,顺势躺在床上,审视地望着她能做到哪一步。 她曲腿俯身,在伤处汲取热意。 腰腹的伤处被异物搅弄,自愈又撕裂,让祝雎沉浸在这一场伤痛给他带来的愉悦里。 他眉目舒展,牙齿却紧紧的咬住下唇,艳红如血,喉结剧烈地上下滑动着,不时地冒出短暂的气音。 伤处的仙气被燕除月尽数取走后迅速愈合。 她茫然地抬头顿在原处,没有生机的样子,心里却如万马奔腾,脑子晕乎乎的,真是作了大孽,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忽然,她瞧见祝雎唇上的鲜血,慢慢地往上攀爬,笨拙地浅啄着他的嘴角,将自己也染的唇色如花。 燕除月在祝雎的鲜血注入的那一刻,明显感觉到自己有了更多活动的空间,在对饲主鲜血的癫狂渴望后清醒下来,就见自己在胡作非为。 她深知祝雎多疑,猜测他以为她不会放下身段,去靠一个全仙界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邪魔苟活,以此来推断她的聚魂程度。 在一个呼吸间,燕除月做下了一个决定,她的头慢慢下滑,鼻尖贴着他的下颌,唇瓣在他的脖颈处流连。 见祝雎没有制止,她一不做二不休的咬了下去,口腔瞬间弥漫着鲜甜。 嘶…… 祝雎刹那仰起了头,漆黑的瞳孔收缩成尖针,喉间发出难耐的浅吟,像羽毛挠在人的心间酥酥痒痒。 他不由自主的曲腿,脚趾蜷缩,白玉般的手指结泛着粉攥紧了身下的软绸。【你现在阅读的是 】 2、傀丝戏(2) 他润润的眼眸里带着迷蒙,伸出的手却精准地掐住燕除月的脖子,制止了她。 几乎是情形颠倒,她叉开腿跌在身后往后倒,只见发丝一阵飘扬,天旋地转间就已经被他掐在身下。 好在傀儡没有呼吸,眼珠也是取上好的珠宝镶嵌而成,并不能真正像有灵识的人一样灵动。 她的眼珠却能够感受到些许的温度,湿度以及风。 燕除月的琉璃般的眼珠尽管被他垂落的鸦青发丝所挡住大半,却也因为折射跳跃的烛火发出流光溢彩的光芒。 眼珠犹如稀世珍宝,却无神采。 他只一笑,眼神却又冷又毒,他单手扣好颈下的金属扣子:“你活着的时候,傲骨还没等我抽出来就随你一起死了。” “死了又聚魂,现在倒是像附骨虫。” 他的手微微颤抖,眼尾带着胭脂红是女子姣好的面容上独有的色彩,在他略带潮红的脸上并不显得女气。 反而带着一种妖冶。 直到燕除月的脖子发出咔的一声脆响,他才慢悠悠地收回了手。 他看起来并不宁静,却没有多的愤恨,而后偏向一种不通情感的不喜不悲,或许这才是他真正的样子。 祝雎幽幽叹气,傀儡终究不是揽月尊,没有她那想让人折断的傲骨…… 她死在自己手上,信仰坍塌,该多好…… 想到这儿,他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因为鲜血而疯狂,亦因燕除月的性命将在他手上终结而狂热。 他慢慢的蜷缩起来。 他垂眸看着自己并未沾染鲜血,白皙而骨肉匀称的双手,微微握住像是掐着什么东西,手背凸起的骨头,尖锐的像刀子。 少顷,祝雎嘴角冰冷的扯出愉快的笑意。 他懊丧地将燕除月的头扶正,又轻柔地拨开她如墨的发丝,轻快的提着那把森白凛然的剑离开了寝殿。 燕除月初时思绪颇多,但看到了他差点失控后迅速自愈离开,她便逐渐平静下来。 倒是心平气和的,毕竟遭此一招,她也是不想的。 祝雎他步步试探,为人疑心甚重,并且睚眦必报,就是想看看燕除月的意识有没有回归? 一旦回归,怕是要遭到他非人的报复。 作为傀儡,首先就是身不由己,其次,就带有屈辱性。 试想祝雎生生世世积攒的怨恨,足以铸造他本性的扭曲。 燕除月原本是想将他送进诛邪塔化解她的浑身邪气,随后她也进去当个太子伴读。 谁料天下妖邪之物纷纷倾巢而出,她也天劫将近,最终只能以身为祭,还天下一个河清海晏。 因为死而复生的缘故,但并不太记得清前世发生的一些事情,只能通过接触和她有渊源的人回忆起一些事物。 比如祝雎,武力强大,让他骄傲自负,偶尔也有少年心血来潮的时候,阴差阳错做了好事,但是他的性格以及其他种种原因让本该受到赞扬了他却被恶意对待。 他或许生而为恶,仙门百家忌惮不已,也便形成了一种恶循环,生生不息。 燕除月想着当一个傀儡也行。 反正她现在也时灵时不灵,是个干什么也不成的朽木,既然复活,那便好好欣赏一下地底下的夜渊风光。 她因为脖子暂时无法动弹,只能以这种别扭的姿势瘫在床上。 她忽然听见不远处有动静,从祝雎走后许久才开始蹑手蹑脚的开始翻找些什么东西。 来者是两个人,脚步轻便像猫儿踩在云朵一样,但是二人侧身相撞,剑鞘便发出不大不小的声音。 他们身上用了收敛气息的灵宝,一时分不清是哪一界的。 燕除月尝试释放出神识,不知是成了祝雎的人傀后受夜渊的笼罩,还是重来一世神识更包容。 许是她没有生机,生前也算仙界翘楚,二人丝毫没有察觉。 燕除月看着一人有些眼熟,仔细回忆了一番,脑海中出现了仙界风云人物图鉴。 根据关系捋的一番,那个猿背蜂腰的高个子怕是她上一世最小的师弟。 二人大刺刺地出现在祝雎的寝殿,丝毫不担心有陷阱。 仙门派他们来刺探什么? 燕除月的小师弟路衡子一路翻箱倒柜,冲身后的侄徒孙摇了摇头。 收到提示略带稚气的子仪也回他了个手势。 二人齐齐将目光放向了纱幔垂夜在地的雕花大床上,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子仪谨慎地反手搭在背后的剑匣上。 路衡子大步向前,子仪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拉都拉不住,忍不住传音:“师叔祖!师父叮嘱我们一定要谨慎——” “怕什么?师姐千年前就庇佑着这一方安宁,死之后也庇佑着她的宗门,现在还护保护着她的后辈。” 雄浑的声音传音回来,如山洪滚滚,震得子仪心肝脾肺胆颤。 路衡子不屑道:“你师父的师父月阴晴当年就是拿着一把断剑素身闯夜渊,剑挑八大魔枭,作为他嫡传师弟,区区魔宫能奈我何?” 子仪:“……”师祖是正法剑尊,您……是阴损剑擅长顺风局,心里有点数好吗?师叔祖。 他忍不住阔步向前一把拉住路衡子,路衡子一顿才微微收敛。 于是二人手搭着手站在纱幔前,床上明显有东西。 路衡子无声的唤出冷剑撩起纱幔,闪烁的烛火在冷剑上糅合出暖光,子仪也缓慢地从剑匣抽出惊鸿剑。 夜渊不能随意动用灵力,激荡而出的清气会惊醒沉睡的魔枭。 仙门百家之所以派遣出二人充当夜渊的先锋查探消息,就是二人在自封灵力的情况下皆有不朽的造诣,如果不幸暴露还能用剑气抵挡一二。 鲛人织水而成的鲛绡纱幔一直是女仙所追求的霓裳羽衣,不仅美观,而且自带防御。 路衡子古里古怪的剑撩起一半纱幔,剑太锋利而导致纱幔拦腰截断。 燕除月乍然出现。 虽姿势诡异,但容颜姣好,如远山芙蓉,海棠醉日,眉眼半敛,似悲似喜间,一股神性自然而生。 见她没有反应,二人放松了些。 子仪看呆了去,结结巴巴半晌,不知所措的看向路衡子:“师叔祖……这是生祭诛邪塔的…揽月尊上!?” 子仪生来仙身入道百年,所知晓的就是在玉简里拯救苍生的仙门魁首,以身卫道,受三千美颂的揽月尊。 子仪的师祖所修炼的洞府中,就有一幅揽月尊的丹青,他自小因师父闭关,便作为剑童侍奉在师祖晴无剑尊月阴晴左右,自是清楚。 路衡子初时也是怔了片刻,鸡皮疙瘩迅速爬了满背,听到侄徒孙的话深吸一口气,随即一撇嘴:“不是。” “可是……”子仪不由得凑近两分端详:“她真的和咱们崆峒仙山点命灯那里供奉的揽月尊的丹青画卷一般无二。” 路衡子一叉腰:“我师姐,我能不清楚?” 二人扔了张符布下屏障,便若无旁人的争执起来,竟将仙盟交给他们的任务抛在了脑后,到后来逐渐有了阴谋论。 子仪念念有词,他不像路衡子在小时候还见过揽月尊。 他只能从前辈的只言片语和留存下来的古书里知道这位人人称赞的揽月尊是何等的惊才绝艳。 前人不知道她从哪里来,后人却知她无来生,所有人都异口同声地对外宣称她的丰功伟绩,其余诸事反而淹没在滚滚的崆峒仙山的云海里。 传闻那被揽月尊亲手镇压在诛邪塔的现任夜渊之主,是她的死对头,破塔而出的时候,邪气迅速席卷,方圆千里无一幸免成了夜渊的域外领地。 那个魔枭放出话来,让仙门百家交出揽月尊,否则他允夜渊诸多妖魔大开杀戒,正好他也和仙门百家清算一下积年陈怨。 晴无剑尊刚与之交手,就被勾出心魔,被那魔枭反手拍在了地上,自此闭关至今未出,仙门百家也是节节败退。 事已至此,崆峒仙山的太上长老才颤颤巍巍的告诉魔枭:“揽月尊……早就仙逝了……” 子仪那时候还小,实际的那段日子地动山摇,是仙门之耻,亦是仙门之殇。 子仪心思看起来比路衡子缜密,思虑再三:“师叔祖,不管她是不是揽月尊上,也不能呆在夜渊,那个魔枭一定会借此羞辱崆峒仙山的!” 路衡子摸了摸下巴,利落的从腰间拔出短剑,在手上转了个花:“把她的脸划花不就好了。” 话说着,路衡子的手就贴上了燕除月的额头开始比划,子仪表示不能无故伤人。 路衡子像的熊瞎子成了精似的笑,带着些许慈祥:“夜渊非魔枭与妖邪之类不得寸进,若非你我二人自封灵力服下仙丹,此刻,怕已失了神智。” “师姐一生光明磊落,怎由肖小作贱声名。” 燕除月因与路衡子接触,崆峒仙山的往事雪花碎片一样向她席卷,回神的一刹那,就听见路衡子的一番言语。 心中感慨不已,千百年以后,已是物是人非,憨憨的娃娃脸小师弟路衡子都长大成了师祖,只是划花她脸的这件事儿不太美妙。 她感觉喉咙发痒,像一根羽毛在里面肆意生长,可是人傀未经指令,不能随意说话行走,她这样反常的行为……怕是成了异类。 拿到身体的控制权,这是好事。 妖类开口,多是身体喉部修出横骨开口说话,或是机缘巧合得了馈赠。 她这喉间异样,似乎可以让她随时随地的开口。 路衡子与另一剑修在祝雎的地盘可谓是若无旁人,她想开口提醒又怕入了祝雎的圈套。 他的寝殿怕是个局。 燕除月的神识忽然掠了出去。 夜渊黑漆漆的,与阴暗的地底生物相辅相成,唯一的光亮只能是鲛烛…… 夜渊怎么有月光? 燕除月神识突然扫到祝雎穿着一身锃亮的盔甲,提剑抹杀异族,那妖绿色的头发被他攥在手中,上半身翘起,而后一把森白的剑穿胸而过。 细小的铃铛,随着他的动作而抖动叮铃作响,随着她的神识传了回来。 燕除月看着寝殿内重新开始找寻什么东西的二人,回想着外面的杀戮,感叹祝雎的地方像个筛子。 许是死过一遭,再经历生死,心中倒是平静了许多,这次真真正正的做了一次旁观者,倒是显得十足的冷漠没有触动。 傀儡无心呐…… 燕除月的神识因盔甲的气息熟悉多停留了一息的时间,才不动声色的撤回。 祝雎猛然回头,隔着魔宫高墙兵荒马乱间四目以对。 燕除月从内到外都有一种被锁住的感觉,恍若泡在一池冰水里。 她心知大意了。 燕除月神识回归本体双眼微动又转瞬如同之前一样半敛。 子仪心生警惕。 殿外,祝雎面色不变,随手不经意间荡平了前仆后继的夜妖。 不知是沾染谁的血就随手在下颌处擦拭,所到之处流血漂橹。 他嘴角挂着一丝疯意,提着一把奇怪的白剑气势滔天。 发现她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3、傀丝戏(三) 祝雎杀了个回马枪,燕除月刚收回神识不过一刹那,他便闻风而至出现在寝殿。 路衡子与子仪身为剑修倒是轻盈敏捷,子仪迅速倒下往床下一滚趴在床底。 路衡子无奈掏出符在自己身上麻利的贴了一张又一张的隐身符和敛息符闪现在床幔后,暗暗祈祷祝雎没有留意到。 断了半截的纱幔随风而飘,静静的躺在床上的燕除月木讷毫无反应。 “在外除妖平叛,没曾想家里着了火。”祝雎幽幽的叹息,遮挡视线的床幔燃起幽蓝色的火焰。 他站在床前明知故问:“刚刚有人进来过?” 趴在床底的子仪攥紧了惊鸿剑,只差暴露后杀他个七进七出。 燕除月缓缓睁开眼,微微侧头看着祝雎,心中感叹仰视这个死亡角度看他,他连鼻尖下巴还有带着阴恻恻笑一的嘴唇都显得那么精致。 在燕除月看来,祝雎的这番话仍然还是在试探,果然生性多疑。 这是要看她到底是出卖还是暴露? 燕除月眼中无光,一板一眼僵硬回答:“尊主,月只能看见这里。” 这话取了巧,明知人傀与傀儡主距离远之后,就会降低自身的灵性,傀儡本身没有神识和凡人一般无二,自然只能看见短暂的距离。 “言之有理。”祝雎眉眼弯弯,漆黑的眸子与她对视片刻,他便扶剑退了几步,黑色的靴面留有斑驳的浸润。 燕除月却知大事不妙。 她心中除了平静外没有多余的情绪,对祝雎的漫不经心却表示忌惮。 果不其然。 床“吱嘎”一声四分五裂,刀子一样锋利的碎木块炸开了床幔,燃烧的幽蓝色火苗火星子一样乱溅。 燕除月只看见自己的头发在往上飘不断下坠。 子仪已经冲出隔剑以挡,他与祝雎不过几步距离,事到临头,迎难而上,临时起意刺杀祝雎。 子仪之剑为惊鸿,剑法与晴无剑尊月阴晴同出一脉,修正道剑擅长逆风翻盘,出招婉若游龙闪电。 只见眼前白光一闪,数千剑影交相呼应直直往祝雎而去。 祝雎还佩戴着染血的盔甲,唯一致命的地方便是头部,但他竟然不闪不避。 子仪的剑影似乎被时间拉长,他高举惊鸿剑往前鱼跃劈斩的身形在空中定格。 一剑甚白,精准地穿胸而过。 燕除月目睹着这电光火石的一切,终于摔进了一地狼藉里。 “造化之术……”子仪喃喃自语,嘴角溢出黑血,他抬起手自封三脉,阻止精血外流:“难怪仙门百家留你不得。” 燕除月心里闷闷的。 她复看见子仪起决欲自爆。 “崆峒仙山弟子永不为俘——” “子仪不要!”路衡子一看坏了一张符箓飞出贴在子仪后背,子仪生生呕出一口血。 路衡子一把将燕除月从地上提起来,可斩千山的剑就横在她的脖子上,他在豪赌这与揽月尊相似的人对祝雎还有用。 “放开他!”路衡子急吼吼道。 祝雎手上沾了些仙族的血,带着清气,又滑又腻。 他嘴角勾起,眼睛没有焦距,抬起头捕捉到路衡子平平无奇的脸,缓慢地将手上的血抹在子仪的额头,仿佛某种仪式的纹路一闪而成。 他语气平淡地表达着惋惜:“可惜啊……不能把他做成人烛了……” 燕除月木纳的站在那里,平静地望向祝雎。 她迟疑地摸摸了心口,那里像是蚂蚁在钻,可是傀儡没有痛觉,怎么会疼呢? 她想弄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可是无法共情又让她心中很不是滋味,就像是一脚踩空在悬崖,一直保持下落状态。 她只记得自己没有很多世俗的烦恼,活着的时候似乎很强很强,倒是恣意,现在成了傀儡,也应该没有那么杞人忧天,最多伺机蛰伏,找个机会逃走,待个几千年,化为黄土也便罢了。 路衡子挺而走险想要和臭名昭著的祝雎做交换,却没发现剑下的燕除月是个活死人,只觉得她过分安静。 路衡子心中警惕起来。 路衡子:“我不追究你为什么费尽周折弄了个神似师姐的替身欺侮,若这么轻易的被毁去,你也是竹篮打水一场,你将我崆峒仙山的弟子放回去,我告诉你曾被镇压在诛邪塔的真相。” 真相?能有什么真相……燕除月心中狐疑,不就是她说服祝雎进去后又爽约死了,祝雎来寻仇? 夜渊的光亮并不明显,哪怕有千年不灭的鲛烛,祝雎面带浅笑,笑意不达眼底,慢条斯理的擦拭着手上即将凝固的鲜红。 祝雎步步逼近,身上着银甲沾染地腥臭液体不断地滑落在地面,坠落溅出花朵。 他手中的剑惨白无比,与夺目的红艳交织成华美的纹路。 祝雎的目光清淡地掠过路衡子,在燕除月脸上慢慢凝住,他抚着剑柄冰冷的纹路,冷笑道:“真相早就不重要了,我只想要她……抽、骨、剥、皮。” 转瞬间,他又笑得柔和,如同掬着的一捧清水,可以一眼看穿他的内心,可谁又知道他那里究竟浸着的是怎样的毒汁? 祝雎的步步逼近,让路衡子攥着剑的手,竟然伸出了热汗,堂堂剑修,竟然当不得子仪那个小儿的烈性。 “别过来——”路衡子作势想割断燕除月的脖颈:“你既然想将揽月尊抽骨扒皮,那么她的命灯你不想要?” 紧接着,燕除月觉得自己的四肢发痒,从骨子里想要钻出什么芽儿。 她想咳嗽,却感觉喉间堵满了羽毛痒痒酥酥的。 她在一旁状况百出,祝雎冷眼瞧着,倒对路衡子所言起了几分兴致。 “放我们走,我告诉你。” 祝雎颔首。 路衡子见状心一横继续说道:“命灯追魂……” 她不知是感叹这有几面之缘的师弟为人机灵狡猾,还是慨叹祝雎想将她千刀万剐的决心。 所有求仙问道的仙者入门之时,师门都会为弟子点一盏命灯,弟子若遭遇不测,还能凭借命灯与其主人的联系收敛尸骨报仇雪恨之类。 燕除月那早死的师父在埋骨之地捡到了她,之后也为她点过一盏,没过多久,那位仙上就羽化在了稷水。 路衡子与她相隔的年代甚远,没有亲身经历过仙门围剿祝雎的前几世,怎能明白邪魔无义。 “……原来如此。”祝雎愉快的翘起嘴角,将他手中的白剑擦拭的一干二净:“那就送你好走吧。” “狡诈!”路衡子见状不好,就想抹杀人质。 他才知道上了当,手中的人根本毫无生机,就像个石头的人,他的剑根本没有划破皮肉柔软的触感。 “铮——” 金属碰撞发出刺耳的声音,只见燕除月的脖子处一把长剑游蛇而过,火花呲啦乱溅。 “揽月…尊,杀了他。”祝雎冷若冰霜。 燕除月的手不受控制地刺入路衡子的腹部,反手掏腹。 火星子从她的眼前溅过,而她也不闪不避,任由火星子落入眼中。 异物入眼,干涩无泪。 邪物往往知道怎样才能诛心,既让她背负骂名,又让仙门中人死在曾经饱受美誉的燕除月手上。 击破她的信仰,拉她下深渊。 祝雎好算计。 路衡子露出不可名状的惊骇。 他不可思议从祝雎口中听见了已故师姐的名讳的同时,还震惊眼前凶狠的活死人竟然能凭手捅穿仙体。 路衡子浑身的气力在这一刻被掏空,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腹部被豁开了一个好大的口子,灵气四溢,轰然倒地。 燕除月身体僵硬,记性也不大好,并且再也无法与世间欢乐悲哀通情达意。 可她终于知道,她这一世躺平的愿望无法达成。 她只能是揽月尊了。 祝雎将她变成了和他一样的怪物。 如果不是机缘巧合她提前复活,前世对世人留有慈悲的习惯深入骨髓,她是不是也沦为了杀戮的邪物,被指使着大开杀戒。 这样的祝雎怎么能算无辜呢? 可祝雎不死不灭,前三次仙门对他的合力绞杀导致他死而复生,重临世间后变得更加强大,同时也怨念深重。 燕除月只能借诛邪塔化解戾气,再加上她以身清天下邪气,千年一过,祝雎便可净化。 照他这样的情形,却是火上浇油了。 这其中怕是出了什么差错? “竟然没死?那就将他们押入地宫,好生款待。”祝雎察觉他们还有生气,轻飘飘的冲在阴暗里的鬼魅下达命令。 燕除月低头打量着自己的利爪,祝雎却掐住她的后颈窝,逼她与自己对视。 漆黑的眼珠带着薄薄的讥诮对流光溢彩的宝石,燕除月感觉自己四肢百骸涌来的痒意让她被夹在火上烤一样,她努力压制咳嗽。 “他们是谁?”祝雎的鼻尖离她极近,只有一指的距离,吐息间也有一股甜腻的气息,和他的血液一样甘甜。 “回尊主,他们是,奸细。”燕除月心无波澜的说出中规中矩的答案。 “叮铃……” 悦耳的铃声响起。 祝雎苍白的手修长如竹,却白的像在水里泡了好几天,偏蓝色的血管在他的手背扎根,才显得有点人样。 “你为什么要帮他们?” 祝雎轻轻捏着她的下巴,发出“吱嘎”令人牙酸的声音。 “回尊主,月奴,不明白。” 燕除月冷静回答,她能感受到自己的铁石心肠,大多数的感官都遗留自她前世的习性。 燕除月感觉自己的脚后跟逐渐脱离地面,眼前一花,她便倒在了路衡子的血泊里。 祝雎长身玉立,一半在光里,一般笼罩在阴暗中。 “背主的东西。”他的眉眼下压带着锋利。 他的血肉所塑造出的傀儡,只能属于他。 月奴成了傀儡,自然是属于他的。 月奴一日没有觉醒成燕除月,她就一日还是他的傀儡。 想到这儿,他用剑支撑着,慢慢俯下身躯,将手毫不避讳地放在她的胸口,里面一如往常的寂静。 “哎呀……”他终于舒展眉眼,惋惜道:“弄脏了,那就洗洗吧。” 祝雎因天生带着笑意,他笑盈盈的更平添无辜。 他熟练地剥开她沾染污血的衣服,还念叨着:“这件羽衣可不好缝……我费了好大劲才制好的……”【你现在阅读的是 】 4、傀丝戏(四) 燕除月在僵硬的替祝雎梳头,他的头发漆黑如墨,又浓又密,披散在身后,长发及腰。 祝雎适才替她换下衣物,拒绝就差写在了她的脸上。 可他眼中无亵渎之意,只有对他自己手艺精湛的欣赏。 她也便躺平了,就当有人服侍她。 而后祝雎又带她去另一处行宫。 兰汤热气袅袅,他扔给她一件中衣套上,便支使着燕除月为他梳头。 两束头发垂在他耳边,遮掩住他略带锋利的棱角,倒显得他有几分柔和。 祝雎眼睛润润的,带着云雾的湿意,嘴角挂着些许笑意,倒显得他像个明媚的小仙子。 燕除月叹息着为他梳头,稍短一些的从头梳到尾十分顺滑。 可一坐一立,她势必会弯腰,她的身体僵硬阻涩,手指能够勉强穿插在头发里已属难得。 再让她弯腰,就是难为她了。 她的手劲有时候收不住,一轻一重,梳头又梳不到尾,到半路又得取出蓖头,双手并不灵便,取蓖头的时候就像不认识一样在打架。 一来二去,祝雎的头发就遭了殃。 祝雎瞧了镜子好一会儿,头发一把一把的掉,像是没有痛觉一般。 他这个时候的脾气倒是挺好,哪里有之前见血就要发疯的样子。 他轻轻说道:“你是在报复吧。” 他的声音是沙哑的,声音既提不高,只能低声细语,再加上一副灵巧的笑意,任谁也会觉得他与人说话也在商商量量。 他的话在偌大的兰汤行宫的袅袅热气里,带着些温度,像羽毛在耳畔轻轻地挠。 只是……燕除月仍然从镜子里看出他的笑靥如同画卷里工笔精心描绘。 燕除月的手一顿,看着自己的双手已经被他的头发缠住,颇有些无奈,却面无表情道:“头发长,不会。” 祝雎沉思一阵。 他霍然起身,抓住燕除月的手,换他来给她梳头。 虽然燕除月脑子转的比身体快,但身体就像一块块朽木拼凑在一起,稍微一动都会发出腐朽的声音。 动作一大踩不稳就跌倒了,她下意识拽住祝雎的裤脚。 地面是由一整块石头开辟而成,与她撞击,倒是发出清脆的钟玉之声。 并且还夹杂着布料撕裂之声,燕除月料是祝雎的裤子被她扯烂。 燕除月想,如果此刻她有表情,那她应该是尴尬的。 她慢慢抬头,被撕成两半的裤管子就随的动作飘荡,金丝银线糊在她的脸上痒痒的。 她直觉不对,迟疑的将手中的布料举起,卡住不动了,就差破罐子破摔给祝雎说:你自己看着办吧。 祝雎也不恼,甚至笑弯了眼,他俯下身沾了血的衣角再一次尾迤在地。 毕竟对于夜渊的生灵来讲,衣服并不重要,他们有锋利的鳞甲,足以覆盖他们脆弱的地方。 那些成名已久,威震一方的大魔,修出神体后,手底下臣服的小弟倒是会准备好衣物,毕竟也要走个排场。 祝雎主动抽取丝线从他的手指下一过,均沾染了一层艳色。 他慢慢地缠绕着燕除月的双手,像墨斗线一样留下独特的印记。 祝雎脸上的表情很快收敛起来,如沐春风的笑意潮水一般的退去。 燕除月明显失灵让他不愉。 他带着老学究如出一辙的严肃,天生带笑的唇瓣被往下压。 他疑惑道:“刚喂过血,怎么这么快就失灵了?” 他的这句话好似某种魔咒,刹那间,激起她心中的喧嚣。 燕除月下意识想舔舐唇瓣,将他扑倒一口咬在他的……脖颈处汲取傀儡主甘甜的血液。 妖血腥苦,枭血苦涩,若在打斗中刺破他们的身躯,瞬间就会弥漫这种味道,心性不坚者恐怕会当即恸哭。 没曾想祝雎的血竟然像饴糖一样回甘。 她现在的水深火热里,冷不丁被他一把提起按在玉凳上。 甫一接触到凳子沁人的冰凉就瞬间涌入她的识海,一片清明。 是灵玉。 修仙界通用的灵石大多都是由钟山灵玉开辟而成,将仙族修炼所用之清气蕴含在其中,世面少见。 夜渊之枭大多对此嗤之以鼻,对灵玉不熟也正常,因他们无人教化且高傲,不肯低头了解敌族的一切,所以无知。 夜渊黑暗无光,魔枭倒是喜欢可以发出微光的东西。 这倒便宜了她。 她现在成了傀儡,对各种清浊之气倒是来者不拒,清灵之气倒是能削弱祝雎给她的影响。 祝雎双手搭在燕除月的肩膀上,指甲倒是出奇地干净圆滑。 他似乎是控制不住他自己的力道,就这样保持着将她提溜起来的动作,她肩膀处的衣物被他的手按出一处凹陷的褶皱。 他将燕除月的头扶正,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她竟无言以对,她竟然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还能发出类似底鼓的声音。 燕除月正常活动的时候从来没有发出这么响的,祝雎对她是多大仇多大怨呀。 祝雎弯腰终于看见镜子里照出他自己,幽幽叹气:“你的头太大了,挡住了我。” 所以你恨不得把我的头拧下来,只是为了调试角度? 其实是燕除月离水镜太近了,只能照出她,而祝雎不懂,还疑心是她脑袋大。 眼看着祝雎松开她的发绳,如墨的头发,瀑布一般的垂下。 他拿起蓖头轻柔的梳像是对待着什么稀世是珍宝。 “我记得你以前的时候,给我梳过一次头发。” 他静静道:“你总说公允,那我就还给你,以免你以后快死在我手上了,还唾骂我。” 祝雎真是奇奇怪怪的想法。 燕除月从水镜突然注意到,先前替祝雎梳头卡在蓖头里的头发质地竟然和她头发上的一样。 她心中涌现出一种不详猜测…… 难怪祝雎给她梳头梳的这么轻柔,像是在云里拨弄,原来是他拿自己的头发给她做了个头套。 燕除月欲哭无泪,她从来没这样恨过自己的观察力如此优秀。 燕除月只能转移注意力,望向水镜里的自己,某一个角落还能看见祝雎瘦削的下颌。 水镜里有僵硬的人傀,目若宝珠,眉若远山,脸颊泛着浅薄的红妍丽似芙蓉,嘴唇却红的滴血。 乍然一看,首先被花瓣一样精致的唇所吸引,其次再被琉璃宝珠所夺目,最后回过神来一端详,就会带着对祝雎造物巧夺天工的惊叹。 好一具艳尸。 燕除月的手被祝雎用丝线轻巧的捆住,微微举起又放下。 太像她了。 却又不是她。 “月奴,怎么了?”祝雎从镜子里看出她现刻的不对劲,那一刹那的生动竟让他隐隐期待起来。 他熟练的挂起笑意,他的舌尖自然而然地抵住上颚。 祝雎眼中写满了病态,他为她梳头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 醒了? 醒了好啊……他的大礼早便备好了。可惜了他乖巧的月奴儿成了她的容器。 那……重新做一个好了。 祝雎再一次俯身,面颊几乎与燕除月相贴。 “燕……除、月……”祝雎艰难回忆着她的本命尝试着呼唤,沙沙的声音一字一顿夹杂着危险的试探:“对……是除月对吧,揽月尊燕除月——” 燕除月警铃大作,祝雎语速不快,给她留了些思索的时间。 他话音刚落。 燕除月随即开口:“揽月尊,尊主的死敌,她活着一日,尊主定要将她抽骨扒皮。” 燕除月丝毫没觉得这是在夸奖自己,继续说着仙界人人皆知的片段:“揽月尊,后崆峒仙山领剑人,神性慈悲,行事刚柔并济,一直受仙界爱戴,同辈嫡传有晴无剑尊月阴晴,妖仙雪女蔺冬寒,鬼剑路衡……” “闭嘴。” 祝雎神色不定的一把合上她的嘴,差点让她咬了舌头。 他盯了她好一晌,呢喃了一句可惜。 他在可惜什么?是在可惜她没能苏醒,然后针尖对麦芒的报复她吧。 祝雎沉吟一阵。 她又见祝雎从梳头的蓖头上取下断发,双手灵活的在她面前编织了一条穗子,泛着一闪而过的金光。 燕除月的青丝与祝雎同出一源,她端坐在水镜前,从中看到祝雎的结印手法。 她微微敛眸。 同生咒。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死生契阔的道侣同生咒竟然被他改成了这个样子,邪性的很。 被祝雎改过的同生咒,原本是道侣之间同生共死的誓言,现在被他改成有危险可以替死的东西。 不怕祝雎倨傲无知,就怕他专擅邪术突然变得学识渊博。 燕除月从水晶里看到自己木讷的脸上泛起金色的密纹,又瞬间变得浅淡,从密文不难看出缝合炼制的痕迹。 * 兰汤畔。 祝雎的同生咒大功告成后,便拉着燕除月去到岸边。 他十分自然的摊开双手,等待宽衣。 燕除月顿了一下,脑海中闪出些许片段,确实有傀儡宽衣的场景。 于是乎,她树赖一样慢慢替他褪去沾染血污的衣物。 他通身泛着白玉一样的暖光,肌肉蛰伏在他像人族一样温暖柔软的表皮下。 远古神魔之躯,趋近于完美,后世仙妖人亦以此为准,夜渊的枭秉承神魔清浊之气而生,倒是带着天生的美感与力量。 祝雎察觉周围没了动静,回头就见燕除月垂手立在一旁。 二人视线相撞,燕除月眼睛亮亮的带着宝石的光芒,见祝雎不解地望着她,她歪了歪头也是疑惑。 然后两人的视线双双移到祝雎最后一条绸裤上…… 他下腹处利落的线条似鱼尾收窄渐无。 燕除月凭着他的视线,瞬间心领神会。 除仙神二族受礼外,其余诸族大多不喜束缚,尤妖族奔放亲近自然,想来祝雎也是本性使然。 燕除月心中也无羞色,浩然正气倒有几分,祝雎往复重生三次,与她还算悠长的年月相比,尚为年幼。 身为长者,为后辈除尘到底说的过去。 祝雎不知道她心中的一番思量。 他仍然是试探她是无意识的月奴,还是……该挫骨扬灰的揽月尊。 他突然感觉到冰冰凉凉的,什么东西缓慢的摸到他的腰窝,带来奇怪又令人陶醉的酥麻之意。 冷血动物一样嶙峋,上面还有尖刺,在阴影中泛着暗光,如同鞭子一样阴狠伺机咬人一口的尾巴突然穿破他仅存的布料,在他身后耀武扬威。 祝雎……的尾巴? 燕除月一时觉得新奇,倒是忘了,祝雎也是夜枭中的异类。 燕除月勉为其难的弯腰,假装无意一把抓住毒蛇一样的尾鞭,一个劲儿撸到底。 冰凉的触感神奇的从她的手上滑过。 看来只有祝雎这个傀儡主才能带给她感官的感受。 燕除月若有所思。 而祝雎却因燕除月的这一好奇,酸麻的感觉从尾部直直的贯穿他的下腹,险些令他腿一软,跪了下去。 这一次,他熟练的笑意僵在了脸上,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茫然。 “你干了什么?”【你现在阅读的是 】 5、傀丝戏(五) 燕除月没能抓住他的尾巴。 覆盖软鳞的尾鞭十分灵活,呲溜一下滑走了,与她的手相撞如冷剑碰撞。 不过几息的时间,便可以明显感觉到她的手心火辣辣的。 摊开手却毫无痕迹,依然白净,连皮都没有破。 燕除月惋惜自己的好奇下没能把他的尾鞭失手给折了。 借口都想好了,就说傀儡下手没有轻重控制不好身体。 燕除月煜煜生辉的眼睛不断捕捉祝雎尾鞭的移动轨迹,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想上去抓。 祝雎也留意住这个有趣的现象。 祝雎控制着闪着冷光的尾巴往左,燕除月眼中的亮光也随之移动。 尾巴一下扫向右边,她的脸也偏向那个方向,暗暗蓄势,猫儿一样准备狩猎。 祝雎单手支着腰,腹部线条明显,他也对这个躲闪的游戏乐此不疲起来,逗弄着灵活一点的燕除月。 燕除月明知不对,识海中一声又一声地响着警钟,可她的目光至始至终都被祝雎的尾鞭吸引。 祝雎屈指碰了碰光洁的额头,恍然大悟。 “我想起来了。一只眼说过,傀儡身上有一样重要的东西,就来自九命狸妖。” 他欣然道:“你这副样子倒不蠢。” 话说着,他自顾自的轻笑起来,眼中的光堪比宝石,活脱脱的是一个乐观开朗的小仙君。 若非祝雎天生无泪,恐怕泪花都笑出来了,他道:“傻。” 倒是灵动没有了蠢样子,却是个傻的。 燕除月无力反驳祝雎的笑是多么真切,这样一副天真自然的样子究竟蒙过了多少人的眼。 燕除月想着,嘴角也扯出一抹笑,不用照水镜也知极为难看,因为她已经感受到自己面皮的紧绷了。 冰冷而滑腻的触手忽然缠上了在汤池岸旁半蹲的燕除月。 对于其它的事物她没有本身的感受,但是阴暗的气息在她的脚腕上留下的触觉足以让她产生连锁的感官反应。 一瞬间,燕除月就感觉周围都在冒粉红泡泡,若有若无的吸引让她不由自主地回想起祝雎鲜甜的血液。 燕除月默念清心咒,偏头冷眼看着热气袅袅的兰汤冒出一妖娆的妖,循着水迹就看见她尾巴尖巧妙的缠住她的脚腕。 青蛇美人出浴,缓缓回头,就见岸上的二人不约而同的侧头看她,几乎没有先后之分,默契之至,也是同样的目光灼灼。 她定睛一看,青蛇暗骂一声晦气,合着她的蛇尾缠在了燕除月脚踝上,抛的媚眼确权当是抛给了瞎子看。 青蛇锁尾,可是燃情的好东西。 她翘着兰花指一捂嘴,难不成……赫赫有名的夜渊之主是个女身?也不是不行…… 可那二人分明气息一致,怎会搞错? 实在不行,两个人一起! 青蛇身为鲜有学问的妖类,却打的一手好算盘。 她很快想通,并露出妩媚的笑意。 燕除月却在一旁不得不感叹她勇气可嘉,不露声色地瞥了一眼祝雎。 青蛇摆明想行勾引之事,还没有挨到祝雎,他便已是嫌恶。 不知是先前铲除夜渊奸细的够多,现在的虾兵蟹将勾不起他提剑的兴致,还是他另有一番绸缪已在满肚子黑水里滚了几遭。 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 祝雎掌握笑容的变化早已纯熟,他眼中带着蛊惑人心的鼓励。 燕除月看在眼里。 不出意外,青蛇栽了。 青蛇心中狂跳,皮相微调,摇身一变成了个活色生香的美男,他尖利的手轻轻地放在柔软的唇瓣前轻而易举的触碰唇舌。 而后轻轻地搭在池边,他媚眼如丝竟让人不觉得讨厌:“夜渊的尊主,不喜欢女妖,我还有另一副样子……” 青烟一起,略微笼罩,他饱满的胸脯彻底平了,却尽显媚态:“花样也多。” 魅蛇为青,雌雄莫辨,定性前随意更换性别,但过于频繁有损天性,定性后伴侣仍多。 蛇尾存香,伴侣死亡后时隔多年仍然可以诞下子嗣。 魅蛇群居多有浪意少有繁衍,对伴侣不甚满意者,自产后代于钟山。 母者,魅蛇也;父者,魅蛇也。 燕除月识海中突然跳出了青蛇的图鉴,祝雎这是铸造这句傀儡身的时候塞进了多少天地文册啊…… 这可能是,身为现任夜渊之主的祝雎可以无知,但是他的跟班必须学富五车。 青蛇蛇尾支撑着他上半身直立,微微覆盖在胸膛上细闪的青色鳞片看起来光滑而细软。 祝雎笑而不语,向下倾身。 青蛇眸光一闪,面飞喜意。 “咻——” 一只冷箭破风而来。 燕除月只见蛇尾一甩,青蛇避无可避便钉在了一旁的石柱上。 冷箭穿喉而过,他的蛇尾痛苦地绞成一团,蛇尾的鳞片因痛苦的纠缠被迫剥落一地。 青蛇面生獠牙,鳞片刹那从他的眼尾延伸至额角,蛇口大张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丝毫的声音,只留蛇性子无端舞动。 “谁派你来的?”祝雎神色温柔,为他的举止铺上一层柔和的外衣。 燕除月身为祝雎的傀儡,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清楚地看着青蛇痛苦不堪的模样,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 祝雎这是明知青蛇的喉咙被钉住,怎么能开口辩解? 青蛇的蛇尾剧烈的抽动,眼中满是对祝雎的仇恨,很快成了恐惧。 “哦?你是说仙盟指使你来的……”祝雎将手放在自己的耳廓旁,做了倾听的姿态。 分明青蛇一言未发,他却做出假意听见的模样,一字一句给对方定罪。 他像模像样的点了点头,转头轻巧地对燕除月笑道:“月奴,听见了吗?” 燕除月立在原地,只觉得脚腕发麻,万蚁啃食。 到底是指听见了什么? 是叫她作出反应,表示甘为马前卒攻打仙界,让她按照铸造时被灌输的对傀儡主的忠诚对祝雎表忠心,还是单纯的问听见没有? 一句话,两个态度,截然不同的思维方式。 对燕除月来讲,是原本的傀儡能不能达到闻君而知雅意的程度,倘若不能,她多此一举,便成了马脚。 祝雎这话可为歹毒,剑指仙界,又疑生暗鬼。 燕除月意识开始模糊,和前世湮灭前魂魄抽离的感觉相似,很轻很轻。 她想,就这样魂归天地摆脱祝雎也是好事。 祝雎八千个心眼窟窿,她实在疲于防备。仙界一代有一代的天才迭出,也是时候各领风骚万八千年了。 祝雎的视线落在燕除月的脚踝上,一朵猩红的花迅速绽放,刀枪不侵的皮下还有青筋状的鼓起。 祝雎尾音带着笑意,豁然开朗,眼神又冰又冷:“……蛊、虫?” 他的手从尾指开始逐次向手心收拢,做了个捏合的动作,如轻轻地捏死一只蚂蚁。 青蛇满面惊恐从蛇尾开始向上蔓延出石霜,面目狰狞,成了石柱上巧夺天工的雕花。 纵眼望去,其他石柱或多或少也有守护兽。 “为了杀我还真是费尽心机。”他轻蔑道。 祝雎的笑意不减反增,却笑得十分奇怪,饱含恶意:“你说是吧?月奴。” 燕除月内视身体一眼认出蛊虫的来历,从祝雎身上的表现不难看出,青蛇身上被种下了往生蛊。 触碰之人皆会中蛊,本来青蛇的目标是祝雎,但是阴差阳错的变成了她。 傀儡无生机,应该不会中招吧? 这样想着,燕除月扑通一声栽在地上,金石撞击的声音十分清脆。 傀儡材料多有木灵。 差点忘了,蛊既毒虫,虫蚁蛀木。 往生蛊,蛊如其名。 源自死灭的神巫一族有风氏,蛊虫恶毒,如腐骨之蛆腐蚀魂灵生生不息,弱者命丧当场,强者虚弱至死。 祝雎只知是蛊,而不知是往生。 往生往生,幽冥九苦,偷运转命。 祝雎笑意敛住,招魂都还没完成,傀儡就要散架了。 揽月尊都还没有被他斩骨杀魂,月奴怎么能散架呢。 祝雎蹲下,兰汤袅袅的热气瞬间包裹着他的身躯,为他披上一件软袍。 他掰过燕除月的腿,冰冷的手贴在她的脚腕上,亮起幽兰的光,那里被青蛇蛇尾缠过的地方正隐秘地盛开鲜红的尾欢花。 燕除月意识混沌,恍惚间感觉到脚下细密的酥痒,如同羽毛轻轻的撩。 她的衣袍被撩起,小腿放在祝雎的小腹处,他漆黑的长发逶迤在地,些许细碎的发丝在他腹部缠绵。 燕除月非属常人的表皮下迅速穿梭过小虫的影子,顺着祝雎的接触,从他的掌心爬入。 刚一接触,瞬间退避三舍。 祝雎邪得让毒蛊都恐惧不已。 往生蛊虫在他的手下刹那灰飞烟灭。 祝雎起身,燕除月的脚咚的一声坠在地上。 燕除月成了死尸一具,他视而不见转瞬离去。 祝雎顺着风的声音找到了潜藏在夜渊的傀儡师计先。 黑衣黑袍黑斗篷,银灰色的头发,一只重华瞳,另一只被碎发挡住了。 计先所在的地方是夜渊最亮堂的地方,而在最明亮的地方却摆了千百个巴掌大的纸扎人围成一圈,清一色的红脸红唇,却没有眼睛。 计先身上绕满了傀儡丝,特殊制造的丝线末端悬挂着更精巧的纸人,约一指大小。 随着祝雎携风而至,纸人先叽叽喳喳的发出纸屑摩擦的声音,在祝雎踏入的一瞬间安静如鸡。 祝雎惜字如金地询问计先,计先告往知来地理解了他的意思。 “您已经灭掉了世间仅存的生蛊。”计先一只眼也没从手上折出花的纸人移开,他开口声音听不出男女:“生蛊食灵诅咒,尊主该小心了。” “原来是生蛊啊……”祝雎路过一个圆脸的纸人,只能用鼠须画的眼眶线抖成波浪,他驻足:“那就是有死蛊了。” 祝雎一个手指把那纸人戳倒,那小纸人一脸哭丧相。 他又乐此不疲的把一排装得冷静的纸人弹倒。 计先见状道:“每个纸人里都有一个灵,有的是仙,有的是人,有的是妖,还有枭;有大有小,有老有少,有些还是一丝神灵或者魔灵。” “您别吓他们,他们记仇得很,会时时刻刻地监视您,用好不容易捡来的命诅咒您。” 被弹倒的圆脸纸人一听有人撑腰,跳起来叉腰,胸脯直往前挺,随后指着祝雎骂骂咧咧,嘴的位置随意一点的墨点也一大一小,像极了开口一张一合的骂。 在场的纸人,没一个反应有它的大。 祝雎微微一笑,提起纸人把它的头捏扁,属于嘴的墨点凹了进去,瞬间不吭声了。 他手背一翻,圆脸纸人消失了。 计先一只眼盯着他,见祝雎毫无反应,道:“月大人没出问题,您是不会来这里的。” “这是新制的傀儡丝,最后加上您的血施加傀儡咒,就可以加强月大人与夜渊的联系了。” * 祝雎走了好一会儿,燕除月的意识才晃晃悠悠地从半空中飘荡下来,被吸入傀儡身体中。 祝雎三番五次的试探都被她躲了过去,现在气急败坏地离开,应该短时间不会回来。 毕竟夜渊这么大,他身为现任夜渊之主,肯定不会当个甩手掌柜一样太轻松,她倒是拥有了短暂的时间尝试自由活动。 兰汤袅袅,青蛇被永远的封印在柱子里。 燕除月汲取了各种力量,往生蛊削弱了祝雎对傀儡的限制,她循着记忆僵硬的走动来到之前被毁坏的寝殿。 她没记错的话,寝殿不远处会有祝雎日常发号施令的地方——勤文殿。 而恰恰是这样的地方,会留存大量的文籍玉简,就是勤文殿的主人不通文治,也可以装个样子,多多少少起到震慑作用。 一睡千年,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她总要了解人间,知道她死后发生什么? 不出所料的话,“勤文殿”的这块牌匾,还是夜渊八大魔枭之金萧,去仙界小蓬莱的藏书阁抢的。 祝雎倒不信这些能往他的脸上贴上几片金,这些早不重要了,因为仙界中人人唯恐避他不及。 勤文殿的牌匾一日在这里,仙界来人便会更忌惮祝雎,夜渊诸枭却会崇拜。 燕除月没闻到活气,便直接进去经过书案,在书架上找寻起来。 金萧是个有文化的,勤文殿的布局倒和凡人界的书局相似。 书案上除了摆放整齐新的不能再新的古书,还有七横八竖的留有各界卷宗。 燕除月留心看了一下,无一例外,都有张牙舞爪的几个大字——揽月尊。 再定睛一看,密卷朱红的大字上还有深深的划痕,穿透了底下坚硬的书案。 书案翘起的木皮又把卷宗略微顶起来。 燕除月心中了然,哂笑祝雎前前后后死了又活总共加起来活了万八千年,还大字不识几个。 他被金萧压在一旁启蒙,百无聊赖的用飞刀扎她的名字以泄私欲。 但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因着她不大灵光的脑子里储存了画面,一闪而过。 勤文殿中,金萧磨墨,祝雎玩飞刀,初成傀儡的她被祝雎用傀儡丝牵着写出蚯蚓一样的字。 她一身墨汁,连脸都是花的。 来来回回的,她只能写出个最简单的“月”,祝雎破天荒地的思忖道:“那你便是月奴吧。” 燕除月回忆到这儿,又僵硬的收回手,指尖覆了一层薄灰,夜渊不像仙界,随便掐个决就可以除尘清洁,魔枭大多不在意这些。 更有甚者,化为人形,连麻袋都不屑于披一个,直接游街示众。 燕除月绕过书案,果不其然,在一众狼藉里,找到了关于傀儡术的羊皮卷,都快烂掉了。 她缓慢的端详着。 而另一边,祝雎雷厉风行地取到傀儡丝后,又回到了寝殿,发现没人。 朝里走看到残垣断壁后,他才后知后觉得想起活捉了两个仙界的细作。 “我想起来了……月奴在兰汤。” 他习惯性地扬起浅笑,柔软的衣袍飘动起来,白色的东西打着旋儿落在了不远处。【你现在阅读的是 】 6、傀丝戏(六) “《山海异闻录》、《尸傀养成杂谈之怎样挖好一座坟》、《太阴纸人》、《裂魂》……” 燕除月一边看一边念念有词,虽说这些书籍文卷没有玉简抵住额头摄取信息来的快,但她看书的速度并不慢。 地上的一堆杂书,有些都翻起了毛边,祝雎独特的字迹或多或少都在上面作出了批注,竟然从这儿可以看出他少有的认真。 都说字如其人,想来也是不错的。张牙舞爪,气势汹汹的字成了原书中的批注,被迫挤在一起。 乍一看,是长了手脚的墨迹。 这成仙做枭啊……哪怕是大字不识两个的祝雎,只要有了仇家,有了目标,连失传的神文高低都得学会两个。 勤文殿没有烛火,夜渊永远是一副黑漆漆的样子。 好在祝雎不知道用什么天灵地宝给燕除月做了对招子,在漆黑里才能视物。 许是材料用的越好,五感互通的感觉才会越强。 阵阵阴风掠过,燕除月抬首,目光如炬。 她望向了从高到低焊接了整个勤文殿的书架,一卷雷击枣木作的木简缠住了她的目光。 燕除月晃晃荡荡的起身,就感觉裤腿有什么在拉坠。 她向下一看,是个惨白的纸人,两颊的红像猴腚。 巴掌大的纸人噗嗤噗嗤的向上蹦着,挂在她的腿上荡秋千。 嘴上的小点,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见燕除月的视线落在它身上。 它立马落在地上蹦了两圈,然后指向门外。 勤文殿静悄悄的。 大店一排十几扇门突然被打开,夜渊的风呼呼的往里吹,满天纸卷。 “月奴儿,原来你在这儿。” * 祝雎是把燕除月提溜回去的。 她一步三停地走着,他每说一句话,她都要反应半晌的样子,着实令他没有多少耐心。 他的寝殿已经是一地狼藉,断壁残垣,幽蓝色的鬼火已经熄灭,他理所当然的换了一处。 好巧不巧,勤文殿也有休憩的地方。 魔枭不需要专门设置一个休息的地方,只是近千年来,仙人两界的文化之风吹到了夜渊。 “自己找个角落躺好。” 祝雎只交代了这句。 燕除月装作卡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句话,接着甩着两条不太灵敏的胳膊腿一摇一晃地爬到唯一的卧榻上大张手脚,理所当然的躺着。 祝雎一再逼问,她也装做听不懂胡扯一番,经此一遭,他也便罢了。 谁又能想到燕除月早就意识苏醒,并且已经拿到了身体一半的控制权呢。 祝雎披着白气烟云去之前燕除月曾经阅览过古籍的书堆里找寻起来。 燕除月率先霸占软榻,双眼放空,假若祝雎叫她挪窝就装听不懂。 祝雎虽然邪气,但没有危及他自身性命或者让他不开心,并不会突然对身边人翻脸无情,更何况是个按傀儡主心意行事的直肠子傀儡。 他杀瘾犯了,只会出去找茬。 小纸人从燕除月的袖口里钻出来,像模像样的拍了拍身上像是在谈去不存在的灰尘,还理了一下头上的纸片条,用尽全身力气把脑袋上凹的一块捋平整。 嘿咻嘿咻的爬到燕除月耳边,窸窸窣窣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见她不理它,一叉腰,嘴上的墨点就一上一下的。 正说在兴头上,燕除月大张的手突然挪了个位置把纸人压住。 祝雎肩披夜风回来了。 纤瘦有劲的手上竟然握着一卷书,上金光闪闪的题着几个大字《霸道仙君杀妻证道纪事》。 燕除月罕见的无语凝噎。 祝雎……现在倒是口味清奇。 祝雎不知在想些什么,眼中没有焦距,雾蒙蒙的,是钟林毓秀的仙山独有的湿润。 他抬头看到软榻上躺着的燕除月,缓缓的凝神,他显然愣了一下:“谁叫你睡这里的。” 燕除月反应了好久眼睛也不眨:“尊主。” “下去。” 明显指令性的言语,她仍然无法抗拒,燕除月身体比她的脑子反应的快。 和祝雎距离越近,五感越强,对傀儡的控制也就越强。 他让燕除月在勤文殿偏殿随便找个角落待着,他也会在这里,距离不远不近,恰好会让她有一些触觉。 站在原地不动,脚底也是有感觉的。 小纸人是白色的,燕除月的上衣也是白色的,它眼疾手快的又爬进她的袖子里。 祝雎的眼睛并不是那种明显的黑白分明,或是因为他的睫毛太长,又密,在光影下会有一层重重的影子,遮盖住他的双瞳。 又许是他的眼睛总是漆黑又雾蒙蒙的,让人看不真切,摸不着他的想法。 祝雎在她磨磨蹭蹭的移动的时候,又忽然喊停。 燕除月就用这个别扭的姿势僵持在半路。 祝雎将手上的书随手放在软榻的一角:“过来。” 他招了招手,指了指他的腿。 燕除月一愣。 这祝雎,倒惯会享受。 她拖沓地的挪过去,刚到他身边,祝雎就让她停在原地。 燕除月他的手向下伸着半握着拳,像要抓握什么东西,手不得已又停在了半路。 祝雎把她翻来覆去的看,看得她头皮发麻,总觉得他在端详她的哪里不对劲,下一刻就要把她某个地方替换下来。 也不知道傀儡拆除手臂什么之类的,有没有痛觉?毕竟牵连着灵脉。 不过之前祝雎差点把她的脖子拧下来,也没觉得有什么感觉。 祝雎反复审视着。 最后,他把耳朵贴在燕除月的心口。 燕除月:“……” 祝雎的手永远是冰冷的,像是千年不化寒冰下潺潺流动稷水暗流。 但是他的耳朵竟奇异的带着一丝温度,贴在冰冷的傀儡表皮上,隔着薄薄的衣料也能感受到他细微的活气。 燕除月是傀儡,空荡荡的胸腔唯一拥有的就是一块石头——天生地长的石头心。 也代表着铁石心肠。 祝雎脸上带着失落,嘴角也略微耷拉着,通常挂着的清浅笑容显得怪异。 “原来还没有心跳啊。”他惋惜道。 傀儡生心,就代表活了过来。 祝雎忽然抬眸,冲她重新扬起乖巧的笑意。 他炯炯有神的盯着她,单手成印,点住她光洁的额头。 一团密密麻麻的光线,缠绕着莫名的力量强势灌入。 这是傀儡丝。 傀儡丝灌入后就会增强灵智。 可今此这么一遭,祝雎势必会碰到她的识海,就像搜魂一样,在她苏醒的短短时间里做出的事情,肯定是瞒不住的。 傀儡主对傀儡有天然的控制权,如果阻挡就证明她有意识,不阻挡就会露馅。 阴差阳错的又让她处于在暴露的漩涡中。 傀儡丝丝丝缕缕的抽动着,不过一息时间就彻底没入她的识海,蛛网一样封住。 傀儡丝阻挡了祝雎。 仅仅识海被触碰只是一刹那的功夫,但怎会轻易放过报仇雪恨的一点苗头。 祝雎嘴角勾起笑意,眼里淬满了冰霜。 祝雎一把将燕除月翻转推倒,他的膝盖曲起压在她的腰上。 掐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过来,半侧面向他。 燕除月眼底的金色符文不断闪动,是控制傀儡的密咒,傀儡丝一旦进去之后就会激活。 “揽月……尊?”祝雎迟疑道,这三个字在他唇齿而过,在咬牙切齿中脱口而出。 燕除月作为傀儡,在最开始创造出来的时候就被灌输了很多天地的知识,一旦触及关键词才会幻化出图鉴在眼前闪过。 她识海闪过了祝雎虐杀异族的画面,她刹那做出对策。 燕除月静默一阵,还是勉力挣扎一下,声音没有起伏:“尊主,您要杀了月吗?” 她说话逐渐流畅起来,是傀儡丝作用。 祝雎看见这样的傀儡,明明是开心的,眼中的怒火却仿佛要成了实质性。 他兴奋到心尖发颤,大仇将报好像就在眼前。 “为什么要这么问呢?”祝雎手上放轻了力道,眼里柔和的快要拉出丝来,语气十分温和,如同对待来之不易的珍宝。 祝雎早前就失望多次,每次傀儡丝的重新注入,都会激起傀儡的新一轮灵性,月奴发生这样的变化也实属正常。 这恰恰证明她会逐渐恢复记忆。 他隐藏住残忍,露出少年天真的笑意,艳丽的外表下淬满了毒汁。 燕除月见祝雎意识没有动作,又见傀儡丝将她的识海封的密不透风,她便知刚才是被祝雎骗了。 他想把她诈出来。 她做了个大胆的决定:“不是想杀月,那就是想和月交欢了。” 燕除月琉璃般的眼珠子非常沉静,里面不仅有傀儡咒的经文,也有一片宁静的山海的图卷。 燕除月平静的看着祝雎,像不因世事一样:“傀儡师大人在月的记亿里有讲过,哪怕是傀儡也会刻意的分出男女。” 但是……这个身体是由祝雎所造,他哪里会分出男女。 但她仍然大胆混淆祝雎的思绪。 “您和月不一样。”燕除月语不惊人死不休:“您是想和月一起吗?” 祝雎有一点茫然。 魔枭大多没有羞耻心,祝雎根本没有道德的束缚,他只是一时没明白一只眼到底给他的傀儡教了些什么? 而且他的傀儡在说些什么? 祝雎下意识的将她从头看到尾,他又需要看那些令人头疼的书简了。 真烦。 杀了一只眼就好了。 祝雎面色不变的问道:“哪里不一样?”【你现在阅读的是 】 7、傀丝戏(七) 燕除月成功转移了祝雎的注意力,她立即撇开最开始的问题。 “月回答不了,您可以换一个问题。”燕除月面不改色道,十分镇静。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一些微表情。 但燕除月身体堪比绝世神兵,脸比城墙还顾若金汤,连笑容也不大挤得不出来,哪里还有多余的表情。 但祝雎是何等的执着。 “什么是交欢?” 祝雎问道,眼中带着迟疑:“是交换欢乐吗?可是金萧给的书上说,两个人之间的情绪并不是相连的,这样交换了快乐,又怎么能感同身受呢?” 燕除月默然。 看样子,他是真的不懂。 想来也是,夜渊诸枭与妖族,大多遵循本能,这些陌生的词汇从来没有在他们的脑海里形成关联。 不过她转移注意力的目的总算是达到了。 燕除月面无表情,重复之前的回答。 祝雎被傀儡一连串的卡住重复而感到烦躁,他查看她的灵台,又被傀儡丝挡了回去。 他整个人处在暴躁的边缘,脊背绷得紧紧的,仿若下一刻便要伺机而动扼断旁人的喉咙。 祝雎逐渐放开对燕除月的压制。 他沉默的坐在一旁,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嘴也被他紧抿着,阴沉沉的。 偏殿没有一丝光,祝雎安静的呆在一旁分明是一个阴狠又容貌秾丽的少年。 时间久到燕除月前世打坐一个大周天那么久,祝雎终于动了。 若非傀儡没有睡意,她早便趴在床上睡着了。 “月奴。”他喊道。 燕除月不情不愿的挨着祝雎坐起来,声音平淡无波:“尊主。” “从你诞生的那一日起,至今过了多久?” 祝雎平静的问道。 燕除月按照傀儡的记忆想想,答了个八十载。 这具傀儡,从诞生之日开始练至全身用了三十年,能够勉强行走,又用了三十年,到后来祝雎用二十年的时间使用傀儡丝牵制住了她。 尽管陪了祝雎很长时间,但他对这具傀儡也是说扔别扔的态度。 突然问起了这茬,没有感情的祝雎打起了感情牌? 但是一个傀儡懂什么? 了解这些的是她燕除月。 “一千年了。这千年来,我常常在想,怎样才能把揽月尊碎尸万段,否则,怎样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直到我后来创造出月奴,后八十年才有些许愚弄的乐趣,我想过了,总要让你也尝尝被幽禁在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方是什么样的滋味。” 祝雎平素的话不并不多,对待他人倒是惜字如金,此刻竟然懂得了对她晓之以情。 对他来讲,月奴只是一个陪了他八十年的一个没有开灵的小玩意儿。 就如同凡间的孩童自小陪伴长大的木偶一样。 他可能想卸下燕除月的防备,对她这样说,八十载春秋,足够凡人成了一搓黄土了,傀儡对他多少是有一些特别的。 但他从来没有这样的感受,所以说出来只会让人觉得不伦不类。 祝雎眼中闪烁着狡诈,诱惑道:“适才我又想了,你承认是揽月尊也没关系,只要让我开心……罢了。” 果然。 燕除月眼观鼻鼻观心纹丝不动半晌,才滴水不漏道:“月回答不了,您可以换一个问题。揽月尊是您一生之敌,所以也是月奴的。” 祝雎多疑擅诈,她早便领会过了。 祝雎也别扬起烂漫的笑,眼睛却永远饱含着一层雾蒙蒙的湿润。 他总是习惯性的在笑,眼里却永远没有笑意。 笑容在常人身上是一种表达心情的方式,在这里只是祝雎伪装纯良的一种手段,足以迅速卸下旁人的心防。 祝雎天生无情,怎么会明白真正笑呢。 “哈…好聪明的月奴。”祝雎的指尖缠绕着一圈又一圈金色的丝线,蛛丝一样蔓延着。 燕除月冷眼瞧着,不曾畏惧,挪动半分。 祝雎若无旁人的继续说道。 “百十年前,一个满脸褶子不怀好意的白毛对我说,你死了,葬在了稷水。” “我不信,所以我去凡界把你的坟给刨了。”祝雎略微带着惬怀,转瞬便压着眉眼恶狠狠道:“没想到真的死了,随身法器都成了无主之物……竟然死了!” 他哈了一声,目光逐渐凝聚在燕除月的脸上:“月奴儿,你说我该不该杀她。” 这句话分明是在问她,却总他的口吻中得到了一种肯定的语气。 这哪里是在问她?分明是在告诉她结果。 祝雎手里把玩着一把断刃,朴素的外表下包裹着得天独厚的灵气,燕除月仔细辨认了一下,貌似是她前世随身的一把断刃。 她的师父在埋骨之地捡到她的时候,就在她身上了。 他单手握住锋利的断刃,不断收紧,将刃柄塞在燕除月手中,他另一只冰冷的手反握住她的手背,让她握紧。 突然—— 祝雎用傀儡丝操控着燕除月,将断刃扎进自己的心窝。 断刃是双面刃,但没有了剑尖,刃口是顿的,上边的裂纹毛刺彰显着折断的时候是被损毁的多么严重。 但祝雎没有疼痛一般,支使着燕除月将断刃扎在他的心口。 顿口并不锋利,但用的力道极大,深深地扎进血肉里,随后被双面刃绞着。 他衣衫凌乱,露出晦涩的笑意。 除月:“……”???? 越来越不理解大魔头的想法了。 这一刻,他发自内心奇异的愉悦让他沉浸其中,仿佛这一刻远离了自由,陷入了被包裹的短暂窒息。 一个从精神上无法获取感受,便从□□上获取痛楚的怪物。 燕除月还没有将事情弄出个所以然,就感觉身体不受控制地饿虎扑食朝祝雎扑去。 她柔软的唇瓣紧紧地贴着他的心口,那里的心跳强劲有力,如同他生生不息的生命。 这是他的馈赠,绵延的福运,亦是他苦难的源头,世人眼中的原罪。 祝雎难耐的仰头,眼中氲氤,是细碎的光,也是怪异的满足。 他手中攥紧了她的青丝,紧握的指节泛出青白。 燕除月被馥郁的甜味冲晕了头,在本能与理性之间挣扎,耳边充斥着祝雎浅浅的闷哼。 祝雎包裹着她柔荑的手甚至有了温度,攥得死死的,力道越来越大。 祝雎如同拥抱了他从未经历过的欢畅,他之死靡它的奔赴毁灭。 她恍然。 原来祝雎报复她的决心这么大。 * “尊主!” 魔枭潮水一样趴在地上,一看就知道是折服在祝雎的武力之下。 他们既没有礼义之道面对同僚如仙界一样拱手抱拳,也不会像凡人一样跪下表忠心,他们记忆里,祖祖辈辈传承的便是对强者趴下表示五体投地。 地宫巡逻的魔枭大多半人半枭,有的上半部分是人,有的上半部分是枭,总之是千奇百怪。 有些一只眼,有些密密麻麻有十八只眼,让燕除月一时好奇祝雎的原型是什么样。 他在仙界哪怕样貌讨巧,脾性却格格不入,是个异类。 在夜渊,怕也是个不合群的。 祝雎没有多的表情,风一样的掠过。 他的唇色和他的脸几乎是一个颜色,但并没有一种弱感,反而让他更贴近于夜渊之主的这个身份,苍白而森然。 看他惨白的,想也知道他刚刚被吸了多少血。 燕除月能够彻底正常行走,也是托了他的福。 祝雎阴差阳错也算干了件人事。 “月大人——” 魔枭们见祝雎飘远了,见跟在后面的燕除月参差不齐的喊道,随后便歪歪倒倒的爬起来,发出鳞甲互相碰撞的声音。 燕除月远远跟在祝雎身后,终于见到了被好好款待着的两个曾经的同门。 被养的膘肥体壮。 燕除月不知短短的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难不成夜渊一改之前的凶恶,现在优待俘虏? 她的眼睛和祝雎一样装满了疑惑。 路衡子不过一时不见便是满面红光,催生出了一身肥膘,一旁的子仪胸口被血沾湿了一大片,但精神气挺好的。 子仪一见祝雎,嘴便在一旁叽叽咕咕,不知道说些什么,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路衡子副部被掏了一个窟窿,闭眼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祝雎沙哑的声音回荡在地宫,温度都低了两个调,他手里把玩着一缕金色的傀儡丝,轻飘飘的问旁边的魔枭:“这就是你们的刑罚?” 那魔枭扑通一声趴下,颤颤巍巍的大呼饶命:“尊主,是您说拖下来好好款待的……” 燕除月在一旁叹息。 一声惨叫,魔枭成了一团灰黑色的雾,没有意识的飘走了。 “什么东西。”祝雎话说着带着一丝丝疑问,尾调越来越轻:“竟然敢推诿。” 燕除月循着他的语气,内心暗暗替他补充后半句话:什么…东西,竟然敢将责任推诿到夜渊之主身上。 小纸人嘿咻嘿咻地从燕除月的袖口探出头来,一见着路衡子,立马又钻进了袖子里,人性化的呸呸吐着什么。 祝雎侧头看了燕除月一眼,她内心不愿,但哪个大人物身边没个嘴替。 她还是接着道:“尊主决意放你们走。” 路衡子蹭的一下就睁开了眼,看到燕除月的那一刻,瞳孔缩了又缩。 子仪蠕动的嘴角停住了。 祝雎很满意二人的表情,示意燕除月接着说。 “但你们只能走一个。活一个,死一个。” 燕除月替祝雎补充道。 祝雎钟爱诛心,最喜世人为了利益反目成仇。 这也是他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仿佛只有这样,快乐才能从他身上继续延续。 二人并没有推诿,路衡子没有说话,子仪冷哼一声。 祝雎忽然改变了决定,他总是喜欢看别人左右为难,仿佛这样才能满足他的恶趣味。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燕除月:“你来选。”【你现在阅读的是 】 8、傀丝戏(八) 燕除月拿着烫手的山芋迅速思考,认真地比对二人。 两息后她指向子仪,又最终指向路衡子。 出人意料的,燕除月:“那便都杀了。” 燕除月顺着他的思路说道。 面对祝雎,切莫不能被他牵着走。她说放谁祝雎就会听她的? 祝雎喜怒无常,最喜和她唱反调,问就是叛逆。 随即,她又状似无意的提醒道:“再去抢揽月尊的命魂灯。” “没有我们,你休想找到关于她的一丝一毫的东西。”路衡子有气无力道。 祝雎充耳不闻路衡子的话,他撩起薄薄的眼皮意外地看了燕除月一眼,略带满意:“理由。” “尊主诛仙还需要理由?” 燕除月按照祝雎的脑回路深思熟虑,说不清是反讽还是对祝雎脾性的概括。 祝雎沉默,抚掌而笑,满室生辉。 祝雎天生地长,真是生了副好皮囊。 谈笑间,他兵不刃血凭空断了子仪的臂膀。 他眼中淬了冷若冰霜的刀刃一样,却又温和有礼:“私闯夜渊,断你一臂。” “去告诉仙盟,一日后我要揽月尊的命魂灯。” 祝雎目光首先触碰到的是子仪,他身上的捆仙绳便断裂开。 子仪捂着胸口一下子跌坐在地上,牵扯到伤口,脸色煞白。 祝雎看着他这样子,心情莫名好了些。 祝雎的心口无时无刻不传来丝丝疼痛,他嘴角翘起的笑却真切了点:“不中用的东西。” 天广地阔,夜渊距离崆峒仙山甚远,子仪巅峰时期御剑飞行也需一日,祝雎却只给了他一日的时间。 祝雎惯是个不讲道理的。 放子仪走,估计也是看他的伤最重,起了猫戏老鼠的心思。 见燕除月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祝雎只觉得无趣,眉眼郁郁,适才的温和只是一个假象。 现在他连表面都不屑于装。 他忽然眼前一亮,复又咧开了烂漫的笑,笑眯了眼睛,天真而纯粹的问:“月奴月奴,想不想要一把剑?” 他甫一询问,便笑容一凝,一声声的号角在尖鸣,硝烟的味道已经很浓了。 随后祝雎整个人彻底变得冷漠而凶残。 如果说刚才的他是伪装出来的谦谦君子,是让人容易卸下心房的温软。 那么此刻,他就如同出窍了的绝世杀剑,如癫如狂,不沾血绝不回鞘。 “月奴,回去睡觉。” 祝雎明明兴奋到手的尾指微微颤抖,却依然的认真叮嘱道:“真是可惜,差点就可以送你一把可以和我并肩作战的名剑了。” 祝雎忘了,傀儡是没有睡眠的。 他很快投入到新的战乱中。 夜渊并不太平,祝雎是个半路杀出来的无冕之王,靠着邪性和对揽月尊的仇视带领夜渊重见天日,才获取了整个夜渊的绝大多数支持。 新王与旧王,早晚有一场生死角逐。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祝雎会赢,毕竟他拥有第三次复活重新爬出夜渊后屠了一整座城的传言。 他不会死,也强大到足够让仙界忌惮到投鼠忌器。 一阵轻盈的铃声,以诡异的曲调响着,像安魂曲,也像镇魂歌。 是古老的钟礼之声。 燕除月不由自主地循着铃声而去,很难想象,竟然有除了祝雎,还能控制她的人。 她爬了很高的山,很快出现在一个明亮的地方。 让久久在黑暗中呆久了,她见到久违的通明竟然觉得刺眼。 若非双眼无泪,怕是要刺激得两眼汪汪。 那人的重华瞳生的也流光溢彩,浑身绕满了奇异的丝线,和她识海中的傀儡丝相差不大。 计先手上拿着一串细小的铃铛,看着燕除月一点一点的走近。 密密麻麻的纸人挤在一起,想看一看来者是何人?毕竟轻灵的气息让它们奇妙的感受到舒服。 燕除月自然也注意到这个诡异的一幕,她忽然想到自己袖子里藏着的圆脸小纸人。 她觉得有些好笑,祝雎骄傲又自负,他去战场,背后却有人偷家。 祝雎还真是人人觊觎,那些人巴不得他死又恨不得趴在他身上,将他的利益榨个干净。 更怕他死后复活更不受控制,疯的厉害。 祝雎看起来风光无限,其实早就被几方在暗地里商量着怎么才能将他瓜分干净。 当然,祝雎也非全然无辜。 计先也不绕弯子。 他直接了当的问祝雎有什么动向,燕除月将记忆里的事事无巨细的说了,连祝雎看书的内容也洋洋洒洒的拉出来凑数。 她也没说谎,只是侧重点更偏向废话。 计先没时间听燕除月糊弄他。 他只需要轻轻摇一摇铃铛,燕除月便识海巨痛,数以万计的傀儡丝将她的意识缠绕成了一个巨大的茧。 计先一眯眼威胁道:“月大人还是想清楚再说话,我知道你比表现出来的还要灵性。” “想办法弄清楚祝雎的剑,用你的灵触碰他的剑。”他又转过身继续翻折纸人,不过手法略有不同,每当附灵完成,纸人便开始活动,栩栩如生。 计先摊开手,撕裂食指上的伤口,很快便冒出细密的血珠,他毫不犹豫的点在纸人的眼眶。 他接着说道:“如果不出意料的话,仙盟这次来的人,就是为了探查祝雎有没有先天铸剑的神物。” 燕除月看在眼里,太阴纸人这一脉好好的正统,被邪修改得乱七八糟。 “是。”燕除月回道,暗暗将袖子里的骚动压住。 计先又轻轻晃了晃铃铛,下达了最后一个指令:“祝雎一定会去取揽月尊的命魂灯,到时候你跟着他,务必要挑拨他们的关系。” 燕除月知道,最迟不过明日,祝雎便会气势汹汹地杀到仙界,不知她那风华绝代剑仙师弟月阴晴现在证道圆满了吗? 她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明日是个什么修罗场。 ——曾经冠绝一时的揽月尊被死对头做成了傀儡,崆峒仙山弟子被打残,始作俑者还耻高气扬的去羞辱仙界。 与祝雎约莫还能过上两招的只有月师弟,万一到时候二人针锋相对,得是她遭殃。 燕除月想到这儿,只觉得牙痒痒,毕竟她现在是受祝雎实际控制的傀儡。 看来她也得趁着鹬蚌相争之际抢先拿到自己的命魂灯,取出里面的魂丝。 一阵一阵的铃声响起。 燕除月随着来时的路线悄然退出了这片最明亮的地方。 还没远几步,一只冰冷的手就按在了她的肩上,顺着肩线慢慢摩擦到她光滑而脆弱的脖颈。 毛骨悚然的寒冷慢慢的攀爬上她的后背。 她缓慢的转头,就撞入了一片波光粼粼的夜海里,祝雎的双眼比在光亮处漂亮得多,像两颗微微亮的明珠,闪烁着莫名的光华。 这可能是夜间生物独有的特性。 他置身于无光之地,与黑暗相融,他全身都是冰冷的,是地底终年不化的坚冰,身上却沾满了热血。 “尊主。”她喊道 燕除月心道,这一次终于不用绞尽脑汁的想理由了,里面的傀儡师不就是现成的。 祝雎接连着前甲的护心镜沾满了血迹,苦涩的味道在蔓延着。 他的手急切地摸着燕除月的脸庞,从下巴到鼻尖再触摸着她的眼窝。 痒酥酥的。 祝雎离她极近,错身额头几乎相触,他后背略微佝着鼻尖都要戳在了她的脸上,似乎在探究什么。 良久,终于放开了燕除月。 “竟然敢算计到我的头上。”祝雎幽幽叹了一口气。 燕除月见祝雎一反常态有不闻不问,也是一头雾水。 她不过一眨眼,就见祝雎转身杀到了计先面前,他的甲胄背后有一道深深的砍痕,从他的左肩撕裂到了后腰。 足以想象祝雎经历了多么激烈的战斗,仙界也要避其锋芒。 甲胄兵器摩擦的声音震天响,从暗处钻了出来,很快将这里围住。 他们的眼直直的盯着某一个地方不动。 燕除月恍若未闻,大摇大摆地穿过魔枭的层层封锁,慢慢踱步回到那满是纸人的地方。 她感觉识海一阵清风,想也知道是祝雎动手了。 祝雎阴冷的声音若隐若现,带着一丝嘲讽,更多的是不屑:“交代一下你做了什么事吧。” 燕除月没有听见计先的声音。 里面出奇的安静,更没有什么激烈的缠斗。 她凑近一看,才知计先的嘴被祝雎用纸人揉成一团,给塞住了。 计先的脖子用捆仙绳一瘸一瘸的紧紧拉住脸,苍白的脸色都涨成了猪肝色,第一次有了人色。 计先一生都在和阴邪之物打交道,用傀儡操纵人心,终日打雁到头来自食恶果。 他赖以生傀儡丝到现在竟然成了制服他的武器,他的四肢被傀儡丝缠绕出了深可见骨的伤口,如同人间灌的腊肠。 “呼——唰啦啦——” 计先的血激活了那些原本畏畏缩缩的纸人,一下子变得凶猛起来,虎视眈眈,直直的往祝雎扑去。 祝雎漫不经心的撩起眼皮,纸人溃散成了满天的纸屑。 世上哪有比祝雎更邪的东西,计先的这些东西与他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燕除月在一旁安静的站着,看着祝雎封住计先的声音,又让计先交代他暗地里做了多少阴人的勾当。 她忽然就想到了在兰汤永远封印的青蛇,计先的图谋明显更大,怕是要被祝雎挫骨扬灰了。 计先在脖子快要被勒断之际,终于忍不住传音入密给祝雎,燕除月在模模糊糊中听了一耳朵。 约莫是燕除月与祝雎的关系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密——傀儡主与人傀,或许也有同生咒的关联,让她听到了计先的求饶。 计先有恃无恐:“你若将我杀了,那揽月尊再也活不过来,你如何报你的仇,让你解心头大恨!” 燕除月听着,感叹自己竟然也成了别人谈判的筹码。 祝雎冷嗤一声,轻蔑道:“差点忘了,但……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轻飘飘的一句话,在他沙哑的声音里带着感叹,甚至没有疑问,没有反问,只是一句平淡无奇的陈述,却让人感到了无尽的恐惧。 这样一句话,便让计先的生死一锤定音。 粘腻的血飞溅在燕除月的脸颊上,眼前是雾蒙蒙的红,不过很快,便像云烟一样消散。 “她的生死什么时候由你这个废物决定了。”祝雎嘴角噙着残忍的笑意,也是对蝼蚁不自量力的蔑视。 祝雎很高,至少这一刻在光亮的映衬下他逆光而立,有一种……光辉。 哪怕他是个邪魔,也诡奇地让人想要臣服。 燕除月只觉得悲哀。 可计先摆明是个邪修,狡兔三窟,哪是那么容易被抹杀。 祝雎话音刚落,计先便又凝出灰黑色的魂,舞爪张牙的率领着他的纸人大军铺天盖地的朝他们袭来。 一直在暗处审视燕除月的金萧刹那间弹出,一把大刀耍的出神入化,猛地向前一扫,银色的面甲遮住了他的下半张脸,更显得他眉骨挺拔。 祝雎不紧不慢地摇晃起了铃铛,细而密的声音如同一只欢快的舞曲,同时也急促迫使人的心跳加快。 祝雎将他们困在原地,戏弄一样,一字一句的:“招魂百年,潜伏百年真是好算计。” “你猜猜你和那些叛军有什么下场?你的兄长被你传授的傀儡术,最终反被做成了傀儡,成了反杀你族群的大军之一……你心情如何?” 计先灰扑扑的脸上出现了愤怒,魂体也在逐渐变得暗淡,他诅咒祝雎:“一个人妄想带动一个傀儡大军,你也离死不远了!” 金萧的大刀每穿过一次计先的魂体,他消散的也越快,金萧闻言,温润的声音很快的在给他的心理防线上投下最后一刀。 “百年前,你来到夜渊的第一个月,尊主就发现你居心叵测,你暗自布局牵丝引线,早就被玩弄在鼓掌中。” 祝雎不经意间弹了弹手,这里的一切便灰飞烟灭。 突如其来的幽蓝大火将这里的宫殿焚烧,直冲地面。 大地发出脉搏跳动的声响,地面灰色的裂纹掺杂火焰的嘶鸣欢声震天,暗云翻红,雷霆之劫暗藏。 燕除月第一次看清了整个夜渊。 祝雎眼尾微挑带着散漫,抬手割破自己的掌心,甜腻的血液滴落在火焰中。 一阵暗香浮动。 他望向燕除月,冲她招了招手,眼底满是倦怠。 燕除月停在那里,却唯独看不清他的神情。 这一刻,祝雎风华正茂,漫天的火焰如同幽幽盛开的莲花,他自火中来,脚下踩着累累尸骸,却仙气逼人。 祝雎向她走来。 他认真又安宁,他那只伤手摸着她的脸,用指腹擦去了计先的血。 “好了,这下干净了。” 他将艳红轻缓的涂抹在燕除月的嘴唇,冰冷的手指不时像游鱼一样窜入她的唇。 整个夜渊欢声雷动,甚至遮掩了远处的屠杀,所有人在为这一场血祭而狂欢。 傀儡师一族的祭天,彻底换来了夜渊的臣服。 金萧带领所有人五体投地,如同波涛滚滚的海流。 祝雎用了三世,终于爬上了所有人梦寐以求的高位,这一刻的欢声如潮,只让他困倦,烦躁。 铺天盖地的孤独再一次淹没了他,如同曾经的夜渊从未有光,日复一日的寂寥,哦……不,曾经有一次。 却只有那一次。 他慢慢将视线放在燕除月的身上,露出些许笑意,他的声音像羽毛一样轻,却在浪潮一样的声音里让她听得真切。 “月奴,你高兴吗?”他问。 这怕是他看见这令许多人心潮澎湃的这一幕无法理解,只觉得吵闹,他想问问,他很难理解他们狂热的喜悦。 “那尊主高兴吗?”燕除月反问道。 祝雎另一只手缓缓的抬起处,摸着心口的那一道伤痕,他用力一按,护心镜下很快便渗出血液,但被遮挡看不出来。 祝雎缓慢的吐息,感受着绵延的痛楚,脸上重新洋溢着愉悦的笑容:“高兴。” 甜香更浓,燕除月腹诽不已,祝雎真不愧是夜渊之主,从自虐中寻找定他快乐的源泉。 他面色苍白如纸,脖子处还能明显的看出青色的脉络,他的眉眼就如在纸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既生威严又生媚。 他的眼下飞红,黑发与夜色融为一体,他们站在最高处,迎接他们的是震耳欲聋的欢呼。 祝雎抽出腰上佩戴的一把惨白的剑,上面的纹路如同有了生机。 他把剑扔在燕除月怀里,她被剑气冲的一酿跄,祝雎嘲笑她的孱弱。 剑在燕除月的怀中,让祝雎感到莫名的舒适。 燕除月用袖口轻轻擦拭着白剑的暗霜,他脊背被激得发麻。 电流穿过带来的酸麻让他的尾椎骨发软,不由自主的发出叹谓,沙沙的声音在燕除月的耳边盘旋。 新奇的感受让他不由得睁大了双眼,无助的看着燕除月。 须臾,祝雎手颤抖地抓住燕除月的手,重新放在白剑的剑身,虽说没有刚才那一股令他后背酸软的感受。 但软酥酥的感觉像羽毛挠在他的心头。 身体异样的涌动,让他痴狂,苍白的脸上泛出绯红。 祝雎专注的望着燕除月,晦暗不明,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下一刻就要将她拆吞入腹一样。 他喜怒无常,转瞬捏住她的脖子,吱咔作响的声音令人牙酸,她脸上傀儡的秘纹忽明忽灭。 他却像发现了什么新玩意儿,眼中燃烧着一簇毁天灭地的火焰,亮的惊人。 “原来,你就是剑鞘。” 他缓慢地品尝着来之不易的轻盈,快活地说。【你现在阅读的是 】 9、傀丝戏(九) 燕除月因有傀儡师家族的祭天,拥有了一定的自由。 而天边翻红的时候,祝雎要突袭仙盟了。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去地宫把路衡子提出来,方便祝雎一并送去仙山。 燕除月在前,路衡子在后。 一路有人行礼,五体投地的趴在地上。 当然拜的不是燕除月,而是她怀里的剑。 白剑所彰显出来的可怖气息,让夜渊的所有生物无不胆战心惊。 很显然,祝雎拿着这把剑立下了无数战功,给其他魔枭留下了心理阴影当然。 如同人间的钦差大臣拿着尚方宝剑,见此剑如见天颜。 燕除月现在也成了个侍剑者。 路衡子腆着肚子一路上百无聊赖,如感受不到疼痛一般。 他眼珠一转:“你认识揽月尊吗?” 燕除月袖子里的小纸人,是计先所有纸人中唯一的幸存,也似乎是最有灵性的,不知道是从哪里钻出来躲过层层封锁,一直拉着她叽叽咕咕的比划着。 燕除月猜测它想说些什么,但她着实不太明白。 现在的小纸人顺着她的袖管爬出来,从她的手臂一路往上,坐在了她的肩膀上,调转了半个身子,吊儿郎当的冲路衡子“噗噗”地吐着口水。 “揽月尊是尊主一生之敌。”燕除月头也没回的回道。 “不是师姐?那你就是替身了。”路衡子了然,开始叨叨起来:“做替身可没什么好的,到时候我师姐一回来,你可还有什么地位?” 燕除月只觉得聒噪,好言重复道:“揽月尊是尊主一生之敌。” 这在处处是窟窿,有人暗中守着的夜渊,比如对燕除月保持敌视状态的金萧,阴晴不定的祝雎。 就这么明晃晃的亮开身份,这不是在茅房里打灯笼? 况且也不见得路衡有多靠谱。 路衡子继续叨叨替身一事,并且乐此不疲,拐着弯的说:“当初他出诛邪塔说寻仇我就知道了,还扬言要将师姐做成傀儡,他就是想找到我师姐.........感情的事我知道。” “他这样无非就是因爱而生恨,当初……”路衡子顿了一下:“没想到这样的夜渊之主,他拿你当替身,就是想让在你身上得到一些什么,比如说折磨你,而间接达到折磨我师姐的目的。” 燕除月叹息,祝雎无情,哪里懂爱。 他怕连笑也分不清。 路衡子继续道。 “小魔女,跟我走吧,你可不要被他这副样子骗了,我师姐当初就是看他可怜,起了怜悯之心,没想到到头来反而落了个身死道消。” 路衡子正说着,便要往她身上碰。 她转头直接扭了过去,成了个怪异的弧度:“尊主出诛邪塔时说过,与揽月尊有关的他都会一一抽骨剥皮。” 燕除月直觉不对,回身用手掐住路衡子的脖子,崆峒仙山的一切迅速掠过。 是她见过的山和云海,却从来没有她的痕迹。 燕除月慢悠悠地松开手,道:“鬼剑路衡?” 路衡子鼻子里哼了一声,看她回头,他脸上扭曲了一瞬间,嘴里念念有词:“夜渊的魔果然名不虚传。” 他嘴硬道:“曾经的烛龙后人就是被当成了替身,最后被剜去了心又失去了龙丹,至此之后,烛龙一族便彻底失去了与天的沟通……” “这骗不了我,你以为我们被抓前潜伏都看到了什么,不过作为我师姐的替身你也得清醒——”路衡子洋洋洒洒的说着,却突然戛然而止。 深入骨髓的寒冷,刹那弥漫。 她肩上的纸人瞬间装死,伪装成一只翩然的白蝶。 燕除月抱剑屈膝:“尊主。” 路衡子一声不吭。 祝雎出现在二人背后,浓密的头发上有几股小辫,分束用一个黑色的莲花冠固定,飘起的发丝蛛网一样。 一时不见,倒换了个装束。 他眼中古井无波,不经意的轻轻一问,嗓音低哑夹杂着残虐:“你是揽月尊的师弟?” 路衡子这是撞在了当口上。 祝雎一身黑衣浅浅的藏着暗纹,与夜渊的风相勾连,他生得清朗俊逸,若是一身白衣配剑,还真当是个天下第一的剑仙。 只可惜,祝雎藏不住狐狸尾巴,或是没有耐心,也或许是轻蔑,玩弄人心后总是索然无味的半途收场,故也装不成一个潇洒的仙人。 况且,祝雎平生最恨白衣飘飘。 路衡子并不吭声,老神神在的闭上眼。 祝雎也不恼,笑盈盈地转头问燕除月要不要一把剑:“月奴儿,上次说送你一把剑没有送成,现在我倒想起来了,待会儿去见那群鼠辈也用得上。” 燕除月抱着白剑,神色淡淡地婉拒:“谢尊主赏赐,但月由您一手缔造没有剑脉,剑气会冲坏身体的。” 祝雎本质是沉默又压抑的,哪怕带着纯净的笑容,也让人不经意间感受到冷漠:“天生剑骨,若进业池,天下人皆可手持名剑。” 一地死怨地陷天塌,则生业火,可焚天下。 而修仙者少有先天剑骨者,剑骨为剑,有违天理。 燕除月展缓抬首,翕然道:“抽骨之痛,切肤裂魂,以身为鞘,无鞘如入业火之狱。” 祝雎侧扬着头十分散漫,其中也有讥讽。 他的眉眼郁郁,氲氤着雾气的眼深不可测,他嘴角笑却越咧越大:“那又如何?” “又死不了。” 祝雎侧扬着头十分散漫,喉结精致又诱人,他眼中藏有讥讽。 燕除月不自觉抱紧了剑。 * 夜渊没有白天黑夜之分,如果硬要算时间的话,此时约莫是后半夜。 祝雎被金萧拉走在勤文殿处理政务,毕竟才将夜渊完成了大统一,还有很多事情要交接,剩下的刺头是杀是留也要等祝雎点头。 金萧临走前,还不忘回头警告地看了燕除月一眼。 傀儡又有什么坏心思呢? 燕除月也是一头雾水。 她便抱着剑回到了勤文殿后的偏殿,榻上还是二人离开时的样子,一本烫金书名的《霸道仙君杀妻证道纪事》就随意的扔在上面。 燕除月顺势就坐在床榻上,但她最终还是将目光放在怀中的这把白剑上。 倒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色彩较为苍白,如一捧新雪,入手冰冰冷冷的。 既没有华丽的外表,也没有特别锐利的锋芒,格外的朴素。 剑柄处暗生白莲缠绕,多了流畅典雅的线条,像个发冠,倒成了这柄剑画龙点睛之处。 上面生着暗霜,燕除月抱着的时候只觉得寒冷,没想到竟然会结出冰霜,若不仔细看,便会恍眼过去。 她是个爱剑之人,对天下利剑也是如数家珍,这样的白剑,她倒是闻所未闻。 她起了惜剑之心,指尖从剑柄开始下滑直至剑尖,想摸到铸剑师留下的铭文。 没曾想暗霜渐退。 燕除月一时感到新奇。 勤文殿。 祝雎听金萧说话一阵恍惚,神思不自觉的飘远了。 “尊主——”金萧见他双眼明显放空,默默提高了声音提醒。 祝雎蹙着好看的眉头,手指不断在书案下搓捻着。 他只觉得金萧那一瞬间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炸开,如同千百头老毛驴同时嘶吼。 烦。 金萧独自面对祝雎时,为表尊敬,会摘下他银色的面甲,便露出了他儒雅的外貌。 不得不说,夜渊大魔,样貌真的没得挑。 “尊主,待会儿您便要去崆峒仙山了。”金萧欲言又止,总觉得带着月奴不太安生,倒不是对祝雎实力的肯定,只是怕多生事端:“还是让属下随您去吧。” “不行。”祝雎想也不想地直接拒绝,倨傲道:“你去了,我还怎么看热闹?” 祝雎手中随意的,幻化出黑色的飞刀,咻咻咻的往不远处书架上的一张毛毡飞去。 上面张牙舞爪地写着“揽月尊”三个字,已经钉满了数十把飞刀。 祝雎支着腿侧躺着一边玩儿,一边自动忽视金萧向他报备。 不知怎的,他的后背痒酥酥的,像一只柔弱无骨的手轻轻地抚摸着。 按理来说,这触觉对他是毫无作用的。 但酥麻的痒意电流一样地划过他的脊背,既找不到源头,又无法制止。 铺天盖地的浪潮简直要将他淹没。 祝雎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夹紧了腿,只感觉手心发痒,上半身发麻。 略微张口调息,脸上恢复了点血色,尤其是脸颊的一层薄红。 金萧见祝雎破天荒地的认真,心中还以为他分析的崆峒仙山列席讲到了点子上,于是更加卖力讲解起来。 祝雎眼眸湿润,装满了疑惑,如同林间懵懂的鹿。 这是除了痛觉以外令他感受到的另一种感受,如此新奇,让他不适,又沉迷。 一轻一重的酸麻交替进行,缓慢的摩擦传来的热意,让他不自然的弓起了后背,脚趾偷偷的蜷缩起来。 祝雎恰如其时的想起这种感觉来临的第一次。 哈…… 是月奴…… 他脸颊酡红,喝醉了酒一般,连如玉的脖子也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也如傍晚的云霞。 他沉浸在这一场无声的愉悦里。 祝雎绮丽的眼无神,却睁得大大的:“月奴儿……” 祝雎的手抠紧了面前的书案,手背的青筋明显。 他薄薄的后背拱起,头深深的垂下,脊骨的酸软引起一阵又一阵的轻轻颤抖。 金萧正讲在兴头上,突然听到了这声音,以为祝雎有所不满,“尊主?” 接着他说。 “尊主,属下还有闪击妖界的计划,毕竟早前仙族的飞升也将妖族纳入了……”金萧深谋远虑有远见,妖族在他看来,早就和仙界不分你我了。 “我们这次打其要害——”金萧乘胜追击道。 “嗯……”祝雎咬住下唇,忍不住溢出声音,原本苍白的唇平添艳色。 他的手背流畅的骨突起,终于耐不住了,抓握住书案的一角,应声而断。 而一旁的金萧以为祝雎同意了,面露喜色。 “尊主英明!”【你现在阅读的是 】 10、傀丝戏(十) 金萧在说什么? 祝雎只觉得吵闹。 他将细弱的哼声咽下,颤抖的睫毛如蝶一样的振翅,他的脊背紧紧绷着,一刻不能放松,而内里带着的痒意在他体内炸开绚丽的烟火。 金萧兴致勃勃还想说些什么,被祝雎的霍然起身打断。 断了一角的书案被掀开了一大截。 祝雎无所适从地攥紧了手,掌心被尖利的指甲直直地戳着。 他抽身去侧殿找燕除月。 金萧没拦住,反而被莫名的气流掀飞,摔在地上眼睁睁的看见祝雎消失在黑暗深处。 “不愧是尊主。”金萧道。 魔枭们总是对武力有种莫名的崇拜。 祝雎携带着冰凉的风到了门口,临脚一门却生生顿住,忍着忽冷忽热的痒无声地站在不远处。 他凝视着端坐在榻上的燕除月。 燕除月斜左臂抱着白剑,剑尖贴着她的大腿杵在软榻上,右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擦拭着。 她翘着腿,左手拿着书搭在膝盖上,倒有闲情雅致翻看着祝雎先前拿来的那本书,闲来无事便随意的看了两眼,没曾想一下子沉迷了进去。 这位仙君哪里是杀妻证道,分明是杀父杀母杀姊杀兄杀妻杀子,全家都成了他无情道的垫脚石,无情无义之至。 后面竟然还有了后代。 前面一部分是通用文字描述的还算正常,讲的是这位仙君从凡尘出身,一路靠着他人平步青云。 许是笔者隐晦表达,之后令人诧异的事情皆由仙族秘文侃侃而谈,到最后,调侃意义十足,多有讽刺。 这位仙君并非存在于人间的话本子,也非戏中之人,倒像是眼见者笔述,在仙界也有迹可循。 这样一个奇人,她倒是忘了像谁。 燕除月唏嘘不已,擦着手上的剑也没轻没重,像是忘记了怀里还有一把白剑,只是凭着动作记忆不断循环往复。 而殿外,祝雎单手扣住殿门,指甲深深地陷了进去,他张口调整呼吸,嘴唇殷红如四五月树上的樱桃,快熟透了。 他像是被吸住一样,又无助挣扎,沉浸其中。 他无力地靠在身后的柱子上,下巴扬起,绷得紧紧的,精致的喉结不住的上下滑动。 燕除月听到了动静。 她内心警惕起来,默默将书合上放回了原处,抱着剑去拉开了大门。 “尊主?” 燕除月见祝雎露出来的皮肤原本的苍白慢慢铺上一层浅薄的红,整个人是如临大敌的状态。 她有些疑惑。 祝雎沉溺在这场突如其来又戛然而止的余韵里。 他收敛一下声音,又哑又涩,尾音还带着颤:“你干了什么?” 燕除月心道祝雎还真是神通广大,连她偷看他的书,他也能知道。 着实厉害。 “月翻阅了一下书籍。”燕除月回道,眉眼沉静。 她上前搀扶住祝雎,还以为他去哪里平乱回来,经历一场又一场的乱斗,成了现在脱力的模样。 她还真当是一隔千年他无所不能,让仙界对他闻风丧胆呢。 哪知,燕除月一触碰到祝雎,他便直接哼出了声,一脸压抑的难耐,眼神凶狠还不忘警惕的来回打量她。 “你再摸摸剑。” 祝雎狠狠道,就像呲着牙的小兽。 燕除月不明不白的被牵引着照做。 僵硬的手搭在剑身,因为傀儡的特殊材料与剑相触碰而发出铮鸣。 毫无感受。 祝雎俞加烦躁。 这一瞬间,一切的感受离他而去,连痛觉与之相比都变得暗淡,索然无味。 燕除月对祝雎得喜怒无常早便见怪不怪,还当是他日复一日的百无聊赖让他厌倦,毕竟他既感受不到欢愉,又体会不了七情六欲。 他暗暗咬着口中的软肉,眉间一拧,也不笑,阴森森地站在那里:“谁会看那种无聊玩意儿。” “上面讲的什么?” 他问道。 他的声音本来便沙哑,再这样涩着嗓音,更像钩了魂儿似的。 “……”燕除月沉吟了一下,认真的说:“讲得是一个人在漫漫仙途中,过度追求所欲,走向另一种毁灭。” 燕除月眨了一下双眼,琉璃般的眼睛散发出黑暗生物所追求的光彩,如山川云海折射出的海市蜃楼。 若是金萧在场,对燕除月这个文化人的赞叹会多加两分,同时厌恶忌惮狠狠的累加。 “尊主,我们这是要去崆峒仙山了?”燕除月知晓自己成了傀儡,是和祝雎一样的邪物。 在夜渊的庇护下深居地底,诛邪雷劫到不了深不可测的坚冰之下。 夜渊是庇护所,也是牢不可破的囚笼。 因为就算诛邪雷劫到了夜渊也得挨祝雎两巴掌,完全迷糊了——也劈不过来。 可她一旦出去,雷劫头上长了眼儿一样盯着她劈,直到邪气散去,魂飞魄散。 她早已决意,此去崆峒仙山她寸步不离跟在祝雎身后,被劈了,还有个高的顶着。 * 崆峒仙山为一方钟灵毓秀之地,仙山云海,仙鹤祥鸣。 祝雎带着燕除月眨眼间穿过夜渊天堑,到崆峒仙山锁山大阵前。 骤然的光让习惯黑暗的她倒有些不适应。 阳光热烈,要将她燃烧一样。 祝雎也不喜阳光,哪里有邪物喜好阳光的? 燕除月在扑面而来的阳光下,白得透明,像融化的冰。 夜渊只有一个出口,便在稷水的源头。无根之水尽归稷水,亦为仙人两界的界河。 祝雎眉眼冷厉,嘴角翘起,恶劣的心思浮出水面:“月奴,你先进去。” 燕除月无奈奉命,从被祝雎融掉的锁山大阵的缝隙钻了进去,雷声轰鸣在她头顶盘旋。 她至始至终抱着白剑,雷劫久久盘旋积累天危。 燕除月太像仙界的人了,一身霓裳羽衣,清雅冷然,双眸璀璨而坦然,哪里藏得下阴私,倒也没人怀疑。 崆峒仙山一片井然有序,钟声唱礼,她恍然,仙山开坛论道,众仙云集,祝雎还真是会挑好时候。 燕除月的面容被特意模糊过,修为低的只觉得她气质悠然沉静。 她循着记忆到了一片瑶池云海,人来人往,仙乐靡靡。 燕除月随意找了个角落,想着祝雎到时候怕是会气焰嚣张之至,不跟在他身边也好,她更方便单独行动抢魂灯。 崆峒仙山如此怡然,想必那胸口被白剑贯穿的剑修还没把消息送到。 燕除月嗟叹,闻着食物味道,如幽冥之物。 一貌美仙子狐狸眼晕染淡蓝,毛茸茸的耳在碧云绕绕中若隐若现。 天狐:“哪里的鬼修,莫不是坐错了席位,这是轩辕坟天狐列座。” 雷声轰鸣。 “失礼。” 燕除月好奇之余问道:“轩辕坟早前不是妖气冲天?” 那天狐随意坐下,却肃然答:“托揽月尊之福,八百年前羽化为灵气甘霖化去妖气,我轩辕坟的老祖挺过雷劫得道登云梯飞升。” 天狐心想是哪里来的老古董,便问燕除月为谁,又见她面容熟悉,心血来潮掐指一算,清透的白玉折扇倏然合住。 天狐倒吸一口凉气。 简直邪门之至。 天狐不禁抬头望了一眼蓄势待发的雷劫,又担忧地端详燕除月,却见她恍若未闻,怡然处之。 子仪御剑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 他捂着胸口从上空跌落,嘶吼着:“封山!敌袭——” 祝雎围绕着乌云,手下电闪雷鸣,他所到之处黑云压城,与艳丽的云霞相撞,带来极致的视觉感受。 原是他去提人了。 他气势汹汹的来,锁山大阵在他手底下像豆腐渣一样,仙界中人节节败退,此中不乏有修为高的大能,也是避其锋芒。 他一把将不成人形的路衡子扔在仙阶,嗤笑挑衅:“白老鼠呢?让他带着你们揽月尊上的命魂灯出来。” 他所指的正是崆峒仙山太上长老。 他说着,便对燕除月招手。 天狐面色不显的扇扇子。 他手持着一把惨白的骨剑,一经他手,便酝酿着毁天灭地的力量,他再次对她招手,压抑着残忍:“月奴,过来。” 众人见燕除月站出来,心中惊骇,互相交换着眼神。 路衡子剑骨已断,被抬了下去。 始作俑者有恃无恐。 祝雎骨相隽逸,又有矜贵的倦怠,又因他漆黑的眼中总是氲氤着寒冷的雾气,所以他笑着望向别人的时候总会让人感觉不寒而栗。 他始终想逼燕除月出现,想看她的反应,是勃然大怒还是谄媚…… 最好眼中有嫌恶,还有怒火,这样折磨起来的时候更加欢畅。 祝雎的唇角含着讥诮。 燕除月平静的不似真人,是一块无情无义的石头,冰冷又漠然。 她从祝雎手中接剑摸着骨剑,上面的纹路神秘的藏着邪气。 不见得是路衡的剑骨,倒像是个邪修的。 祝雎见她毫无反应,他挺翘的鼻子微动,语气也非常不爽,眼角眉梢蹙着烦躁,瑶池云海转瞬被毁了大半。 大多修士明哲保身,早就想溜之大吉。 祝雎不拦,他眼也不抬,幽幽道:“谁出去,谁死。” 众仙心有余悸。 新的雷劫堆起,倒是证道之雷,天运加身若是成功,世上便又出来个“揽月尊”。 燕除月知道苍生有了火种,便彻底放了心。 总要将天运留给后辈啊, 她怀中只留下祝雎的白剑,无所事事时她又重操旧业。 燕除月手闲不住地的扣着剑上的暗冰。 这剑怕是得了天地馈赠,颇有一番灵气,假以时日,倒是能生出剑灵。 祝雎来时自然而然地挑了主位,现下又拉着她坐下,背后是一张巨大的仙鹤玉屏,清灵之气四溢。 他的尾鞭不知何时从他身后蹿了出来,带着嶙峋的冰冷,又滑又凉,就这样圈在她身后。 这么多人神色各异的偷偷打量,燕除月被扰的不胜其烦。 她一把捉住尾巴,为了给他一个教训,她毫不手软的掐了一把,傀儡材质特殊,此时像锁一样紧紧的箍着。 祝雎一顿,脸色不妙,藏在桌下的手又开始颤巍巍。 他浑身发软,手心又痒又空。【你现在阅读的是 】 11、傀丝戏(十一)已修 尾鞭不受控制的又缠住了她的腿,死死的勒着,也如藤蔓不死不休。 尾巴尖带着刺儿,莫端约是两指宽,是冷血动物的锋利的武器,在阳光下淬着一抹幽蓝的寒冷,顺着下来,细软的鳞片整齐地排着。 她顺着尾巴尖儿摸到了自己的腿,用力却没有掰开,反而越收越紧,毒蛇一样的绞着。 燕除月眼见祝雎面色越来越难看,如新月的唇紧紧的抿着,未免多生事端,她也由着他去了。 而在祝雎鹤裘餮纹衣袍下遮掩的并不夸张的肌肉紧绷着,蛰伏时带着坚韧。 一旦被刺激,便随着他的呼吸而产生压制的热浪。 他不明白,但并不妨碍他享用欢愉。 雷劫盘旋而下,四处横冲直撞。 逮着燕除月劈,她旁边坐着的毕竟是祝雎,他抬手就将雷劫捏碎,满是狠戾。 奇异的感受是傍晚的潮汐,在劈下的惊雷后,迅速退去,带来的寂寥是日复一日的死寂。 他除了心口习惯的疼痛,一无所觉。 燕除月分析着劫雷。 她之前也可以凭空御雷的,算是呼风唤雨一时,大多仙者都会用符禄请雷的技俩,她则可以唤出九霄雷劫。 至于为什么应劫死了,既是为了净化邪煞,也可以归咎于玩火自焚。 现在倒是要避着点走。 只是……这劫雷未免太厚重了些。 厚厚的压在众人的头顶,如高悬的利剑。 雷劫又下,天狐蓍草为卜,白玉做的扇子快速的摇着,她看出浩劫之相,几欲先走。 周遭的人也知大事不妙。 祝雎却将把所有人困住,对足以毁天灭地的雷劫充耳不闻,反倒是期待着一场新的洗礼。 他比任何人都向往死亡带来的痛楚。 但其他人并不这样想,心急如焚的等待,又怕自己意气用事,成了出头鸟,被祝雎当成出气筒。 若众人齐心,冲锋陷阵也是快事一桩,可若只有寥寥无几的人却承担损耗,最后落了个生死道消无□□回的后果,却是得不偿失。 忽然,众人又想到这是崆峒仙山的地盘,理因由他们出面。 在焦急的等待中,众人面面相觑不禁想起祝雎破塔的话。 嚯!这大魔头还真是对揽月尊恨得深切,竟然真做成了傀儡,惟妙惟俏。 看那鼻子和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神韵极其相似。若真的揽月尊回来了,还真是有好戏看了。 只是不知里面装得是不是尊上的魂,这招魂可就复杂了,仙族通常是逆天改命之辈,早就跳出九幽轮回,若要下凡历劫,还得走轮回道。 众人皆知,仙者魂一散便没了,更何况这位尊上可是羽化在雷劫之下的,若要收集魂魄,怕是要去九幽、九苦、埋骨之地瞧瞧。 生血为引,黄泉道开。 “真恶心。”一个穿的一身白,头上束着高高的并朝后面延伸的白冠修士低声说道:“指不定这人傀被这魔枭怎么了。” 在座的人哪个不是耳聪目明,燕除月远远听着,为他心中点了根蜡。至于他的这说法,完全不准确,祝雎在杀伐方面十分老练狠辣,放在凡间的官场多少是个刑部尚书。 但于男女一事,如同白纸。 她的这具身体又是祝雎亲自铸造,他连男女构造都不知,也只能依葫芦画瓢。 那仙自诩清高,不屑于那些污浊同流合污,虽不敢和祝雎直接硬碰硬,暗地里阴损这几句却还是可以的,“这人傀怕是已经聚魂,竟然也不知反抗,任由那邪物带来羞辱。” 旁边那女仙刚想附和两句,便感觉脸上一阵粘腻,眼前红蒙蒙地看不清,周遭的人骇了一声,互相对视交换眼神,便想一拥而上。 这些仙人总是涉及到自身了,才会可能出来露两手。 那女仙心中一阵后怕,想着当年祝雎杀出诛邪塔还未曾大开杀戒,便以为好说话,没曾想手段还是一如往前。 可那仙君亦非常人,听闻是白帝遗族,竟然被生生.......捏碎了魂,连保命的法宝都未曾拿出。 燕除月远远看着,亲眼目睹那人扭曲碎成了雾,还是有点想哕。 祝雎这么多年不见,一出手还是那么恶心人,之前的计先,现在的仙者,他立威总是那么的简单粗暴。 "还真不怕死。“祝雎侧头看她,神色懒懒的。 瞧着祝雎晦暗的眼神,燕除月有点心凉,心想着好歹傀儡陪了他八十多年,没有功劳也多少有点苦劳,应该不会把她炸成花吧。 不对,她无血肉最多成了烟粉。 燕除月最怕祝雎这样看着她,总是带着讥诮夹杂在温和的嘴角上,怪异的博雅在他漆黑的眼睛里总是被锋利的刀剑割碎。她总觉得祝雎一肚子坏水等着她。 硝烟悄无声息的蔓延,九天盘旋的雷会顺着浮动的人心点燃紧张的氛围。 祝雎显然觉得无趣起来,手上随意的抓起燕除月的长发,在手中把玩,如同漆黑的小蛇绕着他的食指缠绕了一圈又一圈,束缚住了他。 “崆峒老鼠不知道在哪里琢磨杀我的龌龊心思,这样吧,在座高高在上的仙上们也是诸多。”他不紧不慢的说着,每落下一个字音,仿佛惊雷鼓敲在众人的心弦,玩弄着人心。 “我们换一种玩法。” 鼓动着众人对付他,又在言语间轻而易举击破他们的防线。 众人心中惊疑,手在桌案下暗暗掐着手决,又听祝雎道:“若崆峒一炷香不来人,便杀一人。" ”对了,先按捺不住可以先把脖子洗干净。‘’ “你——”一人暴起,却忽然成了一团红雾。 祝雎叹息。 “第一个。” 仙界真的无人与他匹敌了吗?众仙心中拔凉拔凉,也是,集仙门百家之力也只能杀他前两次,反而助长了他的力量,现在简直被压着打。 气氛焦灼之时。 暴雪突兀而下,旋转如飓风忽地如天女散花,寒冷骤然袭来。 不同于祝雎那深入骨髓的阴冷,这股冰雪带着清灵之气,倒是有瑞雪兆丰年的意思。 不过萎靡一时,众仙便振奋起来。 是雪女。 崆峒妖仙蔺冬寒。 “崆峒列仙祖等候多时了,只是命灯还需您亲自去取。”蔺冬寒连头发眼睫毛都是白的,雪一样的纯净。 对于在场的诸人,无非是救命良方,崆峒仙山这么久才派人来,显然是憋了大招。 恐怕是晴无剑尊月阴晴证道已成了!甚好甚好,有了领头羊,损耗也至少有了保证,没有平白扔进水里水花都溅不起一个。 “请。”蔺冬寒不卑不吭道。 因着她是天生地长之灵物,倒没有诸仙那么多顾忌,这也是崆峒仙山不怕祝雎发疯把来使者砍了的缘故。 “师姐生前留有一段话……"蔺冬寒的眼睛不停的颤动,颇有些躲躲闪闪的意味,睫毛扑闪扑闪的。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是暗示的意思十足。 燕除月心中疑惑,自己什么时候留遗言给祝雎了?这摆明是个圈套啊。 风雪如镜成界门,好似雪兽巨口虎视眈眈,期待着祝雎入内。 祝雎那么狡诈怎么会上当,她倒是有些担心她的这个师妹了。 妖仙雪女,她貌似有一点印象,好像在仙门有一次围剿祝雎失败,让他逃走了。 她背着剑跟着仙门来到了一处雪山,那时的雪女尚且年幼,又因为天生地长的原因,突然被蜂拥而去的仙门包围,差点被捉走炼丹或者当灵宠。 当时大雪下了整整三年,仙门也耗了三年,她一直游离在外围,也便顺带点化了雪女,一问雪女的诞生才知,人家不过是开灵智开的晚了点,实际已经活了六万年,并且在冰雪之类的造诣很高。 燕除月也不好腆着脸去当她师父,想着她那能活着把她带出埋骨之地还算是神通广大的师父,便将雪女领了回去,占卜问名为蔺冬寒。 正当燕除月以为祝雎会拒绝,并且把蔺冬寒宰了的时候。 ”可以。“祝雎同意了。 须臾间,她大腿一松,尾巴收走,祝雎竟然罕见的同意了。 谁知打脸来的这么迅速,不过好在没人知道,祝雎就变卦的还是极快,他就这么想知道她留下的“遗言”?若他不是非杀她泄愤不可,她天天说与他听。 蔺冬寒放松下来。 转眼看到人傀的时候露出追忆,”师姐......" 蔺冬寒身体不会流淌血液,是有由冰雪生出,自然清楚人体是否有温度,有没有热血流淌。 蔺冬寒想到祝雎曾经的狠话,再一正神,她脸上生动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凛冬的无情。 祝雎离开了。 连带着他的白剑,燕除月怀中空落落的,眼见祝雎消失在风雪里,瑶池云海如同冷水入了油锅,瞬间沸腾起来。 或讥或笑或奇或思或鄙夷的视线朝她蜂拥而来。 祝雎这是放任她自爆身份取得联络? 这不见得会如她所想,祝雎怕是早就算好,仙界能容下坦然赴死的揽月尊,却接受不了苟且偷生的燕除月。 她说与不说,都是孤立无援。 “你就是……师姐的替身?”来人声音清冷,不同于祝雎被火烙过一样的声音,他显得沉静而冷,也如琴音。 可是他太瘦了,瘦的快撑不起身上的衣服,空荡荡的。【你现在阅读的是 】 12、媚骨生香(一) 他太瘦了,他瘦到腕骨一只手便能捏过来,一种羸弱的白下的青筋都清晰可见,宛如丹青墨骨。 燕除月竟没由来的有些心慌,她一点都不记得他了。 她一时竟连识海中晴无剑尊的图鉴都和眼前的这人对不上。 谁有仙风鹤骨,唯有晴无剑尊月阴晴,他瘦得以往完美的皮相都变得憔悴,面颊微微凹陷,确实有落魄仙君的样貌。 月阴晴手中拿着一盏命魂灯,足有一臂长,灯托是一盏莲花状,盛放后即枯萎,灯芯早就锈了,只能闻见火燃烧后的余烬味。 若有若无的感应和她拉扯着。 燕除月看着魂灯,忽然想起了雪女,她让祝雎就是去瞧魂灯,果然是个圈套,恐怕祝雎已经被围攻了。 祝雎会永远的存在,贸然攻击这样下去只能平添生死,所有的都是他无趣时玩弄的物件。 燕除月不过失神一刻,随着月阴晴的靠近,魂灯有了反应,冒出了袅袅的烟。 月阴晴震惊的表情细腻的出现在他的脸上,他颤抖着手想要燕除月的手碰一碰魂灯。 燕除月按照一些特征知道这是月阴晴,但是毫无关于他的记忆,为了让自己通过触碰得到回忆,她的手主动伸出触摸。 月阴晴那惊喜的表情浮出表面,眼中有亮光闪动。 月阴晴就像那月下的霜鹤,清冷矜傲,恍然见到水中月怎能不对波光粼粼而惊唳。 燕除月将他的变化看在眼中,听着周围的人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感觉自己成了什么香馍馍一样。 周围的人一见祝雎久久不见身影,自己的靠山又出来了,纷纷大着胆子道:“剑尊,这是跟着邪魔来的魔女呀,还记得他说过的话吗?说是要做一个傀儡,这也只听从他的话,您千万不要被她的外表给骗了呀。” “而且揽月尊上哪里有这么浮夸?瞧瞧这艳丽的跟什么一样。”言语间,多有不屑。 夸也是她,贬也是她,燕除月一时不知道该有什么心情,此时一说自己是揽月尊,怕是饱受攻讦。 燕除月听得这话,不禁心想,这不得艳丽的跟上妆后的尸体一样。 祝雎用的材料自然是顶好的,像什么天地灵宝之类的,全部给她用上了,就是为了她复活的时候感觉能够互通,这样他报复起来,心中才舒坦。 这身体在夜渊又会自然发光,这时候在阳光明媚的仙界身上当然是艳光四射,哪怕现在是雷云遍布,也是不减其光辉。 她以前倒是朴素那一卦的,只是经过祝雎的审美,总是显得那样的奢华。 “剑尊,您身上还担负着光复仙界的大任,魔枭善诈,勿要被迷了心智。” 他们又再一次劝说。 “在你们眼里,本座连是人是鬼都分不清了?”月阴晴尖锐的反驳,让众人不禁噤声,他又道:“结界一破,邪魔已归,众仙家还是早些散去,以免大战殃及无辜。” 众仙一听,纷纷道自己的本命法宝还藏在仙山洞府之中,四散而走。 偌大的瑶池云海一片寂寥,唯有少数几人藏在暗处。 月阴晴颤抖的手与燕除月触碰。 他露出了个似哭似笑的表情,他声音颤颤,说到最后几近无声:“师姐……” 燕除月见此情形,心中难免有猜测,难不成她死的时候,她这师弟的哭死又醒醒了又哭? 瞧这表情,分明是失而复得,要是知道她没回来可不得失望到吐血。想来也是他们故意把祝雎支开,或许就是想看看男主把傀儡招魂做成什么样了。 但是燕除月的触碰并没有产生新的回忆,就像大脑中的什么东西阻拦住了,一阵刺痛。 月阴晴手也很冷,是那种久病的冷,温凉中带着一股病气,仙界中人早便不会生病,久受折磨才会越来越孱弱。 真是奇了,他的手腕有纵横交错的血痕,不知道是用什么造成的,竟然在仙体上也久久不能愈合。 哪怕祝雎受了清气的伤,与他相互排斥,一旦把清气除去后,他的伤口也能快速愈合。 月阴晴将她的手放在了魂灯上,魂灯燃起了豆大的火,映照着铜制的莲花瓣有些温暖的火光。 月阴晴眼中激发出惊人的火,生命力迅速在他身上迸发,燕除月也不曾想到,有一天她竟然也能成为点燃月阴晴意志的力量。 本来她还需要费尽心机的自证身份,没想到月阴晴直接把魂灯拿出来了。 她的死而复生,师弟是极为惊喜的,清俊的面容不时的浮现出笑意,眼泪却扑簌扑簌的往下掉。 月阴晴拿她的手放在了自己脸上,他的脸带了些温热,还有点泪痕。 月阴晴絮絮叨叨的说着话,听了一会儿后,燕除月温声道:“可是我都不记得了。” 她的记忆仿佛被封存了一样,关于月阴晴总是一片空白,是虚无的空,是一片寂寥的冰冷。 月阴晴苍白的嘴唇蠕动了一下,挤出个笑意,他笑说没关系,又道:“师姐,你随我走吧。” 铺天盖地的寒冷是随时随地取人性命的刀剑,冷的刺骨,连骨渣子都能生长出冰冷的花。 “原来把本尊支开,只想偷东西。” 祝雎折身而来,原来的鹤裘早就不知道扔在了哪儿,他的腰被腰封束着,与肩相比,更显得肩宽腰窄。 一把沾血的白剑急急斩来,另一把断剑来将它挡住,发出刺耳的尖鸣,火星乱溅。 月阴晴呕出一口血,染红了燕除月的拖曳在地的裙摆,像渲染开的血莲花。 他说,师姐对不起,我错了。 燕除月想着,无意弄脏了衣裙倒是无碍,只是祝雎那里不好交代,谁知道又是不是他的杰作。 不过想来,祝雎也没有那么闲。 月阴晴把命魂灯塞在燕除月手里,他似自言自语:“没事的,魂魄不全而已,都会想起来的。” 燕除月感叹,月阴晴现在好歹是个剑道魁首,总不至于迎风落泪,现在怎么这样弱不禁风的。 月阴晴多情的桃花眼,长在了清冷的脸上,却总是噙着泪水。 “美人落泪,真是我见犹怜。”天狐摇了摇扇子,随即暗叫不好,她戳着旁边盘着的小蛇:“完了完了完了,叫你走你不走,非要在这里凑热闹,好看吗?人都要交代这里了!” “我见尤怜,呵。”祝雎讽刺道。 他的眉眼下压,氲氤着雾气的眼深不可测,他嘴角咧开的笑却越来越大。 祝雎的攻势俞猛,月阴晴也不加以反抗,只是护住眼前的傀儡。 可燕除月哪里需要保护,她早就成了人形兵器。 祝雎的笑容不辨喜怒,这样的笑倒显得阴森可怖,既不是彰显心情,也不是虚伪的假笑,倒像是阴霾中开出的花。 鲜艳而有毒,诱人深陷。 祝雎可不会流泪,原本只见别人哭他觉得有趣,现见月阴晴这样,只觉得恶心。 “惺惺作态。”他毫不客气道:“想偷东西被主人捉住,竟还要流泪。” 祝雎能够根据场景准确的用出词语,金萧见了,不得长跪不起,声声夸赞祝雎有了长进。 哦对了……他是想带走月奴。 一想到月奴能够抱起他的剑,还能为他带来新奇的感受,便觉得手心痒痒的。 他竟然想偷走,该杀。 祝雎的眉眼藏着凶狠,却又慢吞吞的挑衅:“什么东西,竟然敢跟我抢。” 燕除月想开口让师弟赶紧走,他这个样子怕是走火入魔,困于眼前之境,应是心魔大作。 他身体这样孱弱怕是早已被心魔缠上了,连本命剑都断了,可见打击之深。 月阴晴可不能死,正邪失衡,怕是要遭。 可是她觉得心中痒痒的,喉咙也痒痒的,像一根羽毛在轻轻地挠,又像蜘蛛网细细的缠。 她想咳嗽,却被狠狠地压制住了,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想来是祝雎又牵动了傀儡丝。 祝雎一边对月阴晴发起猛攻,另一边又一心二用,真是强悍。 月阴晴的眼睛发红,眉宇有黑气凝结。 燕除月看的心惊肉跳。 祝雎连下三剑。 一剑破势,次剑诛仙,三剑裂魂。 正当千钧一发之际,早已盘旋多时的雷劫轰然而下,惊得燕除月手一抖,命灯摇摇欲坠。 雷劫不针对祝雎,也放过了燕除月这个漏网之鱼,反而对师弟进行毁天灭地之势。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月阴晴现在被困住了,上有九霄雷劫游龙而至,下有祝雎之剑动则毙命。 月阴晴这样可真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燕除月突然觉得自己命苦,心肝脾肺都冒着苦水,浑身的皮肉都被苦腌入味儿了。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一世啊。【你现在阅读的是 】 13、媚骨生香(二) 天雷轰鸣,暴雪掩盖周围都看不清,只能听见呼啸的风声。 燕除月手拿着魂灯,一手搀扶起月阴晴,抬眼处于风暴中心的祝雎。 他的三剑未曾使全,便被引燃的阵法生生困住,瞧这阵仗,阵灵怕是雪女了吧。 以命为祭,只为困死祝雎。 可他哪会死呀。 风霜顺着他的脚下凝出冰花,许是知道这天劫缠人得紧,他也便不反抗,任由其一道又一道的劈下。 他脊背笔直不曾弯腰,这是他的执拗。 他不惧世间的任何苦痛,并为此感到欢愉,时间留下了无数的馈赠与宝藏,带给他的,只有习惯苦难。 暴雪掩盖了互相残杀与不公,她也不知祝雎在里面能不能看见他们。 十步,两个世界。 一处瑶池云海阳光灿烂,一处风暴与雪杀人无形。 燕除月承认自己对祝雎心有怜悯,她的劫也是由此而生。 她拍了拍月阴晴,见他毫无反应,她叹了一百零八口气,用手掐住他的下巴令他抬头,另一手引天地清灵之气成决点在他眉心处。 月阴晴仍然出不来,他困在了自己亲手堆砌的孤城里画地为牢。 而祝雎,也被困住了。 她亦然。 “祝雎,我曾对你之死袖手旁观三次,第三次后渡你一世。” 燕除月彻底放开月阴晴,因为她知道,乱麻成结不在这里,而在祝雎,他从地底爬出后便离开了安稳。 “仙界因果有报,前人陨灭,后者断代,将困诛仙之境。” 她一步步往风雪而去,一如当年她一意孤行引他上正道:“而今,我愿与你一道,再助你心中生善,若仍无法化解,便是玉石俱焚之时。“ 风雪似刀刮一样,饶她是傀儡之身,也耐不住疼痛,从关节处漏风进去五脏六腑都在寒战。 也不知他能不能听见,但这却是她的余生之誓。 月阴晴只觉得手中心里空落落的,略微回神之际就见师姐远离的背影。 形只影单如大道之途。 他伸手挽留,心魔劫气息更浓,雷鸣已至。 燕除月只感觉身后的衣服被人一拉,撕拉一声,左手袖子便没了半截,魂灯便在那只手上。 她想补救去接住坠落的魂灯,但与祝雎的距离太近,在能见度范围内。 祝雎无视痛意,伸手去抢。 漫天的风雪刀片一样割过,他裸露出来的手臂满是血痕,这原本不能伤到他,却因他无法感知情绪享受疼痛让他伤痕累累。 月阴晴一见祝雎出手,拔出断剑一剑挑飞。 燕除月捞了一个空,和祝雎的手碰在一起,沾染了甜香的粘腻,他反手抓住,给她涂了满手血污这才满意。 九霄神雷轰鸣,天旋地转间,燕除月只觉得苦难的还得加上她一个,真是作孽。 * 凡间。 “当家的——您可不能死…快醒醒啊!” 驴拉磨的声音哀嚎着,燕除月的身体逐渐变得沉重,意识也在漂浮间回归。 “啪——”另一五大三粗的高个一手拍在鬼哭狼嚎矮子身上:“胡咧咧什么,大当家交代了,要叫少主!” 又是一阵手忙脚乱,光影在不断浮动,凡世红尘滚滚,浊气一直翻滚着。 少主?她这怕不是在月阴晴的雷劫之下和众人失散,掉落下界了吧? 闻着浊世的气息,她心想又来一遭了。 燕除月深吸一口气,睁眼就是一人放大的脸,距离虽近,却不显得丑陋且俗气。 鼻若琼胆,眼如星子,眉若远山入鬓,清冷而温润,脸上流畅的轮廓线条都被阳光恰到好处的柔和自带光晕。 白衣飘飘,和他浓黑的乌发相叠如寒雪压山。 燕除月与他猝不及防的对视,她眨巴眨巴眼。 那人回以礼貌的浅笑,然后毫不犹豫地松手,燕除月头一下子磕了下去。 燕除月:“……”??? 她头下枕着的是柔软的泥土,倒没有多少痛楚。 她就这样躺在地上,下意识的将手放在眼前打量,阳光从指缝漏出,照在了她的脸上,如碎金般的耀眼。 燕除月的脑海灌入一段记忆,是这具身体晕倒之前的。 看来她又换了一具躯壳。 这是原身的记忆——天劫群蛇乱舞,劈晕了几人,所道之处一片焦土,宛如天神之怒。 也有刚刚把燕除月的脑袋一撒手的那个谪仙人,叫什么宿……不秋? 他们一起晕了。 等到再醒过来的时候,陈初六和十五两个土匪就把燕除月围住了。 此间为四域之朝,是有妖的凡间。 大妖纵横,以稷水为界分割开天上与凡泥。 她又迟疑的望着在旁边,那披着兽皮一高一矮的两人一脸殷切,也就是他们鬼哭狼嚎的。 “当家的——”矮胖子扯开嗓子喊着,围在身上的皮袄子都胖的快撑开了,他叫十五。 旁边的高个儿瘦的跟竹竿子似的,长的还算秀气,他一边搓着手,一边喊着“醒了醒了——” 这是陈初六。 燕除月一一将他们对上号,手撑着要从地上坐起来,十五有眼力劲儿的去她身后扶着。 突然,她的识海里出现了一道声音。 这道稚嫩的声音具有极强的压迫力:“这具身体是由你一片魂魄所化,等了你六百年呢。” “你是……”燕除月默默在心中回应着。 “哼。”它从鼻子里发出冷冷的粘糊音:“我就知道你肯定不记得我了!” “罢了,你在这里呆不了多久,你的魂灯没过多久就会彻底碎掉。” 燕除月隐隐约约的回忆起在瑶池云海的那雷劫毁天灭地的气势,简直是处于雷暴的中心,周围的飓风席卷着暴雪,那闪电大的连人的眼睛也睁不开。 “所以……我会彻底消散?”燕除月好奇的问道。 她回忆了一番,这具身体并没有多少记忆,大多数都是处于那种虚无的混沌。 它沉吟了一下,并没有从燕除月身上感到慌张,它不情不愿的说道:“差不多吧,你遭到了万千雷劫,你的魂灯掉落下界救了你,但是大坏蛋祝雎也来了。” 燕除月听到自己的生死,没有多大的感觉,但是一听见祝雎也下界了不由得感到头疼。 “你放心,他们的记忆会暂时失去……祝雎大魔头可能会提前醒。” 它颇有些骄傲,又急急忙忙的补充:“所以你要在你的魂灯彻底碎之前,让祝雎收敛杀心!” 燕除月明白了,照它的说法,她师弟月阴晴也找到了匹配的身体,唯一的好处就是只有她从始至终有记忆,坏处就是祝雎会提前醒。 “他的后颈缺了一块骨头,那里是软的,你一摸就可以找出来……”它的声音越来越淡,逐渐被嘈杂的声音所掩盖。 它连忙大喊着:“你一定不能让人抢先杀了他啊!他下辈子复活就直接灭世了……他活着你也能活……” “对了……他现在叫苏……” 它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 燕除月听到这里,有些无奈,人间仇杀关键时刻是这样,话本子是这样,现在轮到她了,话到重点也是这样。 风水轮流转啊。 但明白这是她目前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在自己的命魂灯碎掉前找到祝雎,并且督促他。 祝雎自然不能死,死了之后怕是天地浩劫。 她要信吗?信,怎么不信,本就是消他怨怼,保祝雎命挣天下生机。 也许是燕除月久久没有反应,陈初六忍不住在用他瘦的跟鸡爪一样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十五急吼吼的,豆大的汗珠从额头顺着窝瓜脸淌在脖子上:“月圆在即,大当家的又不在,当家的又晕,这雷就提前来了,完了完了……” 宿不秋冷眼旁观燕除月和山匪,他只觉得脑海中有无数片段闪过,里面都是同一张明艳的面容,离奇的和土匪山少主重合了几分。 他摇了摇头,将这些杂念挤了出去,奇怪,他之前从未见过她的。 宿不是原本的白衣都沾染了不少焦黑的痕迹,同样是被雷劈,他倒是还有一番风骨。 他的额角有血,如玉的脸颊也留下一道深深的划痕,血液蜿蜒而下,从精致的下颌滑落,低头望着燕除月时,倏然滴落。 他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撇了一眼远处在焦炭中蠕动的黑影,翘起了嘴角,散漫道:“我若能让她醒了,你们便把剑还我。” “这……” 十五和陈十六面面相觑,一咬牙点头答应。 宿不秋拖着伤腿,略微有些跛,慢吞吞的蹲下,一只骨肉匀称而白皙的手扶住燕除月夭桃秾李般的面庞。 而他另一只手直往她的人中移去。 燕除月心有不祥,悠然转醒。 “少当家!“ 土匪急乎乎地看女主有没有受伤,对宿不秋态度还可以,插科打诨:“多谢宿少侠,但这是我们少主自己醒的。” 宿不秋对于二人的一唱一和的套路显然是熟记于心啊,微微笑了笑便不作声,也不甚在意,任谁也觉得他好欺负。 燕除月因为前身是仙者的缘故,对杀意十分明显,哪怕只有一丝,她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转瞬便收回。 当时在瑶池云海的时候,祝雎离她也就不远,二人会不会一同落了下来? 只是他现在没有记忆成了宿不秋,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可就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想到这儿,燕除月心头不由乐颠颠的。 十五琢磨着日头渐高,怕晒到少当家,便一脚踹向旁边一起被劈晕的少年。 十二三岁,比那宿不秋还要小个三四岁的样子,弱不禁风的。 被踢中的少年也不吭声,闷头闷脑的爬了起来。 燕除月的腿被劈伤了,暂时不能动,土匪二人组心有余悸,想将她快速背走。 燕除月岂能放过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她的柔荑一指宿不秋,和气道:“我要他背。” 语气倒是柔柔弱弱的,却不容置喙。 土匪二人组才不会管宿不秋的腿上的伤,他们只怕天劫卷土重来,忙乐呵呵地答应。 燕除月也只是想摸摸他的后颈的软肉有没有一块凹陷。 宿不秋愣了一下,也不生气,对燕除月回以人畜无害的微笑。 他同意了。 于是宿不秋将她扛在肩上,而他脚上的锁链也随着他的步伐哐哐作响。 没想到他看着体格弱,一只手却能把她拎起来放他肩上。 只是燕除月暗叫不妙,胃部的酸水不停的往外翻的感觉让她的呼吸一颤一颤的。 他的肩膀瘦削,顶着她的小肚子,硌得慌。 她的脸面向他的背部,似乎有流畅的肌肉线条,人族特有的温度现在成了点燃火焰的柴火,烧成了一股热气直往她的脑门钻。 他这样把她扛在肩上,她如何去摸他的后颈? “你放我下来吧,硌得我着实难受。” 燕除月伸手拍着他的背,看似毫无章法,实际在他背后的穴位点了好几个。 一阵酸意在宿不秋的背上蔓延,他的脚步微顿。 因着燕除月的衣带飘飘,一直在他的脖子处摩擦着,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直往他鼻下飘。 又加上身上怪异的感觉,宿不秋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很差,但是浅淡的笑容依旧不变,像是焊在了脸上。 他只觉得手心痒痒的。 真想掐死什么东西呐…… 听到燕除月的话,他直接把她放了下来,他声音绷得有点紧,细听下来有点沙哑,但比之祝雎的嗓音显得太过清冽。 陈初六拖拽着另一少年,回头问怎么了。 宿不秋略思考了一下,屈指敲了敲额头,白玉般的手指沾染了一点血色,恍然:“她太重了。” 燕除月表情疑惑,看了看他,又望了望自己,感觉她全身都没有几两肉了,他还觉得重?看来还是太虚了。 她并没有和他争辨,毕竟在场的人都有眼睛。 而且她还在处于一个陌生的环境,只能蛰伏在暗处不动声色的打量所有人。 陈初六和十五不知为什么也不敢背,见宿不秋想罢工,顿时恢复了原本的土匪面貌。 十五黑着脸道:“让你背你就背!你既习剑自是有力气,现在背不动,莫非是你不行吧?” 燕除月暗暗称赞,十五人间嘴替。 于是乎,宿不秋慢慢地弯下腰,她也不客气,撩起裙子跳了上去。 祝雎啊祝雎,你也还有在她身下伏低做小的时候啊… 他的背并不宽阔,却很有力量,衣领处露出的一截瓷白的脖子,还有一些碎发,挠挠她的鼻子痒痒的。 燕除月转过头避开,怎料她头上的小辫因她转过头来太快,“啪”的一下摔在他脖子上,一下子就出现了红印子。 凡人的躯体太脆弱了,燕除月暗叫不好,常理来讲越脆弱的身体感到的疼痛也便越强烈。 果然。 宿不秋抄住她腿弯的手一颤,好看的眉毛不由地蹙紧了,星子一样的眼眸瞬间弥漫了雾气,睫毛颤啊颤。【你现在阅读的是 】 14、媚骨生香(三) 待他又细又白的脖颈处带来的不适散去后,他才重新踏出脚步,一步一脚印,脚腕上的锁链哐当哐当作响。 燕除月回过神来,觉得自己头发如同鞭子甩在他的脖子上,瞬间有点心虚。 “抱歉,但你的脖子……” 燕除月当然不会放过探查的好机会,是不是祝雎在人间的身体,一摸便知。 燕除月毫不犹豫的伸出了手,阳光晒在她的手上,白的透明,嫩得像剥了壳的春笋,指甲也粉粉的。 比他的脖颈多了几分血色,她的指甲一戳到,宿不秋原本抄住她腿弯的一只手立马反手揪住她的手腕。 燕除月一边悬在空中,另一边的腿下滑直接呆在了地上,她像个壁虎一样挂在他身上 燕除月的第一反应是,他的手好凉啊。 第二反应是痛心疾首,没有摸到他后颈的软肉,简直是错失良机。 都怪指甲养的太好,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指甲又粉又长,甫一接触到他的皮肤表面便让他察觉了。 宿不秋直接罢工,手彻底松开,多亏了十五底盘稳在后面扶住。 “原来寒矢山的少主竟然还有这种癖好。”宿不秋将笑不笑,将手背在身后。 燕除月眼瞅着气氛不对,慢慢的站直了身子,理了理自己的广袖衣裙,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的。 很难想象,在鸟兽都罕见的寒矢山竟然还能为她搜罗出仙裙,这可是离仙界甚远的凡间。 她一听到他说这话,回神将视线落在了宿不秋身上,与他对视,并不躲闪,也不强势,反而带着疑惑。 “宿少侠,你在说什么?” 这种时候当然不能直接承认她要查验他的脖子,她直接装出不明白的样子。 燕除月再次扫视了一圈,只能瞧见大好的阳光,之前的雷劫早就作云烟散去,满是浩然正气。 她又淡淡地用余光扫了一眼十五和陈初六,虽说她的残魂与她本人的脾性并没有多大区别,但是也不能暴露太多。 因为这寒矢山是一座土匪山,跟着她的土匪二人组是这座山大当家派来的跟班,多半起着监视的作用。 她能察觉到体中有清气存在,想来早已具备修仙的资质,而这山……一片贫瘠,连灵气都无,怎能有仙界的清气? 以十五和陈初六面相来看,显然短寿。 宿不秋望着她,看着她说完话再次失神,显然神游的状态。 他拧了一下眉,背在身后的手仿佛还停留着抓住她手腕时,那滑腻的触觉。 宿不秋剑下倒下过很多人。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些会用脏污的手抓住他的衣摆,留下铁锈红的血迹,痛骂他,并诅咒他不得好死。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先他一步,不得好死了,他们的皮肤有的粗糙如枯木,有的如地窖里储存的冰块。 但没有人能像眼前这人的手一样细腻的如羊脂,如暖玉,以至于在他冰冷的手中留下的热久久不能散去。 这才是活人的温度啊…… 她也古怪的很,突然出现在这里带来了无数的雷,让他不得不收手。 罢了,下次再剔下他们的骨头喂狗吧。 宿不秋轻轻地收回目光,没有理会众人,跛着脚一声不吭的离开,脚上的锁链混着杂草在土石里打着滚。 他心中反复翻滚着一个念头,将她做成傀儡留在身边…… 可是…她又是谁? 只要一经细想,便脑中剧痛,面白如鬼。 远处的天空万里无云,已接近正午,阳光很是热烈,春末的时候便已经无限接近了夏天。 “少主……”陈初六一咬牙:“属下来背您吧。” 燕除月打量宿不秋远去的背影,挺拔而单薄,她轻声道:“没事,让我也踩在人间的大地上吧。” 土匪二人组看起来很惧怕和她接触过多。 “可是……” 燕除月抬手制止:“他能走,我也能。” 腿上的疼痛是实打实的,她虽不理解祝雎靠伤痛来愉悦自己,但她愿感同身受一次。 仅此一次。 因为……太痛了! 燕除月的面部表情管理极好,还能抽空回陈初六一个微笑。 透过陈初六的臂弯,突然看见那个十二三岁的猫眼少年直勾勾的盯着远处,带着怨毒得舔了舔嘴角。 顺着视线望去,正是快要消失在尽头的宿不秋。 ?腿都劈跛了都能走那么快??? 他这身体不是敏感的很,头发一挠指甲一刮都受不了吗? 燕除月满腹疑云,腹诽完宿不秋后,又开始打量猫眼少年,他圆溜溜的眼,眼尾却妩媚的吊起,长的也很乖巧。 土匪二人组见日头逐渐毒了起来,便哄着燕除月走。 她回头看见猫眼少年被拖走,嘴里塞了破抹布,十五提着他的腿就悄悄的往旁边撤,他的食指抠在地上,土石都沾染了血迹。 他身上的伤也是惨不忍睹,皮开肉绽也不为过。 燕除月问他是谁,土匪二人组对视一眼,异口同声:“这是逃跑的罪奴。” 燕除月知道其中必定有鬼,她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让猫眼少年跟她走了,因为她算准了土匪二人组不敢拦她。 二人一面畏惧,一面监视,挺有趣的。 燕除月很快便到了她的卧房,二人循规蹈矩的按固定的路线将她带回,避免接触太多的人,她倒是将外围的布局记了个全。 寒矢山的房屋更像是雨水偏多地域的尖顶大青瓦房,是一个二进的小院,大门一关就是封闭的一个独立世界。 她找了一些药敷上,不知是什么灵药止痛倒是挺快,她竟一时也分不清用了哪些材料。 让那个叫苗苗的猫眼少年也敷上后,她随意找了一间偏房安排他住下,等他精神好些,她还有事要问。 夜色渐浓。 燕除月将剩下的药收罗起来,扯下床幔叠成了包袱挂在肩上。 她突然觉得身上痒痒的,心中像是羽毛在挠,随手在脖子上抓挠了一下:“又是这感觉,没想到换了具身体也有,看来就不是躯体的原因了。” 她忽视身上的异样,好不容易掐了个隐身诀,伪装好正屋有人睡下后,拿出宿不秋背她时挂在她手上的断发施决引路,趁着夜色去找他了。 “宿不秋身上有伤,若不加处理,照他的处境,怕是要恶化。”燕除月踩着漆黑的夜,循着发丝牵引出来的线,摸索着走。 她的眼睛能在黑暗中视物,也不过和点了一盏灯笼照见的范围差不多。 她搓了搓冒出鸡皮疙瘩的手臂,压制住喉间的咳嗽:“现在去送温暖正合适,顺便还可以去摸一摸他的后颈。” 这倒是她的打算,早日确定早日安心,以免她还没找到人,就被躲在暗处的人给截胡杀了,然后祝雎又复活一次,最后谁劝也不好使,大杀四方,天地浩劫。 况且,燕除月的命和祝雎拴在一起了。 真是造孽。 快要行至之时,燕除月便开始发热,双腿软的跟面条一样,她伸手点了几处大穴,也毫无作用,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这下连脚底心都有羽毛在挠了。 这很不对劲,这副身体不应该如此孱弱啊? 她蹒跚着靠在一棵粗壮的大树上歇息,细细的喘着气。 宿不秋不像她有私人小院,八成和十几人锁着住着大通铺,这样的结构得有好几排的瓦房,她这状态进去恐惹事端。 天边骤然大亮。 燕除月背对着,喃喃道:“这寒矢山如此与众不同,连日升都格外的早。” 她一转头,才知这一排排的房屋起了滔天大火,火舌迅速撩着她脚下的干草,她连忙施决才知丹府储存的清气耗尽,现在和常人没什么两样。 火焰舔舐着她的绣鞋,燕除月连蹦带跳的窜了出去,一剧烈的动,被雷劈伤的地方,又开始丝丝作痛。 她随手拍打着裙上的杂草,一抬眼就见一道劲瘦的身影在火光的映衬下忽明忽灭。 是宿不秋。 他逆着光,火焰为他勾了一层金边,踏着湿润的土壤沙砾沐浴着火光,一步一步的走了出来。 燕除月被火炙烤着全身更热,她的眼睛却亮亮的,是倒映的熊熊火焰。关押宿不秋的地方有很多人,在大火下,竟无一人哀嚎逃生。 “你怎么在这儿?”【你现在阅读的是 】 15、媚骨生香(四) 这……让她怎么答? 散步路过?想知道他的后颈有没有一块软肉一摸会微凹进去? 宿不秋所居住的地方起了大火,里面除了他无一人逃生,他竟然还能坦然的问出她怎么在这里? 燕除月知道他的防备心很重,灵机一动:“我看这里突然起了大火,于是来随便看看。” 火焰顺着木质结构的屋子迅速燃烧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这么久了,寒矢山竟无一人前来查看。 宿不秋双手环胸,嘴角噙着一抹淡笑:“你不也是来杀我的?” “不管你信不信。”燕除月微微一愣,摇了摇头,目光如炬地回望着他:“我倒不会杀你,反而盼着你好。” 宿不秋笑得怪异,假面一样,显然不信燕除月,只觉得眼前的人格外好笑。 他手里无剑,又知这土匪山的少主是他们的镇山之宝,学有仙术,他若杀了她怕是赢面不大。 不过她也离死不远了。 宿不秋散漫地掀起薄薄的眼皮,淡漠地看了燕除月一眼,背过身去,攥紧了手:“你看到了什么?” 燕除月在他说这话的时候感到了强烈的杀意,被压制的杀意,他在打直球试探。 燕除月打量着他,他不知何时换了身衣裳,在窘迫的环境里竟然还能出入自如,还能换了件衣服。 他穿了一身黑衣,若不是火光怕是要与黑夜融在了一起。 宽大的袖子被护臂紧紧的绑住,腰上的腰封别满了十八般暗器,皮质的束以带斜斜地挂在他身上,高扎的头发会随着他的行走略微摇晃着,垂下的衣摆云一样的轻,散开像花一样。 只是……他脚上的锁链,束缚住他了。 “我看到你脚受伤了,如果不治疗的话,你怕得留下伤疾。”燕除月不由分说的拉住他的手,想带着他离开这里,毕竟这起了滔天大火,寒矢山的人总有察觉的时候。 她突然想起一处隐秘的地方,人迹罕至。 她回头对冲宿不秋道:“你跟我来。” 火光在她的侧脸映照出跳跃的暖色,连带着额头的碎发都镀了一层暖融融的光。 燕除月虽然脚步虚浮,但是还是咬牙坚持着,宿不秋不知道出于什么考量,跟着她离开了。 他们前脚刚走,后脚房屋就烧塌了,发出轰隆的声音,里面的液体慢慢的流出来。 燕除月无视后面带有恶意的视线,也知他对她有忌惮,同时也在审视她。 他知道燕除月很古怪,白日突然出现引来了雷劫,连带着让他没有杀尽余孽,让他晕了几个时辰。 这就是仙人的力量么? 宿不秋随着她行至一半,竟然觉得胸口憋闷,尤其是手中软滑的触感,让他被握住的那只手尾指不停的抽颤。 脑中不停的闪现大雪翩飞的场景,他控制着一具尸体翩翩起舞。 他极其不适应活人的体温,想要挣脱开来,可是燕除月的手却抓得死死的。 她头也不回地提醒,仿佛已经抓住了他的软肋:“夜深无光,悬崖边上走小心掉下去。” 她的手心没有汗,却是温暖的,与燃烧的屋子带来皮肤的烧痛不同,更像冬日里的一碗热水,与他冰凉的体温相比,是温暖着尸体啊。 周围很黑,一旦远离了燃烧着的光源后,对于宿不秋来讲,他便看不清了,燕除月拉着他走,还一路提醒脚下有东西。 他被迫拉动着前行,被反控制住一样,他冷漠地审视着她,夜间视物,这就是这些仙人的能耐吗? 无声的黑夜里,就这一双温暖滑腻的手拉着他前行,宿不秋突然想知道她打的什么算盘,便安静地跟着燕除月走了。 但是他手上的触感一路从手臂传递到心尖,不知为何,一直刺激着他。 百爪挠心,骨中生花。 一路弯弯绕绕,燕除月带着他来到了土匪山献祭的地方,哪怕已临夏季,寒矢山夜晚还是极冷的,山路旁的草叶都还挂着冰霜。 燕除月在这倒没有那么酸软无力,可能是更接近清气压制住了。 这是一个很大的祭坛,燕除月识海中的一些记忆就来自这里,在这上面竟然在平时无星无月的地方能看见透亮的星星。 这些星星与人的距离拉近了不少,手可摘星辰,可以想象寒矢山有多高,竟然生生地拉近了天与地的距离。 燕除月一见自然惊讶,倒是可以通过打坐引天地清气入体,进行自保。 只是人间四域之朝的帝王星有些暗淡。 燕除月冲着漫天星宿指了指,“看见那了吗?青龙七宿,尾指仙界,从那里便可以找到界河的尽头。” 宿不秋一声不吭,嘴角凝笑,却冷淡的很,他仰头静静地看着,头发垂到了腰间。 虽不明白她为何如此放松地能与他说那些宗门隐藏的辛秘,但总是与夜色相伴,他习惯在黑夜里蛰伏,这样的星星只会让他想起不堪。 燕除月见这里已然是安全的范围,遂松开宿不秋的手,坐在地上,把药平铺,“我带了药,你快上药吧。” 宿不秋的手迅速恢复了冰凉,和草叶上的冰霜一样,他随意地坐下,把脚搭在台阶上,脱掉了靴子,又露出了赤足,光洁脚背上面淡淡的青筋。 他的脚也很白,和他全身的皮肤一样,一看便知不经常晒太阳。 他的脚踝处有伤,甚至高高的鼓起,估计是里面的骨头断裂,然后肿起,没想到他竟然忍痛走了这么远。 宿不秋沉默一阵,眼中有讥讽,和白天那谪仙人无欲无求的样子是两个样子。 夜晚才是真正的他,温和的笑,又尖酸地审视一切,凶狠又冷漠地不敢放松,“这就是随便看看?” 燕除月当然知道他质疑的是什么,她也毫不犹豫的说:“山中蚊虫巉岩众多,一不小心被咬、摔倒了,随身带药方便治疗。” 宿不秋浅笑不变,却中规中矩的道了声谢,拿着药就要为自己的伤处上药。 又总觉得有什么东西的盯着他,他警惕地抬头,又见燕除月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他好看的眉头微蹙,自然地调转了方向。 燕除月也随着换了位置,他的脚腕为什么长了一朵红色的花?妖艳的很。 燕除月看的认真,宿不秋却突然放下了衣摆遮住了她的视线,她突然被打断疑惑地抬头。 他想起白日她用指甲挠他的脖子,竟引得一阵酸痒流窜,他怀疑的望着她,清冷的嗓音染着湿热的媚:“没想到少主竟然对男人的脚别有嗜好。” 话一说出来,他便哽住了,此话说在这里并不合适。 果然,他一抬头就见到她上下端详着他,在她视线下,一切遮羞的衣物都不存在一样。 “……快点上药吧宿公子,再不上药,真要残了发高热了。” 燕除月不甚在意的摆摆手,温声呛了回去:“人界的女子裸足不宜见外男我知道,但是你怕什么?” 他也无视她咄咄的视线,熟练的给自己正骨上药,也许是伤拖的确实有点久,稍微放松便感觉头脑昏昏沉沉。 燕除月见他神色不对,凑近一看原本如玉的脸颊绯红,秾丽地像山茶花,脚上的绷带缠了一圈又一圈却无法系好,有些脱离。 “我来吧。” 燕除月直接上手,凡人的身体脆弱的很,一场风寒便能要命也不知,祝雎这幅身体体质如何? 宿不秋冰冷的手并没有因为发热而有温度,反而更加冰凉,一接触到燕除月温暖的手指,像点燃了一场火,他心中一颤。 她正骨缠白布的力气并不小,他压着喉间的短促气音。 他薄薄的衣衫下肌肉紧绷着,眼下带着红红的晕染,下眼睫毛格外地长,拉长了双眼的媚。 雪花般的记忆疯狂的倒灌着。【你现在阅读的是 】 16、媚骨生香(五) 燕除月在满天繁星下为宿不秋细心地包扎,寒矢山冰冷的风似乎也柔和起来,带着甜腻的气息。 燕除月埋着没有看见祝雎脸色一阵变幻。 燕除月以为宿不秋因为疼痛所以才会瑟瑟颤抖,连漂亮的脚趾都略微蜷缩着。 她知道他是竖满尖刺的狞兽,现下任由她揉圆搓扁完全是形式所逼。 她刚包扎好,他便翻脸不认人直接离开了,只冷硬地留下一句干涩的道谢,好似并不习惯与人熟络。 冷香暗浮,腻的慌,他从她身下的台阶快速的掠过,她头有些发昏,她晃了晃头捂住脸让脸上的温度降下去,叫住了宿不秋。 “宿公子留步……” 怎料宿不秋走得更快了,简直是无视脚踝骨头的错位轻飘飘地飘走了,真是人族医药奇迹。 燕除月吃了一嘴冷风,她揉了揉小巧精致的鼻子,朝自己脸上扇了扇风,细微的风让她的碎发飘起,挠的脖子痒痒的。 她喃喃道:“他身上怎么这么香,也不知他平时用了多重的香料。” 可转念一想,白日里,他把她背在背上也没那么馥郁的味道啊…… 事实上,宿不秋并没有走远,就是找了祭坛一个地势高的地方坐下,恰好可以俯瞰大半个祭坛。 高高的石块呈三面夹角将他围住,才能让他微微心安。 他热得好似要融化了,眉眼带着朦胧的媚,汗水细细地流,哪怕是身体发热地要命,全身也是冰凉的。 他想起了燕除月为他包扎时候的手,明明带着温度,却奇异地安抚要将他吞噬的热浪。 但带来的反噬是他尾椎到头发丝都在流窜着劈天盖地的颤栗。 他忽又跪着蜷起了身子,身量颇高的一个人竟被无法言说的酸软痛楚磋磨着可以折起来,后颈一阵又一阵的刺痛让他反而笑了起来,带着阴狠与蔑然。 他的手抱住自己的胳膊,用力地扣着臂膀,像要生生剜下一块血淋淋的皮肉。 燕除月的触碰像蛊,不碰则已,一碰便如雪崩,轰鸣着将他围攻。 在身体的痛苦到达顶峰的时候,他的意识却突然变得清醒,像是将他劈成了两半,理智的那一边冷漠地观摩着。 眼前一幅一幅地划过零星的碎片画面,他看不清里面的人,却知那是寒尸山的现任少主。 他是心甘情愿被寒尸山的土匪拐带上来的,她又是如何上来的? 自他在雷下见到她,内心除了疑惑,更是烦躁,平生杀欲。 他无法形容这种感觉,却无时无刻缠绕着他。 用他人的话来说是什么呢…… 是一见面就想让她在他手下气若有丝的冤家,看着蜿蜒的血在雪地里绽开艳丽的红山茶。 想将她做成尸傀,为她梳头。 * 天微微亮的时候,才有土匪发现余烬,他们忙告禀陈初六来看,一碰头,不知哪个说了句“怪梦”。 多加描述,才知一夜之间整个寒矢山的人一同入梦,谁也没发现山腰起了火。 等他们去查勘的时候,才发现只留下带有温度的死灰,烧得忒快了。 十五又急匆匆去山顶小院去找燕除月,却发现她的院子里只有那个叫苗苗的猫眼少年,疯狂摇晃也问不出下落。 他们拖着猫眼少年四处寻找,又担心祭坛出了问题,着急忙慌地朝那边赶才发现燕除月早就在这儿打坐了很久。 陈初六不动声色的让其他人人下去,低三下四地问:“容属下多嘴,少主为什么在这儿。” 燕除月收敛清气,睁开双眼:“夜观星象就来到这儿了。” 十五搓着手:“那感情好啊,还劳驾当家的今夜也在这儿……” 陈初六抢过话头:“待会儿还请少主换一身祭祀服在今夜为天下祈福。” 燕除月也知其中怪异,随口应下,又见猫眼少年一路被他们拖拽,伤口又裂开了,膝盖也被磨破了。 陈初六是一个很细腻的人,一看她的眼神落在了猫眼少年身上,连忙糊弄过去,燕除月也给了他个台阶,遂又搬来了吃食给她。 其实燕除月并不太需要食用五谷的,于是独留猫眼少年狼吞虎咽。 燕除月突然想起了祝雎,他现在也是凡人,住处也被烧毁,他在哪里吃饭呢? 夜晚寒冷,又少食物,他倒是个铁人。 她温和地看着猫眼少年,待其他人散去之后,她问道:“你怎么在这山上的?” 猫眼少年将自己手中的馕饼吃完之后,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手中的炊饼,她将手中的一张饼递给了猫眼少年,他才慢吞吞地回答说:“杀人。” 燕除月看到了他下盘很稳,耐力很强,指腹有茧子,一看就是常年使用刀剑,别看他瘦小,其实身上一身腱子肉,估计他不是江湖人士,便是豢养的死士暗卫。 燕除月知道猫眼少年不会无缘无故的在这里,估计要杀的人就在这山上,心中逐渐浮现出一个答案,说不成杀的就是他。 她欲再问,便将剩下的一张饼放在他眼前晃悠,诱他说出来。 猫眼少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迅速接过继续狼吞虎咽,没有水噎得慌,也要使劲的吃,不知道多久没吃饭了。 猫眼少年以为燕除月怕死,误认为要杀的是她,打个细小的嗝解释说:“不能杀你,你是我们要保护的人。” 猫眼少年也不管燕除月能不能理解,他又慢悠悠的接了下一句话,“但已经有人知道你是谁了,你要准备好噢。” 她又问他想杀的人是谁?但是他吃饱了,慵懒地缩成一坨老神神在的并不想说话。 燕除月沉思了一下,然后出去找陈初六他们把猫眼少年带回去,又重新带了一份食物去找宿不秋。 春末的白天多风,扬起了她的纱裙,像散开的白茶花。 她绕了一圈却没有找到,眼前浮现的金丝不断地绕着圈子,她挠了挠下巴,狐疑着:“怎么上了障眼法了?” 宿不秋就在那高台之上,生熬一夜,高热不退,眼下带着倦怠,眨眼的频率很慢。 他静静看着她鬼打墙一样的转悠,也不知道在扯了什么狗尾巴草,百无聊赖地编着蚂蚱,手上又没有力气,只能耐心地一次又一次重来。 看她转来转去找不到迷宫的出口,也不出声提醒,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场默剧。 他处在现实与虚无中,看着里面的人不断碰壁。 “燕除月么?” 旁边的蚂蚁顺着他的衣袍爬在了他的手上,他凝视了一阵,扬起一抹浅笑,将蚂蚁捏死。 在他苍白的手上留下小小的点,像颗小痔。 许是他又造杀业,老天看不过眼,心烦意乱的热又波浪般的涌起,他却无力抗衡。 他知他死不了,沉迷在灼烧人魂魄的业火里。 一道影子晃过。 “原来你在这儿啊——” 熟悉又想扼杀的声音清脆的很,比浣纱女的歌声还要悦耳,在他听来,却有调侃。 声音的主人又说:“我就说怎么原地打转……你发了高热?” 说到一半停住了,温柔的手放在了他的额头。 却如夏日里清凉的冰。 宿不秋顺着这股冰凉缠住了她,他睁着的眼带着潮湿的雾气,显然失焦。 “真是病得糊涂了。” 燕除月无奈摇了摇头,在他身体里灌着清气。 一不留神,他就将无法腾出手的燕除月按倒在巨石上。 他的喉结上下滑动着,苍白的脸上染上微醺。 他想,他终于抱住了雪人。【你现在阅读的是 】 17、媚骨生香(六) 他就如无骨的蛇缠绕住了她,汲取夏日的凉。 “宿不秋,你醒醒。”燕除月只能放弃清气灌体,改用手拍了拍他的脸。 他就如困兽一样,苦苦的支撑着,双肘支撑在燕除月的脸旁,曲着腿跪在了她的膝盖上。 她尝试推推不动,咬牙切齿:“骨头要给我跪断了……” 宿不秋烧的迷迷糊糊,竟然还有力气掐住她的脖子,动物一样慢慢的嗅着,燕除月把头侧着,避免被他的脸挨着。 眼前的少女……与他脑海中的梦魇彻底重合起来,她是他的傀儡? 那他是谁?祝雎么? 不……他是宿不秋啊……被鞭笞长大的宿不秋,他突然想起来了他的母亲。 “少当家!少当家——”远处又闷又厚的声音喊着:“祭祀的衣服给您送来了……” 燕除月听了一激灵,听着他嘹亮的声音,在这祭坛上盘旋,唯恐十五瞎猫碰上死耗子,撞了个正着。 燕除月的手也伸过来,掐住他的脖子,像逮住了小狗的后颈一样,另一只手按在他的胸膛,腰腹一用力,局势瞬间颠倒。 他直勾勾的回望着她,眼眸不再是漆黑一片而像星子容在眼中,仍然有一场大雾在里面,带着朦胧的水汽,为他增添了稚气。 “阿娘。” 宿不秋迷迷蒙蒙地冲着燕除月喊道,手无力的垂下。 “您也是要杀仙儿吗?” 他身上甜腻的香气一丝一丝的贴着她的皮肤。 仙儿?白日里他倒像个谪仙,晚上就像是索命 的厉鬼。 燕除月意识到这里不对,扣住他脖子的手缓缓地松了。 他病的都开始说胡话了。 祝雎生生世世亲缘寡淡,天下少有能孕育他出生的,哪怕只是在凡间的一个躯体,怕也是生来不详,亲族死绝,怎会有父母? 还把燕除月也认成了他娘,从他的话里听出他娘也是个狠角色。 燕除月知道此时便是摸骨的最佳时机,伸出手便要直接上手。 宿不秋刚才的手还无力的紧,一旦碰到他的脖子,力气使不完一样,一下子攥紧她的手腕。 她轻轻哄着:“仙儿乖,让姨姨摸摸你的后颈。” 宿不秋顿时扭得跟泥鳅一样,燕除月无可奈何用力按住他的肩膀将他压住,她一用力,他便认命一样不动了,眼睛眨呀眨的。 燕除月暗叫不好,糟糕,心怎么软了。 “阿娘,杀仙儿的时候刀子磨快点好吗?”他说着便温和笑了,丝毫没觉得他这句话说出来是多么的有违人理。 这哪是一家人啊? 燕除月刚才还纳罕怎么他突然不动了,原来是母杀子,他放弃挣扎了。 “摸了后颈就可以杀快……” 燕除月一听就知道说的不是什么好话,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就捂住了他的嘴,“乖仙儿,摸一摸我就送你离开寒矢山。” “……我想再见见雪。” 他的眼睛大而无神,双颊因发热而飞上了云霞,润润的嘴微张着。 “好。” 燕除月答应了,对于她来讲,或许只是满足了一个小小的愿望。 四域之朝这个地方是真正的凡人界和仙界所割裂出来的一块土地——属于过渡地带,也是有妖的凡间,这里还处于王朝分封的时代,这里毗邻流往界河的稷水,永不见雪。 “仙儿乖乖的,把头仰起来一点。”燕除月对他循循善诱,放开了对他的桎梏。 她再没有强压着他的肩膀,反而带着一种小心翼翼。 燕除月一手抬起他,另一手往他的脖子处摸去。他的头发质极好的,落在她掌心像上好的绸缎,皮肤也嫩滑…… 这倒不是她故意使坏,而是她实在没摸清到底是哪个位置。 于是她换了个方向,将宿不秋扶了起来,靠在自己身上,她则背贴着冰冷的石块,也方便她用眼睛看看有哪里不对劲。 他也坐不稳,顺着便滑了下去枕在了她的腿上,燕除月见他背对着自己,撩开他的头发也能看见他的脖子,也便没有阻挠。 她一只手磕磕绊绊的从他的脊骨按到了后肩,也没摸到有哪一块软软的。 反而是他吐息甜腻,喉间呜咽着,胸膛不断起伏,冷汗细细地顺着高挺秀气的鼻梁侧流而下,如同蜿蜒的泪水,浸润了燕除月的衣裳。 也不是燕除月想要占他的便宜,而是她压根就没有找到,摸骨半晌,她倒急出了一身汗。 “不对。”燕除月凑近一看,他光滑的皮肤表皮也看不出哪里缺了块骨头凹进去,她又喃喃自语:“既然是他后颈缺了块骨头,那就应该是这儿啊……” 她左手四指略微分开顺着他的脊骨直接按上,软嫩的表皮下带着骨头的硬质,脊柱附近也是有肌肉撑着,就没有哪里有缺。 “哈……疼。” 宿不秋的一声大吸气又断断续续的颤抖吐息,萦绕着他的奇香彻底炸开,实质一般地将她包裹。 燕除月觉得心里痒涩,讪讪的收了手。 好像…… 这下轮到燕除月摸骨的那只手开始颤抖了,她忙活了这么久,不仅送温暖,还对旁人动手动脚,许下诺言…… 好像……认错人了。 夭寿啊。 也是她太过听信于他人,说是两人的命连在一起,找到祝雎就能保护自己,他后颈有凹进去的一块儿。 她便怀疑当时掉落下界的时候二人的距离并没有多远,会不会掉在了一起,见宿不秋各方面都较为符合,她就诡异地将二人重合了。 祝雎啊祝雎,你可害我不浅。 她就说祝雎命格独特,在凡间怎么有能孕育和他相似命格的人了,原来是搞错了。 不找祝雎了,天大地大任她逍遥,有缘自会相见,生死即命,罢了。 “宿公子。”燕除月觉得自己此举荒谬,热着脸柔和道:“你还生着病,还是随我下去吧?” 说着,手上便凝了清气结印往他眉心一点,这样方便他快速清醒。 这里除了石头就是石头,宿不秋不是祝雎,没有那么豪横的体格,终究是个凡人,一场高热不退,这里又如此简陋,怕是会失了性命。 凡人呢,生老病死不过一弹指,她睡一觉起来或许再见,他便是黄土一捧。 她伸手去扶,将宿不秋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嘶……真凉。 这人可真奇怪,除了脑袋热得快冒烟儿,其他地方竟然冰冰凉凉的,像是放在冰天雪地里冻了几宿一样。 燕除月刚搀扶着走了两步,背后一重,却猛然感觉自己腾空往前扑去。 这里可是用巨石一块又一块累起的高台,摔下去胳膊腿也得祭天,而她周围根本没有抓住的地方。 有人阴她!是……宿不秋。 她余光一瞥,便见宿不秋手捂着后颈将笑不笑的冷嗤。 他眼尾微挑却含着嘲意,好整以暇地望着白蝶折翅坠落。 身体的发着热,熏得他眉眼更加柔软,谁有机会记得他刀剑染血的时候是什么的样子呢? 疾病并不能使他麻痹,更何况心底与脊柱那异样的感觉像蛊虫在钻,怎么能算病痛呢? “真蠢。”他恹恹道。 他的视线掠过旁边的一个小篮子微滞,随即慢慢地挪开。 篮子里面放了几张炊饼,还有水。 说来也是寒尸山的挡箭牌傻,明明都撞见他在处理现场了,还要拉着他走;明明腿都吓得在发软,还要给他上药;明明都决定饶她一命了,还要上赶着来找死。 真奇怪。 宿不秋恶劣的浅笑,看着她一点点地对他放松警惕,直到被推了下去,突然想看看她吓得花容失色的样子。 她总是平静,哪怕呛声也是温和有力,现下一定都是丑陋的惊恐吧。 久久没听见落地的声音,宿不秋无视身体的羸弱,踉跄地往下走。 忽然感觉头皮一痛,如同命运拽住了他的天灵盖,一道温柔到极致又带着嘲讽的嗓音幽幽响起。 “真是为娘的好仙儿啊……” 她眸子散发着微亮,十分纯净,在她眼中,任何大风大浪都成了风平浪静,却让宿不秋眉心狠狠一跳。 ……她怎么知道仙儿的?【你现在阅读的是 】 18、媚骨生香(七) 燕除月漂浮在空中,如同壁画中的飞天,头往下,脚往上轻浮,虽然与他四目以对,她的手却绕到他身后死死的拽着他的头发。 她不过一点醒高热到几欲晕厥的宿不秋,哪知几个呼吸不到便被他钻了空子,被宿不秋一把推了下去。 她只是想着他晕了她不想扛着下去,也省些清气防身的。 燕除月的手就像无常手中的钩子,牢牢地钳制住他。 “你放开。”他伸手就要去捉,只能触碰到滑腻的皮肤,明明是温暖的,却让他如同碰到烛火一样。 燕除月灵活的避开绕到他身后,反手将他推了下去,让他也尝尝风刀刮脸。 因祸得福,她总算知道这具身体原来还能凭空飞起,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本能,原本她要费一番力气御风而行,现下倒省了力气。 燕除月:“背后推人下去可不讲礼,这要是常人被推下去,非死即残。” 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宿不秋不断下坠,他的眼睛是没有神采的,黑蒙蒙的眼,头发高扎被风扬起如同猎猎旌旗,他眼下晕着红,安静地是泥塑的菩萨。 看着淡定,实则心跳却随着下坠的速度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不断提醒着他还活着。 他想运力逃开,却被燕除月桎梏住,她掐住他的后颈,随他飘了下来,在即将落地的时候,又将他提起。 燕除月小小的教训他一场,也没指望他这种刀口舔血的人有什么道德,适才他分明是想灭口。 她叹了一口气,将手撒开,显然失望。 宿不秋踉跄了几步,扶住身后的巨石才勉强站住,将头脑中的昏昏沉沉挤出去,强制着自己双眼聚焦,目光钉死在她身上。 “我不会杀你。”燕除月望着天边已经厚厚积起来的云,她若远山的眉微蹙,快速将视线挪向寒矢山的其他峰头端详。 她背对着他,声音远远传来:“但你也不要给我找麻烦。” 明明清越的嗓音彰显着年轻,其中竟有阅尽千山的淡然。 这一刻只能看见她的娇俏背影,晨曦的雾气将她朦胧了,宿不秋看着这一幕,心跳犹如下坠的那一瞬的狂热。 她的余光不曾落在他身上,是将他视作蜉蝣,故无视他的所为? 在她眼中,他如渺小之蝼蚁,亦或万物如浮尘? 迟迟不见燕除月有多余的反应,宿不秋嘴角噙着讥诮,她倒是这样轻拿轻放,真是菩萨心肠……那便有机会将她剖开看看吧。 肚腹塞入稻草,用羊肠线缝住,立于田野,稻禾随风而动,定能吓走那些扰人的小雀。 想着,他便笑了起来,甚至有浅浅的梨涡。 燕除月越是平静,宿不秋反而更想看看他惊慌失措到愤怒,以及破口大骂的模样。 宿不秋久久未动,刚想挪动一下脚步。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不能动了,保持一个僵硬的姿势,他认真思考:“你对我做了什么?” “好仙儿,娘这是在教你做人呢。”燕除月调侃宿不秋。 她察觉到杀气,反手掐住他的下巴,宿不秋的头被迫上仰,喉结上下滑动着,暗香漂浮。 燕除月再一次感到不适,不自觉屏住呼吸。 他的下颌很快便留下了红印子,燕除月瞳孔微动:“你身上被种下了个咒,若你还想报复于我、滥杀成性,便会永受高热之苦,无力抗衡只能接受。” 这种仙决一般是仙界大宗刑罚司处置罪仙才会用上的,这种程度较轻,大多是警示意义,落在凡人身上就会削弱许多,有十之一二的威力便是顶破天了。 种在宿不秋身上,最多持续几个月。 刑罚之中,威力最高的还是荆棘雷刑——就是指在皮肉下的痛楚,犹如电闪雷鸣以及带刺的荆棘穿刺,既不伤仙根,又威力巨大。 宿不秋也不畏惧地回望着她,这便是仙人的力量啊…… 看着他昏昏沉沉的,饱受高热折磨的样子,燕除月为了避免他再次耍弄阴招,于是用仙术抽了他衣服的线拧成了绳子套在他手上,这才放开了让他不能动弹的仙决。 他原本天女散花的衣裳被抽丝少了一大半。 宿不秋立在原地,脑海中纷纷扰扰,他只记得在一个黑暗无光的地方,他亲手撕裂他的伤口给燕除月喂血。 燕除月才不会管他的失神,她轻快的提起地上装着炊饼的篮子,斜挎在手腕上,“既然不领情,我也不上赶着了。” 她自顾自的下去,便遇见在下面无头苍蝇一样乱转的十五,显然他对燕除月的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已经习惯了。 他双手将祭祀衣服送上,肥肥的手像年迈的老人一样颤抖:“少当家的,一旦天老爷发怒开始电闪雷鸣,就要赶紧把这件衣服穿上。” 他丢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就急匆匆离开了,显然是忌惮遭雷劈,迈着圆润的步伐手一摇一摆的轮流抹着脑门上的冷汗。 “不对劲。”燕除月打量着四周,又看着已经积压起来的雷势。 宿不秋睁着的眼带着湿热的雾气,他磕磕绊绊的尾随坐在前一天晚上坐过台阶上,丝毫不畏惧燕除月,他冷冷的说道:“才发现不对劲呐,寒尸山少主。” 尾音还带着一点沙哑的颤。 燕除月离得远远的,好奇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宿不秋手上挣扎一阵无果,手腕磨得红肿不堪的,抬头道:“放了我,我告诉你。” 宿不秋烂掉的黑心里打着什么主意,她可是一清二楚,燕除月微微一笑:“你先睡会儿吧,记得曲肱而枕之。” 她直接把祭祀的衣服翻开看,口中的咒决念念有词,上面浮现了密密麻麻的符文,宿不秋一时看得出了神。 燕除月心中了然,再想起来之前的天雷,手上不住的掐算着。 他眼见着她的手像翻出花来一样,随后,她面色凝重的再次望着天幕,“偌大个地界竟无山君精怪。” 甚至方圆千里均无土地神官,唯一的一丝仙气却指向百里外的稷水。 “祭坛周围都被陈初六他们用秘术封住,尽数将杀孽恶欲引在这里,月盈则空门大开。” 燕除月合掌转身对宿不秋说:“那时便送你离开,如果你要赏雪,四域之朝想必是满足不了你的心愿,去北海龙族那里看看吧。” 他怔怔地望着燕除月,她看他茫然的样子便解释道:“凡间生死皆由鬼判书,我等不能随意插手,且言出法随,我应下了便不反悔。” “宿不秋,人间须臾几十载,莫入歧途啊。” * “歧途歧途!当真是入了歧途——” “当初就该拦着翁主入那寒尸山卧底,现在一月不见音讯,奶奶个腿儿,我半月前收到消息寒尸山匪首早便抽身离去!”达奚实生得人高马大却生了张娃娃脸,眼睛大而圆,却一口一句问候全家。 诸位白衣弟子或坐或立无人不烦达奚实日日念叨,但此事确实是他们莽撞。 徐景候乃徐地国君,深受天子信任,小女出生即送往菩提宗修行,一月前入梦惊醒,曰:稷水以南有一山,妖祸将倾,自请入山卧底。 虽说脑子不太聪明,但好歹……与四域之朝的天子信仰的图腾挂了勾,实力不容小觑,众人也生了揽功的心思,便让她去了。 哪知一去不回,直到徐景候派来接她回去受封的达奚氏来了,真真的头疼。 达奚实啐了一口,蒲扇般的大掌拍着自己的大腿:“瞧瞧这几天已经变了三次天了!我达奚氏一族护送翁主去你菩提宗学仙术,现下十几年过去,小君思念成疾……让我等来接翁主回去。” “哪知你们竟误我大事!”达奚实气急败坏。 众弟子只能打落牙齿混血吞,但四域天子独占天运甚至能直接与西海龙族通婚,那才是真正的仙缘…… 菩提宗只是更趋向一个通过上界飞升的一个媒介,习捉妖之术,近千年式微啊。 一旁拿着龟甲不停摇晃的女修不乐意了,狐狸眼上挑斜斜的睨着达奚实:“你们翁主自小有仙缘,又有四域天子赐封,万一封敕直达仙界,指不定早早过了雷劫飞升了。” “瞧瞧寒尸山顶聚集的劫云,这不就来了。” 达奚实五官皱成了一朵花,只觉得自己接翁主回去的借口简直天衣无缝,出神半晌,突然吓得汗毛倒立,他扶剑离去,回到驻地,翻出一个木匣子取出一只纸鹤,笔走龙蛇: ——不计生死保护寒尸山少主并藏匿身份,全力诛杀宿不秋。 他的主要任务还有……猎杀宿不秋,此子狂妄留下必是祸患无穷,但一时疏忽,竟忘了翁主阴差阳错成了寒尸山少主,会和那宿不秋两相吸引。 届时……宿不秋认出反杀,断了主公后路,那才是大事不妙了。 纸鹤扑棱棱地飞走了,上有特殊阵法可以穿过结界,刚要穿过厚重的云层还未找到最终目的地,就被人用渔网兜住。 那人摸着下巴打量一阵,从裤兜里掏出一支笔沾了些唾沫学着字迹涂涂改改,嘿嘿一笑便放飞了。 与此同时在房顶翘着二郎腿的猫眼少年被纸鹤一把子砸住。 “这天也不热啊,上面怎么有汗水?”猫眼少年剥开一看,皱着眉毛有些纠结甚至疑惑,自言自语道:“好人没好报果然有理。” 说着便把纸鹤扔在墙根处,他也翻身一跃而下,站前墙前解开裤腰,水流滋滋而下。 千山纸鹤上有特殊阵法,水火不融,唯有童子尿或唾沫星子可使其消融。 上面的墨迹“不计生死保护宿不秋并藏匿身份,全力诛杀寒尸山少主”逐渐被水迹晕染化去。 猫眼少年一瘸一拐的离开了。 另一边,一头是汗的十五从山顶下来,不时回望头顶盘旋的黑云,心有余悸,便要去找陈初六说道说道,却见墙角有一乱纸。 “谁乱扔纸钱啊?”他扯着嗓子道:“少当家的地界儿竟然还有人这样缺德!?”【你现在阅读的是 】 19、媚骨生香(八) 夜色未临,满月当空,寒尸山妖气冲天,整个祭坛都在颤抖,天空中雷声遍布,让燕除月不由自主的想到了瑶池云海的那惊天的雷劫。 “把这穿上。”燕除月看着跃跃欲试的闪电,将那洁白的祭祀服放在宿不秋身边。 燕除月一靠近,他便突然惊醒,警惕的望着她。 她指了指衣服,随后脚踏七星步离开了。 宿不秋手上拽着洁白如雪的衣服一角捏出褶皱,阵阵出神。 燕除月脚下丈量着阵点,当即就开了天眼。 原是她弄错了,哪里是什么寒矢山,漫山遍野都是亡魂,只是月圆之夜暴露出来而已,都将视线落在她身上,分明眼馋却又忌惮。 燕除月突然明白,为什么那土匪对她一面毕恭毕敬,又一面无时无刻的监视着她,原来她才是那个雷公柱。 再加上这土匪山的大当家不在,她是明面上的少主,天雷再即,当然要哄着她。 这祭坛下面镇压着什么东西?既有妖气冲天又有鬼怨之气。 她往祭坛的中心看,冲天的怨气被束缚住,走马观花的片段在她眼前闪现。 【晏娘子与未婚夫是郎情妾意,倒是忘了家中旧爱。】 那人看不清样貌,但瞧着是个掷果盈车的贵公子,倚在窗前,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抠住门框的手已经在木头上留下深深的凹陷。 【晏娘!晏娘——】 贵公子在万物萧瑟之季,万箭穿心,倒在地上想要摸一摸她貌美女子的绣着扶桑的绣鞋。 【吾儿类父,竟生了贱骨。】 …… 她脑中一震,连忙后退几步,盘旋的雷柱轰然而下,接触到山顶的时候又被强行散去,狂风乱作,云海翻腾。 她眼前的一些画面被激得七零八落,逐渐散去。 祭坛中心而下,黑色的巨尾盘在寒尸山下的寒潭里,鳞片尽数剥落,是无爪牙之犬,也是污泥里的泥鳅。 因为燕除月的存在,天雷不敢随意劈下来,祭坛的所有入口都被锁住,这是拿她的福泽来蒙蔽天雷。 “宿公……”又一声雷巨响甚至盖过了她的话。 燕除月回头望去,宿不秋随意的披着祭祀服的外套,在闪电下雪一般的澄净,唇色艳得同雪里绽放的红山茶一样,黑发随意的披散着。 他静静地坐在一旁,是收敛杀心的妖魔,怪异的良善,他缓慢地抬眼:“我不是宿公,我有名字。” “好吧,仙儿。”燕除月毫不介意的应下,倒引得宿不秋阵阵咳嗽,显然不满。 “你可曾听过有过与大妖有关的情杀?”燕除月问道。 晏娘? 燕除月看到的信息并不多,不过约莫可以清楚,这寒尸山下镇压的怨妖做了那叫晏娘的外室,因爱生恨,最终入魔压在山下,似乎是死了? 怨恨难消啊……不过这只是为了遮掩寒尸山本身的罪孽,怨妖若害人,便不会采用他残害四方的生灵来镇压,怕只是后面添上去的。 寒尸山,十步一尸,遍地生寒。 “情杀?”他维持着温和笑容,看来比纸扎人画上去的还要僵硬,一阵一阵的香气涌起,燕除月明显的感到不适。 在风雷遍布的时候竟然还有蝴蝶不要命的往他身上扑,招蜂引蝶? “宿不秋,你不对劲。”燕除月难得皱紧了眉头,联想着他身上的怪异,这不是行走的纵情之药是什么? 她立马自封三穴暂时失去了嗅觉。 一般仙者是不会自封大穴的,这代表感官的下降,还有实力的削弱。 燕除月上前几步,虽然失去了嗅觉,但若有若无的吸引让她狐疑。 宿不秋歪着头打量着她,慢吞吞的回复她之前的问题:“我知道……这样吧,你放了我,我就告诉你。” 他举起被绳索捆住的双手,上面的丝绳只有少数几处相连,其他的已深深陷进肉里,淋淋漓漓的滴着血。 他手腕本就骨瘦,被他一直磨着,怕是要伤筋动骨。 燕除月也不再磨蹭一手搭在他的额头,又猛然收回,凡人烧成这样都烧傻了吧? 他这不得在炼丹炉里走一遭。 因为她的触碰,他的小腹处的酥麻生根发芽,一路往上在他冰冷的心尖开出花来,随着呼吸发颤。 “放了我罢。”他说。 他肚中肠胃痉挛翻江倒海,将人溺毙的香气招摇舞爪想将她拆吞入腹。 恶鬼食人血肉,妖魔吃人心智,他这伥鬼定要拉活人入水,生吞活剥,将其溺毙。 他不过就一想,身体便如火炉燃烧,噢…她说过,若想报复于她,必受高热之苦。 这便是苦痛了? 宿不秋抓住她的一只手,不停的颤,不过一瞬,便将她的手染得满手血污,红艳艳的。 燕除月将手搭在他额前,念着清心诀,看透欲乐,如香案前供奉的女菩萨。 证知无我,空性慈悲。 宿不秋是那乖僻的怨鬼,燕除月是那超度的女菩萨,不过是个泥菩萨。 燕除月清心决还没有念完,驱逐他身上奇香的目的还没有达到,就感觉颈间一疼,像是被什么尖锐的扎入,注入麻痹人的毒素,随即带着温热的濡湿,其后是眼前发黑。 她快速的眨了几下眼,却发现眼前一片虚无。 她又能闻见那磨人的香气了,晕晕沉沉的,拉人下坠。 宿不秋咬着颈边,看着眼前的人被麻痹,他撑起身子,唇边艳红如血,喉结上下吞咽着。 宿不秋低头抬眼,薄薄的眼皮褶子至眼尾轻慢的上挑,视线牢牢锁住天边的雷,像雪地里闻见血味的兽。 腹中暖热,饿鬼终究饱腹一场。 他双手一用力不顾伤口直接挣开了绳子,一截断掉的绳子嵌在了皮肉之下,而另一端不断摇晃着鲜血滴落在燕除月的唇边。 宿不秋将她按倒,抽出腰间短匕横在她颈下,他苍白的手缓慢地抹过唇角,留下了血痕,在她脸上留下的血污。 他自小便知,画卷不能留污,得用清水一点一点的晕染淡去,再用丹青笔墨掩盖,他轻轻啄去。 像小兽辨别着故乡。 他终于知道她是谁了。 一支冷箭袭来,破空声令人胆寒,宿不秋一把抓住,手背冒出寒气。 掌心的箭矢从箭头滑至尾羽,染红了白羽,血流而下,滴在燕除月身上。 “看来有人提前下手了。”猫眼少年破开入口看着宿不秋原本手中的匕首有些遗憾。 这祭坛的入口也是恼人,只能外力破除。 为了保险起见猫眼少年还是举着比他还高的弓,再次搭箭对准燕除月:“对不住啦。” 燕除月乍然惊醒,便看见一层薄汗覆在宿不秋上下耸动的喉结上。【你现在阅读的是 】 20、媚骨生香(十)已修 燕除月看着宿不秋的脖颈差点来不及反应,强大的杀气气势汹汹的袭来。 她一个翻身两指夹着匕首折断,直接拦住宿不秋的腰浮在空中。 她刚才待的地方几支箭直接没入石块一半的位置。 她不得不感叹一句,会飞真好,但这弓箭的材质不太像凡人所持,若常人想使用的话,搭弓射箭怕是要耗费阳寿。 难不成她一死千年凡界已经发展出仙界的衍生物了? 燕除月感到脖子间有细密的疼痛,摸了摸脖子,宿不秋咬过的伤口迅速融合,竟也没让她发现,反而是残余的血迹让她指尖沾染了艳色。 她将宿不秋放在高处的石阶上,“原想救你一命,谁知道你竟然拿匕首偷袭。” 宿不秋攥紧了手,只觉得自己的腰间有蚂蚁在爬,他抬起头疑惑地望着她。 “……你是救我,还是害我?为何你一靠近我就心乱如麻?” 燕除月:“……”心乱如麻是这样用的? 一声雷鸣轰响,让众人心中惊跳,终止了这场奇奇怪怪的对话。 又一箭飞来,她闪身避开。 惊雷受到牵引,生生的劈向了拿着巨弓的猫眼少年,从入口处的山阶咕噜咕噜的滚下去。 待滚到缓和的地带,像死尸一样平躺不动。 不过几个呼吸间,胸膛又重新起伏,他在无人处起来拍了拍刮蹭破的衣裳,用劈的焦黑的手捡起不远处的十二石的巨弓,轻松的挂在背上。 他自言自语:“打架打输了又不能怪苗苗,这次就先不杀她啦。” 他竟然能在雷劫之下全身而退,甚至一瘸一拐的哼着小调走了。 燕除月看在眼中。 土匪山敢把她放在祭坛挡天雷就知道她可以蒙蔽天雷,为了保险起见担心她被劈死了,还给了一身祭祀服,但现在披在宿不秋身上。 猫眼少年这举着一张大弓引雷,不劈他劈谁啊。 只是不知道他从哪里倒腾过来的弓,前一天见他还是可怜兮兮破布娃娃的样子,现在就能威风凛凛的放出冷箭了。 猫眼少年划了一圈水,便立即退出这场毫无由头的争端。 “宿不秋。”燕除月望着从外力破开的入口巨石:“此山怨灵生邪,天理难容,你早些走吧。” 世界万物无人不惧怕天雷,常人若被劈中魂飞魄散也是轻的,若不畏死,多半是有几条命。 宿不秋一脸无辜。 “腿折了。” “你能活着还真是命好。”燕除月慢慢的飘下来上下打量他一眼,“总不能让我背你吧。” 宿不秋冲她浅淡一笑,眼神迷乱。 燕除月捕捉到他的怪异,又想起他身上馥郁惑人的味道,细白的手指不自觉的放在鼻下,“你是有用过合欢宗的……药吗?” 祭坛中心一片风云涌动,群雷乱舞。 狂风四作,将她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燕除月按着衣袍,接着说道:“此宗门的药在各处如雷贯耳,但是其中烈性之物,不适合你……” “那你是想要吗?”宿不秋静静地问。 又一记惊雷,照的二人的脸煞白,径直劈向祭坛中心。 真的是神提问,就像一下子打着了蛇的七寸。 燕除月眼皮一跳,一摊手,转移话题:“看吧,走不了了。” 说着她脸色一变。 这是宿不秋见她这几日以来,第一次看见她脸上的肃穆,区别于前一夜她为他包扎的柔和。 原来,她变脸真的可以那么快。 她一把掀开坐在祭坛台阶上的宿不秋,双手结印猛地压下中心的妖邪之气,这下轮到她脸色惨白。 她这身体修炼不久,尚是稚嫩,但让她眼睁睁的看着邪气四散,她才是心头一梗,合着上辈子以身祭道清除邪气的事白干了。 邪祟之气,一丝一缕都能无限涨大,流窜到人间激起恶欲,须臾便是战火纷飞。 又一道惊雷急急追来,嘲笑着她的无力,燕除月瞳孔骤缩。 * “六哥六哥!”十五闷墩一样的声音响起,让陈初六微蹙眉头,他抬头看着山顶一声又一声的雷迭起,忧心忡忡。 陈初六:“叫你送的白玉上清祭祀衣送上去了?” “哪能不办好呀——”十五一拍胸脯,脸上的肉都在乱颤,他憨憨道:“六哥,你猜猜我知道了什么?” 陈初六手里拿着大当家的手书,上面提出让山中少主去一趟安乐镇送东西。 他更是忧心,他们一生不能出寒尸山一步,唯有大当家才能出入自由。 现在的寒尸山少主是他们在雷劫之下的保护伞,度过了雷暴期还好,若她出去恢复了记忆一去不回,大当家又不在这才是真糟了! 十五见陈初六独自出神,着急忙慌的从怀里掏出像是从罐子里掏出来的纸,上面传出莫名的味道,他一点都不嫌弃珍宝一样捧在手中。 这可是他从墙角找来的信息,也不枉他烘干多时。 上面隐隐约约写着:宿不秋,诛杀,少主。 十五瞪大了眼睛问:“是不是那个姓宿的想弄死少主?” “纸鹤?”陈初六接过皱巴巴的纸端详着,沉吟道:“她本是受四域之朝天子供奉的龙女,但被一诸侯王谋私利,能被大当家洗去记忆来替这里挡劫已经很不容易。” 燕除月的这具身体,原系北海龙族。 不知何故,甫一破壳便被诸侯王徐景候捡到,对外宣称是他之幼女,随后送去菩提宗学艺。 只是一个月前,她突然单枪匹马来到寒尸山,竟然让山顶终年盘旋的雷逐渐散去,寒尸山大当家见状心喜,手上盘着核桃的速度不由得加快。 当即设下埋伏洗去她的记忆,待她醒来时,大当家粗里粗气的声音捏细了:“乖儿,我是你阿爹啊。” 唯有亲族牵绊最深,徐景候选择用这样的方式栓住龙女,寒尸山也依葫芦画瓢。 若被四域之朝的那些个殿下知道,还不被气得吐出两口老血。 自古以来,四域掌权者无论以龙族结亲缘为尊,四海之龙为仙界正统,无不是叱诧一方者,现在她被困死在寒尸山里,成为避祸的工具。 也是倒霉之至。 “当时带宿不秋上来,就是为了放他的血,若他要杀少主真是引狼入室。”陈初六的不禁的掰着自己的指节:“李廿七查清楚了大火了?” “没有。”十五说道:“但是我私底下去数过少了一具尸体,八成就是那小子,排查了一遍都没找到。” 陈初六提剑起身:“雷势渐息,还剩一处未查,去山顶祭坛。” “是!” * 雷势逐渐散去,祭坛中心的邪祟之气也没有四散逃开,为祸四方。 但山顶的二人却莫名对峙着。 “宿…不秋,拉我上去。”燕除月的声音被风撞散了。 刚才雷霆万钧千钧一发之际,地坛中心开始疯狂的吸入外界的东西,宿不秋直接向她飞来。 燕除月直接被砸入祭坛中心,不断的往下沉,她的手扣住宿不秋的护腕。 他的手腕还淌着血,从他攥紧的指节缓慢的滑动,突然就滴落在燕除月的眼睑上。 她睫毛乱颤,像红红的珊瑚珠缓缓滑落,也如同无法凝结的血泪。 他的指甲扣住手心,压抑又空又痒的念头,指甲竟然深深地陷进掌心。 为什么一靠近她便会发热,腿发软? 困惑在他心中鱼儿一样乱窜,但现在主动权在他手中,他趴在祭坛中心的边缘,一手垂了下去让燕除月抓住了。 乱风将他的发高高地扬起,他垂着头认真的看着燕除月,脊骨向上弓起的时候在皮肉下更显得骨感,这是少年的韧劲。 天雷之下,让他记忆混乱后又逐渐清晰。 他轻轻地笑,带着天真:“你说我救不救呢?”【你现在阅读的是 】 21、假如给我五天光明(一) “我怎么会救人呢?” 宿不秋长长的叹息,直接翻身下坠,和她一起掉了下去,“我连自己都不会救。” 有一类人就是体验垂死的窒息,从死亡中获取他的快乐。 简而言之,就是不想活了。 燕除月手上一阵光芒变换,然后死死的卡住石壁凸起来的一块,眼睁睁看着宿不秋掉下去。 燕除月看着他下坠间背朝下,暗骂道:“真是疯了。” 他像水里漂浮着的一种放松的姿态,不断下坠。 她拽着的那块石砖直接断裂,这鬼地方只能往下走,不能往上飘,她只能紧随其后掉了下去。 临近地面的时候,她慢慢地飘浮在空中。 宿不秋摔在了烂泥里,他张大口呼吸着。 而一旁的庞然大物,察觉到陌生的气息,缓慢的动着身体。 她上去前拖走了宿不秋,传音入密:“别说话。” 血腥味也会激怒妖龙的,燕除月只能无声的断掉自己的衣袍,尽量缠好他的伤处,劝道:“出去再死,这里会惊醒妖龙的。” 宿不秋眼尾飞红,又因伤口的疼痛而苍白,两种极致的感受让他发疯。 但触碰到燕除月的时候却诡异的安分下来,哪怕在昏暗的环境,她也带着莹莹的光彩。 妖龙还是缓缓的睁开眼睛。 它微眯着眼睛,黄色的瞳孔瞧着是在夜里发光的灯笼,里面有荒古的蛮凉,还有血腥的杀戮:“龙族幼崽。” 它冲燕除月吐出一口凉气,火焰熊熊燃起,它龙角缺了一角,身上挂满了青苔,也被斩去了爪牙,也但是丝毫不影响它喷吐出毒焰。 她素手成决,一道清浪漾开,盖在火面上铺平。 她终究没有趁手的刀剑……燕除月打算去一趟稷水的衣冠冢,挖了自己的坟,看一看她的本命剑有没有随葬。 她的余光扫到宿不秋,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身洁白的祭祀服上沾满了星星点点的红。 燕除月不禁在想,这是多么顽强的生命力啊…… 奶呼呼的声音突然响起了,在这惊心动魄的时刻突然冒出来,惊的她呼吸一顿。 它咋咋呼呼的喊着:“快进来,快进来!旁边有雾,进去就能躲开着妖龙了…他呆在这里太久,邪气已经将他的皮囊撑起来了。” 是她落入下界最开始出现的那道声音,它带着殷切:“你已经找到我了!快来嘛,大魔头可惨啦。” 大雾就封锁在燕除月左手边的位置,大致有一射之地。 妖龙的苏醒,无数的恶鬼从它身下的窟窿钻了出来,燕除月一个以手为刃横劈几个,而更多的围绕着宿不秋,要将他生生啃食殆尽一样。 但是那些恶鬼突然散开,一阵阴风吹起她的头发,发丝略微糊住了她的眼。 燕除月胡乱拨弄几下,抽空温柔的问着那个声音:“我确实想不起来了,但你能告诉我你是谁吗?” 它扭捏了一下,难以启齿一样:“大魔头叫……叫我……剑人,是名剑的的剑……” 燕除月“嘶”了一声,从这个小家伙的口中可以知道大魔头就是祝雎。 祝雎称呼夜渊已死的傀儡师计先是一只眼,崆峒仙宗的太上长老是白毛老鼠,现在又叫一个小家伙是剑人。 “快走吧月月,别管他了!他死不了的。” 她逆风望去,宿不秋的一绝片飞身白的衣袍在黑暗的环境就着微光,甚是亮眼。 头发与黑夜融为了一体,上一刻他还是奄奄一息,这一刻便能抬手捏碎恶鬼,散去的碎片冒着盈盈的绿,成为细碎的粉末,慢慢的飘落。 他回头望来,燕除月只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滔天的恶,他的嘴唇蠕动着:“月奴儿,过来。” 如同一个饱食寂静凄苦的餮客,八面威风又带着无尽破灭。 以恶欲为食?还是以恶制恶生吃了恶鬼。 此时此刻就像是一个屏障横在他们中间,妖龙在另一边无可奈何,而宿不秋踏着火焰摸着后颈,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呼啸着恶鬼的凉气,环绕的着凄厉。 他的眉眼下压,氲氤着雾气的眼深不可测,白色在他身上大面积的铺展开,圣洁的祭祀服只衬得他更加惨白,连脖子上的青筋都若隐若现,滔天的怨气交织着。 燕除月看在眼中眉头狠狠一跳,哪怕样貌不像,但这汹汹气势和祝雎如出一辙。 他真的不是祝雎? 这就是祝雎本雎好吧! 周围感应到滔天的邪气,墙壁上竟然涌现密密麻麻的符文,她晃眼一看,“这里怎么有点像诛邪塔?” 不应该呀,诛邪塔的封印符文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奶呼呼的声音又说:“他们西海的龙偷偷把诛邪塔的屁股给撅了,放到这儿来了就是为了锁住妖龙。” 诛邪塔大致有百多层,若暴露在空中,怕是可与崆峒仙山一较大小,但是它的尖塔顶却是倒着放置,深埋地底。 宿不秋摸着脖子,背后竟然突生骨刺,一双硕大的龙眼出现在他身后,妖龙目光灼灼的盯着燕除月,“小点心。” 如果妖龙盯着的是宿不秋,那他们的距离太近了,它会成斗眼儿的。 所以它当作看不到它身前的宿不秋?就逮着她吃。 燕除月看见一阵大雾四起,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直接投身进去。 前有狼后有虎,宿不秋是个不怕死,也不介意拉着她一起死的,那妖龙摆明了把她当成了裹腹的盘中餐。 这里很大,毕竟能装下么龙的一整个妖躯,龙族体型硕大,壮年时卧倒便是一座连绵起伏的山峦。 她漫无目的地在雾气中走着,这么彪悍的先天体质,都觉得透骨的寒冷,真是稀奇。 一道光晕出现在她眼前。 它迫不及待:“快进去,快进去!” “但是雾散了,你就必须得出来了。” 燕除月感到背后有东西推了一把,她顺势撞进了光晕里。 …… 冰天雪地。 燕除月不禁搓了搓自己的手臂,往自己手心呵了一口气,默默道:“真冷啊。” 燕除月四下打量就白茫茫的一片冰原,觉得有些眼熟,便问:“祝雎掉落下界后在哪儿?瞧他那毁天灭地的架势,怎么可能混的那么惨?” “这只是大魔头的过去啊……”它说:“他在诛邪塔剜去过往,只带仇恨与毁灭重生才成为夜渊之主呢。” “我知道月月你很为难,但我也怕你忘了,连你也放弃他了……毕竟你都不记得我了,所以我才想带你来到他的过去呀。” 燕除月沉默了,她来到了诛邪塔祝雎剜去的记忆里,看着滴水成冰的雪原,突然不觉得冷了。 她掉落下界,又入了寒尸山的祭坛底部——也就是被偷走的诛邪塔一部分,误打误撞来到祝雎的过去。 “我在这段回溯的记忆里只是旁观者,又能改变什么呢。”又起了风雪,连说话的气儿都是冷的,又像是她自言自语。 燕除月的神识穿过被雪覆盖的冰涯,看到了侧躺在火炉旁边的大汉。 雪域里独特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这片广袤的冰原独有的粗犷与豪放。 “找到那魔头了?”他的半张脸恶狠狠的。 他骂骂咧咧:“他奶奶的!跑的还真快,得亏他刚爬出地底我们就给了他一剑,否则还真是放任他越来越强!” “可是……仙界的人在这次的围猎,在他手下死了一大半……”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姑娘为他擦着药,虽然唯唯诺诺,却又每一句都踩在他的痛处:“仙上不也被他的爪子撕没了小半边身体。” 然后小姑娘被一把掀飞脸朝下埋在了雪里,她费劲的把自己从雪里掏出来,眼睛里闪着灵动的光,睫毛扑闪扑闪的,她一深一浅的跑回去,“仙上小甜错了。” 趁着大汉闭眼的时候转身端来了一碗药,悄悄的吐了唾沫,甜甜道:“仙上——喝药啦。” 燕除月收回了视线,虽然往事大多模糊,但是一经遇见,却是格外清晰,如同画卷拂去了的尘灰。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大汉是围剿祝雎的途中死得最早的上位者——訾额仙君,他也是在仙界史册上骂的最狠的一个,也就是他太过于激进,导致仙界的好苗子断层。 訾额仙君出现在这里…… 那这儿,就是祝雎的第一世,他最孱弱的时候。 祝雎从夜渊爬出,被蓬莱仙岛卜出位置,蓬莱算天命后,言:自稷水源头爬出之邪魔,必斩! 仙界遂陈兵围剿。 祝雎来去匆匆,只活了十天。 祝雎死的时候,身上插了三把剑从雪涯坠落,在雪里冻了七天,没有人救他,也没人找到他,只有无数的人紧锣密鼓的搜查他,想对他赶尽杀绝。 她还是揽月尊的时候在外围游荡,最后也只能“恰巧”收敛了他的尸骨,他轻的像一捧雪。 燕除月听着周围人声鼎沸,雪崖上的人又重新聚集,想了想道:“我记得祝雎就是在这附近的。” “就在前面。” 燕除月飘了过去,轻盈地落在雪上,连个脚印子都没留下。 祝雎深埋雪底,瞳孔也覆盖了一层雪,察觉到有人来,眼珠子缓慢的移动。 “能看见我?”燕除月尝试将他从雪里掏出来,却摸到了磷峋的东西,她恍然:“原来还能碰到。” 祝雎的尾鞭呲溜一下从她掌心滑走,却缠上了她的手腕,冰冰凉凉的摩擦着,他低低地求救。 “我好疼啊。”【你现在阅读的是 】 22、假如给我五天光明(二) “月月救他救他救救他!”奶呼呼的声音如果有身体,怕是急得直跳脚。 燕除月按耐住它,“嘘,有人来了。” 说着站起来,脚微动,雪就往祝雎头上一堆了,将他的眼睛遮住。 那些人从他旁边过,燕除月镇定自若的,却没想到他们眼睛都没往这里瞟一下,直接过去了。 她冲着后面吊车尾的人摇了摇手,却发现那人毫无反应:“好了,我现在可以确认,只有祝雎能看见我了。” 燕除月若有所思。 “但在我们救祝雎之前,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呢?” 原本她以为这个小家伙是及其排斥祝雎的,一口一个大魔头的叫着。 后来它又将她引入记忆,一旦遇见祝雎却是迫不及待的想让她救,让她改观。 很矛盾呢。 既然是催促着让燕除月救人,就那么它现在一定不能直接出现,就只能借助她的手。 能认识她,又对祝雎带有怜悯,同时巴不得燕除月插手他的事情,那么它肯定肯定与二人之间都有一个联系。 小家伙磨磨唧唧半晌:“我就是大魔头的剑嘛。” 说着又怕燕除月想不起来,又连忙补充:“就是在瑶池云海,你怀里抱着的那把剑。” 燕除月觉得有些好笑,连祝雎的剑都觉得他是大魔头。 他运气不错,到得了个剑灵,可惜她的宝贝本命剑刚能给她自发的削果皮,她就挂了。 燕除月后知后觉:“所以他给你取名叫剑人?” “……”小家伙不说话了,但很快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呜呜呜……我也不想叫这个名字的,他好坏的!就只有他第一世稍微好一点,所以我才会想在这里帮帮他!后面就可以使劲的折腾他了!呜……” “他经常拿我去戳那些尸体,还不给我擦擦。”小家伙见它苦苦藏掖着的名字已经败露,于是一箩筐的告着状:“他还说,我比埋骨之地的骨头丑!” “好啦好啦,别哭了。”燕除月安抚着它,称赞道:“这世间残存的剑灵屈指可数,你都能够有自己的意识,并且还能打开记忆了引渡我,已经非常棒了好吧!” 剑灵抽抽搭搭的,但是背地里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那我给你换个名字吧。” 燕除月一边说着,一边等等巡查的人走远慢慢蹲下来,刨着覆盖在祝雎身上的雪。 “真的吗?”它的声音藏着小欣喜,在它眼中,祝雎就是一个肚子里没两点墨水,倒是一肚子坏水不省心的爹,燕除月就是温柔又宽容还学识渊博的…… 燕除月慢慢的刨着,将祝雎脸上的雪拨弄开,把他眉上的落雪给拂去,细致的像收敛尸体。 哪怕她只是出现在对方的记忆里,这样的雪也让她的手冻得冰凉。 她回答着小剑灵:“我的剑叫太阿,那……你喜欢玄度这个名字吗?” 玄度的别称就是月,而且它通身像白玉,可不就是天上的月了。 小剑灵一听开始喃喃自语,念叨了好几遍自己的名字,觉得甚有深意,“玄度喜欢的!” 燕除月接着道:“你现下在哪里?我把你找出来,到时候你跟着我,我给你镶嵌灵宝。仙凡两界的剑修,自己穷的裤衩子都不换,砸锅卖铁也要为自己的剑养的漂漂亮亮的。” “如果不愿意,到时候祝雎对你不好,你也可以来找我,我带你去钟山泡灵泉,天天帮你洗香香。” 燕除月已经寻思着拐跑祝雎的剑了,这么可爱的一柄剑,他居然拿在手里这样糟蹋。 玄度高兴极了,但是很快,它又失落下来:“大魔头还没把我生出来……” 燕除月缓缓的:“?” * 祝雎就睡在雪底下,安静的等着别人来杀他,似乎已经认命了。 但是燕除月知道,他在卖乖,只是在伺机蛰伏,一旦敌人放松警惕他就一爪子上去撕裂别人的咽喉。 “快救救他吧,月月。” 燕除月徒手挖着雪,手也冻得红红的,也没有泄露一丝清气。 这里的雪挨着这是稷水源头,又毗邻仙界,自然不容小觑,雪原下面是厚厚的永冻冰川,再之下才是夜渊。 “玄度,你知道吗?如果有一只兽受到伤害后,一旦有人靠近,便会疯狂的撕咬。更何况这就是你口中的大魔头祝雎,他此时落魄至极,但凡有人急于靠近,都会遭到反扑的。” 小剑灵牵肠挂肚的“嗯”了一声,没说话,安静的等着燕除月救他。 燕除月慢慢的把雪刨开,也没有用仙术直接荡开积雪。 他露出浅浅的笑示弱,燕除月触碰他时,却能明显感受到紧绷。 他压抑着浑身的尖刺,要想获救,就必须接受燕除月的靠近。 也不知道祝雎在这里泡了几天,如果离十天之期很近,那么他离死也不远了。 “我叫燕除月。”她慢慢地说着。 这是他们在回忆里的第一次遇见。 大雪又开始纷纷扬扬地飘起来,将来去的踪迹,纷纷掩盖在一片白雪里。 祝雎在雪里都被冻僵了,连睫毛都结着冰晶。 祝雎眨了眨眼睛,瞳孔处结了一层白霜还没有化去,想来也是他的体温是冷得要命,又埋在雪里好几天,可不就是冰上加冰。 因为燕除月的触碰,祝雎的尾鞭轻微地摇着,从他身后钻了出来,轻轻的缠住她的手腕。 若是一般人瞧着祝雎这样乖的模样,真的是要母性大发。毕竟祝雎像个仙界的少年仙君,只是失足落在雪里不能动弹。 燕除月另一只手慢慢的摸着,捏住了他搭在自己手腕上的尾巴,他的瞳孔突然竖成了尖针,手上的尖利若隐若现。 “果然是这样!”玄度在旁边急嚷嚷的。 燕除月轻轻的顺着他的尾鞭,一点一点的拨开,半蹲下来,将他半揽住,他应该也能感受到她的体温的。 祝雎的胸口腹部肩胛,分别被三柄仙剑刺穿,馥郁的味道已经被冻住了,只有若有若无的香气往她的鼻尖里围绕。 看来一些回忆里的东西,还是能给她形成影响。 他不喑世事,身上的血都凝固了,白雪覆盖在他身上,只让人觉得这场大雪太过于残忍了。 上一世的祝雎是不是在雪里等了又等?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生命流逝,最后遗憾的离开了世间。 蓬莱仙岛无数人前仆后继的献祭,测天命,得出的结论:天生邪魔,助纣为虐,必定祸害一方。 最开始的时候,他真的并没有做错什么。到后来复活,他复仇与仙界你来我往,战火纷飞,最后倒应验蓬莱的预言。 燕除月问他:“现在你叫什么名字?” 燕除月问得是他原本没爬出夜渊的名字,后来叫“祝雎”,可能只是仙界的人命名的。 他的挺翘的鼻尖微动,喉结上下滑动着,良久,他摇了摇头。 玄度在一旁替他回答:“玄度是大魔头在诛邪塔的时候生出来的,那个时候他就叫这个名字了。” 燕除月终于弄明白了,原来玄度说的“生”,是指铸剑呀。 “那还是叫你祝雎吧。” 燕除月忍不住伸手:“你忍着点。” 然后她将祝雎身上的剑迅速拔掉,封住他身上的穴位,大雪唯一的好处就是将他的血很快冻住了。 因为他身上如果带着剑很容易被追踪追杀,至于这么久没被发现,可能是这里的雪有绝灵的缘故。 就如稷水,泛舟则沉,吞噬清浊之气。 祝雎硬是一声不吭,微弱的喘息着。 燕除月一把将他抱在怀里,将他带离了雪层,却发现抄住他腿弯的手滑滑的。 她疑惑一看。 燕除月:“……”他只穿了一件?而且还在打斗中撕碎了? 也对,魔枭出世倒是不会有廉耻,能幻出衣裳套上完全是入乡随俗。 燕除月自己穿了好几层,她在雪地里解开腰带褪下一层外衣,给祝雎套上。 谢天谢地,她的衣物他也能披上。 她系好腰带,重新抱住了他,飘浮在半空中。 祝雎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又或是惊奇燕除月的体温,他的一只手紧紧的抓住她的前襟,目光都聚集在她脸上。 他的另一只手绕过燕除月的肩膀,按在她的后颈,尖利的指甲轻轻的刮着,柔软的触感让他的睫毛连着眨了好几下。 燕除月却提醒道:“你要是敢挠我一爪子,我就给你剁了。” 原本他像找到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在揉着,一听见这句话,心中觉得可惜。 但他的手就搭在了燕除月的后颈,万一她有什么异动,他就可以一把将她撕碎。 燕除月知道他没安全感,在这样的时候,他非常需要一个人带他离开,所以倒是放心的把命门交给他,让他心安。 “燕…除、月。”他像是刚说话一样,喃喃学语。 “我在。” 祝雎由她抱着,他的头靠着心脏的位置,感受着她身上源源不断的温热。 他听着里面的心跳,他渐渐放松下来尾巴慢慢缠绕住她抱着的手臂上,顺势缠绕到她的上臂,尾巴尖儿搭在她的肩膀。 “这是你的名字吗?”祝雎眼睛半合,睫毛长长的,上面结的冰晶化成了莹莹的水珠,他小小声的问。 “是我。” 燕除月从祝雎又黑又亮的眼眸里看见了自己。 “我……知道一个人。”他说话渐渐利索了。 燕除月知道,他指得是与他处于同一片记忆里的,现在还在外围游荡摸鱼的揽月尊。 “她好像也叫这个名字,不过那些老鼠大多叫她揽月尊。”他的尖爪子在燕除月的脖子上打着圈圈。 仿佛她一个回答令他不满,他的爪子就能生生地穿过她的喉咙,“所以你是谁?”【你现在阅读的是 】 23、假如给我五天光明(三) 毕竟他的爪子利得很,看的时候只觉得是神族完美的造物,但是一旦露出尖利的爪子便能眨眼间取人性命。 訾额仙君不就是这样栽了,先失去了半边身子,后面直接没了命。 燕除月泰然自若:“哦,你说揽月尊啊,她人很好。” “月月,你说大魔头是不是发现你了?”玄度怯懦的问:“虽然你的这个身体和你原来有七八分像,但是那么大的雪,他心又黑疑心重,他眼神不好,说不定现在还真能认混。” “不急……虽然他对仙界的人保持尖锐的敌意,但我又不全属于仙界。” 燕除月抱着他并没有觉得有多沉,因为她是飘着的,所以他那么高的个子挂在她身上,足尖也没有在雪面上扫。 “唉……我们也是同是天涯沦落人啊!”燕除月信口道。 她四处搜寻着雪原里的山洞,根据经验,遇到危险在人迹罕至的地方必有山洞,掉下悬崖必有水潭。 “……”祝雎脖子上仰,“同什么?和她是同一个人么?” 他的爪子一直在她的背后流连忘返,一旦听见他心中期待的那个答案,不见血不收手。 燕除月顿悟,她倒是忘记了,祝雎识文断字还是得从他的第三世开始。 燕除月早年间还在游历的时候,就遇见过一个比较有趣的事,就是一只鸟受到穿红衣服的人伤害后,以后只要看见穿红衣服的就会想方设法的在他头上排泄。 只要看见这个相同特征的,它就要报复回去。 祝雎就是这个对仙界极其排斥的一个人,只要看见一个人有相同的特征,他就已经磨爪霍霍了。 “揽月尊叫燕楚月,我叫燕除月。”燕除月悠悠的叹息,杜撰着:“我们在这里又不是同一个人。” 祝雎灼灼的视线黏在燕除月身上,他眼里还没有那一团惑人的雾气,显得天真。 “你骗我。”他乖巧的歪着头,认真的看着燕除月,他舔了舔嘴角:“骗我,就会成为红色的雪哦。” “说来也是令人心伤,我们的遭遇如此相同。”燕除月眼尖的看见那有一个山洞,于是加快速度飘了过去,“原本我也可以被称为揽月尊的。” 一听这话,祝雎的尾巴尖冒出刺,围了半圈她的脖子,下一刻就要刺破她的喉咙。 他的尾巴尖翘起,贴着燕除月说话的嘴唇,微微的颤动一直顺着他的尾巴到了尾巴根儿,连着脊骨都是酸软的。 奇怪,他以前用尾巴绞杀猎物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磨人的感受。 燕除月也没管他,她飘进山洞:“我们两个原本是不分彼此的姐妹,我们一起爬出一个黑暗无光的地方,但是她被被天道选中,成为了揽月尊,而我只能倍受欺辱四处游荡。” 祝雎听得认真,整个人放松下来,却黏着她,汲取燕除月身上的热意。 而玄度在一旁哈哈大笑:“大魔头不太聪明的样子太好笑了,哈哈哈哈。” 祝雎混的也真惨,自己的剑也在旁边看着热闹。 燕除月悄悄对玄度道:“我这是善意的谎言,否则他会无时无刻试探你的。” 她说这样的话,就是想杜撰出一个和他同样际遇,让他放下警惕。 燕除月往里飘去,山洞里面很冷,滴水成冰。这里可能过去是冰兽的巢穴,地上还散落着骸骨与筑巢的枯枝。 冰溜子挂在山洞的外面,尖得吓人。 祝雎进山洞没多久就倒了,他在雪里埋了几日,一身都是伤,燕除月也治不了。 祝雎现在是魔枭,接触不了仙界的清气。 玄度旁边念叨着“心痛好心痛。” “我能做的,只能让他拥有几日安稳,我救不了他啊。” 玄度在心中默默应着,可以的。 因为现在的燕除月,是整片雪原唯一愿意给予他善意的。 不顾立场,不问来处。 祝雎循着热源,慢慢地贴近她,将头放在燕除月的肩上,鼻尖贴着她瓷白的脖颈,尾巴紧紧地缠住燕除月的腰。 他就这样睡得也很香甜,乌黑的头发软软地搭在他的额上。 他身上只搭了一件燕除月的衣服,露出小腿,脚踝上面零星的挂着没有完全蜕化的泛着荧色的鳞片。 燕除月借着洞里的枯枝升起了火,惊醒了祝雎。 他摸着她衣裳因为撕扯而不平整的地方,一点一点的抽出丝线绕在自己的手上,就像通过丝线打量错综复杂的仙界。 燕除月:“你为什么想爬出地底呢?” 祝雎挑起眼尾懒懒得看她一眼,并不理会,燕除月都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才慢慢道:“下面没有光。很早之前,突然有光照下去了,有很多种颜色。” 燕除月好像明白了什么,因为只有凡界修士飞升,或者仙人证道成功斩心魔的时候,才会发出他口中说的五颜六色的光。 稷水的源头是厚厚的冰层,冰层之下是深不可测的夜渊,而就是这样夺目的光芒,能透过层层的冰,折射到地底。 这就是后来夜渊的魔枭钟爱能散发出微光的东西的原因啊。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带你去人间玩吧……” “那里有灯会,夜晚到处都是光;有灵鲤楼,整栋楼都会发光形成五光十色的梦;还有湖宴,连荷花都泛着暖融融的光。” 她知道,她说的这些话,只是祝雎死前的一颗坏掉的饴糖。 燕除月的手抓着一根枯树枝,戳了戳火焰,里面架构出来的空心能让火烧得旺旺的,但是一旦烧过之后,很快就会分崩离析。 祝雎没有说话,但是他的眼睛亮亮的:“为什么?” 燕除月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因为,你的命现在属于我呀。”燕除月的脸庞在火光的映衬下带着温暖:“我在,你就死不了。” “如果你遇到了麻烦,我又不在时候,你可以去找揽月尊,她一定会帮你的。”仿佛燕除月这样说,就能让他感受到偏爱。 燕除月手动帮祝雎清理掉身上的一些血迹,想着遥远的仙界。 仙界也是一个大型的修罗场,里面充斥着弱肉强食,杀人夺宝,抢夺仙脉,只是较于野兽的世界,有更多的礼义廉耻,会克制,同时也有大义。 燕除月还是揽月尊的时候,最大的作用就是平衡。 先礼后兵不管用,便会有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之事,有罪刑司定夺,她只会在殃及各界的时候出手。 * 祝雎之前在雪里几日没合眼,又遭到重创流血过多,在燕除月的安抚下,祝雎终于再次睡去。 燕除月小心地将祝雎放下,勉力幻出一张毯子盖在他身上,她布下一个保温阵法便消失在风雪里了,单薄的身影像雨里的风筝,摇摇欲坠却又撑起了她心中的正义。 “月月,你不管他了吗?”玄度有些着急。 “我很快回去。”燕除月飘在空中,手里接过一片雪花,于是她说道:“冰层之下,有坠落的星子,那是远古神魔大战之后遗留下的灰烬,天河中的星宿我不能动,但是这里的我还是可以拿到。” “而且还能够让他恢复的速度快一点,我想带他去人间走一趟。”燕除月的声音在雪中显得温暖,是泊船的一盏孤灯,突然间就照亮了黑蒙蒙的水面。 燕除月穿过暴风雪,在冰原的裂隙下占卜到了清凉的气息。 她不属于这片记忆,所以能自由穿梭,说起来也是她自欺欺人,只是希望在飘渺的过去能够给祝雎留下一点温暖的光亮。 那颗星子,就在仙界的驻扎地不远处,她想着没人看得见他,于是一个猛子就扎进了裂隙。 而在燕除月离开不远后,祝雎缓慢地睁开了眼。 外面的风雪倒灌进来,祝雎看着自己的手,外面飘进来的雪落在了他的指缝,久久没有融化。 “搬援兵去了么?” 他将手搭在自己的眼睛处,那片不会融化的雪突然就掉进了他的眼中,冰冰凉凉的,成为他眼中的雾气:“仙界的人果然还是不可信呢。” 远处的篝火还在燃烧着,让他感受到暖融融的,他好奇地将手伸在了火焰上,并不会让他感到疼痛。 “噼啪”一声,燕除月之前架构的火焰突然烧塌了,祝雎看着剩下的干柴在风雪里慢慢的燃着,渐渐成了灰烬。 他贪图温暖,还是想看看夜里会发光的梦,还有暖融融的荷花。 祝雎突然想起了燕除月的话。 【我不在的时候,你可以去找揽月尊。】 他非常自动的忽略了前半句话,在火燃尽后,笨手笨脚的穿上燕除月给他披上的衣服,手中幽蓝色的光变换一阵,他身上便出现了和燕除月一模一样的衣物。 “去老鼠那里找她好了。” 祝雎用手将自己的嘴角提起露出一个怪异的微笑,“如果她骗我,那就留下她的尸体吧。” 每当他露出这样的笑的时候,追杀他的人,都会对他柔和下来。 然后,他们就成了冰兽的食物,在白茫茫的雪原上绽开了大片大片鲜红的山茶花。 * “月月在那里!”玄度一直跟着燕除月,给她指指方向。 冰兽也看不见燕除月,但是冰兽蛇一样的躯体牢牢地将开着星子的仙草霸占住,她一靠近,并受呼出的气体却在她手背上结了一层冰霜。 燕除月一挥手,冰兽的尾巴就飞了起来。 冰兽睡得迷迷糊糊,梦见自己在吃人,眯着的眼睁开一条缝看着,还以为自己的身体跟脑袋分开了,眼睛突然睁大,成了大小眼:“?”老子什么时候会飞了? 那颗珍惜的星子就滚落到燕除月的手里。 拿到手后,她直接飘了出去。 扑面而来的风雪,夹杂着蓬勃的仙力。 “又发生战斗了吗?”燕除月觉得不对劲就发生大规模战斗的时候,仙力才会激荡出来,“不会是祝雎被发现了吧?” 燕除月逆着风雪,往仙力最充沛的地方赶去。 她的神识搜索着。 “请问……燕除月在这里吗?”他这个时候的声音还不太沙哑,带着本来的清朗。 还挺有礼貌的。 燕除月想着,祝雎这是自投罗网? 周围喧哗起来,都觉得祝雎有备而来前来叫阵,一来就单挑领头羊。 “你来找死的?”訾额仙君可是和祝雎是有深仇大怨的,一听见风声,赶忙让小甜把他放在青雀背上驮了出去,他人还没到,就开始嚷嚷了。 燕除月终于知道訾额仙君为什么是第一个死在这里的大能了。 燕除月紧赶慢赶,终于到了现场,离祝雎只有一射之地。 祝雎穿着一身白衣,像丧服,他高傲地立在白茫茫的雪地里,已经分不清他和雪谁更冷了,他的头发乌黑嘴唇殷红,于是他一下子脱颖而出。 仙界的人将他围得水泄不通。 燕除月正想着趁仙界的人看不见她,等一下悄悄去把祝雎捂走。 他明目张胆的喊她的名字,怕是要把同处于这片记忆的揽月尊招来,到时候她杜撰的身世被捅破,尴尬的就是她了。 “我找燕除月……” “燕除月说过我属于她。”祝雎散漫地带着挑衅:“她还给我穿衣服哦。” “……”燕除月:“???” 她有吗?他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这很容易引起误会的好吧???【你现在阅读的是 】 24-30 第24章 假如给我五天光明(四) 燕除月,把你…… 祝雎就像是一只小兽, 看着别人热热闹闹的,突然有一天他也有了伙伴,直接带人上去砸场子洋洋得意。 祝雎的这一番话, 就是一滴水掉进了沸腾的油锅里渐起的油花子, 仙界众人先是目瞪口呆, 然后开始议论起来。 燕除月突然定在原地不动了,她感觉自己的脚趾已经开始在冰面上挖出仙殿了, 这话说的真羞耻! 可恶。 明明她什么都没有做, 连仙界的人都不知道她的存在,为什么她还要经历这么羞耻的场面! “谁在找本座?”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突然充斥在燕除月的耳朵里。 揽月尊来了…… 提问:如果你有幸见到了上辈子的自己,你有什么感觉? 燕除月:这事儿我熟, 也没什么感觉, 就是觉得有点子丢脸。 燕除月从来没想过她还能和过去的自己撞上。 就那么好巧不巧的, 还撞在这样的实名丢脸现场上。 “可是这个时候的揽月尊不是应该在外围游荡吗?怎么突然回到驻地了?”燕除月清晰的记得, 前世是没有这一茬的。 可能是她这一干预, 导致这里出现了偏差, 不过好在她出去后,没人会记得,只是她经历的一场荒谬的奇遇而已。 揽月尊出现的唯一好处就是,关于祝雎的事她不会放任不管的。 “是你在找我吗?”揽月尊说道, 她身上用初霞与晚霞抽丝而制成的霓裳, 在她身上飘逸又灵动, 身上没有过多的配饰显得简洁大方, 她明眸皓齿, 一出场便带着如沐春风的温和。 “我找燕除月。”祝雎道。 祝雎单枪匹马,又十分勇猛,他的睚眦必报让仙界无人不感到害怕, 尤其他身上神秘的灭世传说,更让他添上了三分血腥的色彩。 祝雎第一世早死,大抵是他这时候太稚嫩,斗不过老油条,阴谋算计弯弯绕绕太多让他栽了跟头。 所以他现在看见仙界的人,爪子就想撕破他们的娇嫩喉咙。 “在这儿呢。”揽月尊回应着。 越来越多的人出了驻地,将这里包得里三层外三层,燕除月都能清晰地听到身旁的人在议论。 “嚯!没想到这邪魔倒是有两把刷子,竟然勾搭上了揽月尊!” “去去去,我的梦中女神不过起了好心,要喂一条野犬一点骨头汤吃——” 燕除月隐在半空中握紧了手,看了说那话的人一眼,他一把就跪在了雪里,五体投地,雪沫子印在了他的大饼脸上。 在这么严肃的场合,所有人都盯着他那张滑稽的脸。 燕除月感觉若有若无的视线,从她身上掠过,一抬头就看见揽月尊出现盯着她这处,不过视线转瞬即逝。 燕除月怀疑揽月尊能感受到她。 揽月尊有些疑惑,刚刚怎么感觉有另一个自己在盯着她? 揽月尊的心态是非常的平静,很快将这感觉放下,甚至在众目睽睽下直接邀请祝雎进她的仙宫。 “如果阁下找我有事的话,那就请进。” 设宴,摆酒。 里面倒是素静典雅,非常的庞大,能够一次性容纳上千人,铸造的工艺也是登峰造极,一如燕除月熟悉的模样。 燕除月也跟着进去了,但是她发现,离揽月尊距离越近,她就会越虚无,是游离的魂。 燕除月站在大门处看着这一切,在这一刻,她终于成了记忆里的看客。 揽月尊坐主位,其他能够到场的大能坐她下首。 “月月,原来你以前就这么厉害了!”玄度发出了惊叹:“你看旁边的那些人背后里耷拉着一张脸在你跟前还不得毕恭毕敬的。” 燕除月:“他们哪里怕的是我,只是怕我当时能召出来的刑罚之雷,怕我手中的太阿剑,怕我证道成功后偏袒哪一方。” 揽月尊,做的只是牵头以及制约平衡。 祝雎神情不快的坐在揽月尊的左下方:“燕除月是回来向你们报信,让你们赶来杀我了吗?”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这揽月尊燕除月,不就是在这儿吗? 怎么他认不出来? 訾额仙君身体都只有了半边还硬赶着来凑热闹,直接笑出了声。 “仙上,这个板栗饼好吃!”小甜嘴里塞着板栗饼眼中发出了亮光,听出訾额仙君又想找事,赶忙把这个饼塞到了他嘴里。 风雪太大了,殿门一下子合住,小甜朝燕除月站的方向望了望,也不确定她能不能看见,燕除月冲她挥了挥手试探,可惜无果。 “我就是燕除月。”揽月尊也没有生气,还很和气地回答了祝雎。 祝雎一脸不耐烦,他的爪子就磕在桌案上,留下深深的划痕:“我知道你,我问的是你的妹……” 燕除月这一听可不得了,赶忙飘过去捂住他的嘴,祝雎的嘴唇冰冰凉凉的,但是他说话间又带着些温热,她的掌心痒酥酥的。 祝雎一见到她,眼睛亮了亮,但是随之而来的就是铺天盖地的杀意,他的眼神好像在说,你看我就知道你骗了我。 众人都支着耳朵在听着,却看见祝雎一下子不说话了,脸上的表情怪异的,很像是抬头在盯着什么东西。 燕除月注意到四面八方的视线都聚集在他身上,于是她另一只手放在自己的唇前,竖起手指“嘘”了一声,慢慢放开了他。 燕除月就顺势坐在了祝雎旁边,伸手摸了摸桌子直接穿了过去。 看来离揽月尊越近,她对周围的感知就越差,唯一能碰到的只有祝雎了。 燕除月急着捂住祝雎的嘴,就是怕他大庭广众之下,抖搂出她的杜撰。 这话也就哄哄祝雎,当众说出来,就是笑柄了。 “阁下想说什么?”揽月尊勾起了兴趣,周围的光聚集在她身上,发出柔和的光亮,却没吸引祝雎的注意。 燕除月戳了戳他:“快回答揽月尊,否则其他人就得该问你了,这里只有她护得住你。” 祝雎又开始磨蹭着自己的手,上面尖利的指甲泛着阵阵冷光。 “你跟着我说,‘我什么都没做就被人追杀,故来找揽月尊评评理!’”燕除月比任何人都还要了解自己,在祝雎不是罪魁祸首的时候卖惨,往往能争取到揽月尊所谓的平衡。 祝雎眉眼湛湛,就是不开口。 燕除月的手就摸到他藏在衣摆下的尾鞭,捏着威胁道:“你死倔是吧?你不说我就把尾巴给你折了。” “哇……月月你好强势……”玄度一直跟着忍不住哇了一声:“但是我好喜欢!” 燕除月与玄度能够直接传音交流,“现在祝雎需要一个引路人,他一开始就在试探我的底线,太软弱了就会被他拿捏住。” 祝雎浑身一僵,感觉全身都不是滋味,就像被人拿住了命门,不自在的酥麻一直在他的心尖儿打转。 他的喉结滚动了几下,看着燕除月认真的表情,声音涩涩的照着她的话说了出来。 揽月尊眉头微蹙,手上摩擦着一个酒樽,默默叹了口气:天可怜见的,为着一个预言,把人折腾成这个样子,瞧瞧刚入世连话都说不利索就被追杀。 燕除月见祝雎照做了,于是就慢慢放开了他的尾巴,给了个甜头,夸赞道:“真乖,明天我们就去凡间。” 稷水本来就是仙凡两界的交接处,下了雪原就是四域之朝的最北边,约莫是北海的域界,那里会有冰灯。 但是祝雎的尾巴却追了上来,悄悄地缠住了她的手腕,尾巴尖儿还在她的手腕内侧揉擦,让她感受到痒意。 燕除月指了指案上精致的莲花点心转移注意力,“你可以尝尝这个,是朝霞的味道。” 周围的气氛有点冷凝,只有祝雎这边的还算欢快,一半的人打量着像在自己家里的祝雎,一半的人偷偷揣测着揽月尊的神情。 良久,直到小甜在桌案底下偷偷把一碟子板栗糕吃完,揽月尊才将酒樽放下,闷沉的声音一下子打破了寂静,里面荡漾的酒水倒映着各色的光亮,也如仙界众人脸色不一。 所有人碍着礼仪不能吱声,这件事说到底也是仙界理亏,换一个人,他们糊弄糊弄也能过去,但揽月尊不能啊。 不出燕除月所料,揽月尊果然揽下了这事。 在一旁等待多时的訾额仙君第一个不同意,他急不可耐地支撑着半边身子,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小甜也不去扶他。 訾额仙君从胸腔开始身体的一半竖着就没了,现在由蓬莱的般若太岁透明的糊在身上,补充了缺失的一截。 “不同意。我绝对不同意!”訾额仙君气势汹汹的拍着桌案,指着祝雎道:“他一个预言里的邪魔,尊上竟然还留着他!” 祝雎极其不喜訾额仙君,脊背紧绷着,眉眼下压,眼神就钉在了他身上,蓄势待发,准备把他剩下的身体撕成碎片。 燕除月见状,相贴的手直接掐住了他的腰,他的腰直接软了下去,还在不停的哆嗦。 燕除月扬眉,原来他怕痒痒肉。 在这样紧张的氛围,燕除月也不由得压低了声音,靠近祝雎说道:“不要动手,有人给你做主。” 揽月尊轻飘飘的望向訾额仙君:“訾额,你身上杀孽也重,本座听说跟着你的人都死了。” 訾额仙君嘴唇蠕动了几下,不再说话了,灰溜溜的坐下,生怕她重旧事重提。 燕除月在旁边看着,不禁在想,如果祝雎第一世就遇见了她,是不是后面的事就不会如此波折了? * 宴会散去后,祝雎被小仙使领到了他的住处,祝雎站在里面,而燕除月站在风雪里。 “燕除月,你又要走吗?”他背着光,天真地打量着她,在说完这句话时,甚至残忍地笑了笑。 燕除月望着揽月尊消失的背影阵阵出神,听见他的声音才恍然醒悟:“快进去吧。” 燕除月投身在温暖的屋子内,拉着祝雎的手,他冰冰凉凉的,燕除月就像抓着一把雪。 燕除月坐在毛毡上,烤着灵火,抬眼望了一眼祝雎:“你的衣服怎么和我一样?” 祝雎努力勾起流畅的笑意,“因为我想和燕除月一样啊。” 怎样才能让骗人的燕除月得到痛苦呢? 祝雎有些苦恼。 跳跃的灵火印出的火光在他的脸上活灵活现,连他整个人都变得生动起来。 他像蛇一样冰寒又柔软无骨,与燕除月贴着,头就搭在了她的肩膀上,鼻尖在她的脖子处蹭蹭,就像是小兽在示好。 燕除月心知,这是一个好现象,证明他现在的疑心没有过去的重,倒是很好安抚。 燕除月看到不远处的桌面上有一刀黄纸,灵机一动,传音问道:“小玄度,想不想要一个身体出来玩呀?” 玄度连忙答应。 燕除月起身去拿黄纸,仙界中人无论在哪里多多少少也会备一些。 祝雎的头就滑了下去,在暖融融的火光下,显得阴郁又孤寂,他勾起的唇角拉平了不少。 他的手忍不住的抓住身下的毛毡,很快将它刺破了。 燕除月拿到黄纸很快飘了回来,见祝雎挂起了假笑,她心中“嘶”了一声,刚刚都还好好的。 随即她恍然大悟,原来她还没安抚好他,她慢慢地蹲了下去。 “祝雎,我好冷啊。”然后在祝雎不解的目光中,燕除月找了个借口慢慢的拥住他。 祝雎歪着头远远的盯着跳跃的火焰,似乎不解它燃烧的为什么那么热烈,随后,他的脸贴紧了燕除月脖颈处跳动的脉搏。 他冰得燕除月一个寒颤,他伸出了手,像她抱住他的背一样,将手生硬的穿过她的手臂下搭反扣她的肩膀,认真地叹了一口气。 “现在暖和点了吗?” 燕除月在温暖的环境里,突然被一大块冰抱住,冻得牙关颤栗,还在鼓励他:“很好。” 玄度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 “看过会动的纸人嘛?”燕除月慢慢放开他,拉着祝雎来到远离火焰的床榻处。 他们坐在脚踏上,上半身倾向床,这个高度倒是正合适。 燕除月带着他的手照着太阴纸人的做法,用他锋利的尖爪裁纸,慢慢的做出纸人的雏形。 “纸人原本是符修刺探情报的最好伙伴,但是后来渐渐成了邪修控制的东西,其实本身的好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使用的人与克制。”燕除月淡淡的嗓音叙述着。 一个小纸人很快做好了。 这种黄纸并不是凡间除妖捉鬼用的黄纸,而是颜色极淡,带着仙界飘逸的一种色彩。 燕除月并没有着急给纸人附灵,传音玄度:“快进去吧,这样你就可以有身体玩玩了。” 玄度立即欢天喜地的钻了进去。 它动动头发踢踢脚,祝雎的手就搭在床榻上,他好奇地凑近看着,玄度一下子冲上去:“大魔头,快叫我爹!!” 可能是玄度被憋了太久,也被祝雎奴役的太久,一逮着机会就狐假虎威起来。 祝雎伸手去捉玄度,它顺着他的手,一下子爬在了他的肩膀上,扯着他的头发荡秋千,祝雎刚把它捏住,玄度立即夸张的大喊:“月月救我——” “好啦,别闹了。”燕除月将玄度接过来,巴掌大的纸人顺杆爬,直接坐到了她的肩膀上,耀武扬威的。 祝雎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燕除月便手把手的教他。 但他无法附灵,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燕除月点出一连串活泼的纸人。而他手底下只有一堆废纸,他很快就将手下的纸撕的稀碎。 于是,燕除月拿出了在裂隙中拿到的星子,她的手捧着,满室清辉,“我将它送予你,希望它能一直代替我陪着你罢。” 祝雎看呆了,只觉得心中有一种热气,暖暖的也酸酸的,他不解,心中有了猜测:“你要离开了吗?” 燕除月一时无法解释这件事,又听见他问:“你不是说我的命是你的,那你不属于我吗?” 祝雎才进入世俗没多久,领会不了更多的东西,可能他的世界更多的是需要陪伴与耐心,他无法理解很多事情,只能笨拙地学着他人的样子小心地摸索这个绚丽又陌生的世界。 祝雎的理解是:属于等同于挽留。 燕除月认真且温柔,坚定地看着他,伸手让玄度坐在她的掌心,她轻柔的放在祝雎的肩上:“傻,只有它才属于你啊。” 祝雎的本命剑,与他才是相辅相成。 “大魔头。”玄度扭捏地喊了一声。 “那一个人怎样才能属于另一个人的呢?”祝雎问道 燕除月的手顿了一下,“应该是道侣吧。” 玄度坐在祝雎的肩膀上,摇晃着腿接了一声:“就是晚上可以一起睡觉觉的爱人哦。” “……”燕除月轻轻地给了玄度一个脑瓜蹦,“小孩子还知道得挺多的。” 然后,她亲手将雪原的希望放在了祝雎手中。 雪原渐渐暗了下来,呼啸的风在夜晚就是鬼哭狼嚎。 祝雎一直捧着那颗亮晶晶的星子动也不动,坐在脚踏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燕除月的侧脸,直到眼睛干涩,才缓慢的转动着眼珠子。 他没有笑,无喜无悲,想问为什么?却又哽在喉头。 燕除月收拾了一下床榻,一下子滚到被子里,熟悉的感觉让她心中舒坦,自己的地方就是好啊。 揽月尊就是以前的她,这座仙宫也是她的,燕除月这不就是回家了嘛。 祝雎还愣在原地,玄度早就迈着纸人的小短腿睡在了燕除月枕头边上,燕除月有些困倦,眼睫渐渐合住,“祝雎……休息一下吧。” 祝雎慢慢地站了起来,看了燕除月好半晌,郑重地将星子放在心口的位置融了进去,从此,他心中的灰烬里燃起光亮。 他有些木讷,他也不明白燕除月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用力按住腰腹处的伤口,疼痛的蔓延终于划开了他心中的暖意,伤口裂开,冒出点点红梅。 伤处里面含有清气,在他的身体里不易化开,导致伤口也不会愈合,果然只有痛楚才能让他欢愉呢。 他的思绪漫天挥舞,他想到了夜渊突然照进来的光,祝雎的神识张牙舞爪的飘远了。 在暴风雪里暴虐地翻飞,将地穴里的冰兽吓得瑟瑟发抖。 但他见过光亮后,觉得黑暗反而变得浓黑而粘稠,让他无所适从了,他的神识不由自主地朝光亮飘去。 那里很亮,是另一侧仙界的驻地。 “欢儿……”一个仙君突然抱住了一个小仙子,“本君心悦你,今夜你只属于我……” “我当然属于仙上啦……”小仙子背对着,宽下霓裳羽衣,露出美背,拥着那仙君钻进了被子里,地上留着美丽的织物。 祝雎的神识渐渐抽远,若隐若现间,他听见了女声:“仙君,你可就永远是欢儿的了。” 祝雎的神识又回来了,这里有暖融融的火炉,聒噪的纸人,有亮得惊人的星子,还有……燕除月。 “燕除月,把你的尸体留给我吧。” 永远……就是他的了。 祝雎露出僵硬的微笑,慢慢脱下了自己的衣服,学着刚刚看到的场景,露出光洁又肌肉利落的脊背。 他的腰线明显,两个腰窝在衣衫半褪下若隐若现。 第25章 假如给我五天光明(五) 快过来,我带…… 一瞬间热浪像是炸开一样, 二人所处的宫殿变得昏仄,勾人的氛围涌动着。 祝雎与风雪一样寒冷,所以也带着冰肌玉骨的特性, 但是他往往气势汹汹, 张牙舞爪的, 便会使人忽略掉他身上的勾人。 他的伤口无法愈合,在雪白的皮肤上留下点点殷红。 祝雎掀开被子直接从背后环住了燕除月, 燕除月恍惚醒来, 觉得不适,她背后像靠着一大块冰。 “好冷啊……”燕除月嘴里嘟囔着。 若有若无的香气飘渺着,逐渐变得馥郁, 燕除月很快就变得迷糊起来。 循着香味, 她的脸贴上了冰凉, 祝雎的尾巴又悄悄的钻上来, 缠住了燕除月, 并贴在她的腰侧。 她温软的唇一下子贴在了祝雎的肩胛处, 温热的吐息让他瞳孔骤缩,成了尖针。 “燕除月,你别吃我。” 他的尾巴尖儿不停的颤着,却死死的勒住燕除月的纤腰。 这种感觉很新奇, 让他感到兴奋, 又令他无比迟疑, 如果燕除月吃了他, 那么他们本身就是一体了。 祝雎被迫的扬起头, 精致的喉结滑动着,眼睛愉快的眨着,带着一股疯劲。 罢了, 那便让她吃掉好了。 菟丝子与凌霄树本来就是一个牢不可分的关系,祝雎紧紧的缠住燕除月,他的腿也绞住。 清冷的香气沾染在了祝雎身上,他不觉得自己的领地被占领,只觉得他属于燕除月了。 祝雎的喉结被咬了一下,他的额头终于渗出汗水,他忍不住抓住了枕头,锋利的爪子一下子划破,露出了里面柔软的云絮。 “哈啊……”他泄出细腻的哼。 祝雎便像先前在火炉旁一样,将她抱紧了。 燕除月感觉自己喘不过气,就像是被诛仙锁捆住一样,直到一声闷呼才将她唤醒。 她一睁眼就看见祝雎潮红的面颊,水汪汪又迷离的看着她,她挣扎着远离,手一滑才发现不对。 燕除月:“……”他衣服呢???? 燕除月瞬间清醒了,祝雎眨巴眨巴眼就这样无辜的与她对视,“你不吃我了吗?” “吃?” 燕除月又把被子拉下来一点,看到他胸堂处的伤,就像是在一副雪白的画卷上留下的浓重一刀,脖子上还有星星点点的红痕。 燕除月眼神有些飘忽,她知道她是傀儡的时候,祝雎的血对他有吸引力,但是没想到…… 她独自忧伤。 玄度还在旁边睡得四仰八叉。 “把我吃了吧,就从喉咙开始……”祝雎指了指颤动的喉结,仿佛她残留在那里的奇妙的痛楚还在蔓延,“然后再是这里。” 祝雎指了指胸膛深可见骨的伤痕,上面覆盖着厚厚的冰霜为他止住了血。 “这样我就永远是你了。” 燕除月心中震动,觉得祝雎的话竟然非常符合他的性格,不能用常人的三观来看待他,如果将他代入孤兽,那就可以大致理解他了。 可她仍然不懂,为什么祝雎想成为她? “有没有可能……”燕除月犹疑地婉拒:“吃了你会闹肚子的。” 祝雎见她久久不应声,呆愣愣的,于是他的手又将她重新揽住,头埋在埋在她的脖子处蹭了蹭。 祝雎的爪子不经意间已经蠢蠢欲动太多次,但是又生生压制下来。 撕碎燕除月可以让他得到短暂的乐趣,但也比不过燕除月将他生吞进肚中…… 他嘴角噙着畅快的笑意,又带着微醺五月的柔和。 燕除月在它的挪动间,手不经意的滑到他的腰间,他颤了颤,尾巴尖在积极地挠着他的掌心。 她心中冒出了一个大胆而荒谬的念头,他不会…… 燕除月不信邪,猛地将被子拉开倒灌的凉风,瞬间将她惊醒。!!! 祝雎侧卧着,上半身埋在燕除月的脖颈边嘴唇不时的蹭过,腿也像菟丝子一样。 燕除月一把拉过被子盖住,将他掩盖的严严实实,正想好好的盘问祝雎。 “叮铃……” 殿外的风铃响了。 揽月尊的引路仙使:“阁下入寝否?揽月尊上特来此了解事情经过。” 燕除月察觉到揽月尊的气息,拉过被子掩耳盗铃地盖住自个儿的头。 被另一个自己发现和这样的祝雎在一张床上,嗯……她还不想逃离仙界。 差点忘了,揽月尊看不到她,但无论如何,祝雎也不能就这样出现在揽月尊眼前。 祝雎见燕除月反应巨大,狡黠的眼珠微转:“进来吧。” 燕除月一听连手心都微微发汗,在揽月尊进门之前,一把将祝雎拉了进去,“别乱说话。” 在同一张被子下蒙着头,燕除月觉得更加闷热,而祝雎冰凉的身体也渐渐回温。 祝雎的嘴唇动了动,还想火上浇油,她直接捂住了他的嘴。 姿势十分别扭,燕除月就是半压在他身上,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揽月尊是能够感应到她的。 祝雎安静了下来。 仙使留守在外,揽月尊推门进来却没发现人,她打量了一圈,再次唤了一声。 祝雎的嘴被燕除月捂着,所以回应不了。 揽月尊注意到放置床榻的位置,一层一层的床幔放下,料想他此时应当不方便,于是守礼的站在外面。 “原想到是要了解雪原一番的,没想到是我唐突,失礼。”揽月尊道:“明日再过堂一叙吧。” 燕除月放开祝雎,尽管知道别人听不见她的声音,但她还是不自觉的压低了嗓音:“告诉揽月尊,你身体不适,就客随主便了。” “你在紧张什么?” 他见燕除月如临大敌,于是用气音说道,暗香漂浮着,她连忙又捂住他的嘴,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二人手臂相贴,祝雎自然可以感受到她全身的紧绷。 “你在害怕她?”祝雎感兴趣道。 紧接着他眼中带着闪动的杀意:“你说过你们本是姊妹,只是她成了揽月尊,既然你害怕,那我就帮你杀掉她好了。” “!”燕除月不由自主的睁大了眼。 有没有可能……她的紧张源自于祝雎,顺便维护了自己岌岌可危的脸面。 揽月尊本来就是仙界翘楚,哪怕仙宫隔音,但这距离又不远,她听了个模糊,“阁下?” 燕除月在被子底下,一直催促着祝雎回答揽月尊的话。 在这样一个狭小的空间里,他馥郁的香味令她头脑发昏,祝雎又拿出了那颗星子,光亮骤明,刺得燕除月眼中生泪。 这颗星子可以看到祝雎的全貌,不过燕除月视角卡住了,只能看见他的上半身。 他伤痕遍布,横生出了战损的姿态,全身的骨肉匀称,在空气不流通的云被下,整个人都泛出了淡粉色。 燕除月将手压在祝雎的手心,将闪亮的星子覆盖住。 她原先是想等揽月尊离开她的仙宫后,再熟门熟路的飘进去找到丹药,给祝雎治伤,没曾想揽月尊直接来到了这里。 玄度这个时候也睡醒了,虽然迷迷糊糊,但他十分机警的没有出声,悄悄的顺着被子的缝隙艰难的钻了进去,十分微弱的说:“你们在偷偷看星星吗?” 祝雎一把将纸人的头捏折了。 玄度:“……”果然还是讨厌大魔头。 揽月尊若有所感,离开这里的时候,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暴雪骤降,世界只剩下雾蒙蒙的白。 有人在救他呢。 揽月尊一走,燕除月立马把头探了出来,大口呼吸着冰凉的空气,被子里面又热又香,真的让她受不了。 祝雎随后钻了出来,玄度哭唧唧的冒了个头。 “我终于知道宿不秋身上为什么带着香了?”燕除月一脸懊恼侧头对玄度道:“而且还知道他遇到危险的时候,为什么你就出现了?” 燕除月终于确定,宿不秋就是祝雎的凡间载体。 她又反应过来:“可是明明宿不秋就在附近,你怎么还让我找?” 宿不秋明明就是祝雎的化身,为什么还让她到处找。 玄度吭哧吭哧羞红了脸:“我这不是……知道你不记得我很生气嘛,所以想让你绕点弯子,月月对不起!还有一个原因,是怕你不相信我,想着让你自己发现的。” 燕除月沉默了,心存犹疑。 祝雎起初还在一旁安静的听着,视线一直黏在她身上,可是提起其他人的时候,他带着些不解,随即目光乖戾的看着她。 宿不秋……是谁?难道也想被燕除月吃掉吗? 祝雎望着一处发神,她也没有太过于干扰他,她让玄度好好看着他。 燕除月想趁着揽月尊没有回寝宫到时候溜回去找到仙药,于是嘱托道祝雎在她回来之前把衣物穿上。 祝雎在她离开后,坐起来盯着合紧的大门未曾眨眼,他心中纷乱,缓慢的捡起燕除月最开始给她披上的外衣,他松松的套在身上。 良久,他的视线终于大发慈悲的挪到了地上的纸屑,哈的一声笑了出来,眼睛弯弯的,纤长的睫毛下藏着病态的阴郁。 “还是把燕除月做成尸体好了。” 玄度成了纸人,现在睡在枕头上,翘起二郎腿手垫在头后面,它被祝雎吓了一跳。 “尸体?”玄度傲娇地哼了一声:“……凭你是破不了局的,全靠我全方位视角撑着。” 祝雎的视线慢慢落在它身上,连装都不屑于装,直接将它一指头弹飞。 玄度飘远了,怒气冲冲地迈着小短腿回来:“要不是因为我,你还能和月月睡在一张床上吗!”玄度酸溜溜的:“这只有相爱的人可以的……” “不然你怎么比得过月月的师弟啊!”玄度为了这个支离破碎的家操碎了心,“只要月月向着你我们就赢了呀!” 祝雎此时此刻,就跟冰原里的暴风雪一样,“师…弟?” * 燕除月快速地漂浮着,丝毫不知道玄度已经将过往能说的都抖露出来。 她找到暗格,看着嵌在墙壁上一整排的琉璃瓶子,最终锁定了两瓶,上面的瓶塞一红一蓝,红色是促使伤口快速愈合,蓝色是提取身体中的毒素。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将蓝色琉璃瓶里的丹药倒在了手中。 如果皮肉长成了,可是里面的肉还是烂掉的,那只是治本,不了解情况反而会加速死亡。 况且只要一拔除他体内的仙气,他就能快速愈合。 燕除月也不多做停留,很快离去。 暗室很快又打开了。 揽月尊踱步而入,她慢慢的看着药架的琉璃瓶,最终拿走了一瓶治愈类的丹药。 即将踏出之际,忽然收到月阴晴的千里传讯,确认周围没人后传讯才默默展开: “呈拜月师姐,晴无听闻稷水雪原围猎活捉邪魔,特传音问候,单日日出将至,望师姐勿要异动。” * “对呀,就是师弟。”玄度做出一副它全知道的模样,尽量公正的说:“月月的师弟叫月阴晴,听说是她亲自选的无情道继承人,月阴晴为人正派,如优雅之鹤。” “月阴晴。”祝雎口中不断呢喃着这个名字,他舒开眉眼:“他又不是燕除月。” “……”玄度有些郁闷。 作为祝雎的剑,玄度有三大烦恼,其一是它的主人老是用它戳尸体;其二是他思绪永远不会和正常人一样;其三,作为他的剑,哪怕他的思绪漫天飞,它往往也能理解到这该死的意思。 他这可怜又可恨的主人的意思是,月阴晴就算是燕除月的师弟又怎样?和他没关系。 “她的师弟会哭,所有人都会心疼。”玄度对月阴晴不仅仅带有祝雎视角的傲慢,其实也有对他风骨的赞叹,同时担心剑仙风骨会攫取所有人的目光。 “而且……燕除月其实是属于苍生的。”玄度终于憋出了这句话,不管过去,还是将来。 祝雎终于迟缓的意识到,他放在心口捂着的星子,如果拿出来那么照向的是所有,没有人能独吞掉光亮。 他好像手心里也有蚂蚁在啃噬,说不清,道不明,最后只能归究在痛楚身上。 紧闭的殿门突然打开,外面的雪好大呀。 燕除月进来的时候将自己浑身的雪抖落,脸冻得跟冰霜一个色,鼻尖与耳朵红红的。 哪怕寒风肆虐,燕除月也是里面的火苗,她朝祝雎招了招手:“快过来,我带回来了好东西。” 燕除月主动朝他走去,每走一步脚下都盛开了冰花,如同转瞬即逝的杀机。 一场风雪将所有的人都困在了这里,将风帆吹得七倒八歪,都分不清谁又换掉了对方的旗帜。 燕除月其实还挺满意这一世的祝雎的乖巧的,嘱托的事情四舍五入都办好了。 她将他引到火炉旁,拿出丹药抽出里面的天地馈赠凝结出一团柔软又清新的光亮。 “将上衣褪下吧。” 祝雎依言褪下,笑意盈盈,心中却开始期待起来,心脏狂热的跳动着,终于要被吃掉了么? 燕除月见他这么配合,于是动作迅速的操控着这团光亮,将祝雎伤口处的仙气拔除。 因为刺中他的仙剑本就是榜上有名的天下名剑,与生俱来的煞气与邪气混合着仙气成了一个棘手的东西,一旦扎入人体里便会无时无刻都在破坏着身体的屏障。 也就是说,白骨生肉,然后骨肉又撕裂,如此反复。 但对祝雎影响最大的还是仙气。 “有点疼,你忍着点。”燕除月率先将他肩胛处的仙气连根拔起,“疼得受不了的,你就喊出来。” 祝雎不由得抓紧了自己的腿,大脑一片空白,隐秘的愉悦流窜在他的四肢百骇。 燕除月手一顿,但是想着快刀斩乱麻,于是加快了抽取他体内仙气的速度。 祝雎的尾巴又蹿了出来,情不自禁的缠住了燕除月。 他不住的颤抖,一面是寒冷,一面的烈焰,逃脱不得又深陷其中。 他虚揽住燕除月,他的眼睛大而无神,在他自己的愉悦里被蛇缠住,他的喉结微微滚动一下。 他终于忍不住泄出哼声,语不成句。 “燕……除、月……” “我在。” 他的眼下酡红,咬住下唇都沁出了血丝,红艳艳的。 “我真的好疼啊……额…啊……” 带着暖意的风雪翩然而止。 揽月尊站在殿外,手中拿着一个精巧的琉璃瓶,她正欲触动风铃,突然听到祝雎的声音。 揽月尊:“?” 第26章 假如给我五天光明(六) 你要找到谁?…… 揽月尊坐在大殿的高堂之上, 手里摩擦着一个精致的琉璃瓶,她看着远处的雪中旭日缓缓升起。 她昨夜又找过那个“邪魔”,但感觉当时的应当是不便, 遂作罢了, 悄然离去。 揽月尊一直觉得他身边有另一个人存在的, 尤其是昨天夜访时,感觉最甚。 她问旁边的小仙使:“你见过雪原的旭日吗?” “回尊上, 这是小仙第一次听说这里会有旭日。” “天命罢了。”揽月尊笑了笑, 事出反常既为妖,“将昨日来的那位引出来吧。” “是。” * 祝雎又睡在了燕除月的床上,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燕除月大半宿, 嘴角总是翘起笑意, 内心却是煎熬着。 他一面希望燕除月将自己拆吞入腹, 又想着自己得留下她的尸体做成雪人。 祝雎心中反复踌躇。 视线一会儿从她饱满的额头流窜到挺翘的鼻子, 又到露出一点的精致锁骨, 最后落在她润润的朱唇。 他听见燕除月嘤咛一声, 手心又开始空落落起来,但看见她有苏醒的趋势,又悄悄的闭上了眼。 燕除月是闻着一阵熟悉又甜蜜的香气醒来的,感觉脖颈处痒酥酥的, 一侧头祝雎的鼻尖就贴上了她的侧脸。 祝雎像菟丝子一样粘着他, 她只要微微一动, 他就抱得更紧了。 “祝雎快醒醒。”燕除月努力想拨开他的手, 却发现他缠的太紧了, 她打算从下钻出去的。 入手又是一片滑腻腻。 燕除月:“……”他衣服又没了。 馥郁的香味熏得她的晕乎乎的,随时忍不过扑过去的样子,她连忙拍了拍自己的脸, 让自己清醒。 昨夜,她替他拔除仙气,费了好大的力气,她收拾完后,便精疲力尽就倒在床上睡着了,后半夜的时候,突然感觉有些冰凉,但很快也就习惯了。 今天一早上起来一看果然是他。 “想来是祝雎之前在兰汤结发为咒的缘故。”燕除月盯着床幔的顶部喃喃自语:“原本是道侣之间的死生契阔,被他改成了替死,让我们的命纠缠在一起,所以导致我对他身上的香味敏感的很。” 玄度还在一旁呼呼大睡,可能是有了一个纸人的身体之后,便脱离了剑的习性。 太阴纸人真是一个神奇的符术,竟然能容纳万千生灵。 “祝雎……” 燕除月看见他的睫毛微微颤了颤,但是仍然安然的睡在那里,也不撒手。 燕除月抬手打算拍醒他的,突然看见自己的身体已经趋近于半透明,只是触碰到祝雎的时候会亮一点。 想来她在这里时间也快到了。 于是,她伸手拨弄了祝雎的睫毛:“别装睡了。” “我们不去见揽月尊吧,我们逃走吧。” 时间都快没了,就不搞那么多弯弯绕绕了。 祝雎的眼睛一下子睁开,睫毛扑闪扑闪的,眼睛蓄满笑意,哪里还有当初笑得跟假人一样。 “去看灯和听鲤楼吗?还有湖宴吗?”他的语气里藏着兴奋:“那我们现在就走吧……需不需要我帮你杀了揽月尊,这样我们跑起来更刺激——” “打住。”燕除月制止了他这个想法,伸手摸了摸他额前翘起来的碎发,“不用,快起来…我们马上就走。” 祝雎还磨蹭在她颈边,被燕除月一下子拍起来,她轻柔地唤醒玄度。 “叮铃……” “叮铃铃……” 殿外的风铃被吹响了,小仙使的声音恭敬又不失风骨:“阁下,揽月尊有请。” 燕除月的心沉到了谷底,但是她转头轻轻地问:“祝雎,你是想要少有的公平,还是要少有的快乐。” 祝雎眼中露流露出疑惑,他坐起来,他理解的公平就是反杀回去。 “是让我杀了他们吗?若都杀了就没人追我们,那就不是逃走了。但是只要燕除月带我去看人间,我便心中愉悦。” 燕除月将衣衫给他披上,让他穿好衣服再说话,她闻言一愣:“确你这么一说确实不是逃走,那是亡命天涯了。” 他的伤口长出了新肉,在他白嫩的肌肤上像绽开的浅色山茶。 他的伤口愈合的很快,燕除月手尖戳了戳他肩胛处的伤口,问他还疼吗? 祝雎被碰的一瑟缩,眼中的光狡黠的闪了闪,声音软了:“疼。” 燕除月轻轻地吹了吹,他的伤痒痒,祝雎二话不说将自己手覆在她手背上,狠狠的按压进他的伤口。 鲜血很快便沁了出来,染红了她的指尖,祝雎将她的手挪到唇边,燕除月手一抖便立马抽回了手。 “那我们就去人间。”燕除月转移注意力,将昏昏欲睡的玄度放在他肩上。 燕除月带着祝雎将这里很快扫荡一空,熟门熟路的拉开天井,逃了出去。 天边红日染红了冰原,清冷的世界都留下绚丽的颜色,一路开满五彩的光。 “你以前在夜渊,现在陡然出来遇到强光,记得要把你的眼睛蒙住。”燕除月又撕下自己的一片一角,替他绑住了眼睛:“否则会得雪盲症的。” 布片的毛边有参差不齐的丝线,被风微微吹着,在他的脸颊边留下痒意。 “燕除月,我们可以先去看彻夜的灯,再去看会发光的梦吧。”祝雎露出了憧憬。 燕除月心中惆怅,也不知来不来得及。 前方之路光明大亮,雪涯前旭日正升。 一神女雪涯前回眸,“你们来了。” 燕除月自然知道二人之间是有感应的,但她没在揽月尊会在这里等着。 一碰见她,燕除月已经与这个记忆的联系越来越淡,玄度甚至睁不开眼了,它悄悄传音。 “月月,外面诛邪塔的大魔头杀过来了,正和妖龙打着架呢,我们……快离开这里了。” 燕除月摸了摸在祝雎肩头的玄度:“辛苦你了。” 祝雎慢慢翘起了嘴角。 四面八方都涌来人,訾额仙君被他的青雀驮着也上了雪涯,也不是在一旁盯了揽月尊多久。 而这里是出去到北海的必经之路。 雪刺眼的紧。 “揽月尊上,我等商议许久,还是决议予邪魔灭杀。”訾额仙君话音刚落,他身后剩下的几个人就开始布阵,“请尊上赐正雷匡扶仙界!” “你们这是没把我放在眼里呀。” 揽月尊的声音听起来虚虚实实,却含着无上尊严,让强行镇定的人心肝胆颤。 燕除月轻轻拉住祝雎的手,想趁乱离开。 倒底是改变不了祝雎的结局啊,哪怕经过偏离了不少,但是他的这一世还是那么惨淡。 “我们什么时候逃走啊。”祝雎兴奋地解下眼前的布条攥在掌心里。 他见到燕除月那一刻,笑容僵在了脸上,他甚至都能透过她看到讨厌的“半边鸡”了。 “你要自己逃走了。”祝雎心中有了答案,他眼中带着纯粹,感叹:“那把你的尸体留给我好不好?” 燕除月直接给了他一个脑瓜崩,“我会找到你,带你去看灯会的。” 祝雎见燕除月触碰到她的那一刻,身体凝实了不少,他立即抓住了她的手,他笑意晏晏:“那在你走之前,我还是把你杀了吧。” 訾额仙君确实很吵,哪怕只有半边身体也能继续嚷嚷:“尊上总说我杀孽重,是!那我訾额今日便上天刑台受荆棘雷刑,也要让尊上处置了邪魔!” 揽月尊温温和和的,手心依言真的亮着刺眼的雷光。 看着雷光滋啦乱渐,众仙真想捂了訾额仙君的嘴。 揽月尊只是对凡尘众生心有怜悯,但对已享天寿的仙人可没那么心慈手软。 祝雎见燕除月久久不回应他,耳边还有一只半边鸡一直唧唧歪歪,他蹙着眉,将手中的邪气直接朝訾额仙君挥了过去。 “真吵。”祝雎不耐道。 訾额仙君踉跄后退,想拉小甜挡上一把,汹涌而来的邪煞之气吸收了在座仙人的惊怒恐惧俞加膨胀。 “铮”的一声,一把雪亮的剑横飞至此竟将邪煞当了大半,一个清雅俊俏的仙人出现,不正是月阴晴么。 訾额仙君还是被邪气击中了,身上糊着的般若太岁噼里啪啦的往下掉,活像鼻涕虫。 “邪物当杀。” 月阴晴的剑出现了微微裂纹,他一步步走来连余光都没放在祝雎身上,他哪怕被邪气反噬,也是松鹤之骨。 他向揽月尊行礼:“月阴晴参拜揽月尊。” 揽月尊却凝视着燕除月,只有她即将消失的那一刻,才能看见刹那的海市蜃楼。 四目以对,她跨越了千年的时光与自己的灵魂碰撞。 月阴晴看不见燕除月,只能顺着揽月尊的视线望向祝雎,他手中不由捏紧了剑柄,传音道:“师姐……他是邪物…” 燕除月和揽月尊本质是同一个人,只是处于不同的时间段而已,月阴晴的传音,燕除月也是多少能听见的。 “有朝一日,我也成了邪物呢?”揽月尊没有看月阴晴一眼,只是深深地看向虚无。 “莫要打趣我了。”他想伸手安慰,却克制地收回了手,他无奈地笑道:“师姐风光霁月,怎么会成邪物呢。” 这个时候的月阴晴远没有后来的那么瘦,他那时饱受心魔折磨,都要被风吹跑的样子。 现在的他更多的是天才剑仙是锐气与矜傲,放出去都被合欢宗疯抢的那种。 燕除月支着手摸了摸下巴,啧,揽月还真是一语成谶,她后来还真被做成了傀儡。 出去走在路上,都会被雷劈的那种。 祝雎见燕除月看着月阴晴久久不回神,脸色沉了下去,他的爪子蠢蠢欲动。 他的尾巴又不自觉的缠绕燕除月,这一次却扑了个空,他慢慢地看向燕除月。 “等等!我还没看见祝雎的结局呢……”燕除月看着眼前光芒变幻,一阵眩晕。 她不声不响的走了,祝雎不得发疯啊…… 祝雎讽刺地牵起嘴角,看着燕除月淡去,他耳边响着月阴晴的话。 “他一个邪物,怎么值得师姐那么上心啊……” 是啊,他有什么能让燕除月留下的呢。 红日下,大雪初融,混着鲜红,他也没有留下燕除月的尸体,她成了融化的雪。 祝雎心中只剩下暴虐的风雪,神识成了翻滚的风暴,他尖利的爪子破开自己的胸膛取出了一颗血淋淋的星子。 冰雪融化,稷水之外的世界螳螂竟没有相食。 更远的地方,有人早早偷偷溜走,他们相携着:“欢儿,我们去去看人间湖宴吧,那里一定极热闹啊……” 他将星子捏得粉碎,吞进肚腹。 祝雎肩上的纸人轻飘飘的落下,和他手中攥着的碎布,是燕除月曾经来过的证明。 …… 燕除月消失的那一刻,心中惆怅,她向他挥了挥手,大声道:“我会找到你的——” 也不知祝雎听没听见。 总之,燕除月离开了那段记忆,回到镇压妖龙的地方。 一道的剑气顷刻间朝燕除月划来,破开雾气露出漆黑的地洞。 “燕除月。” 那人邪气缭绕,提着一把白剑气势汹汹,他不辨喜怒:“你要找到谁?” 第27章 夙愿(一) 我很令你苦恼吗 燕除月的脚刚踩在泥泞里, 就迎来了这一剑,她险险避开。 她这时候背后是妖龙,身前是……提着一把白剑的祝雎。 燕除月一个侧身翻躲开, “当然是找到你啊。” “找我?”祝雎勾起乖戾的笑容, 提着一把剑直接杀了过来, 脑海中席卷着陌生又熟悉的记忆。 如他所想,他掉落了下界, 进了一个死人的身体, 他短暂的失忆了,成了宿不秋。 燕除月的命魂灯找到了她的最后一片碎片,他们相遇在这个满地都隐藏着尸体的山脉。 宿不秋么, 祝雎有些不解, 很快便笑出来, 真窝囊啊……一路逃命逃到了寒尸山, 还死了。 那时候, 燕除月刚刚下界, 祝雎也随后而来,雷劫滚滚,正好落在符合各自神魂的身体里,不得不说一句天意啊。 祝雎背后的骨刺已经消失, 而他追赶着燕除月, 妖龙在他身后张牙舞爪, 趁祝雎一剑劈去, 她一把勾住了他的腰。 “宿不秋, 让我来看看你到底是谁?” 燕除月记得他这里是痒痒肉的,果不其然,他动作一顿。 燕除月侧身闪到他背后, 还不知里面的祝雎已经苏醒了记忆。 燕除月心知,祝雎受身体的限制,暂时不能摆脱,然后又与妖龙大战一场。 尽管有玄度这把剑,但也是强弩之末,看来下界也不是全无坏处,至少在这里,他受到了很大的压制。 祝雎这么疯的性格,要不是在凡人的身体里,还真要闹翻了天,燕除月就好比缰绳,随时随地牵制住祝雎,唉,真是头疼。 他手中的剑不会伤害到的她,所以这是燕除月一个很大的优势,所以她立即绕到了踉跄的祝雎背后,一下子将他扑倒。 看,实力压制是多么的重要。 他的手被反剪住,燕除月将他压在地上,祝雎的身上很烫,快要煮熟了一样,燕除月卡住他的手腕,感觉自己手上的液体滑腻。 “你要做什么?”祝雎的脸贴在地上侧着脸道,眼中淬了三月的春寒料峭。 燕除月也不废话,直接跪压在他的后腰上,手在他的脖子下流连。 “当然是摸摸你有没有逆骨。” 祝雎当然不会让燕除月这么肆意妄为,一股气被打断,他体力流逝的很快,因为血液的流失,又加上他本身寄生的这个身体很孱弱,所以让他的力量大大的缩减 他每次挣扎,燕除月就掐住他腰窝,她想着就算不是同一个身体了,那位置大概总是一样的吧? “……你放开!”祝雎的反应很大。 他的手被燕除月压住,正好压住了伤口,这么隐秘的愉悦让他颤抖。 足以将人溺毙的香气又开始蔓延,燕除月甩了甩脑袋,心中默念清心咒。 祝雎甚至感到眼前白光一闪,他终于明白燕除月为什么消失了这么长时间。 原来是去到了他割裂掉的记忆里,祝雎冰冷的看着记忆里发生的一切,审视着燕除月的行为,看着她在雪原里将自己带走,又给他找来了星子,最后又残忍的抛弃他。 她在救他? 高高在上的揽月尊,竟然会为了他……一路相护。 哈……有趣。 怕又是要将他关进诛邪塔吧。 但密密麻麻如潮流的痛感,还有心尖的痒意,又让他欲罢不能。 玄度完全不受他的召唤,甚至在旁边竖着跳起了舞,剑只有与剑主独有的感应:“嘿嘿……大魔头你遭报应了吧。” “闭、嘴。”祝雎咬牙切齿道,在燕除月的摸索下,浑身都泛着红,像冬天里绽开的山茶。 剑主对剑的约束还是挺大的,玄度本身就耗费自己的力量,带燕除月回到了第一世。 又公然违抗祝雎的命令,没有对燕除月下手,所以当祝雎下了禁言咒的时候,它也无能为力。 “你还挺凶的。”燕除月一改之前的和和气气变得强硬起来,一只手在他的给脊骨处摸了又摸。 终于在他脊柱侧上方摸到了又嫩又软的地方,燕除月眼前一亮,毫不犹豫地按了下去。 凹陷处向下按压,可以微微包住她的指尖,这一按就像打翻了什么香料。 “你…住……手。” 他艰难的说道。 祝雎彻底软了,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他的手甚至空到攥不起拳头。 祝雎没有那么多被人发现隐私的的羞耻,他只是对自己的不受控制而感到惶恐。 燕除月见他反应巨大,有些诧异:“真的有那么的反应吗?” 话说着她又上手按了按。 “求你……”祝雎眼眸垂下,声音艰涩,燕楚月,能明显感觉到他身上的颤抖:“别羞辱我。” 燕除月一愣,也觉得自己做的是太亲密了,她确定好他是祝雎之后便挪了下来,“抱歉。” 毕竟在燕除月眼中,她虽确认他是祝雎,但他还是凡间没有恢复记忆的宿不秋。 祝雎感到身上一轻,他嘴角翘起讥讽,压制住浑身的泛起的空寂感,直接反扑。 燕除月身形还没有调整好,然后就被祝雎一把按在地上。 燕除月抬眼,有些无奈,这不就是风水轮流转吗? 真蠢。 祝雎苦肉计得逞,他的眼中藏起了危险,他直接压住燕除月的腿,将她的手腕捏住,高高的举过头顶。 远处和祝雎打了一架,遍体鳞伤还被隔在外面的妖龙吼叫一声,封印它的屏障都出了裂纹,妖龙:“?” “宿不秋,你放开我,我帮你解开你身上的咒。” 燕除月知道祝雎狡诈如狐,只能从他最根本的利益给麻痹他。 祝雎眼眸缓缓的掀起,直视着燕楚月,缓缓的说话就像逗弄着她:“什么咒?” 但他同时也明白,燕除月怕还是以为他是这具死去的躯壳,还念着他原本的名字。 事情好像更有趣了。他知她是燕除月,她却只知他是宿不秋? “当然你身上的合欢咒!” 燕除月知道此事宜早不宜迟,而且看祝雎也没有像谈判的意思,她直接抬头撞了过去,给了他一个头槌。 燕除月自己也晕乎乎的,但是她的这具身体想来也是去仙体,体质还是很强悍的,她趁机滑出一只手,按在了祝雎的后颈软肉。 祝雎一下子软了身子。 燕除月做事速战速决,哪能任由他拿捏住。 她旁边一摊手,玄度直接到了她手中,燕除月挽了个利落的剑花,间直接横在了祝雎脖子上。 祝雎再次被压制。 祝雎这一次也没有示弱,眼里反而酝酿着疯狂,竟然直接往她的剑上撞。 “哎呀,能不能安稳一点?” 燕除月有些无奈,这一次她可以熟练的找到祝雎的命门,只要按住他的后颈凹陷处,天生无泪的祝雎,眼中竟然含有更加朦胧的水意,哪里还有反抗的力气。 玄度不能弑主,祝雎天不怕地不怕,巴不得有人上来砍他一刀,他自己高兴了,还要报复回来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燕除月就趁现在,立马用了丝绳再次捆住了祝雎的手,不过没敢用力,只能稍稍往上绑在了他的手臂。 那里有护臂,可以减少伤害。 不过为了祝雎不再自毁,燕除月直接用手抓在了他的手腕,但是她的手不大,只能虚虚的抓住一半。 燕除月扬了扬手中的剑威胁道:“别闹,小心把命玩没了。” 毕竟祝雎不生不死,有恃无恐,他本身疯劲就十分明显,他寄身在凡人身上,还可劲的造,一命呜呼就直接回了本体。 到时候她没拉住祝雎,天地又是一番天昏地暗。 祝雎本来是可以挣开的,但是,他突然觉得,在燕除月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给她一切后,再打碎她灵魂碎片的信仰,看她……崩溃是多么有趣啊。 想到这儿,祝雎嘴角扬起畅快。 只是,燕除月竟然去到了他刚爬出夜渊的那一世……她为什么要送他星子。 祝雎想不明白,只觉得心中涩涩的,很快他又将这些思绪抛开,若燕除月又成了他的傀儡。 嗯……好像也不错。 燕除月到底是曾经来过诛邪塔,她回头看了一眼愤怒的妖龙,便转到了另一处安全的地方,祝雎落后随意一拐,不经意间便带着燕除月离开了这里。 他们出现在了山脚下。 偌大的寒尸山云雾缭绕,上面盘踞着终年不化的雷劫,等到陈初六上去再去找他们的“少主”时,只留下了一地的残骸。 祝雎也跟着燕除月回望着这座山,心中有些可惜。 算了,下次再来罢。 祝雎的剑一直被燕除月抱在怀里,燕除月用了神行术,直接来到了稷水。 燕除月若有所察:“剔骨之痛,切肤裂魂,你的剑就是你的骨吧。” 祝雎笑容不变,只盯着燕除月的眼睛,想看看她眼中流露的同情。 可是……没有,燕除月怎么会对他怜悯呢。 他听见她道:“抽骨铸剑,果然非常人呢。” 若要燕除月亲手抽取自己骨,那是万万做不到的,剑骨一日不入体,一日受折磨,入体之后又会受排斥,最后只能凄凄惨惨戚戚。 难怪她之前第一次摸骨,没摸出来,原来那时候玄度还在他的体内。 稷水之上孤羽难漂,任何东西在上面都会沉下去,传闻只有残月时,鬼魂顺着这条水下去,能经过埋骨之地,直达幽冥。 稷水旁有处“望江楼”,专供仙人常住。 此水也连接了仙界的界河,除青龙七宿连接之时能找到仙界,其他的时候只能通过菩提宗走天梯飞升。 不过,四域之朝的掌权者历来都与四海之龙通婚,早就有飞升的资质,只是……这一任的老天子活了八百余岁,似乎还没有敲定继承人。 燕除月下山后没多久,寒尸山一道惊雷便下了,劈倒了半边的山。 * 望江楼。 “我要洗沐。” 到这里的时候,一天又过去了,祝雎这身体是具凡人,自然要过水清洗。他浑身沾满了暗色的血渍,只是里面套着的是黑衣看不出来而已。 燕除月给他带了个兜帽,闻言便折身去了望江楼,“那你便在这里住上几日?我先离开几天。” 来这里的基本都是修仙者,基本上扔一块灵石,或者画几张符箓便能住上几日。 祝雎嘴角翘起的笑扯平了:“好啊。” 燕除月立刻感觉到自己怀里的剑开始不停的抖,随时随地挣脱的样子,她连忙按住:“你又想乱造杀孽。” 照这样子,她前脚刚走,祝雎就能把这里弄得乌烟瘴气。 可祝雎是凡人又无法横渡稷水……她总不能带他坐牛车走走停停个把月,带他去她的衣冠冢吧? ……参观她的陵寝,也不是不行,就是怪怪的。 而且,寒尸山的事情也没有摆平,怕是祸害绵延啊。 天色渐暗。 燕除月要了一间房,按照规矩笔走龙蛇画了几张引雷符,得到了最高待遇,也不顾店小二略带探究的眼神,让他稍后带着黄纸,再抬水上去。 燕除月拉着祝雎前脚刚走,店小二就拉着另一个跑堂吩咐下去,他们多多少少也修炼过几年,只是资质一般,倒显得平庸,又不甘于凡人为伍,只能来到望江楼多接触点仙人。 店小二:“一会儿你抬桶水去天乙房,好生伺候着,那仙子瞧着是个有能耐的,单手画符一笔成型,比咱东家还要厉害!” 跑堂的砸吧一下嘴,抱着手摇了摇头:“看不出来啊,这仙子倒好这一口,你没看见啊……她旁边那个白色的兜帽男子那身骨……”他比画了一下,啧啧称赞。 “我可是真看见了,我跟你说,你别给其他人讲,那男子身上处处是伤,手还被那仙子绑住了,还只要一间房,可惜我们都看不清仙人的样貌……” 店小二连忙拉住他,“嘘”了一声:“你不要命了!不得妄议……幸好菩提宗的人近日住这楼里,东家不在,否则……” 跑堂的连忙拍了拍胸口,一股劫后余生,一溜烟跑去抬水了,大堂四角遍布修士。 而另一边,燕除月在天乙房打量了几眼,觉得只要不开窗,隔音隔神识也不错。 燕除月在祝雎身上施了一个除尘咒。 “你伤口简单处理过,不要沾水。”燕除月又想起他是唯一诉求就是洗沐,叹气道:“那就只能擦擦吧。” 祝雎坐在榻上,看着单手托脸的燕除月,他似笑非笑:“我很令你苦恼吗?” 燕除月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眼神充满了肯定。 “不若你放我走吧,你乐得轻松,我亦自去逍遥。” 祝雎的目光不善,从她脖颈处滑过,就像是下一刻便要她身首异处。 “放你走?”燕除月揉了揉眉心:“我又没囚禁你,谈何放你走。” 她压住怀里抱着的玄度,冲祝雎微微笑道:“你走得了吗?” 祝雎抽骨铸剑,每时每刻倍受煎熬,靠近剑不得,远离也不可,剑在她手,他可走不了。 祝雎安静下来,随意道:“那还是跟着你吧。” “你知我是宿不秋,那你又是何人?”祝雎慢条斯理道,他轻轻瞄了一眼玄度,丝毫没有寄人篱下的感觉。 燕除月怀里的玄度却开始激动起来,“哐哐哐”地撞着枣红的圆桌,它疯狂地叫嚷着:月月月月 !!他早就苏醒记忆了!他在演你…… 但是祝雎给它禁了言,它又无法和燕除月产生联系,所以只能撞着桌子希望引起燕除月的注意。 祝雎只道她是燕除月的“残魂”,燕除月不知祝雎恢复了记忆,早不是宿不秋。 “洗澡水马上就来了,我给你洗香香,别急。”燕除月安抚着怀里的玄度,说话也是温声细语,还上手擦着上面的斑驳印记。 祝雎立即感到脊背一紧,他的手不动声色的扣住了床榻边缘,他颈边闪着微光。 他咬牙道:“我的剑……不该在仙子手中……” 一般人早该还剑了,但他是谁?她燕除月又是谁? 她才不。 “你的剑?”燕除月扬起一抹嘲笑,“你把它唤答应,就证明是你的。” 祝雎:“……” “咚咚咚——” 跑堂的散修送水来了,燕除月去开门,跑堂的单手拎起两个水桶进了小室。 燕除月一回头,哪里还有祝雎的影子。 大门正对屏风,屏风后是枣红圆桌,起后再是临窗的床榻,左边是小室,专供沐浴。 里面空荡荡,窗户晃荡,燕除月上前推开窗,哪还找得到祝雎的人。 “这位仙子,热汤已备好,黄纸已放您桌上,有什么事在吩咐小的。”跑堂的低眉顺眼地退出去,心道里面的男子真是奇怪,真不怕自己被淹死。 “多谢,麻烦一会儿给我送上来一些笔墨与伤药。” 跑堂的退下了。 燕除月好脾气地抱着剑环视了一圈,低头对玄度道:“乖玄度,悄悄给我指个路。” 祝雎当然跑不远,只是藏在哪里阴人就不知道了,燕除月还忙着等稷水退潮横渡死水,没时间陪他玩捉迷藏。 玄度一下子精神起来,拉着燕除月就往小室跑,里面沐浴的热汤袅袅,窗户大开。 燕除月临窗望月后,直接翻了下去。 她衣摆翩飞,一落在地上感觉不对一个空翻,一剑劈去。 “喵?” 猫眼少年背着弓抵挡了一下,在地上翻滚了几圈,诧异地看着燕除月,然后快速地逃走了,一路还低估着:“要死啦要死啦,只有两条命啦……” 燕除月一头雾水,“他怎么在这里?” 她有所感应,一抬头,祝雎衣衫半褪冲她恶劣的扬起笑意,头发湿漉漉的,随意的披散在身后,连眉梢睫毛都挂着水意。 蜿蜒的水珠顺着他瓷白脖颈一路往下。 燕除月:“……” 她以礼待人大半生,想着她神识强悍,恐将别的居者看了个精光,便收住了。 没曾想被祝雎利用去,她今天非得收拾他不可。 合着她忙了半晌,始作俑者还乐哉哉地看着她瞎转悠。 燕除月飘了上去,心中早将以理服人放下,她冲祝雎露出温和一笑,祝雎脸色一变,“哐”地一声将窗合住,想让燕除月碰一鼻子灰。 燕除月的手直接穿过窗户纸,抓住祝雎半褪的前襟,一把将他拽到自己面前,另一手用剑将窗户掏了个洞架在祝雎脖子上。 她几乎与祝雎鼻尖相贴,一改柔和的语气,学着祝雎夜渊称王称霸的沙哑语调,阴森森道:“你倒是跑啊。” 微凉的夜风倒灌,窗外的仙子飘在空中,好一个月下美人,祝雎被迫仰起头和她对视。 但稷水的风,夜里还是太冷了,祝雎还是肉体凡胎,他全身都是湿的,冷得一颤。 燕除月心知,她对祝雎来软的,他就无法无天,非得用强硬手段,他才消停。 跑堂的修士从后院取来了伤药,抬头一看,他停住了脚步,下巴都要惊脱臼了,他见识少,世风又含蓄,这这这这这……太劲爆了! 但他也不敢多看,红着脸匆匆走了,实则耳朵还竖着听着那边的动静。 祝雎的手腕有伤,又泡了热水,使不上力气,祝雎无力地抓住燕除月的手,他微喘着:“仙子如此强势,想看我入浴?” 第28章 夙愿(二) 你一身是伤,不甚美观,还…… 燕除月一听到祝雎说这话, “看,怎么不看。” 她说着,只是听起来还有点咬牙切齿。 祝雎一脸了然, 燕除月随后放开了他的衣领, 从烂窗户翻了进去, 抱着手立在窗边,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祝雎的手从自己的胸膛划过, 缓缓的抓住衣襟往下褪去, 一抹艳色靡靡。 他挑衅地脱下衣服,燕除月的眼神飘忽了一下,挪开。 祝雎直接迈着他的大长腿跨入水中, 哗啦的水声在冰凉的夜晚也显得一股子躁。 “仙子还要看我吗?” 他整个人趴在水桶边, 白皙的手就搭在桶上, 另一只手伸下去就像要把最后一层遮羞布扒掉。 他在故意寻衅滋事。 燕除月抱着剑倚窗, 身后是半弦月, 凉风微微吹起她的头发, 也有一股飘飘临仙之意。 燕除月将手中的剑放下,剑尖处杵着地板,她随意的站着,上下将他打量个遍。 “你一身是伤, 不甚美观, 还是养好伤再说吧。” 祝雎坐在水桶里笑容不变, 在水底下的手却攥紧了。 不甚……美观? 燕除月也不在意祝雎怎么想, 从旁边的架子上拖来了一个木桶, 抓起水瓢哗啦啦的往桶里注水,水波荡漾将祝雎的头发卷起,不停的往他身上缠。 燕除月走远了, 又找了个马扎将自己的衣服撩起来敛住,将手里的剑轻轻地放在桶里浇洗起来。 她不知道从何处寻了一块软布,混着香胰子打出细腻的泡沫,轻轻地擦拭着白剑,口中还慢慢地哼唱着柔软的曲调。 祝雎泡在热汤里,心里顿时不是滋味,因为他是剑主,可以明显感受到他的剑现在大爷一样受着伺候。 他的伤口泡在水里,热水不断刺激着伤口撕裂,又涌出鲜血,在滚烫的水里流失的很快,他按住伤口,却没有感受到快乐,有些不愉。 燕除月在离他几步远的小室门口侧坐着,既不用担心祝雎逃走,又不用忧心看见他出浴。 但温柔的曲调一直往祝雎的耳里飘,她每擦试一下剑身,祝雎也颤抖的抓住桶的边沿,坚硬的木桶都留下指印。 他连脚趾都蜷缩起来,他剑即为他骨,是为一体,同等温柔下,祝雎怎能不受牵连。 但是毁天灭地之时,这把剑又能所向披靡,无视苦痛。 为何燕除月的触碰会让他如此煎熬……只因为她是“剑鞘”?说来也是可笑,剑在燕除月手中,竟然会如此服帖。 但骄傲如祝雎,他冷冷地垂下眼眸,他绝不会暴露软肋。 他沉浸其中,头无力的扬起,死死咬住下唇,一声声即将破壳而出的闷哼被他咽下,祝雎后脑勺放在桶边,他的余光一直可以瞥见燕除月。 “你看,我是帮你洗了吧。” 燕除月轻声对玄度说着话,玄度在她手中愉快的跳了跳。 吃里扒外的东西。祝雎想着,便深深闭上眼,睫毛不断乱颤,抵挡着脊背传来的乱潮。 * 望江楼另一端。 达奚实一个壮汉腰间扶着剑,此时像热锅旁的蚂蚁走来走去,一边走还唧唧歪歪的骂着房间里站着的一排人。 “奶奶个腿儿!养你们吃干饭的呀!连个人也看不住,要你们有什么用?”达奚实气急败坏的坐下,端起旁边的香茶牛饮水一样灌下,却被烫得吐着舌头。 “啪”地一声,他把杯子摔在地上:“让你们找宿不秋你们没找到,让你们找翁主,你们也找不到!” 达奚实心中一股无名火涌起,越说越气,原本他携调令来接徐景候的小翁主回去,那从墙走到一半,遇见菩提宗的人。 礼貌地打个招呼,才知道他们的小翁主早就下山了,只身闯了寒尸山,嚯!还成了寒尸山少主。 他安营扎寨派出人手等了又等,直到稷水涨潮,雷势渐大,才不得不跟着菩提宗的人去了望江楼。 刚一进来,立马召开了“海捕”大会,一则是找到宿不秋格杀勿论,二则是找到小翁主带回去,还没等他喝口热茶,一个又一个的坏消息接踵而来,扰着他心烦意乱,脑袋瓜子嗡嗡作响。 他一拍桌子,枣红色的桌子中间裂了个口,上面的水壶又噼里啪啦的滑下摔碎,达奚实挨个指着鼻子骂:“回去通通吃挂落吧!” 等到他从高到低数落一遍,数到猫眼少年的时候,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却又犟着嘴捏着鼻子认下这份功劳,胡乱夸赞一番:“你们这下子都要跟苗苗好好学学,人家一条命都丢在上面了。” 下面将手背在身后排成一排,五大三粗的几个汉子心里不乐意,“那可不,人都认错了。” “你说什么?” 那汉子大声道:“我说达奚将军,我们还是早些通报主公吧。” 达奚实就差一个大嘴巴子过去,早干嘛去了?现在回去禀报就是他背锅了,徐景候千辛万苦藏下来的龙女,现在被他跟丢了,还隐瞒不报,这可是掉脑袋的事! 猫眼少年看够了热闹,才慢吞吞道:“我知道翁主在哪里。” 达奚实的愁眉苦脸瞬间迸发惊喜,连忙追问,但猫眼少年老神神在不说话了,达奚实肉痛的从腰间的乾坤袋里取出灵鱼干。 猫眼少年这才接话:“我还知道你们要杀的人在哪里。” 达奚实急匆匆召开海捕大会,他赶来的时候撞见了,还差点被燕除月一剑砍伤。 达奚实眉毛中间的缝都挤成了肉虫,忍痛拿出了一袋灵鱼,猫眼少年这才大发慈悲的开口。 * 燕除月把玄度搓洗的干干净净,用细布擦的一层不染,终于大功告成。 回头看了一眼祝雎,他好像睡着了,身上苍白的肤色也泡的白里透红。 本来他的伤口是不能多泡水的,但是他如此叛逆,燕除月也就随他,让他自己多吃点苦头吧。 桶里还在袅袅的冒着热气,熏的她脑袋晕乎乎的,若有若无的香气弥漫得透透的,燕除月脚下有些发软,她慢慢走过去拍了拍祝雎的脸。 “宿不秋,快起来别泡了,泡久了会晕死过去的。”燕除月感觉呼吸都充斥着他身上馥郁的味道。 恰好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燕除月酿酿跄跄的走出去,原本她在小室门口坐着,还没什么感觉,一靠近祝雎,立马就有被缠住的感觉。 远离了就好,她呼吸了新鲜的凉气倒也清醒了多,她往自己口中灌了几口凉水,便去开门。 “仙子,您要的伤药和笔墨已经送到了。”跑堂的低着头,眼神也不敢乱瞟,生怕看到什么他不该看的,眼睛就被挖了去。 “多谢。”燕除月让跑堂的稍等了一下,“麻烦明日送来一身素净衣裳,料子细软一点,大概这么高的人穿。” 她照着祝雎的身形比划了一下,他现在的身体娇气的很,稍微用点力,皮肤变红了。 她将托盘端了进去,借着笔墨在红纸上几笔便画下了符禄,上面的金光一闪,一道神行符便制好了,转交给跑堂的当做了酬劳。 燕除月一把门合上,自封穴道闻不见味道了才走进小室。 里面的热汽扑面而来,带着些温暖的湿润,但桶里已经没了祝雎的身影。 燕除月:“他不会又逃了吧?”她瞄了一眼屏风上挂着的黑衣,总觉得他不会袒着身子就出去。 她凑近一看,祝雎蜷缩着,安静的睡在了水底下,头发在水中飘逸的如水草。 “……”燕除月:“!” 这辈子的祝雎是个人啊,在寒尸山那么久伤口一点都没愈合,也没有修仙的资质,完完全全就是个凡胎,这一下淹死了,可不得了。 燕除月连袖子都来不拉上去,直接将手伸进水桶拉他,但是他太滑了,也抓不住。 她站在桶边缘上,半个身子几乎叠了下去,两只手同时去捞他。 不过好在她很快抓住祝雎的肩膀,将他拉了起来,燕除月终于舒了一口气。 要是这都拉不起来,那就是凡界有司马氏砸缸,望江楼有燕除月凿桶。 祝雎头仰着往下垂着,头发吸满了水,他这一出来确实是美男出浴,一连串的水珠从他的眼窝向下滑落,如滴滴滑落的泪水,他的唇微张着,喘不过气。 但这也着实让女燕除月心惊,她将他扶正,探他的呼吸才发现没气了,这才将自己的耳贴在他的胸膛,里面安静的没有一点起伏。 燕除月做梦也没有想到祝雎洗个澡也能把自己淹死。 “宿不秋,宿不秋……” 他没回应,燕除月只能两手抄过他的腰下,费了一番力气才将他倒挂在自己身上,他的腹部叠压在她的肩膀上。 燕除月连忙当放在地上按压他的胸膛,一手捏住他的鼻子,一手撑开他的嘴,也管不了那么多,深吸一口气立马给他度气。 如此反复,他的身体冰凉,连带着让燕除月的嘴唇也发凉,她的心里也拔凉拔凉的。 她就离开了一小会儿,他直接淹死过去? 祝雎逐渐脱离了那种混沌的状态,发现自己被迫仰头呼吸着,他慢慢睁开眼,有些迷糊,唇边无意识地和燕除月贴紧了。 果然,每次和燕除月在一起,都有新奇的感受。 她为什么要咬他? 燕除月又要吃掉他了吗? 原来他和燕除月,都想与对方撕扯融进血肉里呐。 祝雎反咬了一口,不行,这次该他了。 燕除月感到唇边一痛,密密麻麻的铁锈味立马就钻了出来,她连忙推开祝雎,她坐在地上带着质疑。 祝雎如果沐浴都淹死了,那还真是世间最好笑的笑话! 也就她这个傻子才信。 祝雎睁开迷蒙的眼,里面氲氤着雾气,好似在再问为什么不继续了。 燕除月欲解释无门,合着她吃了一个这么大的暗亏,祝雎懂什么……他只分得出男女,却不知为何为男女。 燕除月慢慢的擦尽唇边的水渍,碰到细小的伤口还有些疼。 她暗叹了一口气,但她素来从根源解决问题,不喜与人发脾气,“你怎么淹进水里了?” 地板上残留着一大片的水渍,祝雎就睡在里面,他有些不清醒,觉得自己哪哪都疼。 但他却带着隐秘的愉悦,半晌:“我喜欢这种感觉。” 那就是喜欢窒息感,燕除月无奈的查看他身上的伤,他的伤口已经泡得发白,甚至在他脚踝原本包扎好的地方,甚至有骨头尖利戳着他的皮肉。 “你以痛为乐。”燕除月将他的足放在自己手中,那里肿得很高,与他苍白的皮肤形成对比,她摸索着正骨,“会自食恶果的。” 燕除月话说着,趁他不注意直接将他脚踝处的骨头扳正。 他这次死活也不吭声,手指死死的抠住地板,指节泛着白,手背的青筋愈发明显。 “刺啦”一声,燕除月的衣摆又少了一截,她利落地缠好先定住,打算稍后才找石膏板定型。 不过祝雎脚上先前因为脚镣磨下的伤痕还未恢复,所以她的布料并没有将那里缠住,毕竟一会儿还要给他上药。 幸好她一路上用了神行术,他才没有太过于折磨,尽管对于他来说或许是乐趣,但也太过磨人了。 他的剑离体也能带给他痛楚,她喃喃道:“但怎么会有人天生会喜欢苦痛呢。” 燕除月不禁想起了,她在祝雎过去的记忆里在雪原遇见他的时候,他已经埋在了雪里几日,祝雎的尾巴轻轻勾住了她的手腕,他低声地说着疼。 “你疼吗?”燕除月神色软了下来。 “……疼。” 祝雎只是享受疼痛给他带来的唯一感受。 哦不,是两种。另一种是燕除月他带来的。 祝雎并不是无感,甚至比常人还要更敏感些,但这些并不妨碍他从燕除月眼中看到明显的感受到少有的怜爱。 他虽然疑惑,但他理所应当地在燕除月面前讨巧卖乖,他还是想吃掉燕除月,就像刚刚那样,唇边软软的,就像触碰到天边一抹温暖的云。 他的手无力,所以用手肘支撑着地面,慢慢的撑起来,燕除月伸手去拉他。 他的手还是一如既往的冷,只有高热的时候才会暖和一点。 燕除月感受风大了一些,目光一凝,抓住祝雎的手臂,将他拽了起来,手就这样隔空一撩,他的衣服就落燕除月在手中。 燕除月往他身上一缠:“自己往安全的地方躲。” 小室的那扇烂窗子“哐”地一下烂的更彻底了,挂在窗户眼上摇摇欲坠,进来了一个蒙面的黑衣人,手上拿着个大刀发着阵阵寒光。 四面八方的人朝他们围来,燕除月手指一弹从窗户率先跳进来的那个人,扑腾一下就栽在了地上的那摊水渍里,“咚”的一声,膝盖就跪了个结结实实。 “玄度——” 燕除月旋身而出,手掌自然摊开,玄度立即兴奋的飞到了她的手心,她道:“收敛好你的力量,他们是凡人,别把这望江楼给崩了。” 燕除月鱼跃飞身一劈,二十几个黑衣人均是一荡。 他们分成两派对峙,但一致目标都是往沐浴的小室冲去。 燕除月直接一个术法全弄倒,杵着剑在原地休息了一会儿,地上的刺客全都在“哎呦哎呦”的叫着。 燕除月随意抓个头头出来拷问,他直接哭道:“翁主!我们自己人啊!” 若是被旁人俘虏去,怕是要咬毒自尽,可是遇见自己人哭着喊着闹着也不害臊,再者达奚实早就给他们看了燕除月的画像,长的跟仙子一样可不就是他们的主子。 落在自己主子手里,也不丢脸。 那人虽哭着涕死横流,但也是清醒的,手一指另一边:“他们不是!我们这次只来了十二个人……” 祝雎在里间也乐得清闲,久没闻见血腥味,让他眉头皱了皱,燕除月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菩萨心肠。 小室的黑衣人留给了祝雎,地上的人还想杀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又劈了个叉。 祝雎赤脚沾了水,上面清晰的脉络称出他足骨精致,若挂上一串铃铛,行走间叮铃作响,该是怎样惊心动魄的美。 祝雎身上只披了一件单薄的衣裳,上面已经带了水的痕迹,他的湿发垂下,掩盖住他的锋利,如同一个艳丽的水鬼。 他漫不经心地踩在黑衣人胸膛上,他勾起一个残忍的笑,那人的胸膛凹陷下去,“想杀我?你还不够格。” 燕除月进来时,祝雎人已经坐在了窗台上,颈侧发出微光,晃荡着双腿带着一片轻快,他身后是被云遮住的月亮。 “呀……你把他踹死了呢。”祝雎眼也不眨的盯着燕除月道。 祝雎不断试探着燕除月的底线,甚至想击碎她的防线。 可燕除月不会发怒,只会叹息后对祝雎招招手,让他下来。 祝雎披着外衣随意地系着腰带,他光着脚来到燕除月旁边。 “你想让我生气?或者是想看见我失手杀人后而泪流满面的忏悔?亦或是看我道心崩溃的惨状?”燕除月用怀疑的语气说着,一点点逼近真相。 神佛勾勾手便能山崩地裂,却怜悯世人,只因神佛眼中有道,世人孱弱,若经风浪便会覆灭。 仙者不染凡尘,一则是免遭罪业渡劫失败,二则是尽量跳出因果,因为保不齐随手碾死的小蝼蚁后代,得了机缘,一路飞升复仇。 燕除月正视他,平和道:“没有人可以肆意杀掉别人,但也没人可以站在原地任人打杀。” 祝雎打量了她一眼,突然笑了,眼中淬满了阴冷的光,他个子极高压着燕除月的肩膀抵到了墙。 “那我要吃了你,你也要杀了我吗?” 第29章 夙愿(三) 给你一个承诺吧…… 燕除月也不知道祝雎脑子里想的什么, 但是,约莫总结下来也是想杀了她吧,或许在之后他又开始自毁。 燕除月:“也可以是我吃了你, 你杀我呀。” 燕除月玄度剑的剑尖抵着他, 慢慢将他戳远, 另一只手捏住祝雎的下巴,她昂起头慢慢贴近, 带着一点揽月尊本身的强势。 不能用平常的思维去理解祝雎所思所想, 解决办法就是:用另一个话题岔开,或者按照他的话中的反方向来揣测。 如果都不行,就顺着他, 回答“啊对对对”就行了。 燕除月的回答是个陷阱, 先后顺序来看她不会吃掉祝雎, 所以前面的因不成立, 所以果也不会有。 “也不是不行。”祝雎的眉眼带着些犹疑, 反复推翻自己心中的决定, 最终又舒展开。 燕除月见他神色怔松,便趁机反压制他,情形颠倒,祝雎的肩膀撞在墙上, 燕除月掐住他的下颌, 迫使他仰头。 他语气轻快了不少, 头便往下压, 与燕除月鼻尖贴着鼻尖, 他乖张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只要他一想到,他的皮肉一寸一寸的从他的骨上剥离,而且是燕除月亲自动得手, 那他就兴奋到颤栗,没有谁能比祝雎更期待自己的死亡了。 他死了之后,便又会带着苦楚复生,这个时候,他终于可以杀掉燕除月了,和她骨血交融一起沉入夜渊。 就如那颗星子。 与他共生。 祝雎的剑不会伤害到他,在燕除月手中对着祝雎,只能当木棍子使,她慢慢收回了剑。 燕除月随手指着窗外的月道:“等你什么时候知道,稷水为什么会随着月而潮涨潮落,便是那时候了。” 燕除月的手放开祝雎的下颌,他的脸上很快出现了清晰的指印,燕除月捻了捻指尖,心中再次感叹了他的皮肤真嫩。 “为什么?” “你不觉得这很有趣吗?我想了很久都没想明白,你如果有了答案,那我就给你一个承诺吧。” 祝雎沉默了,认真的看着她,眼中的纯粹让燕除月莫名的心慌。 “好。”他说。 燕除月松了一口气,她又将剑抱在了怀里,拍了拍手,门外依次进来了几个黑衣人,带头的就是刚才燕除月拷问的刺客的头头。 他们一人手里提着几个黑衣人,鱼贯而入,进一个对燕除月抱拳,一连进了十几个。 “把这里收拾好。”燕除月的话让他们下意识的臣服,她补充道:“收拾完赶紧走。” 燕除月自从复活后,一直都可以通过接触而感知到别人与她的记忆。 在寒尸山与十五、陈初六的触碰,并没有得到太多的讯息就可以证明出,她是后来上去的。 但是与刺客头头那里却得知了有用的消息,比如她是徐景候的“女儿”,叫徐月,是菩提宗的弟子云云,其余便不知了,只能再找他们的上一级了。 燕除月也没有多做停留,她直接拉着祝雎出去了。 祝雎觉得脖子痒痒的,他拿手轻轻摸了摸,上面光滑而带着异物的感觉,让他不适,但他又说不上来。 一个晚上一波三折。 燕除月终于拿到了伤药。 祝雎的掌心有一道伤口深可见骨,手腕也被磨得血肉模糊,脚踝处的骨头也高高翘起,真的是惨不忍睹。 “你不是问我什么名字吗?”燕除月沾伤药一点一点的替祝雎擦着,“你可以叫我徐月,也可以是……燕除月。” 祝雎脸上甚至有浅浅的酒窝,他叹了一声。 “燕…除月啊……” 尾音昂扬,让她诡异的觉得有些戏谑。 燕除月每一次触碰都能引起他的瑟缩,她捧着他的手腕,在祝雎眼中,就像她当初捧着的那一颗星子。 “……燕除月。” 他的伤口先沾了烈酒便开始剧烈的抽痛,他忍不住唤了一声。 “我在。” 他想,他不会只有疼痛这一感觉了,取而代之便是羽毛挠着的痒,他坦然的接受了这一变化,麻痹在心脏鼓胀的轰隆里。 祝雎笑意盈盈的,表情有些怪异,像疼痛的蹙眉,也似享受。 而且他血液的香味,哪怕燕除月自封穴道闻不见,也会无时无刻的吸引着她。 等蜡烛燃烧了大半,伤药也快擦完时,祝雎看了不知有多久,突然出声了。 “燕除月,我想梳头。”祝雎觉得喉咙有点痒,说出来的声音涩涩的。 燕除月愣了一下,随即看了他的黑的跟缎子一样的头发一眼,“这里快包扎完了。” 也是她忘了,祝雎虽然还带着牛气哄哄的气质与特性,可他现在是凡人了。 燕除月瞧着,觉得他就算成了凡人也不安生。 祝雎刚沐浴后头发也湿了,夜里寒凉,如果不尽快烘干是会着凉的,再加上他前日还发着热,怕是要高烧复发。 “好了。”燕除月将手浸在水中清洗,却发现盆里早就染了一层薄薄的红。 她将手在细软的帕子上擦了擦,祝雎便彻底沉寂下来,只等着燕除月给他梳头。 床尾有一张梳妆的桌子,上面一张铜镜打磨的还算清晰,但与水镜差远了,燕除月按着祝雎的肩膀将镜子压正。 “可以看见你自己的脸了吗?” 祝雎望着镜子,燕除月只有半张脸在里面,他眼睛弯弯的,“看不见。”于是他伸出自己包的跟粽子一样的手,转动镜子的角度才好。 旁边的烛火跳跃着,将睫毛的影子重重的压在他的眼睑上,燕除月看着镜子中的祝雎,顿了一下,才拿起梳蓖梳起了她刚刚烘干了他的头发。 他的头发很顺,也很软,跟河水一样。 “我也想为你梳头。”祝雎的手伸到背后按住了燕除月的手,他站了起来,兴致勃勃的将她压了凳子上。 转身的时候,“啪嗒”一声将铜镜撞倒了。 燕除月的头发一下子散开。 早温暖的烛火下,她和祝雎的头发披散着,如凡间的少年夫妻。 她只留意到他包扎得跟蹄子一样的手。 “你的手……” 祝雎自然握不住梳蓖,只能在她的头上随意的梳着。 燕除月也好脾气的随他去了,见他没有躁郁感,她又劝他早些去睡。 燕除月给自己施了个清洁术,便在灯下伏案,奋笔疾书。 祝雎披着外衣,光着脚坐到了燕除月旁边,冰凉的足尖缠着燕除月的腿,故意点在她的鞋面上干扰着她,却一脸认真的看着燕除月笔下流畅的符文。 燕除月顿笔,抬头望着祝雎:“怎么了?” 黄澄澄的烛火映在她脸上,让她有了烟火气,长时间的绘符,让她有些疲惫。 燕除月的眼睛自然的放松,睫毛又长又翘,倒显得有几分深情,在烛火下望着祝雎的时候,竟然让他感到被温水包裹的感觉。 祝雎悄悄按在了自己手腕上,那里是已经被包好的伤口,他明知故问:“你在干什么?” 燕除月晾干了笔下的符文,随意拿起一张道:“制符。” 她说着,便熟练的叠起了一个小三角,很快,一个平安符便制好了。 她送予祝雎:“你夜里压在枕头下睡,白日里便装在香囊里,会保你平安的。” 祝雎的手指全部缠满了白布,他滑稽的将平安符托在手中,笑容僵住了,表情有点怪,甚至还像个假人,他想说些什么,可是又卡在喉头。 他心中抓狂,想撕裂什么东西。 鬼使神差的,他想起了燕除月在雪夜送给他的亮晶晶。 平安么?可那星子也不是希望啊…… 祝雎骤然收住了手,平安符被捏的皱皱巴巴,他的手心一用力握住便立即沁出血来,将那平安符染出斑驳。 他想将其撕碎,却笨拙的掉落在地上,燕除月复捡起来,摩擦着上面的湿润轻轻的放在他的掌心,“别弄丢了。” 祝雎平时气势汹汹的,哪里会被这些绊住,他欲两把扯烂,却因为手不利索没有将平安符扯碎。 他乖戾地扯起嘴角:“我没有香囊。” 燕除月也不是预测祝雎情绪的钦天监,不知道他又发什么疯,她将平安符又捡了回来,在他眼前晃了晃,一把扔向窗外。 “不想要就扔了吧,你心中畅快就好。” 但是被窗棂挡了下来,平安符便跌在了床上。 祝雎表情更臭了。 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不爽要找茬的气息,却还嘴硬道:“畅快得很呢。” 祝雎眼尖的发现一众符纸下压着一张硕大的纸,上面用朱砂密密麻麻的写满了符文,有些缺胳膊少腿的,让他看的眼睛疼。 但上面中规中矩的“月、阴、晴”三个字可是耀目的很,祝雎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问道这是什么。 燕除月折了纸人附灵,小纸人伸伸手,踢踢脚,开始满桌子地跑。 倒是和那个圆脸小纸人的身形重合了,煞是可爱,甚至还能做出一模一样的叉腰动作,对祝雎“呸呸呸”的吐着口水。 她看了一眼桌面道:“我要找人,但是天之涯海之角太广阔了,只能依靠这种方式寻人,要是再远些,只能用血召唤了。” 祝雎心中丝丝的痒,也如种子攫取着他的生机,扎根在他的血肉里。 她的魂魄都散成了渣,都还要找到她的好师弟啊。 祝雎佯装不知:“他是谁?你又为何要找?” “我也不知道他现在是谁。” 燕除月也不知道月阴晴掉落下界成了谁,只知他心魔未破,若是被有心的恶妖钻了空子,他的道便破了,最后雷劫未过,只能潦草收场,仙界便无领剑人了。 晴无剑尊月阴晴,剑道第一。 偌大的四域之朝,连土地、山君、河伯都没有,落在这里,怕是情况不好。 祝雎学着燕除月的样子温和的笑着,没有直观的情绪在他脸上呈现,他的剑噼里啪啦的抖着。 连月阴晴是谁都不知道,她一个残魂竟然还记得他的名字,祝雎只学了燕除月三四分的温和,剩下的就是皮笑肉不笑。 祝雎:“那我叫什么名字。” 燕除月见那个小纸人太淘气了,便递给祝雎,燕除月眼中的光闪了一下,迟疑道:“宿……不秋。” 随后,她指着被祝雎一把捏扁头的纸人道:“只此一个,你若想撕了也随意,反正之后也没有了。” 祝雎的手才停下来,嘴角挂着假笑:“燕除月给我的东西,我怎么会撕呢。” 夜已经很深了,她也无力陪他闹腾了。 燕除月揉了揉脖子,“你自去睡吧,明日我去为你择衣。” 燕除月没有多劝,摆明了让祝雎随意。 祝雎不情不愿躺在床上的时候,心中还呼啸着风雪,他背过身去背对燕除月,他的指尖的缠绕的白布已经松开,他一圈一圈的揭开,上面卡着一根发丝。 祝雎觉得心中的痒意已经蔓延出来了,要从他的喉咙里长出来成为参天大树,他闷闷的,就似乎有着水的窒息感,也有大火焚烧着他的身躯。 他像缺水的鱼一样。 燕除月吹熄了灯火,犹豫了一下,又点燃了,只看见祝雎蜷缩成一团。 桌面上的符纸一张一张的漂起来,自然而然的形成一套阵法。 燕除月站在黑暗里等了很久,直到天空中的星星慢慢的显露出模糊的影子,她才轻轻地飘到小室,里面还残留着惑人的香气,她从烂掉的窗里飘了出去。 月又出来了,祝雎大汗淋漓。 * 达奚实今夜可过的真热闹,先是从猫眼少年口中得知了主子的下落,还知道了要刺杀的对象和主子呆在一起,他先是在房间里转了无数个圈圈,最后一拍大腿:干了! 于是先派了一队人马去踩点刺探,没想到和另一拨人马对上了,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于是又一起进去,最后都被主子一剑扫平。 达奚实心中实在艳羡至极,看着他手底下的歪瓜裂枣,不得不感叹别人就是会生! 不过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他的那些个属下提着活人直接浩浩荡荡的冲进他歇脚的地方,生怕旁人不知他们这是窝点。 说来也是惭愧,徐景候是达奚实的主公,徐景候这个人吧,还真是一心为国为民,但就是死活不让老天子最宠爱的长公主登基。 达奚实琢磨着徐景候有不臣之心,但是作为他的心腹,这主公一没招兵,二没买马。 唯二过分的就两件事一个是窝藏了龙女——在望江楼遇见的主子,另一件事就是派他刺杀一个人。 还真是下了死命令。 达奚实也知道自己手底下的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知道哪个计划都没成功之后。 他眼珠子一转,便去找菩提宗要了个说法,扯了嘴皮子讹了人后,才心满意足的回去睡觉。 可是睡着睡着就感觉脖子凉飕飕的,一睁眼…… 他奶奶的腿啊!没听说过望江楼有鬼啊!若是 有这些,怕是早被住在这里的天师给收了去吧!? 燕除月飘在空中,看着达奚实快速闪过的表情,有点诧异,一个人脸上真的能刹那出现数十种表情吗? 燕除月迅速俯冲,掐住达奚实脖子,将他制住,通过触摸汲取的记忆,她阴森森的:“达奚将军,别来无恙啊。” 达奚实与她的接触也是不多,也就是在小的时候将她送上菩提宗,现在又来接她罢了。 达奚实也认出来了,这下更不敢动手,装的哆嗦:“小主子……有何吩咐啊……”实则他在心里早就骂起来了,早知道就不领这趟差事了,还真不是人干的。 “谁让你们杀宿不秋的。”燕除月直接开门见山道:“为什么杀他?” 燕除月总要知道这背后动手的是人,是妖还是仙。 达奚实支吾一阵,看着他怂,其实他心里门清,大人物的恩怨纠葛不关他的事,他只需要做好本职工作,再者是小主子主动问的,又不是他故意透露。 于是他眼中挤出两滴马尿:“是主公吩咐的!” 燕除月的脸在夜里发着淡淡的光,晃眼一看还真将达奚实吓了个哆嗦。 “因为您是龙女……如果不杀了宿不秋,您一出菩提宗就得和他扯上关系!”达奚实一咬牙接着说道。 第30章 夙愿(四) 等他死了,回到本体再来抓…… 月色蒙上了一层暧昧的纱。 祝雎半夜又发热了, 凡人的身躯真是孱弱的很,他只觉得那一瞬间有无数的种子在他身体里扎根,从他的骨肉上开出鲜艳的花。 “燕除月……”祝雎眼睛已经开始出现了重影, 他声音干涩的唤着, 想要寻找那一抹清凉的影子。 蜡烛已经快燃尽了, 上面积累着厚重的蜡泪,他的剑悬浮在空中散发着莹莹的光, 聚灵阵源源不断地为它提供的力量。 燕除月……为什么又消失了? 是去找月阴晴了么? 祝雎撑起来揉了揉刺痛的头, 喉间发出闷叹,觉得自己的身下涨的难受,他忽然撕裂自己的伤口, 上面很快涌起了新鲜的血珠。 “看来只有做成傀儡的时候才能陪我最久啊……”只有痛苦才能让祝雎保持短暂的清醒, 他的汗已经将他的身下的床榻濡湿。 “月奴儿陪了我八十年, 她只是个无智的傀儡, 燕除月的残魂应该能陪伴得更久才会散去吧。” 祝雎脚步虚浮, 踩在地上, 像是在刀尖上跳舞。但是他热得快要炸开了,于是跌跌撞撞的跌进了浴桶里。 他沉了下去,窒息感将他淹没,他的手上缠着发丝, 深深地勒紧他的皮肉, 混着他的鲜血在水里慢慢的漂浮着。 等他死了, 回到本体再来抓她吧。 他的剑不能弑主, 否则那样才是最快乐的事了。 忽然, 一抹银白探出,满室生辉。 月色温柔。 但路上审问完达奚实的燕除月,心中却总是在打鼓, 眼皮子跳着,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于是她加快了回去的脚步。 她从达奚实那里听了些陈芝麻烂谷子的虐恋过往,觉得狗血,又唏嘘不已。 四域之朝的弯弯绕绕,她也略有耳闻,比如与龙族通婚云云,是他们亘古不变的族训,只是没想到她落到下界,竟然也卷入了其中。 她的这具身体是龙女,若是养在身边是有好运加成的,甚至可以逃避一些雷劫,这也就是寒尸山为什么千方百计要将她留下的原因。 但她总算不再是一头雾水,顺便还得了一点消息,好消息是:她的好师弟月阴晴总算有了踪迹。 坏消息是:她的这具身体以前和月阴晴有一点点点瓜葛。 是那种非常离谱的瓜葛,若要细究一番,还真是她作了大孽让她遇上了。 月阴晴现在于四域之朝的化身,身份上还是她的师弟,同属菩提宗。 但她这龙女的身体里装的毕竟是一缕残魂,占了个大师姐的名头但脑子不太灵光,以前天天追着月阴晴跑,让人家不堪其扰,这次菩提宗弟子们一起出山,他直接跑了。 燕除月看着烂窗户在风中飘啊飘,心里也飘忽的很,但知道月阴晴消息就行了。 这不太光彩的事,以后遇见月阴晴,他万一想起来了,还真是有点丢脸,算了……以后就避着点走吧,最多暗中拉他一把不让他入魔便是了。 这是达奚实在菩提宗那里听来的八卦,还是他去讹人的时候,菩提宗的弟子气不过便抖露出来,他适才叨叨给燕除月听的,倒是别有用心。 燕除月又闻到了那若有若无的香气,她微微蹙眉身形一晃便钻了进去。 她甫一探出头,眼睛便直愣愣的停在祝雎身上,眨了好几下眼,才确定自己没有眼花。 “祝……宿不秋,你怎么了?”燕除月轻盈地翻下去,小心的避开慢慢的朝他走去。 银白色的巨尾覆盖着寒霜,一直从浴桶里生长出而垂下,在地上的水渍里蜿蜒着。 是霜白色的龙尾,尾翼倏忽散开如同飘逸的纱,又乍然收紧如会呼吸一样。 上面还排着紧密的鳞片,在月色下闪着锋利的光,他的尾翼实在如月下的薄纱,在夜里还泛着荧色。 祝雎睁开眼,眼中的竖瞳含着冷芒,但他原本苍白的脸却泛着惑人的潮红。 燕除月看呆了几秒,消化着达奚实说的一句话,这一刻,一字一句地钉在她的心头。 【小主子,您是龙女,万不能和宿不秋这样的……半妖孽障牵扯上啊。】 “宿不秋……你怎么了?”燕除月不由放缓了呼吸,但觉得自己的话问了跟没问 一样,他这样子八成是龙族的蜕变期突然来了。 毕竟他之前是实打实的人,突然有了龙尾怕是受了什么刺激。 祝雎的视线慢慢在燕除月脸上聚焦,他微微的笑,看样子还有理智尚存。 “你又来了。” 燕除月此刻终于明白,为什么说她会和他牵扯出千丝万缕的关系,因为在四域之朝,他是龙子,她亦是。 她源自北海,而世间另有出处,又倍受徐景候针对的……只剩下四域之朝…… “我不回这里又能去哪儿呢?”燕除月知道龙族有领地意识,只能提前在话语中表达出她原本就是属于这里的。 一阵水声搅动,祝雎朝她伸出了手。 燕除月自然而然的扣住,一接触到便被他的冰寒而惊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滚烫。 “我饿了。” 祝雎说完这句话,停顿了一下,眼中带了更加迷离的水光,带着破碎的感觉,“燕除月,我好饿啊。” 他的血自然而然的流淌在她的手上。 燕除月静默了一下,祝雎这样是不经历生死是不会蜕变的。 而在此之前,他是完完整整的人,他好像……一直都没吃东西,连她在寒尸山提上去的炊饼也没有动过。 全程靠清气吊命。 “想吃什么?” 啊……好像她前世养师弟师妹们的时候都没操心过这个,月阴晴自己修炼,蔺冬寒本身就是雪女不用吃饭,路衡有宗门照料,她自己也不用吃。 “燕除月。”他带有侵入性的目光在她身上一寸一寸的磨着。 “?”燕除月:“我在这儿呢,你说就是了。” 燕除月不过是打量了祝雎的发着莹莹光亮的龙尾一眼,目光就像烫了一下很快就收回了。 “你的伤口为又裂开了?”燕除月只能找个话题转移注意力,他的伤口总是反复的裂开,若非他的血是香的,恐怕满屋子都是血腥味。 她单手解开自己的腰带,再次脱下自己的一层衣服,将袖口从二人手心相连的地方套了过去,另一边直接搭在了祝雎的上半身,水渍很快透过了单薄的上衣。 他的下半身藏在水下,细软的霜白色的鳞片,从他的腰窝一直向下绕过小腹蔓延,像盛开的冰花。 那里依稀可见裂开了一条口子,淹没在黑暗里,在馥郁的水中隐藏着,带着湿哒哒的可怖。 但祝雎却显得十分安静,乖巧。 “过来吧。”燕除月忍不住唤了一声,她摸了摸他的额头,烫的收回了手。 燕除月向他摊开手,祝雎定睛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慢吞吞朝她靠近,水声“哗啦”的响着,他的龙尾美丽而又带着脆弱,可就是这样的尾,能直接撞断一座山。 此时就这样沾着水珠晶莹的逶迤在地板上。 燕除月将他抱在怀里,就像在雪原里拥住了那抹冰凉的身影。 “你去哪儿了……我怎么都找不着你。” 祝雎将头埋在她的颈边说话,柔软又滚烫的唇贴着她,但里面的尖牙随时随地都能咬破她的喉咙。 “我去看看谁想杀你。”燕除月正是因为他什么都不懂,才敢这么大刺刺的将他抱出水桶,他身上的伤口不能再泡水了。 “你是去找人了吗?”祝雎温吞道,他的眼里藏着凶狠,“是去找你天涯海角都想找到的那个人吗?” “找到了。” 燕除月抱着他不好移动,只能老规矩飘在空中,他浑身湿漉漉的,让她也沾染到了湿意,“应该是人体受不了你身上的伤病了,才能化出龙身替你捱着。” 燕除月将他放在床榻上,祝雎上半身依附着她,让她只能保持弯腰放下他的状态。 他的龙尾也卷着她的腿,她不以为意:“这样也好,凡人生老病死确实太苦了。” “放开我吧,我为你疗伤。”燕除月柔和道,眼神很是诚挚。 祝雎慢慢的扬起上半身,想要继续保持这个姿态,他慢慢的靠近,惑人得紧。 他也是埋骨之地诱人杀之的怨鬼,咬住猎物,便不松口。 燕除月叹了一声,腾出手来,虎口卡住他的口,“你既然不信任我,又何必缠着我。” 祝雎的龙尾怪异的缠到她的腰边,越收越紧,他的眼尾红得飘起秾丽,眼中掩藏着惊天的欲,“你为什么一定要今晚去找他?”【你现在阅读的是 】 30-40 第31章 夙愿(五) 燕除月会理解他的。…… 祝雎的尾巴缠住燕除月的腰, 她被一把带倒了,燕除月只感觉自己手下一片濡湿,猛然将手收回。 祝雎乘机压制住了她。 “趁热打铁, 今天刺杀的人来了, 我就顺藤摸瓜去找了呀。”燕除月无奈道。 不知祝雎想问些什么, 达奚实确实与他犯了干系,与她又无关, 但祝雎反过来质问她, 倒是奇奇怪怪。 祝雎不说话了,瞳孔不停的收缩着,他一直往燕除月靠。 燕除月知道他身上不正常, 他随意围着的衣裳散落下来, 燕除月暗暗给他围在了腰上。 但是这种布料还是太粗糙了, 让祝雎又痒又疼。 “我好冷啊。”祝雎眼中带着希翼, 像雪原里的黄澄澄的烛火。 燕除月一头雾水, 一经触碰他身上便烫得惊人, 哪里还会冷……难不成真是发高热的冰火两重天? 祝雎上半身主动贴近了她,下半身又缠着她,龙尾又缠不完还有一截尾巴逶迤在榻上。 燕除月恍然:“你在蜕变期这样是很正常的,熬过去就好了。” 祝雎面色不虞。 他的上身在微光下显得是玉质的光滑, 初时触碰是冰凉的, 随后又带着灼人的热。 燕除月突然想到了, 祝雎在雪原的第一世, 祝雎在火炉旁拥住她的场景, 于是轻柔地张开双臂抱了他一下,转瞬即逝。 祝雎感到清凉触碰他,又瞬间离他而去, 他低头便一口咬在了燕除月的脖子。 “快放开,你又不是属狗的!”燕除月蹙紧眉头,伸手一推,感觉颈边一麻。 祝雎真是咬死了便不松口,也不知谁招他了,直接让他进入了龙族的蜕变期,这个时间漫长又难熬,他是……半妖还好些,若是生来仙体,这倒不好收场,非得给他找个冰泉泡着不可。 燕除月见他不为所动,直接按住他后颈的凹陷处,那里简直是他的死穴! 燕除月另一只手掐住他的腰,不轻不重的一拧,祝雎便溃败得不成样子,只能在她耳边断断续续地喊着她的名字。 祝雎无力反驳,连呼吸都顾不上。 燕除月彻底从他身下挣脱开,但是他的龙尾死死缠着,不能脱离。 “说了多少遍,不能伤我……你若有伤我害我的心思,便会永受高热之苦!期间不乏活活热死的——”燕除月恐吓道。 这是在寒尸山发现他有伤她的心思,就给种下了,在这里被激了出来,也不知是福是祸。 “苦?”祝雎还有剩余的理智嘲讽,燕除月能给他带了新的窒息感,怎么会苦呢? 她一手撑着保持自己的有利地位,按着他的死穴不松手,侧坐在他的龙尾上,他的表情又痛又爽,龙尾巴还在蠕动。 燕除月脖子有些刺痛,她坐起来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有一手的鲜血,祝雎的嘴角也染上了绮丽的红,还有血珠子顺着他的嘴角往下滑,经过下颌,然后染红了喉结。 燕除月将指尖的血迹捻干,冷冷道:“还真是得寸进尺。” 燕除月用手推他的龙尾,反而让他缠得更紧,他的手甚至揪住了枕头,把布料划烂,祝雎的手上也有伤口很快就将床榻染红了。 燕除月只想脱离这种状态的祝雎,他现在很快就会没了理智,蜕变期失败会成为没有理智滥杀的畜牲,这也是四海瞧不上其他妖龙的原因之一。 祝雎本身就邪性,若是失败了……后果不堪设想,得有人压制引导。 于是她的手死死的按住了他后颈处的凹陷,原本还死咬着下唇不肯出声的祝雎,瞬间就哼了出来,眼里带着震惊以及倔强,也有雾蒙蒙的雪。 祝雎盯着她睫毛颤动着,然后默默放松了龙尾。 燕除月一瞧他果然受这样的桎梏,于是手无序的按着,下了死劲的那种。 “放开我。” “不……放。”祝雎是个死倔的,甚至还能挑衅。 “我们终究会一起死亡……不论是……你把我藏进你肚子里,我死了再杀你,还是我吃…你,然后……被你杀死,我们……都会…骨、血、生、花——” 骨血生花。 真是恶毒的诅咒啊。 这几句话让燕除月怔住了,香气席卷着让她的手也微微颤抖,不知是她在后怕,还是受他影响,还是气得发抖。 祝雎再也忍不住喉间带着噎声,哪怕他没有在水中,窒息感也陆续将他拖下去。 “我是谁?答对了……额…就放开哦……” 他说着,便迷离的笑了起来,露出了森白尖利的牙。 燕除月也不知道出于何种心思,又狠狠的按了一下他的后颈,就像惩罚一样。 燕除月答到:“你是宿不秋…” “不对。”他尾勒紧了。 “仙儿……你是仙儿好了吧。” 她又狠狠按下,他飘逸尾翼倏忽间收紧了。 仙儿……他不是宿不秋,也不是仙儿,他是祝雎啊,燕除月弄错了…… 燕除月也发现了,按住他的后颈死穴虽然有用,但他早就习惯了各种痛觉,这种程度只能一时制肘祝雎。 时间一长,同样会让他沉迷,如同他痴迷于自毁。 窗外适时下起了雨,燕除月的心……突然的静了下来。 这场雨如同甘霖。 “天地生阳,则日升天;大道生月,则月盈仄……” 燕除月突兀地念起了静心咒,祝雎让她像在舟里飘摇。 可是她也没有再动,也没有神情,在朦胧的夜色里无喜无悲,是一尊泥做的菩萨,也渡了一层神性。 佛陀入密教全身而退,道祖入合欢宗功成身退,燕除月雨夜诵经待天明。 祝雎见燕除月毫无反应,他慵懒着身子又像浑身无骨,他慢慢的攀扶住她。 “燕…除月。” 这一次没人再回应他了。 他身体很疼,疼得快死了……那燕除月也快了吧,他会在燕除月死之前将她重新做成傀儡的。 燕除月将他骗进诛邪塔,关了有八百……千年的时间吧,那便也让她做傀儡上万年,这样不是她心中的道了么? 燕除月会理解他的。 他们两面相对,祝雎最终还是没有放开她,忍着苦痛环住了她的腰。 燕除月静坐在一处,龙尾将她围住,而祝雎便斜斜睡在她的腿上,龙尾在夜里散发着阳光下冰雪的光芒。 窗外雨打芭蕉,静心咒也随着雨声密集。 * 远处打起了惊雷,雨哗啦啦的响,连带着稻田里的苗子也被吹得东倒西歪。 “大师兄,这里有避雨的!”一个女修道。 月阴晴背上背着一把剑,身着素衣,淡漠的踩在泥地里,雨滴在他周围形成了一个真空,不沾染他半边,他见前面有个破庙,便加紧了步伐。 “看样子是个星君的庙宇。”月阴晴打量了一眼,仪态尽是芝兰玉树,气宇轩昂,远没有在瑶池云海的羸弱。 从断掉的供奉神牌,依稀可辨“太阴”二字的古虔语。 “是嘞!大师兄,我们御剑估计还有三天便到安乐镇了,听说里面有条大鱼!”她俏皮的眨了眨眼。 菩提宗分男女修士排辈,燕除月的化名“徐月”在这辈占了个大师姐的名头,那月阴晴就是弟子们心中公认的大师兄了。 月阴晴盘腿坐在蒲团上打坐,听着耳边活泼的语调,心中不由自主想起了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徐月。 她从不聒噪,也不说话,安静得很,哪怕她天赋异禀,也是不骄不躁,却因为人孤僻,一意孤行而引人不满。 他摸了摸腰间一直挂着的铜镜,嘴角情不自禁的浮起一抹浅笑,如山间醉人的风。 听说那里有一座仙人的秘境,便去为她寻得一两件异宝,为她开灵吧。 “大师兄,可是在为大师姐的事情忧虑……” 女修状似活泼地问,可大师姐徐月……就是个木头,性格怪异阴森森的,只是天天跟着月师兄,换了旁人怕早是不耐其烦了。 月阴晴睁开了眼,对上了那尊破损的星君像,蜘蛛网像厚厚的棉絮挂在哪里,上面缠着一条小蛇,张牙舞爪的冲他吐着蛇信子。 她不能留在菩提宗啊。 “我心中不喜她。”他手中掐了个决,回答着那人,这番言语早就滚瓜烂熟了,“休要再提了。” “是。” 女修并没有感到开心,只是望着东方既白,有些黯然。 * 夜里下了很大的雨,而早晨的时候太阳突然破开了层云,顺着窗户的缝隙丝丝缕缕的照在燕除月身上。 祝雎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撑了起来双手揽住了燕除月的脖子,将头埋在了她的颈边,一呼一吸轻轻的挠着她颈边的咬痕。 他的龙尾煜煜生辉。 燕除月望着阳光有些出神,不多时祝雎也醒来了,眼中迷离,下意识地想蹭一蹭她的颈边。 燕除月伸手挡住了,因着静心咒随着雨声渐息而停,故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倒是意外的勾人。 “我要出去一趟,建议你留在这儿几日,你若要随我走……” 祝雎睫毛眨了眨,龙尾不自觉的收紧,笑得温和,他张口声音沙哑地溢出。 燕除月知道他想说什么,她轻轻地推开他,“你现在不方便啊。” 祝雎知道自己的声音难听,死死的闭紧了嘴,抓住燕除月的手越发用力。 第32章 夙愿(六) 你的姻缘与命线相连…… 燕除月下楼的时候揉了揉手臂, 祝雎看着像个没骨头的,手劲还挺大的,迎面走来了一群菩提宗的弟子, 服饰整齐, 腰间还挂着象征弟子身份的宫绦。 他们手上捧着一面铜镜, 有说有笑的走着:“嗯嗯!好的大师兄,等徐师姐玩够了, 我们就来安乐镇除鬼……” 擦肩而过的时候, 他们愣了一下。 “徐月?” “徐师姐——你不是在土匪山吗!?”为首的女修一脸惊愕,压住铜镜,看着燕除月充耳不闻的走下去, 连忙又叫了一声。 燕除月径直走下去, 有人扯住她的袖子, 铺天盖地的记忆朝她涌去。 “嗯?”燕除月接收到识海中的记忆。 她这身体原来叫徐月, 在菩提宗占了个大师姐的名头, 但是一直不受待见, 因为只有一魄在身,时而清醒,时而魇住,所以让菩提宗的人退避三尺。 这些人原本对徐月的态度也是一般, 默认孤立的状态, 又加上她原先喜欢跟在菩提宗大师兄的屁股后面, 在之后也是赚足了奚落。 之所以放任她去寒尸山, 一方面是想看她出丑, 另一方面也是想打压她,或许她出事也可以抢占她名下的资源。 知道达奚实一路高调让菩提宗的弟子怕了,这才慌了神, 前些天还被讹去了替身木。 顾名思义,替身木就是一个可以在生死攸关的时候转移创伤的东西。 在一旁的其他修士看不下去了,想起这几日达奚实的施压,既怕回去遭责罚,又怕四域之朝打压,还要担心大师兄发现徐月失踪,返程寻找导致除妖任务失败,一直压着消息,只对其说徐月贪玩。 他没什么好气:“你倒是会享福!出来就失踪一个多月,现在倒是潇洒,真不知道宗主让你跟在我们出来干什么!” “就是就是,你出来也不给我们说一声,若想跟着月师兄一起,那便当初就应该撒泼打滚地跟着,现在使什么小性子?”说着那个男修便哈哈笑了起来。 当然,寒尸山是她自己要去的。 三言两语,便将燕除月概括成了一个爱而不得转而添乱的一个人,可事实哪是如此? 当初,她是上寒尸山卧底的,菩提宗弟子也同意了,到头来推卸责任,反而把那些脏水接二连三的往她身上泼。 望江楼鱼龙混杂,哪怕有些修士早已辟谷,也端坐在大堂,视线有意无意的朝这边瞟。 燕除月收回的袖子,轻飘飘的瞥了一眼,弹着袖子上的灰,那两个出声奚落的修士便像大王八一样翻在了地上。 “你们是谁?” “两个小辈,竟然在此妄言。”燕除月飘了下去,足尖轻点,“碧玉宫绦,菩提宗的弟子……你们老祖都不敢在我面前这样说话。” 燕除月直接让菩提宗的人看傻了眼。 徐徐徐徐月……怎么会飞了! ……不会认错人了吧?! 菩提宗一旦弟子从基本练气期到了筑基期,便会放出去历练,他们的月师兄也不过金丹,尚且不会凭空而立。 “你们既说师姐失踪,不寻找不关心,反而在一个相似的人出来之后,劈头盖脸的一顿骂。” 燕除月弹弹指间,两个弟子就像砧板上的鱼肉被煎的“面红耳赤”又翻了个面,“这便是菩提宗教得弟子?” 菩提宗的人心中惊骇,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她飘下去的时候,通身的气度早变了,哪里还有徐月那种阴郁的感觉? 旁边那个狐狸眼的女修叫添玉,手中“哗啦哗啦”的摇着龟甲,她告罪道:“惊扰仙子雅兴,是他们之过还望海涵,这次回宗定会回禀宗主。” 燕除月飘远了,摆明就是放过他们的意思,那两个修士见她走远了,一瘸一拐的朝添玉走去。 “真不是徐月?” 添玉摇着龟甲忽然吐了一口血,“是……也不是。” “添玉!你到底算的什么东西?”周围的人七嘴八舌的问着。 添玉狐狸眼一转,缓慢的摸了摸嘴,将龟甲收了起来,拿过铜镜,“大师兄不是要找大师姐吗?我去找找线索。” 菩提宗的人也是人精,知道添玉肯定算出了什么,偷偷摸摸的跟在她身后,一群跟着一个,浩浩荡荡的。 最开始出言不逊的那两个男修心头一跳,怎么又冤家路窄? 燕除月在望江楼里七弯八倒拐,到了店小二那里兑换了一些金银。 两个修士离得最近,就近坐下,互相交换着眼神。 “引雷符?” “这是……咱们师父的师父也不会的吧?” 他们急匆匆的就想走,生怕迟了一步,自己脑袋瓜子就到地上乱滚了,那些大能多是身上披了一层嫩皮里面都是老骨头,像眼前这个像徐月的仙子,说不定是夺舍来的。 徐月哪里会这么强,他们二人好歹是个筑基后期的修士,竟然会被她随便拿捏……还真有可能是夺舍。 这么一想,细思极恐,二人两股战战,转而又安慰自己,这大能只是长得像而已。 燕除月抱了衣服换了一处上楼,临近房门口的时候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她顿足:“出来吧。” 添玉把身后的尾巴甩掉,她摇着龟甲:“师姐最近有与男子有接触?” 说着,她又吐了一口血。 燕除月看得有点牙齿发酸,眼前的这个小仙子还真是热爱卜卦呀。 “我知道你是大师姐……” 添玉歉意地笑了笑,用手背随意一抹,将一个铜镜放在燕除月装衣服的托盘上,“师姐……添玉从小摇着龟甲到大,生来一双眼就能看穿命理,虽然不知道师姐身上的的命线为什么会在数天前断掉,又被强行续起来……” “但是,师姐,你的姻缘与命线相连……竟然被突然斩断了。” 燕除月静静的站在那里,余光扫了一眼不远处的房门,和善道:“姻缘于我辈,合则大善,离则斩心,又有多大的干系呢?” “算不出啊……”添玉意外的看了她一眼,但还是一边吐血一边算,“不——大师姐福泽深厚,但身边的红线……被困住了。” 添玉是个固执到魔怔的人,狐狸眼扑闪着,燕除月不忍心她呕心沥血是为了将来虚无缥缈之事,清喝道:“够了——” 添玉尚幼,能算天机已受反噬,更何况又强行问燕除月的道,燕除月归根结底与祝雎相连。 祝雎当初在雪原推算出他的位置,就已经耗尽蓬莱的气运,天才子弟为了一个预言,尽数折去,燕除月不愿再见这样的情景。 “添玉,问天本就是耗费心力,你还未入道强行问卦只会累及自身。” 添玉眼前一阵清明,龟甲突然裂开了。 添玉:“我只算到,师姐……是个好人。” 燕除月轻轻的笑了,像是在笑眼前的小姑娘总是天真地看着险象环生的世界。 “师姐,如若可以,杀了困住你的人。” 添玉话头又一转,滑头一样:“月师兄最近问了你好多次……你可不可以好好替我们拦住啊。” 燕除月立即传达出信息,大概就是她不会与月阴晴有太多联系了。 添玉又说:“那师姐会去安乐镇见月师兄吗?达奚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们去吧。” 添玉得到明确的推辞,一步三回头离开了。 燕除月看着添玉走远,淡淡地走进房内,祝雎不就是困住她的人? 杀了他,谈何容易。 燕除月一进去,就看见门户上有留下来的指印,她一转身就被按住。 铜镜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上面闪动着微光,铜镜在地上颤动着转着圈圈,最后归于平静。 祝雎的龙尾不费吹灰之力地困住了她,“我困住了你,你是不是就要听他们的话杀了我?” “燕除月,你果然是想杀我的。” 燕除月还一句话都没说,就招来了他一顿噼里啪啦的质问,她还是好言道:“你说杀就杀。” 关于祝雎的顺毛技巧之一,顺着他说话。 她艰难的回转过身子,将衣服扔在他身上,“把衣服换上。” 祝雎抓起衣服就想抓的稀烂,燕除月云淡风轻的提了一句:“烂了就没有了。” 祝雎手一顿,慢条斯理地放了下来:“我们……没有这个讲究。” 是啊,魔枭怎么会有羞耻心呢? “随你。”燕除月艰难的将脚从他的龙尾里爬了出来,隔着薄薄的裤子能感受到他鳞片的冷锐,“你蜕变期结束没有衣物,你别说认识我,你自己接受围观去吧。” 顺毛第二招,接受祝雎的所有习性,告诉他后果后表示尊重。 祝雎的头发垂在身前,痒酥酥的,他拉住燕除月的袖子:“为什么会被围观?” “……”燕除月疑惑:“那你为什么在之前又要穿戴衣物,各种各样还挺花哨的。” “因为……天地接受开智的灵物,褪去保护的外表,都会遮羞,不会大刺刺地晾着,撒开脚丫子乱跑。” 燕除月把衣服给了祝雎,她自己也绕到小室的屏风那里更换,她的衣裳一件又一件的给出去,她现在身上总共也没套几层。 祝雎手中拽着衣服,低垂的眉眼,在自己身上扫了一圈,好半晌才嘀咕了一句:“离开……出去就要穿呀。” 但他还是还是得到了一个答案,燕除月允许,他向她索取杀意。 那他们就可以杀死对方了。 祝雎勾起了唇角,地上的铜镜突然亮了,祝雎有些好奇,拾起来,一张讨厌的脸就出现在他眼前,祝雎的笑容更盛,几近冷漠。 月阴晴在之前与同门通话的过程中,听见了燕除月的声音,等了一阵才连通了铜镜。 当他眼前出现刺眼的白皙后,沉默半晌:“阁下是?” 祝雎带着一派的天真,他笑了起来,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她在换衣服哦?” 第33章 夙愿(七) 月阴晴:“?”…… 月阴晴:“?” 月阴晴还未来的及反应过来, 祝雎就手一滑将铜镜给摔在地上,发出“咚”的声响,竟然强行中断了与月阴晴的联系。 月阴晴心中萦绕了许多疑问, 担心同门发生了危险, 又连接了过去。 祝雎觉得甚是有趣, 想不到月阴晴是如此的死皮赖脸。 他龙尾盘住,俯身再次拾起。 “都说她在更衣, 你这人怎么如此执着呢?真恶心。” 哪怕是祝雎俯视着铜镜, 里面呈现的也是他精致的侧面棱角和挺翘的鼻尖,说话间都带着一股慵懒,不薄不厚的唇角总是翘着, 眼睛带着一蓑烟雨既显得天真, 又是掩盖着的恶。 “慎言。”月阴晴蹙紧眉头, 看了一眼他暖玉般胸膛, 料想他袒露着上半身, 但是出于礼节, “道友是哪里捡着传讯镜的?月某愿出酬劳,还望道友归还。” 祝雎漫不经心道:“你的镜子关我什么事呢?” 意思是,月阴晴的镜子弄丢了,是他的责任, 祝雎才不会帮忙。 月阴晴也知道遇到了个刺头, 但是菩提宗的传讯镜只会在同门之间经手, 如果遗失, 那必定是出了大乱子。 月阴晴又想起眼前这人, 连接传讯镜说过的话,他试探着问:“这可是阁下的朋友拾到?可认识菩提宗添玉……和徐月?” 祝雎嘴里反复咀嚼着最后一个名字,她曾经告诉过他, 可以叫她徐月,或者……燕除月的。 他倒是被迷惑了,若她只是徐月……她怎么还有另一个名字的?月阴晴也出现了,她还要找他,还那么巧,她都叫燕、除、月! 月阴晴看着他的嘴边裂出饱含恶意的笑容,眼角眉梢都带着畅意,反而带着丝丝的邪气。 ——她在换衣服噢。 月阴晴突兀的想起了这句话。 月阴晴直觉不对,“你把师姐怎么了!” “师姐?”祝雎反复呢喃了这句话,“哈”了一声,捂住眼笑了起来,“知道傀儡吗?” 哪怕阳光照了满室,也让人不寒而栗。 “你在说什么?”燕除月换了一身亮色的衣服,是一抹可以让人感到冰凉又柔和的蓝,窗外的光漏了进来,照在她身上,甚至能感受到衣裙上的亮片,有着水面的波光粼粼。 裙子怎么会发光呢?能让人从内而外感受到柔和到发光的只有燕除月啊。 燕除月看见传讯镜,她眉心一跳反手将其压住,月阴晴只来得及瞥见燕除月的侧脸,喉间的话还未挤出,画面便戛然而止。 燕除月知道祝雎这副样子是不宜见人的,更何况,还连通着传讯镜,这要是手一滑,落在地上不就是暴露了。 燕除月将压在衣服后面的头发里捞了出来,嘱托着:“以后这镜子再亮起,不用管他。” 祝雎慢慢地直起身子,龙尾同样闪着一冷芒,他的视线不由自主的被燕除月攫住。 祝雎依旧带着他那温和的笑容:“里面的人是谁?” “你的衣服快些穿好吧。”燕除月转移话题,她踢了踢裙角,踱步到旁边的妆镜,裙子便大片的散开。 她上身的抹胸极为修身,扎进了下面大片飘逸的裙子里,外面又穿了层广袖,进可近战,退可闲适。 也不知道祝雎是怎么弄的,她在里面衣服都换好了,他还在外面磨磨蹭蹭,竟然还连通了月阴晴。 “燕除月,你认识他吗?” 祝雎滑动在她身后,按住她的肩膀,她头发散下来盖住他的手背上。 燕除月顿时感觉背后毛骨悚然,她的手反按住祝雎的手,抬头望着他,“大家都认识,他不就是菩提宗的大师兄吗?” 燕除月又自然而然地将话题岔开,担心他又想起了不该想起了一些东西,“你的手受伤了不灵便,不能为我束发,那我教你怎么梳女子的发式吧。” 燕除月一时也没有想到什么好的话题岔开,正巧她要梳头,便以此为由。 她让祝雎抓住她的一缕头发,祝雎依言照做。 他想着,这也算是燕除月有求于他,她被做成傀儡之前,还是得满足一下心愿她的心愿的。 “你瞧,女子发誓,若简单一些,直接用一根木簪缠绕着发尾,尽量让它成一个结,最后穿过固定就行了。”她演示着。 “但是这样极其容易松散,若你走过的地方多了,遇见英雄救美的事情也多变,很容易看到一些男子救下姑娘后,就原地转圈圈,簪子便散开了。” 燕除月说着,又将木簪拔掉,她的头发非常柔顺,祝雎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发顶。 “燕除月。” “嗯?” “把你的头发送给我罢……”祝雎叹息着。 燕除月不解,但并不妨碍她毫不犹豫的拒绝了祝雎,把头发给他她不就成秃子了。 燕除月:“为什么?” 祝雎认真的想了好半晌,最后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约莫就是喜欢吧。” 这下轮到燕除月沉默了,她加快了盘发的速度,她抽过祝雎掌心的一缕头发挽了个单螺髻。 “……不是喜欢,就一定会有的。” 燕除月暂时不能理解祝雎口中的“喜欢”是他拥有正常人的情绪从而表达出来的欢喜,还是单纯地收集癖犯了。 祝雎的笑容略微敛住,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带着令人心惊的癫狂,“我喜欢的,就只能是我的。” “可是……你明白什么是喜欢吗?” 燕除月担心祝雎两把把她的头发薅了,她起身尽量站远了些,她补充道:“喜欢不是占有,这可能是单方面的,你若喜欢就可以争取呀。” “但是要做好失败的准备。” 她觉得头发是个死物,不能更好地以小见大,于是换了个例子: “你今天喜欢的是我的头发,明天你就可能喜欢上一个姑娘,但你不能因为你喜欢她,就说‘我喜欢的,就一定是我的’,从而不过问别人的想法,就将她拴在你身边。” 祝雎恍然:“问过就可以了是吧。” 燕除月:“……不是。” 祝雎这一问,她就知道他又想左了,他以为是给别人打个招呼,就可以把人掳走了是吧? “可我为什么要喜欢别人呢?”祝雎神情恹恹,仿佛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件很恶心的事。 祝雎不喜欢别人的说教,但是他并不讨厌燕除月对他说话,燕除月说话的时候眼睛里有光,里面清澈的倒映出他的影子,眼里只有他。 怎么办,他也想要她的眼睛了。 燕除月也不指望能把他掰回来。 她不欲与他争辩,她算了算时间,“稷水退潮还有几日,我问过了,百里外有城池与庙会,我带你去看灯吧。” 祝雎眼睛睁大,里面水润润的,带着不解,但他脸上还是出现了欢欣,“是灯会吗?” 燕除月捡起掉落在一旁的衣物,找出里衣,让他穿上,她也随即落座桌旁,十指弯曲着敲了敲桌面,“是啊,等你尾巴没了到时候我们悄悄走。” “是逃走吗?” 燕除月想着是避开菩提宗和达奚实,想来也是和祝雎理解得差不多,便点了点头。 这次应该来得及吧?燕除月不由自主的想起雪原的那一日,哪怕只是回忆,突然失去了一直期盼的东西,心里应该挺难受的吧。 祝雎零零散散活了好些年,也就燕除月把他送进诛邪塔化去邪气的这一世,她在仙界找到他之前,提前将他带走去了凡界,过了凡人的好些个年头。 她记不清了,只记得……祝雎有一天一身是血的回来,他怀里抱着的剑都卷了刃。 燕除月心中复杂起来,燕除月啊燕除月!你换他平安入诛邪塔,最后应劫,复活后被做成傀儡的下场,还不够惨吗? “好吧。”祝雎心中有些惋惜,最后还是决定让燕除月再多活几日带他去看灯会,毕竟凡间找不齐做傀儡的材料,只能用香料做成稻草人。 桌上还剩了一些黄纸,燕除月便叠起了纸鹤,不多时栩栩如生的纸鹤便飞起来,祝雎的手有些僵硬,十分抗拒再接触与纸相关的东西。 他折的纸鹤飞不起来。 燕除月解释道:“纸鹤最开始的时候是承载一个人的思念,后来代替鸿雁没有灵力也可以传递消息。” “你不会折,是因为你没有牵绊,也没有修炼过。”燕除月提笔蘸了朱砂,在纸鹤的身上快速的描了一几笔,“没有牵绊对你来讲也是好事。” “要是有一天我不见了,你或许可以用我折的纸鹤找我。”她将纸鹤递给了祝雎,燕除月又道:“只此一只,撕了就没有了。” 祝雎神情有些复杂,好奇又无奈,仿佛是面对着一个无理取闹的人,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旁边的传讯镜又亮了起来,大老远就看见单方联系的月阴晴,祝雎轻飘飘的看了她一眼,伸手便要去拿。 燕除月手一顿,“别理他。” “他……很吵。”祝雎看着她的神情,慢吞吞道。 燕除月抓起一张黄纸揉成团扔了过去,传讯镜不响了。 祝雎神色不明,“你为什么不听听他想说什么?万一他有很重要的事情找你呢?他是谁?” 另一边,月阴晴拿着传讯镜好一阵才放下,他修道至今,还没人能主动断掉他的传讯镜 他……还是担心徐月。 他立即御剑折返,他身后一直跟着一个娇俏的女修,见月阴晴偏离了路线,连忙追着:“月师兄!你走错啦!” “菩提宗弟子怕是生了差错,我不放心先行折返。”月阴晴御剑风驰电掣,让他身后追赶的女修吃了一嘴的湿气。 第34章 夙愿(八) 燕除月……怎么会爱我呢?…… 祝雎的龙尾在难熬的夜里便褪去了, 赤足踩在地上,彼时燕除月正在静心打坐。 他身上只披了一层里衣,跳跃的烛火让他忽明忽暗:“你为什么不听听他想说什么?万一他有很重要的事情找你呢?他是谁?” 燕除月感受到刺眼的视线火辣辣的看着她, 如芒在背, 她闭着眼回答道:“不想听, 而且重要的事情不应该找我的。” 燕除月已经耐心回答了很多遍:“他是菩提宗的大师兄。” 祝雎并不甚满意这种回答,他秾丽的样貌不笑的时候带着攻击性, 他从来不掩饰自己的想法。 “既然你不讨厌他到拒绝与他联系, 可是他太恶心了,那我帮你杀了他吧。” 燕除月独自坐在床角打坐,心中缓缓的浮现出疑问, 月阴晴在仙界可是鼎鼎有名的晴无剑尊啊, 一身的风高亮节, 剑骨如松鹤, 宁折不屈。 恶心?燕除月实在难以将这个词语月阴晴挂钩。 “你将衣裳穿好, 早些睡吧, 我守着你。” 燕除月没有明确表态,也知道祝雎这一试探就是没完没了的,索性内视识海继续打坐,对外界的感知弱了下来。 祝雎虎视眈眈的看着她好一阵, 突然觉得自己的脊背发痒, 疼了起来便压制不住, 像是有千万根针同时扎着被粉身碎骨, 魂飞魄散又被强行拼合起来, 脑仁一阵又一阵的抽痛。 祝雎双拳攥紧,瓷白的脖子上露出了愈加明显青筋,额角很快就淌出冷汗。 他的视线突然放在了不远处的剑上, 燕除月为他的剑聚灵,比对她自己还好。 他的剑一旦离体,又没有剑鞘护着就会一直与他产生冲撞,放在体内又会排斥,只有燕除月能让他好受啊。 可是……凭什么能威胁他呢? 祝雎提着剑,他握着剑的那一瞬还好些,但是铺天盖地的针刺,仿佛只有杀戮才能平息。 祝雎轻蔑道:“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玄度剑身一闪一闪的带着光芒,祝雎瞬间就感觉铺天盖地的痛觉朝他压制过来,一时让他难以呼吸,但是越痛就会越让他兴奋,同时会激怒他心中的杀伐。 “背主的东西。”祝雎使劲握住剑柄,剑身不自觉地颤抖着。 他的脸色也越来越白,可是嘴角扬起的笑意却越来越大,眼中含着毁灭欲,“究竟谁才是谁的主人?” “大魔头,你放开我!”玄度在他手里拼命的扑腾着,每一次挣扎与祝雎的不合,都会为他带来伤害,同时玄度也不好受。 可玄度本身就代表着逆骨,祝雎一身反意,玄度更甚。 玄度:“你不让我说话,自己却和月月叠纸鹤,而你天生无情无义,注定是个背信弃义之徒,还想叠纸鹤,哈哈哈哈哈!” 玄度对现在的祝雎可劲的奚落,祝雎的不幸来源于他本身以及“正道”,那么玄度的不幸只来源于祝雎。 祝雎是剑主自然知道怎么才能对自己的剑产生伤害,玄度顿时感觉自己被火灼烧着外焦里嫩。 祝雎一双眼亮的惊人,里面带着赤裸裸的不屑,“我不会,你又会么?” 玄度不甘示弱:“我不会是因为我没有身体,我哪怕只是一柄小小的剑,也拥有非常完整的人格,我有喜怒哀乐,还有人爱惜着我,你有吗?” 祝雎眸子压暗,嘴角溢出血来,玄度顿时没了声音,祝雎咬破自己的手指,如野兽一样生生啃食,在剑上绘制着符文。 玄度见他忍着反噬也要封印自己,它立马着急得大喊:“你不想月月也爱你吗?” “哈……”祝雎昂起头笑了,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清朗的声音从他的喉结震颤中传出,随即冷漠道:“燕除月?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也配啊。” “……”玄度一身反骨,祝雎越是压制它,它越跳脱,“我即是你,那我们都不配!” 祝雎喜怒无常,对于他的剑他自然不用装得笑意盈盈,他抬起剑身,打量了一下,白玉般的剑身上用鲜血绘制的符文只进行了一半,就像在上面装饰了红玉珠子。 “燕除月怎么会爱你呢,她谁也不爱。” 祝雎想起了什么,眼睛又笑得眯了起来,显得阴森可怖,“不对,她爱着她的苍生呢。” 玄度心惊胆战地看着祝雎的动作,虽然知道他不会如此蠢笨地将它毁去,可是祝雎给它的惩罚也着实令它不好受。 玄度这下冷静下来,不和他唱反调了,“你不想她爱你吗?” “爱?” 祝雎心中反复咀嚼着这个字,想要将其生吞活剥,再生生的咽进肚腹中去与自己永存。 “爱是什么?是喜欢吗?”他觉得有些可笑:“燕除月……怎么会爱我呢?” 谁会爱他呢? 有谁会爱他啊……爱他的人,不得好死,他通通都想杀掉,堆成雪人,做成稻草人,最后制成傀儡…… 他就是这样没有七情六欲的……怪物啊。 什么是爱呀?是愿意带他去看灯会,去听鲤楼,还是去看湖宴?亦或是在雪原里抱着他取暖,还是……将他关进不见天日的诛邪塔。 玄度也扯不出一个名堂,嗫嚅半天只说了一句,“爱是包容与成全。”它也讲不明白,话本子都是这样说的,大家也是这样一致认为的,反正总没错。 “月月爱着众生,假如她将这……放在你身上。” 玄度分析的头头是道:“你不就拥有了全部了!” 祝雎竟然破天荒地的觉得它说的有些道理,那样被包裹着的温暖,在里面死去,一定不会再感到寒冷。 玄度表现的可是经验丰富:“你这个样子是不会有人爱你的,首先你要像个正常人,会对月月嘘寒问暖,有什么东西分享给她,还要包容理解她的一切……” “如果你搞不明白,就学着看看月月是怎么来的。” 可是他不知道什么是包容,以及成全,但是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得到燕除月的全部了。 哦对了,他是想要打碎她的信仰的,她爱上他这个怪物,不就是了么? 看来金萧也不是一个废物,这百年在勤政殿求着他看的书,并非全无用处。 书上说,有一个仙君杀死了怀孕的妻子,杀妻证道,他内心苦痛却没有回头的路,入了好几次心魔,最后也成了个没有感情的怪物。 祝雎发自内心的笑了,眉眼舒展开,眼尾微挑,从骨子里透出妖邪,他极其散漫。 “那就让燕除月爱上我吧,可她又不得不杀死我……最后成为和我一样的人罢。” 祝雎在玄度的抗议下,还是将剑身的符文绘制完整,像游魂一样惨白的向燕除月飘荡过去。 只有夜才是属于他的,白日里他总是阴郁的望着阳光,伸出手就像是要被灼烧一样,月光薄薄的洒在他身上,为他戴上了朦胧的纯净。 祝雎想过了,不管燕除月是徐月,还是他的月奴儿,还是……揽月尊,他都想得到她明目张胆的爱,他陶醉在其中,欲望交织着要深深的烂在里面。 祝雎要燕除月爱他,又要亲手杀了他。 到那一天,燕除月为他留下眼泪,他要尝尝是什么味道的,看着她双手染血,痛欲蔓延,那一定会是他最快乐的一瞬。 “那现在……就去嘘寒问暖吧。” 祝雎状似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噗通”的一声,就把玄度远远地扔进了浴桶里泡着。 玄度:“……” 另一边。 燕除月感受到背上有一股热源,并且肩上一沉,是她怎么也忽视不了的重量。 燕除月缓缓的睁眼,一侧头鼻尖就碰上了祝雎冰凉的脸庞。 “燕除月,你冷吗?”祝雎想要贴近她,燕除月却挪开了脸。 “我不冷。”她轻轻拉住祝雎,让他枕在自己腿上,她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抚着他的头发,“夜里寒凉,你又成了人,反而不会有龙族彪悍的身体,还是应当注意保暖的。” 他伏着,燕除月离他很近,祝雎悄悄抓住她的衣角,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哈欠,燕除月拿过被子盖住了他光洁的腿。 祝雎高大的身子,此时缩成了一团靠近着燕除月,如同佛像下盘着的一尾小蛇。 * 祝雎越来越奇怪了,收敛了他显而易见的不屑与阴郁,变得平和起来。 原本这是一桩好事,可是在祝雎身上就是显得不伦不类,比如他穿着的黑衣显得他劲瘦又有些活力,不笑的时候妥妥的高冷杀手。 现在非要穿着和燕除月一样颜色的衣服,哪怕是女装他也要试一试,一言一行都在学着她…… 燕除月从来没觉得祝雎如此怪异。 祝雎总是有意无意的看着她,端正自己笑容的尺度。 “别笑了,快点上车。”燕除月从他招了招手,这里已经离开稷水很远的地方,但是风吹来还带着一股水汽,“我们去看灯会了。” 草木摇曳着,风徐徐的吹着,祝雎站在原地,看了看燕除月,又看了看牛车,笑容顿时僵住了。 “让我坐牛车的,你还是第一个。” 燕除月随意的倚着十分闲适,裙子就铺散在里面,“你的腿受伤了不能甩着两条腿走,出门在外还是节约一点灵力,我们是去玩的,又不是为了赶路,慢悠悠的挺好。” “望江楼的马害怕你,看见你就要撅蹄子,所以才坐牛车,难道要我背你啊?”燕除月不知道从哪里拔来了草,在手上随意的编着。 祝雎情不自禁地露出一抹笑,又暗暗放低了嘴角的高度,他想尽量显得自然,却不想弄巧成拙。 “你若想背我的话,也不是不行。” 第35章 夙愿(九) 大爷进来玩儿呀………… “背你?”燕除月上下打量他一眼, 忽然笑出了声,眼睛也笑得跟月牙儿一样弯弯的。 “你若是趴在我背上,我便要抄住你的腿弯如同将小孩子背在背上, 这样还不如将你抱着呢。” 燕除月想象着这个画面, 祝雎这么瘦高的一个人在她的背上, 她就像背了个乌龟壳。 再者背着他去看灯会也不现实,也亏的他有这种天马行空的想法。 燕除月悠闲的靠在牛车的扶栏上, 手伸进旁边的草丛里抽出了几根扁草, 又冲他伸出手来,让他过来。 祝雎歪着头看了她好一会儿,才缓慢地将他冰凉的手放在她的掌心。 燕除月的手干燥而温暖, 让他被暖意包裹着, 他情不自禁的反手握住, 他的手越攥越紧, 想将她勒的窒息致死一样。 “快上车。”燕除月想要拉祝雎上车, 没想到他一本正经的摇了摇头:“脏。” 燕除月四下看了一眼, 这牛车以前应该是放干草垛的,上面还有稻草,还铺着一些褥子倒没有祝雎说的那样不堪。 一旁抽着旱烟的老汉倒是不乐意,他砸吧了两下嘴, 在远处吐出呛人的烟圈:“妮儿啊, 我这牛车可是专门给我孙女准备的, 干净的很咧。” 老汉这牛车原本是等他的孙女从外家回来, 只是碰巧遇见了燕除月, 顺路捎一程顺便赚点体己钱。 祝雎斜斜一眼过去,明明看着极其安静的一个人却偏偏带着一股凶意,燕除月见此情景手一动, 直接将他的手扣住,往自己这一拉。 他们的手倒成了十指相扣。 那老汉立即闭了嘴,将烟斗在车头磕了磕,心中极其疑惑,眯着眼偷偷看了好半晌,这两个穿着蓝颜色的妮儿,长的俊是俊,就是另一个确实长得过分的高大,梳着的发髻确实好看,可……就是觉得长得太过于硬朗。 也不怪这老汉会认错,一来是他眼神不好,祝雎一路也未曾开口多说几个字;二来原本祝雎就貌若好女,带着一股子秾丽,现在又穿了和燕除月差不多样式的衣衫。 哪怕他脚踝都露出一大截,头发一盘,娇柔造作的在那站着,也是安能辨我是雌雄。 “爷爷——”远远的就有小女孩儿在喊着,一路飞奔着,往这里扎来。 “哎!小妮儿!”老汉儿将自己的烟斗放下,乐颠颠的打开自己煲了一路的包裹,露出里面的果子。 燕除月见老汉的孙女也来了,让祝雎上车,可是他倔强的很,带着雾气的眼睛就在那直愣愣的看着她。 “来吧。”燕除月朝他张开了手,祝雎带着疑惑走上前去,她将手松开,抽出发带围住了祝雎的眼睛。 冰冰凉凉的,又带着丝丝的暖意。 “这是什么?” 燕除月小心的绕过他后面的发髻,将他的眼睛蒙住,“你看不见,就当这些不存在了吧。” 祝雎翘起了嘴角,“就是自欺欺人?” 没想到他还有点学问了,燕除月:“这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燕除月轻轻地拉着他坐下,祝雎并没有不习惯,反而是因为久违的一抹黑暗让他感受到熟悉,他稍加适应,很快动作自如起来。 但是他依然将手搭在燕除月的手腕上,她的手腕真细呀,就像一只骨笛,他一只手便可捏了过来。 那老汉的孙女麻利地爬上牛车,坐在另一边,怯生生的问:“姐姐和大哥哥也要去看灯会吗?” “小妮儿,瞎胡扯,两个都是姑娘!”那老汉一边喝斥,一边灵活的腿一抬,便坐在前面的板车上,手里拿着鞭子在空中甩的啪啪响,嘴里“哟哟”地赶着牛。 “没事。”燕除月冲小姑娘招了招手。 小姑娘瘪着嘴慢慢的挪动过去,明明就是偷穿姐姐衣服的哥哥嘛,袖口裙子都短了一截,连胸都是平的。 随着燕除月温和的说了几句话,小姑娘很快就乐得合不拢嘴。 祝雎的脸却越拉越长,燕除月一路上都没有把视线放在他身上过?这样她怎么才能爱他呢…… 世界上没有谁不爱自己,他已经学着燕除月做了很多事情,为什么她的态度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只是因为他是祝雎,长得不像她? 祝雎对于这事,一向没有多余的耐心,连带着看着小女孩也十分不顺眼。 突然,一个带着些许棱角的东西放在了他的手上,刺得他痒痒的。 祝雎顿住了,可是他看不到,仅凭触觉无限地将他的感官放大,掌心的触觉顺着他的手臂传递着令他背后发麻的陌生感,让他无法自控的想要提起剑乱砍一通。 燕除月看出他的不对劲,默默将他另一只手上提着的,用布条包着的剑换到了自己手中。 “这是蚂蚱。”是燕除月用之前抽的扁草编了个小玩意,“一会儿到晚上的时候,你把蒙住眼睛的发带摘下,就可以看到它了。” 祝雎的手笨拙的摸着,但是小巧的又带着棱角的蚂蚱放在他手上,就是一块豆腐在刀尖上滚。 燕除月又给他东西了,祝雎想着,按照凡间的习俗,他也应该回礼的。 “你有没有想杀的人?” 燕除月看了一眼刚刚还在一脸崇拜她的小女孩,此时小女孩脸上露出了惊恐,她一把捂住了祝雎的嘴,让他不要说话。 “没有没有,先攒着。”燕除月随口应付道。 祝雎这话说的,光天化日之下,怪吓人的。 燕除月又编了个蚂蚱,打算送给小女孩,没曾想,半路被他截了胡,嘲弄的笑着彰显着主权,“我的。” 燕除月又编成一个,祝雎还是抢走了,小女孩眼中都憋起了泪意,燕除月摸了摸她的头。 “喜欢蚂蚱是吧,行都是你的,今天晚上给你割一捆草,我陪你编,你要是学不会编蚂蚱不准睡觉。”她对着祝雎无奈道。 燕除月拿出拿出纸鹤给了小女孩,她小小声地道了一声谢,燕除月忍不住又摸摸她的头。 小孩子的困意来的快,睡的也快,她快就在燕除月的膝头伏着睡觉。 祝雎虽然看不见但是还能感受到明显的热源在他的脚边。 他突然感觉……燕除月对他,和对所有人都是一样。 没有区别。 手里的蚂蚱在他看来突然变得像刀子一样,和之前的纸人还有纸鹤一样,都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祝雎掌心合住,蚂蚱被直直的压扁。 他只觉得,这场游戏十分无趣,燕除月本来就是他的傀儡,他是傀儡主啊,为什么要考虑…… “来,我教你。” 燕除月温暖的手又抓住了他冰冷到没有活人体温的手,打断了他的思绪,将他从自己的漩涡里拖了出来。 燕除月手把手的教他编蚂蚱,也不知是不需要灵力的原因,还是不需要人的思念,他倒是很快学会了。 燕除月也松了一口气,“总算不用押着你做事了。” 她对祝雎一向是很宽容的,只能从细微末节的小事对他加以规范,因为他早就有了自己的习性,只能潜移默化的改变。 “压着……”祝雎嘴角拉直了,在浅色的发带下他的睫毛微颤,他疑惑道:“我?” 祝雎心中有了莫名的期待,他忽然想起了燕除月之前按住他后颈的骨头,这种感觉真的让他难以释怀啊…… “对啊。”燕除月手里转着扁草,微风徐徐,令她的心情也轻快不少,她点了点头,“怎么了?” 祝雎淡漠的勾起唇角,诡异带着一抹忧郁的弧度,他的眉眼却舒展开,声音里藏着兴奋:“什么时候开始?” 燕除月:“?” 到底从哪里开始的,他们说话就牛头不对马嘴了? * 天刚刚擦黑,燕除月便带着祝雎来到凡间离稷水最近的一座城池,许是处于要塞倒是十分的宏伟,四处张罗着挂上灯笼。 黄昏时分,街道边开始耍起了杂戏,喧哗的声音让祝雎的耳朵听着,都有些应接不暇,他却不将蒙住眼睛的发带揭下,说是美梦成泡影。 燕除月虽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文邹邹的,倒也尊重他的选择。 琵琶声若隐若现,引人心中一阵向往。 “闲人回避,长公主圣驾——” 噼里啪啦的铜鼓敲着,来了一行人清道。 祝雎忍不住摩擦着自己的指骨,扬起的笑容在暗处森然而奇怪。 燕除月对祝雎对情绪已经很了解了,她打量了他一眼拉了拉他的袖子,“你真的不把蒙眼的发带取下来看看?听说四域之朝的长公主来祭祀了。” “她算什么东西啊。” 祝雎轻轻的叹息,然后伸手解下了自己眼前的障碍,圈一圈地缠在手腕上,眼里干净的倒映下满城的烟火气,还有……燕除月。 燕除月思衬着,觉得祝雎在凡间的身份应该也算个人物,毕竟不是一般人能孕育他的身体的。 可不是嘛,祝雎在凡间,哪怕是个肉体凡胎,瘸着腿,手都见了骨,血都要流尽了,还能发着高热上山下山。 四域之朝的老天子活了有八百多岁,儿孙一萝筐,正儿八经有继承权的却寥寥无几——死的差不多了,可不,就剩下血统最纯净的长公主了。 信徒对长公主的崇拜,导致他们流水一样的涌入街道,垫着脚伸长着脖子张望着,只等着长公主的圣驾到来,便扑啷啷的跪下。 燕除月在这人挤人中,不得不拉着祝雎躲进门店大概灯笼咋的跟花儿一样的楼里。 一进去瞧可不得了,温香软玉,娇媚可人,男倌儿也围了上来,见他们来了便围着燕除月打转,还有的竟然不怕死的去逗弄着祝雎。 她们口中喊着经典的语句——“大爷进来玩儿呀……” 第36章 夙愿(十) 你来告诉他,何为男女…… “来了这温柔乡, 定让人念念不忘。” 燕除月鼻子间瞬间充盈着香味,与祝雎馥郁的香气相比,总显得不太自然而过腻人。 燕除月往下一蹲率先挣脱开来, 祝雎随意抓住一个人的手反手一拧, 那人呲牙咧嘴的赶紧放开了手, 众人被震慑住,不敢上前。 “真吵。”祝雎道。 燕除月拉过他走着, 琵琶声阵阵, 在这个张灯结彩的地方,倒显得有一股悲怆的意味。 “来个人带路。”燕除月摸出银子让他们安排一个雅间。 收到银钱的那人瞬间喜笑颜开。 燕除月也没想到,躲着朝拜的人群随意进一个酒楼, 没曾想钻进了花楼。 她不动声色的看了祝雎一眼, 夜晚这里的靡靡之音……希望不要打扰到他。 “你若是听见了什么奇怪的声音, 千万不要去理会。”燕除月嘱咐道。 祝雎好歹也保持心灵的纯净上千年了, 要是在这里被玷污了, 回去倒成她的不是了。 祝雎面色也不怎么好, 只觉得自己浑身都沾染了奇怪的气味,他语气莫明:“能有什么奇怪的声音?” 燕除月也不知怎么讲,总不能将……强行解释给他听吧。 “你听见了别理会就行了。”燕除月脸不红,眼神也非常的沉静。 二人由一男倌引着路, 正说着, 恰如其时便突兀的入了一段声音, 前面的男倌哪怕久处在风月场, 也是个清倌, 这下听着连耳朵都红了。 燕除月却非常坦然,以此为例:“对,就是这个声音。” 祝雎若有所思, 天真的问:“那在打架吗?” “……不是。” 祝雎:“那为什么她在喊疼?” “噗嗤——”引路的男倌想忽略也忽略不了,见她面善,他也是暧昧的看了燕除月一眼,最后调笑着:“姑娘莫不直接告诉了他去,省得他平白好奇。” 祝雎本来还因为他眼神奇怪而不快,听着他这样一说,祝雎也将视线放在了燕除月身上。 燕除月冲那男倌摇了摇头,原本她也是将这些事做平常事,但是当二人的事先一起落在她身上时,她还是感觉到了一丝不自在。 “你莫要跟里面的人学着妖精打架。”燕除月清了清嗓子道。 她这一说,祝雎更疑惑了,“妖精?你们不是要除妖吗?不打架的话,难不成靠言语就能让他们归附?” 除妖的天师啊……男倌再也忍不住了,想着二人能一同逛花楼,想必关系也甚是亲密,而家中兄长姊妹怕也不会一起来此,只怕是……一起除妖的恋人。 也是,听说山中修行无岁月,那公子不知晓这些也属正常。 真是郎情妾意啊,女郎看着妍丽而温柔,说话也自有一番风趣,通身气度也自是不凡,待人温和有礼,哪怕是入了风月场的他,也忍不住向往这份温和。 虽然这位公子穿的甚为奇怪,但他在这里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只当是二人的乐趣。 他忍不住打趣说道:“女郎,还是告诉他吧。这位公子再过些年岁年,怕也是要及冠,寻常富贵人家也早寻了通房,农家子也议了亲事的。” 燕除月久不在人世多年,对这些倒是有些淡忘,她略微思索了一下,又递了一锭银子,“那还有请公子为他解释一下何为男女吧。” 总不能让祝雎活了比他人的祖宗十八代加起来还要长,最后只能凭衣服和声音分辨男女吧…… 男倌有些诧异居然有人连男女都分不清,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女郎说笑了,奴哪里当得公子之称。” 转角处便是雅间,她率先进去站在外面临街的窗前,琵琶声又弹奏起来,燕除月却注意着身后的动静。 她从未觉得祝雎如此好奇过知识,他在勤文殿闲得用飞刀扔她的名字,将上好的桌案无聊到划得稀烂,现在倒是乖乖地问着问题。 一股黑气在她没注意的时候悄悄蔓延着。 “什么是妖精打架?” “……公子,男欢与女爱,本身就是正常的,等到合适的机会,男女便会成了一对,头上顶了红盖头,穿着喜服成亲。” “您瞧……”男倌神秘一笑,在花楼的角落的抽屉中找到了一本书,“这是避火图。” 花楼里的姑娘总会遇见一些青涩的公子哥,什么都不知道,偏要在一群纨绔里逞英雄来花楼,所以都会提前准备好的。 祝雎一瞧觉得他们扭曲的奇怪,看了看那男倌红透的耳朵,好像知道了什么。 “他们也想吃了对方?” “公子这样理解……倒也说得过去。” 祝雎听了一肚子的解释,脸上的表情也不甚显露,他总算知道在夜渊的时候,为什么他的月奴儿问他是不是想交欢了。 她是谁教的?一只眼吗? 要不是祝雎一脸认真好奇地问着,不似作假的样子,男倌还真以为是二人糊弄着他玩。 这位公子也真是的,时不时的还要瞄一眼不远处那女郎的身影,他脱身不得,倒是祝愿他们喜结良缘吧。 “奴退下了。”他将这些男女之事讲的倒是雅意,说了个七七八八后退去轻轻地合上门。 祝雎支着头望着燕除月,“那人说,男女大防,除了拜了堂的夫妻,男女不能居于一室。” “可燕除月不仅如此,还在望江楼的时候从窗户跳进来,说要看我沐浴。” 祝雎觉得伤口有点痒,于是他低头看着手腕,默默的将手腕的伤口又撕裂开。 他觉得有些可笑,“原来……燕除月这么早就爱我了呀。” 祝雎自顾自地说着,想着将燕除月怎么办才好,他除了有痛觉之外,什么也不曾有过,他有些惋惜,不能体验他的剑所说的…… ——燕除月全部的爱。 望着屏风外燕除月朦胧的影子,祝雎更加困惑了,可是转瞬间他又觉得不对劲,燕除月不可能一直站在那里不动。 他绕开屏风一看,果然见不到燕除月,他连剑都感受不到位置。 他压住躁郁,冰冷地牵动着唇角,笑得人畜无害,眼中却没有笑意,乌黑浓密的睫毛遮住,只留下他的笼在黑暗站在原地。 燕除月……又消失了。 ……这就是她的爱?哈……想来就来,说走就走,可越是这样……他偏要让燕除月对他爱得想杀了他。 一团黑气突然冒了出来,张牙舞爪的成了个人的形状。 喧哗的街道仿佛被蒙上了一层黑影,祝雎阴沉地看着它。 “公子可有夙愿?情杀仇杀,还是请人入梦?泼天的财富,流水一样的珠宝……”它的声音男女莫辨。 琵琶鬼见他一身的怨气似乎比它还重,心中有了计量,吃了他一定是修行中的大补之物,只是味道可能不太好。 “知不知道燕除月在哪里?”祝雎眼睛黑蒙蒙的。 琵琶鬼心中装了个明白,又来一个情债,世间诸人无数轮回后多是断情,月老庙,姻缘石的海誓山盟跟屁话一样,“原是问情缘……” “我要燕除月爱我,蠢东西,你能办到吗?” 琵琶鬼也不恼,做它这一行的,吃到许愿人的心肝脾肺以及三魂七魄,是它的毕生所愿。 而那些被吃掉的贪婪的人,也付出了酬劳。 他们得了好处却是不愿意付出代价的,骂的比谁都难听,所以琵琶鬼习惯了。 世上哪有得到却不付出的东西呢? 琵琶鬼得意一笑,“只要你愿意,世上所有人都会爱你。” 祝雎觉得有趣,他摩擦着手腕上的发带。 “别人爱我?太恶心了。” 他露出轻蔑,眼睛表露出恶意,说话间嫣红的舌头不经意间触碰娇嫩的嘴唇,“我只要燕除月。” 琵琶鬼心中一震,这人看起来怎么比它还邪恶。 祝雎在灯光的映衬下,可以清晰地看出他的凶恶,是没有栓住绳子的恶犬,也是乱坟里爬出的尸体,世间恶欲为食。 “年轻人,告诉我她的生辰八字——” “你不知道她在哪儿,就杀了你噢。” 琵琶鬼:“!!!!” 琵琶鬼这一生能躲过无数的追杀,全靠准的要命的直觉,以及背后里阴人。 这种人骨头最硬了,还是回头入了梦来诱他许愿。 琵琶鬼察觉到不对转身欲跑,祝雎竟然伸手一抓,他的血烫得它七窍生烟。 这人可真邪门!莫不是诓它来诱杀的,好鬼报仇十年不晚! 琵琶鬼一招断臂求生,换了它逃之夭夭。 祝雎蹙紧眉头,浑身冷得地面结起了冰霜,笑意阴沉沉的。 他腰间挂着的铜镜在闪,月阴晴的清俊脸面容模糊的出现在上面。 “要燕除月对我产生情意。”祝雎捞过端详着,目露对其的鄙夷,嘲讽道:“……就要包容她的一切。” 祝雎“哈”了一声,笑意顿时收敛,利落的扔掉了铜镜。 “她师弟可不在包容的范围。” 回归本体后,他要杀了月阴晴…… 铜镜撞在门上,发出哐当的声响,在地上转着圈圈不停的颤抖。 许是听见了响声,又或许是寒意蔓延了出去,一美人在门外站了许久,终于推门而入。 裙子暗红织金,绣鞋顶带着珍珠,一整个的雍容华贵。 旁边的侍者弯着腰递上传讯镜,“殿下……” 长公主接过一看,上面显然有着菩提宗的铭文,她的脸在温暖的烛光中朦朦胧胧的。 “好仙儿,多年不见,你竟然都有朋友了。” * 琵琶鬼也顾不得三七二十一,连忙又入了另一场梦,是它在那房间里卷走的那个人的同伴,它又用邪气给自己幻出手,很快进入状态。 “好香的一个小娘子,本座允你一个愿望。” “是数不清的财富与首饰,还是身体健壮的美男,亦或是醉卧美男膝,醒掌天下权……” “稷水的味道。”燕除月踩着她布下的阵点,分析道:“骨琵琶。” 琵琶鬼看着她温温和和的,看起来颇有灵性,却没有仙家气息,便盯上了她。 哟,没想到还挺有眼力见的。 “稷水琵琶鬼。”燕除月手上握着的是祝雎的剑:“你不去稷水引渡亡人,怎么在这里。” “原来在做吃人的勾当。” 燕除月上下打量它一眼,提剑就削去。 琵琶鬼大惊失色,怎么这女人的剑如此邪门,砍在它身上竟然还会自动吸取它的力量。 天杀的,怎么这一行人个个都不好惹,上一个浑身的邪气比它还重,它上去寻着被吃还差不多。 虽然吃了他确实大补,琵琶鬼对祝雎还是心痒痒。 “仙子莫急!不想知道您的同伴许了什么愿望?” 但是琵琶鬼不得不应付燕除月,当它无法诱惑别人许愿,它来收取报酬的时候,就会阴人。 “是想杀了我?”燕除月说着,手上也没闲着,一剑劈去。 琵琶鬼拔腿就跑,它还想告诉她,那人想让她爱他呢,原本是打算利用他人的爱慕让她迷惑的,这下看来是不用了。 这根本不上当! 琵琶鬼眼珠子一转,立马潮水一般的退去。 燕除月眼前恢复了光明,不再是一片漆黑,她看着远去的黑气,踩在房顶助力一跃飘走,追去了城中心 。 “罢了,还是先回去看看祝雎吧。”她不能走太远,心中有了计量只能回去。 街道上的彩灯耀眼,不远处的湖水上也放了无数的河灯。 吆喝声此起彼伏,丝毫不知道危险悄然离去。 “姑娘看看吧,软绸做的香囊呢!冬暖夏凉——” 燕除月收好了剑路过小摊,看着琳琅满目的香囊顿住了脚步。 * “仙儿,原来你都长这么大了。”长公主远远的站着,声音虚虚实实。 祝雎回忆着,燕除月好像也这样叫过他,是他这具身体原本的名字。 “是你啊。”祝雎困于手中无剑,不能反杀于她。 眼前这人是四域之朝长公主,宿晏如。 随着对话结束,流水一样的刺客从长公主身后窜了出来,纷纷举着剑朝祝雎冲去。 祝雎面色不变凭手杀人,夺了一把剑,便开始大杀四方。 长公主看着心有余悸,“真是好仙儿啊,来,随我回去。” 真是怪异又充满矛盾的一个人啊,一边说着让他回去,一边却放纵着人来杀他。 “蠢货。” 想来应该是个蠢货吧。 祝雎冲去,以刁钻的角度刺了她一剑,长公主顺便去弹出一个屏障,她呕了一口血挡住。 “真是你父亲的好儿子,怎么不陪他一起死呢?”长公主微笑着说出恶毒的话,却仍然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她本去稷水祭祀,途径此处,突然感到了血脉的感应,摆驾于此,果不其然遇见了……她的后代。 “那个蠢货也没有死呢。”祝雎想了想,这就是身体的父亲,应该是那妖龙。 “陛下要见你。”长公主脸上的表情变了变。 “他在……”祝雎故意说道,吊足了她的胃口。 他是个邪物,是个无情无义的人,可是对于旁门歪道别人的心思敏感的很。 长公主喜怒不露于表面,怎么会被他三言两语就被诈了出来。 祝雎笑得纯良,“是晏娘吧。” 长公主有些怔然,恍惚间看见了清雅的贵公子,而她很快反应过来,但为时已晚,祝雎的爪子直接掏穿她的腹部,血流如注。 在她华贵的衣衫上淌满了斑驳的花纹。 暗卫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与祝雎的距离极近,直接砍了上去,祝雎毫不犹豫地抽手过来,连带着他的手也是血淋淋的。 只有在长公主遇到生命危险的时候,她的这些暗卫才会冲出来以死相护。 长公主一手捂住腹部,秀眉蹙紧,她手里捏了个玉质的哨子,只见手中亮起金光,祝雎便感到一阵骨痛。 街道的喧闹,里面的刀剑发出无数铮鸣,都被雅间的结界吞去。 但祝雎越杀越疯,越是疼痛,越让他冰冷的血燃烧起来,他愿灼烧至死享用这样的畅快。 他要拉着燕除月一起啊,终有一日,他会带着她重回诛邪塔,在黑暗中永寂。 “抽走了他的逆骨,没想到还是不乖。”长公主的手扶在腹部,慢慢地踱步出去,“告诉陛下,宿不秋死了。” “是。”她身边的小侍深深的弯下腰。 铺天盖地的杀招朝他涌去。 楼下的圆润公子哥儿正美滋滋地喝着小酒,听着丝竹管弦之乐,突然听见楼上“哐哐哐”的响着,大骂一声:“多久没见过女娘了一样!能不能轻点啊!” 祝雎的衣袍都没有撕破,只是层层叠叠的染上鲜红,手上提着一把金错刀,刀尖顶着血滴进地板的地缝。 血嘀嗒嘀嗒地落进了楼下公子哥的酒杯里。 而楼上的祝雎,游魂一样。 他的衣服染上了红,他擦了擦脸上却让惨白的脸,渲染上胭脂一样的红。 他觉得无趣,一手扔了剑,翻身一跃跳下了楼,一瘸一拐的走着,可是脊背从来没有放松。 街道的人怪异的看着他纷纷退避三舍。 临近水边,无数的灯火只让他找不到路,眼中散着光。 祝雎看见一男子因情生困,欲坠河,一女子拉住了他,他清泪两行:“你就是腻了我。” 那女子见他流泪,心疼地拥住。 男子方露出笑容,二人啄吻着。 祝雎看着有些烦躁,总有人流没用的眼泪,连那月氏在瑶池云海的时候也是这样。 祝雎看着手上的血,他又望着远处的人,突然觉得没有比毁掉美好更好的事情了。 却有人突然拉住了他。 “你在这里啊。”燕楚月拉了拉他的袖子,一下了晃了出来,脸上洋溢着活气,她手里扬着一个香囊,里面撞动着银子的声音。 “喏,送你了。”她的侧脸映照着河水的波光粼粼,她轻快道:“只此一个,扔掉就没有了。” 燕除月路过卖香囊的小摊子,想着祝雎好像说过他没有装东西的,便顺手买了一个 是一个红色的香囊,上面素净的很。 祝雎的手上的血已经干涸了,在暗色的地方是不显眼,他的若无其事的蹲在河边洗手,清凌凌的水穿过他的指缝,带走了他手上的血污。 “你又去哪里了。”祝雎藏在阴影里反问道,一点点地靠近她,抓住香囊的同时,死死扣住她的手,“是去找……你师弟了么?” 祝雎拉着她一起坠入湖中,冰凉的湖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头顶。 第37章 夙愿(十一) 越是癫狂,越是平静。…… “诶……“燕除月只是顺着这条河流走去花楼, 没想到半路遇见了祝雎,便想将香囊送给他,没想到被他抓住坠进河水里。 香囊里面没有装香料, 便可以做荷包使用, 正好装了他那些零碎的小物件。 水很快淹没了他们的头顶, 但燕除月却可以在里面自主的呼吸,可能是她身体的缘故, 只是不知道祝雎怎么样了。 她直接从水里站了起来, 此处张望着,“祝……宿不秋——” 她记得他腿上有伤,走了那么远, 估计是来寻她的, 坚持不住掉进水中, 也是情有可原。 “差点忘了, 在望江楼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淹在水里, 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化龙呀。”燕除月并不太希望到时候全城的人都来围观。 毕竟今日是这座城池张灯结彩的一个好日子, 来来往往车水马龙,祝雎要是化龙了,要不顶着伤泡在水里,要不只能她将他贴了隐身符抗回去。 靠近岸边的水其实不深, 约么到人的腰间, 但是河水是流动的很快就把人冲远了, 燕除月眼睁睁地看着祝雎也不挣扎, 就这样淹在水里飘远了。 燕除月又重新埋进水里, 从之前来看,他以前完完全全就是个凡人没有修炼过,虽然有了龙形, 却没有龙的力量。 祝雎感受着胸腔里逐渐变得沉重而压抑,在水中漫无目的地漂浮着,如同在黑暗中爬行,窒息的感觉很快将他萦绕。 燕除月消失这么久,就是为了给他买香囊么?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燕除月是不是还爱着他? 他攥紧了香囊,在心中默默数着时间 数到十的时候,突然感受到一股热源,他在水里睁开眼,艰涩的移动着视线,果不其然看见水里的燕除月。 她的衣裙在水里漾开,如同夜里盛开的幽昙,水中的神仙。 祝雎露出一抹笑,一连串的泡泡吐了出来。 他衣裳上沾染的血液也慢慢地晕染开,河水毁去一切痕迹。 燕除月叹气又无可奈何,费力拉起他上了一艘没人的小舟。 祝雎躺在舟上,头发彻底散开了,和着身下积了一大滩水成了飘逸的姿态,他呼吸微弱,燕除月靠在兰舟看着不对劲,“宿不秋……” 她一探呼吸,嗯……气儿都快没了。 燕除月赶紧将手捏住他的下颌,但他死活就是不张口。 “宿不秋,还能听见我说话吗?” 燕除月说着,还没等他能不能做出一点反应,就将手贴着他的唇缝伸了进去,强势破开他的齿关,看看有没有塞入泥土堵塞呼吸道之内的。 他的口中是一片温暖,比他的身体有了不少活气,燕除月稍微放下心来,“还是热乎的。” 随即打算按压他的胸膛。 祝雎喉结上下滑动,舌尖抵着柔荑。他的视线重新聚焦,刀子一样钉在她身上,“你刚刚去哪里了。” 燕除月的手还未来得及拿出来,他说话间喉结震颤,温凉的嘴唇触碰着她的指尖,让她感到异样。 她连忙把手抽了回来。 燕除月解释道:“遇见了一只琵琶鬼。” “一个靠人许愿收取人命的琵琶鬼。”燕除月说着突然想起,琵琶鬼说过祝雎好像许了愿。 她复说道:“如果你想许愿的话,我带你去安乐镇尽头,那里的日出日落割断阴阳,可以上雪原,还有天问碑与姻缘石……” “重要的是有大椿,上面挂满了红绸许愿,那里是愿望最容易实现的地方。” 正好她要去稷水尽头的衣冠冢,离安乐镇也不远。 祝雎慢慢坐起来,睫毛湿漉漉的,眼尾晕染着一抹红,他的眼中倒映着天上月和眼前月,良久,他下巴微抬。 “你说过带我看灯……可是半路你就跑了,我不太想相信你。” 燕除月会骗人的,她总是突然出现又消失。祝雎静静地看着她,手中香囊里的东西狠狠硌着他的掌心,又酸又痛。 燕除月膝盖曲起,将手肘放在膝盖上,手掌撑着脸,手指动着轻轻敲着侧脸,“那我们约定好吧……” “我消失一次,你若愿意找到我,那到时候我就送你一样东西。你瞧,我不是给你带香囊了吗?” 祝雎一脸认真地思考着,也不是不行……下一次燕除月再失踪,就向燕除月索要她的爱吧。 只是可惜了,这次不能提出呢。 “但是——”燕除月坐直了身体,摇了摇手指。 祝雎疑惑地看着她,她道:“如果下次你压抑不住你的剑的时候,一定要记得告诉我。” “可以吗?”燕除月接下扣在腰间的玄度剑,“可以的话,我教你静心咒,就物归原主了。” 她运剑的时候就发现了玄度剑被封印住了,还用的是血咒深深的烙印在上面,她也是知晓祝雎抽骨铸剑的排斥,产生排斥的时候最好要有人在旁边疏导。 祝雎垂下眼打量她手中捧着的白玉剑,又将视线慢悠悠的从她身上掠到她的脸上。 他盯着燕除月的眼睛,慢吞吞道:“为什么要把剑还我。” 燕除月烘干二人身上的水,留下河水淡淡的水腥气,他身上没有多余的伤,但是原本的伤口又裂开了。 “这是你的东西啊。”她听祝雎的话有些好笑,连这清凉的夜色也温暖起来,月光薄薄的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了一层神性,顾盼生辉。 祝雎嘴角天生上翘,在背光处也看不出他是什么神情,原是燕除月腻了呀。 他的手搭在剑上,玄度剑就像遭到了什么奇耻大辱一样,拼命的抖动着,剑身甚至若隐若现的出现了裂纹。 “罢了罢了。”燕除月赶紧伸手拦住了,她竟没想到剑主与剑的排斥居然如此之大,“还是先留在我这里吧。” 燕除月将剑收在怀里,轻轻摸了摸,“不疼吧?”玄度的剑柄委委屈屈地贴着燕除月的脖子。 燕除月这一触碰,让祝雎浑身都僵住了,好半晌他才艰涩道:“不疼。” 她有些诧异,祝雎心思敏感,他突然不肯出声了,嘴唇紧抿着。 他再一次意识到燕除月对他的剑是无限的温柔,还替它洗涤过剑身。 难怪他的剑说有人爱它,这就是爱了?蠢东西。 燕除月将目光移到他脚上,淤伤更严重了,里面的骨头原本就是勉强接好,一再恶化下去怕是要留下难以根治的腿疾。 “你没遇见什么危险吧?”燕除月问道。 她抱着手摇了摇头,“你这腿怕是拖不得了,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老是给自己弄的一身是伤,回去怕也成问题。” 祝雎定定地看着她,收回了脚,他岔开问题:“你不想知道我许什么愿?” “别打岔。” 燕除月上手摸了摸他的骨,冰凉的体温传在她的手上,而他脚踝骨受伤的地方高高的肿起,在他身上出现破坏他的原本的谪仙意。 刚好被裙子遮住了一点,一直没发现。 燕除月按了按,筛选他疼痛的范围,祝雎的手被裙子遮住,他抠着身下的小舟,抬起头眼也不眨地盯着她:“使点劲吧。” 燕除月手一顿,又按了按,祝雎勾起了唇角。 燕除月:“那这里就是疼了。” 毕竟祝雎是越痛越爱,他一说这话,就知道是有痛觉的。 她抬起头,认真的盯着祝雎:“不要再折腾你自己了,你不自爱,如何能平安活下去呢?” 他嗤笑到,眼中含着冰冷,“有人期待我活下去吗?” 燕逐月也盘腿坐在兰舟上,脱去了他的鞋袜,他的脚冷白滑腻不似活人,祝雎侧着头困惑的打量着她,张了张口想说话。 “女子的脚看不得,你又不是。”燕除月提前把话说了堵住他的话头。 他虽穿着一身女子的衣裙,头发披散下来有些软媚,但没有发髻的堆叠,在夜色下,可以看出他深邃的眉眼在阴影里显得冷硬。 她用自己的裙子将将他的腿盖住,将手搭在上面,用灵力温暖着他的冰冷的脚。 祝雎带着讥讽:“在你眼中,我的伤是不是很丑,所以你不忍直视。” 燕除月看着远处水中的弯月,在荡漾的水中而显得摇摆,她轻轻道:“我……可能是心疼罢。” 祝雎眉宇间的讥讽短暂的停滞住,随之而来的是劈天盖地的怀疑,一度让他失控,但里面却隐秘地生长出芽儿,让他在安宁中溺毙。 “心疼?” 祝雎感受到天道对他莫大的嘲讽,可他竟然愿意相信燕除月泛滥的慈悲。 越是癫狂,越是平静。 他压制住拉着燕除月一起溺毙的思绪,他突然问道:“你知道我向琵琶鬼许了什么愿吗?” 燕除月嗅到了一丝不平静。 “愿望是心心念念,是求之不得,是放之不下,很多时候是一个人藏着的期盼,这是你的秘密,我不愿窥探。” “哈……还真是‘君子’做派啊。” “你若是成功了,那么琵琶鬼自己就会取你性命。”燕除月接着道。 “你的愿望……”燕除月想起琵琶鬼说的话,祝雎应该是许了愿的,只是琵琶鬼一时半会儿实现不了。 “你猜一猜。” “应该难以实现吧。”燕除月应他所求缓缓说道:“世人求神拜佛,求安稳,求姻缘,求财运,那……你又求什么?” 第38章 夙愿(十二) 他是向河神献祭的新娘啊…… 燕除月说着, 便双手结了个小小的印,幻出光芒,满河清辉, 游动的鱼儿身上闪着光亮, 灵动的游着。 一只半死的蝴蝶翅膀受了伤, 飘在水面上,顺着波纹闪着光向小舟靠近。 燕除月捞了起来, 捧在掌心, 轻轻地烘干它身上的水分。 祝雎视线黏在她白净的手心,他突兀地问:“你爱着什么?” “……” “或许是世间一切值得的。”燕除月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转移了话题,但她语气轻轻的, 带着犹疑, 眼神温柔却坚定。 祝雎反复呢喃着她的话, 笑弯了眼。 她眼中永远是皎洁的月, 或者她本就是那宁静的月, 那一瞬, 竟比曜日晃得他挪不开眼。 世间的皮相对他而言,不过是红粉骷髅,他恍然一见,却生了遥不可及的念想。到底是天上月, 还是水中月呢? 燕除月澄静的望着他, 眼睛里好像只有了他。 他果然还是想要她的眼睛啊……月奴儿是个傀儡, 哪怕他找了世间最珍贵的灵物镶嵌进去, 竟然也当不得燕除月的眼睛。 “燕除月。”祝雎俯身摸着小鱼, 一点一点的探出身去,灵活的小鱼从他手心里划过,让他心中微漾, 火一样灼烧着他的内心。 游鱼身上的光亮让河面的波光粼粼更加生动。 “我在这儿呢。”燕除月应着。 光亮映衬在他身上煜煜生辉,天上弯月,水中月,满天星宿,远处灯火通明,明灯摇摇晃晃的升空,上题着家家夙愿。 发财、做官、成亲生子、游子远行长辈康健、愿有情人终成眷属、祈国泰民安,海晏河清。 再远一些的地方,人来人往中,一家三口里的小团子拉着娘亲的袖子,奶呼呼的说要吃糖人,爹爹单手抱起乐呵呵地买了两个,还叮嘱仔细坏了牙。 “我想……留在这里了。”他道。 “嗯?” “ 噗通”一声,燕除月眼睁睁地看着祝雎掉进水里,她去拉却令小舟疯狂地摇晃着,激起水面大片的涟漪。 “宿不秋——”燕除月抓着船舷捕捉着水下的影子。 “下次可不能带你来水边了,又不识水性,河流又对你有致命的吸引。”燕除月一头扎进水里,揽住祝雎劲瘦的腰。 她知道他的腰因为常年习武会显得非常的精瘦,穿衣显瘦脱衣有料的那种,只是没想到他的腰竟然在水中如此的柔韧,和水里漂着的曼妙的鲛绡纱没什么两样。 燕除月在水下睁着眼睛,看着祝雎的头发散开漂浮着,他微张着口,就像一个献祭给河神的新娘。 燕除月在水里跟在自己家一样轻便的游着,她揽着祝雎游到没人的岸边,衣服吸了水有些沉重,她很快将祝雎挪到了岸边 祝雎这次连眼睛都没睁开了,燕除月的手贴在他的颈边,一片冰凉。 “……还说有人要杀你,还没死别人手上,自个儿的头七就该来水边了。” 燕除月一边说着,脱下自己的大袖衫扔在一旁,将祝雎的腰带解开。 慢慢让他的胸膛露出来,在漆黑的夜里显得白亮。 衣上沾了水之后会贴在他身上,而且布料沾了水之后会变得异常沉重,以及有韧性,在他身上就跟裹了十层八层的绳子差不多。 燕除月顾不了那么多了,在他胸膛熟门熟路按了几下,将手伸进他的嘴里,打开他的口腔,很快就捏住他的脸,拇指和食指差不多就卡在酒窝的位置。 她有些无奈,俯身渡气。 祝雎感受到一股温暖而清新的气温暖着他的胸膛,这种感觉和望江楼燕除月想吃他是一样的。 他并不讨厌,反而觉得新奇,他试探着给了回应,他是濒死的鱼大口攫取着呼吸。 燕除月见他醒了,半撑起身子解释,“那是……”度气。 她话还没说完,腰都没挺直,祝雎又伸手勾住,燕除月一个不察彻底栽了下去。 莫明的愉悦在他心中生根发芽,狰狞地叫嚣着让他反生吃掉燕除月。 他脸潮红着,为他渡上好看的色泽,他喉间情不自禁地漏出声音,小兽一样啮咬着。 令他兴奋的铁锈味蔓延开,他的睫毛颤啊颤,舌尖寻找着源头。 但被他困住的那人却没什么反应,应当是愣了一下,任由他在底下鱼儿一样大口呼吸。 随即燕除月按住了他的后颈。 祝雎顿时睁圆了眼睛,漆黑的瞳孔缩成了尖针,整个人不能呼吸一样,就定在那里。 “宿不秋。”燕除月心情有些复杂,一时不知道如何面对他。 那花楼的人趁她被琵琶鬼卷走的时候,给他讲了些什么? “我……有、名字。” 他眼前发黑,艰涩的吐出这句话,话音刚落,他霜白色的龙尾就露了出来,很快延进了水里,发光的鱼儿很快游到了这边。 “好好好,我知道你是仙儿,以后就叫你仙儿好吧。” 燕除月摸着自己嘴上的伤口,心情大起大落,原来是他的龙身出来,控制不住他自己了。 慢慢的,冰霜 从他身下的水渍蔓延着,在水面上铺了一层薄冰。 祝雎昂着头,手指在青石板上抠着,很快留下浅色抓挠的印记,他既不是宿不秋,也不是仙儿。 可笑的是……假如燕除月说爱他是值得的,那她指的是他的身体,还是他? 奇异的感觉在他身上交织着,欢愉在他身上戛然而止,又如同冰火两重天令他煎熬,他微微晃动了一下龙尾水面便起了大片的波涛。 他迫切的想要温柔触碰,费力得拉住她的衣袖,声音涩得很,“我好冷啊……” 燕除月烘干二人身上的水汽,拿过自己的大袖衫包裹住他,“你的尾巴能收回去吗?” 她看了看天色,夜逐渐深了。 祝雎靠在燕除月怀里,龙尾不停地抖动着,上面发出晶莹的冷芒,他拉住燕除月的手:“你……” 燕除月并没有阻止,鼓励他把话说完。 祝雎拉过她的手,覆盖在他的后颈,温暖的手一下子让他冰冷的皮肤也变得热烈起来,他喉咙发堵:“你……再……按一按这里。” 燕除月迟疑道:“你那里不舒服吗?”但她的手还是轻轻地揉着,她知道祝雎那里是他的死穴,他抽骨铸剑之后那里就成了身体的禁地。 没曾想,这种伤害是不可逆的,甚至会跟着他的魂魄不断流转,哪怕到了新的身体也会如此。 可若是方才她的力道过大了,难免会引起酸痛,毕竟颈部按摩的时候要是找准了穴位,使劲一按也会使大部分人感到不适的。 祝雎一声咽声被他死死咬住,担心引起燕除月的怀疑,他精致喉结凸起不断吞咽着什么。 “好点了吗?” 燕除月耐心地问着,自己的视线错开了祝雎的后颈,看向了波光粼粼的水面。 她原本就想缓解祝雎身上抽骨的痛楚根源,如果这样能令他舒服点的话,那么,或许后续可以从这里入手。 他的头深深地埋下,既然瓷白的颈部完整的露了出来,又避免让燕除月看到他既痛苦又愉悦的神情。 “……对我使力些吧……” 窒息感将他浸泡着,又酸又痛让他的触觉敏感而又跳跃,流窜在他的四肢百骇。 燕除月的揉着他的后颈凹陷处,那里比旁的地方更柔软,也更加滚烫,她的触碰是没有章法的,一看就知道她没有给旁人按过。 也就是这样,永远让祝雎适应不了她手下的规律,她手底下是没有轻重的,反而让他隐藏在刺激的兴奋中。 “是这样吗?”燕除月有些怀疑,但祝雎没有反对,她也就继续按下去了,毕竟他不是傻子,真受不了会推开她的。 燕除月手按的有些酸,于是握拳用指关节抵着。 祝雎开始上气不接下气,明显瑟缩着,他的手死死拽住她的袖子。 也不开口说话,下唇被他死死咬住了,拼尽全身力气,既要阻挡泛滥的令他无法呼吸的愉意,又要防止出声令这场无声的较量戛然而止。 他的龙尾慢慢将他们围了几圈,就像划定了领地,飘逸的尾翼泛着水光,带着天然的荧色,随着燕除月指节的力道,倏忽间收缩蜷起,又乍然绽放开,折射着绚丽的色彩。 祝雎嘴唇被他自己咬出了血,馥郁的香味很快蔓延着,区别于他手上的反复撕裂的伤口,这明显带着清新的甘甜。 “仙儿……”燕除月唤道。 燕除月神色一凛,指节慢慢的脱离他早已泛着粉的后颈,抬起祝雎的头,一张令人心惊动魄的艳丽乍然出现在她眼前,令她呼吸一窒。 “你是故意的吧。” 他的眼下晕染着着妩媚的水红,嘴唇紧抿着,腥红的血在他的唇缝积攒着,像上好的胭脂,还自带惑人的香味。 燕除月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按在他的唇上,指腹慢慢地抹去,给他的泛红脸上留下鲜明的痕迹。 祝雎的睫毛又长又湿,他的眼中氲氤着雾气,似不满燕除月的突然停止,他的手悄悄勾住她的脖子。 第39章 渡河 能不能收回尾巴 燕除月一手揽住祝雎, 另一只手抄过他的腿弯,问:“能不能收回尾巴,我先带你找个落脚的地方。” 老是在河水里泡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祝雎点了点头, 勉强收住, 他的肩膀战栗着, “我…可能坚持不了多久。” “很快,一盏茶的时间就搞定。”燕除月让他在路上的时候千万不能露出来, 只需要一盏茶的时间, 就直接换个地方。 四域之朝虽然是仙凡交界处,但是也隶属于凡间,仙界的每一任领剑人身陨之时, 都会加深凡界的规则壁垒, 保留飞升的天梯。为的就是有一日发生天战能保留凡界的火种。 仙界的人不能随意进入, 走轮回道历劫有神官土地护法——只是不知为何消亡了。 早已飞升渡劫的仙人, 无令不得再入凡界, 入则封锁力量, 怕失控造成大隐患。 “如果你实在受不了了要露出龙身,那你便提醒我。”燕除月将自己的外衫将他围住,轻松抱起他。 四域之朝最为崇拜龙族,祝雎这样大摇大摆的出去, 可不被围的水泄不通, 还有就是身上的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铸剑材料, 一片龙鳞掉地上都能被仙界的剑修抢破头的, 现在他连人形都维持不住, 出去不得被生吞活剥。 祝雎的头就贴在燕除月脖子处,他一面煎熬着,另一面又磨牙霍霍。 他心里如同万千蚂蚁爬过啃噬, 想在燕除月的白嫩的脖子上留下痕迹,祝雎偏头咬了下去,却没有用力。 燕除月带着他施展神行术,寻了个偏僻的客栈,但还是有不少人,她只好放慢了脚步,祝雎也不吭声,脸雪白一片,但脖子泛着潮红。 感受到脖颈处的湿,他笨拙地咬着,燕除月一震,声音有些不稳,“敢咬我的话,我就把嘴给你封上。” 话音刚落,她颈间一痛,遭到祝雎报复性地用力。 燕除月反应过来,“你坚持不住了吗?” 祝雎喉间溢出短促的声音算是应了她,仿佛下一刻就要现出龙尾一样。 街道人来人往,檐上都挂着灯笼,站在街上也是灯火通明。 祝雎承担着暴露的风险,可燕除月又不准他露出来,他整个人出现莫明的亢奋,就像下一刻就要捉住凌迟一样。 “再忍忍。” 燕除月快速的闪到一间偏僻的客栈,掌柜的还在盘算着最近几日的账本,就感觉一阵凉风糊了他一脸。 掌柜的揉了揉眼睛老眼,就见一个穿着浅蓝色衣裳女子生得如海棠醉日,发髻有些松散却有股潇洒的意味,她怀里还抱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姑娘。 嘶……生得可真高大啊。 燕除月直接让老掌柜安排房间,掌柜埋头润笔的时候一锭银子突然出现在他眼前,他的眼睛亮了亮,“二位姑娘是住两间上房?” 老掌柜心中盘算着小九九,虽说是两位姑娘,但是住两间上房便可多赚一人的食宿。 燕除月迅速做出决定,“行,带路。一定要安排在一起,顺便备好水。” 她还记得在雪原揽月尊的宫殿时,她在熟悉的环境感到舒适,有了困意之后便上床睡觉。没曾想,半夜醒来,祝雎身上什么也没有,就和她挤了同一张被子。 正好有人寻来,她当时推开他也不行,告诉他男女世态也不行。 “好嘞,两间上房——”掌柜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珠子,中气十足的叫人去带路。 祝雎抬头看了掌柜一眼,又抓紧了燕除月的前襟,他没开口表态,心中就像雪堵在那里。 燕除月抱着祝雎入房间,用脚将门合住他的龙尾便忍不住了。 祝雎在燕除月脖子处咬了一口,见了血,口中弥漫着燕除月的气味,他的唇边染着她的血,像索命的艳鬼,脸白的像纸,头发黑的如墨,唇色却又显得诡艳。 燕除月“嘶”了一声,直接解放双手用力一按他后颈,祝雎全身过电一样,向下跌去,她揽住他的腰将他放在床上。 “还真是牙痒痒了,也难为你能破开龙族天生的防御了。”她手又摸着自己负伤的脖子,运转着灵力,在她身上,伤口很快愈合,只留下浅色的牙印。 燕除月一眨眼间便布置好阵法,笼罩着两间房,隔音又预警。 “你还真吃准了我不能拿你怎么样了吧,这种习惯不好,得改。”她将龙尾挪了上去,鳞片都闪着名贵的光,上面覆盖着寒霜。 她半叉着腰,用手扇了扇风,状似无意道:“正好两间房,分开好些。” 祝雎的眼睛一直是竖瞳,却迷蒙的看着她,小口地呼着气。 燕除月摇了摇头,放下床幔,门外小二敲门送水。 祝雎拉住她的袖子:“为什么…两间房。” 燕除月沉默了后,如是说道:“龙性放纵。” 祝雎是龙,她也是龙,他处于反复不定的蜕化期,他的血又对她有吸引……还是分开好,不要试图挑战本能。 “我就在隔壁,按照客栈布局,我们的床应该是挨在一起的,就隔了一堵墙。”燕除月俯身擦去他唇上的血迹,“有什么就叫我,在墙壁我听得见。” 祝雎却舐去唇上的血,燕除月感觉指尖一阵濡热。 她神色不变,收回了手握拳,小二还在敲门,“姑娘——小的送水来了。” 燕除月让祝雎别出声,她则给小二开门,井然有序的做好一切,燕除月问道:“麻烦将隔壁房也注满水吧,还有……最近的医馆在哪里?” 打探好医馆的位置后,燕除月撩开床幔,再去看祝雎时,他的衣服已经散开了。 他全身都带着薄薄的汗意,弥漫着馥郁惑人的香味,像从水里跑过一样,漆黑的头发被染湿了,软软地贴在他的额头。 “自己去洗一洗河里的淤沙吧。”燕除月叮嘱他不能泡太久,她去买药,很快回来。 她兜兜转转,找到了一家医馆,大夫正打算打烊,她将祝雎的情况说了说。 大夫出于医者天然的责任感:“姑娘所说的,老朽简直闻所未闻,竟然还有人命硬到这种程度!还是要带病人来看一看,切莫耽搁了。” 燕除月想着,现在他的龙尾还没收回去,也看不了,就只开了一些膏药与药酒回去揉开,附带着固本培元的药。 医馆本来是靠近人流密集处,可路上的行人匆匆而去,往城中心的一座塔子赶去,燕除月提着药打量了一下。 原来是四域的长公主接受臣民的朝拜,这么受人敬重,又绵延了万八千年王朝也是头一回见,也成一方守护了。 长公主只需要站在塔顶就能引得臣民再三朝拜,比起老天子,威望不是一般的高。 “死了?”长公主将象征福瑞的花瓣撒下去。 花瓣成为点点光晕消失在接触之人的身上,虽然并无大用,可是接触到的人总会下意识的觉得来年必定好运。 她将手背在身后,径直离开,“那么多暗卫杀手竟然还拿不下一个断骨的凡人。” 暗卫十三手呈一面铜镜,长公主拿在手中把玩了一下,“既然吾儿有了新朋友,竟然还是菩提宗的月氏嫡□□就请他们来玩玩吧,他们应该快到了。” “好好……招待。”长公主拉长了声音,美眸一转,脑海中慢慢浮现出祝雎穿着衣裙的样子,“难怪之前找不到他,原来是换了身份性别,仙儿不是一个人来的,去查,看看和他一起的是谁。” “是妖就送去寒尸山,是人就杀了,若是菩提宗的女修……打探清楚和徐景候有什么关系。” 她手上的传讯镜应声而碎:“菩提宗的物件都有感应,下次小心些。” “是。”飞溅的碎片从暗卫十三的脸庞划过,很快的沁出血来。 长公主视线有些恍惚,她染着丹蔻的指尖按在十三的伤处,“仔细些,受了伤……就不像他了。” 暗卫十三眸子暗淡下来,跪在地上,脸在长公主冰冷的手心中滑落,在碎片中磕了个头,冷绝的侧颜流畅而带着硬朗。 * 燕除月走后,祝雎腰腹生长着软鳞地方一直往下,水下龙尾突然裂开了一条缝,他尖利的爪子扣死了桶边。 一个桶是装不下他的,尾巴延伸出去,在地板上蜷缩着。 祝雎手里突然出现被水沁湿的红色香囊,如同暗红的血。 他从暗袖里拿出三只蚂蚱,皱巴巴的纸鹤,泡烂掉的纸人颤抖着手快活地塞进香囊。 他蜷起龙尾,一脸愉快的抽出最漂亮的鳞片。 燕除月买药回来,推开门淡淡的香气在蔓延,她的头有些昏沉,屏住呼吸。 祝雎上半身光洁出现在她面前,整个人有了些活气,眼中亮着星星点点的光。 他立在她面前,摊开手,血淋淋的一片,龙鳞静静的睡在他掌心。 “喜欢吗?我的回礼。” 燕除月感受到沉重,又不好拒绝他的新意,他笑意盈盈地望着她,白森森的牙齿在艳糜的唇中若隐若现。 她缓慢接过,手沾染了鲜血,竟然有股滚烫顺着直接钻进她的血肉鞭笞着她的内心。 她顿了一下,反手握住,鳞片锋利的生生勒进她的掌心。 “……喜欢的。” “够了,礼物只此一次吧。”她婉拒他接下来的所有可能的礼物,她蹲下查勘着他的龙尾,摸了摸伤处,轻轻吹了吹,“爱惜你自己吧。” 祝雎置若罔闻地笑了,喜欢就好啊。 燕除月拿出药膏抠了一坨的轻抚着他的伤处,用药止血,他的脊背绷紧了。 上好药之后,燕除月拍了拍脸立马换了个房间,“要是你忍受不了了,就叫我。” 他一个人在寂寥的房间看着烛火跳跃,眼睛睁着久久不闭眼,良久才干涩地转动。 燕除月房间的动静,可能是水杯摔了。 祝雎静静靠在床头。 仅仅是一墙之隔,燕除月手臂的出现了浅色的铭文,有些像鳞片,她的脸有些红,拿杯子喝凉水都手抖,正好浴桶有水,她褪下衣服泡在了里面。 第40章 渡河(二) 原来是腻了 燕除月泡在水里缓了一会儿, 随意披着中衣,快速烘干自己身上的水意,吹熄了灯, 直接飘到了床前。 她懒懒地伸了一下腰, 揉了一下脖子, “最近还真没好好睡一个整觉。” 从她在夜渊中醒来,就没怎么睡过, 第一个是傀儡, 是没有睡眠的,就直愣愣地睁着眼睛,当然也不会感到疲惫, 毕竟是没有太多感受的。 而后下界忙着找到祝雎, 以免半路被人截了胡, 现在总算找到了, 先容她小憩一场 一坐下去感到很快飘走了, 见祝雎在床上吓了一跳, “你怎么来这里了?” 燕除月原想着让他放在隔壁,没想到他竟然追了过来,他还带着龙尾就这样大摇大摆的? 唉,呆了这么久, 早让她对祝雎放松警惕了。 祝雎在一片昏暗中看着燕除月清凌凌的眸子, 默默将被子拉上来盖住眼睛。 燕除月掐了个印, 墙上就出现了一个虚化的大窟窿, 从这儿望去便可望见另一间房的景象。 “快去隔壁睡觉吧。” 祝雎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我好冷啊。” “……冷就加被子睡。” 祝雎将被子往下拉了一些, 露出了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燕除月说着,便泄了气。 她拉过被子给他盖好,祝雎的龙尾还露在外面, 在黑暗中散发着莹莹的光,祝雎顺着看她的视线接触到自己鳞片脱落的地方,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可总觉得那一个地方光秃秃的。 于是他尾巴一卷进了被子,被子鼓起来,他朝里面一滚露出一大半位置,睡上燕除月绰绰有余。 他紧等慢等,终于感受到燕除月俯身,清冷的气息将他围绕,让他的伤口痒了起来。 祝雎闭上眼睛死活不走,燕除月只好给他掖好被角。 “既然你喜欢这里,便留在这里好了。” 祝雎嘴角翘起,可他听见耳边关门的声音,笑意慢慢的淡去。 燕除月去之前他沐浴的那间房了。 祝雎缓慢撑起身子,靠在床尾,在一片黑暗中将后脑勺贴在墙上,昂起了头,听着平稳的呼吸声,将笑不笑的样子在黑暗中像个假面的佛。 化龙之后,五感都会得到显著的提升,他的心跳没随着呼吸声而变得平缓,反而急促地让他心里发疼。 很奇怪的滋味,如同密密麻麻的蛛丝将他缠绕着,再猛地勒紧,他被大卸八块。 他还当是怎么了。祝雎不由自主的想起江边的男子欲坠河,他捏着皱巴巴的香囊,里面的蚂蚱都被捏扁了。 祝雎嗤了声:“原来是腻了。” 月上中天。 祝雎直接在一团光晕中穿了过去,哪里是在燕除月眼中,落水露出龙尾就要抱着回去的样子。 淡淡的香味早让燕除月昏昏沉沉的睡去。 他无声地用龙尾缠住了她,摸了摸她唇上的伤处,手慢慢下移,放在她的脖子上,慢慢将手收紧。 他心中的孽如惊涛骇浪,交织着他身下的痛楚,蓬勃的杀意如薄薄的月光倾巢而出。 这一刻,没人比他更想杀了她了。 * 长公主陷入了层层的梦魇,一个不男不女的声音总是在喊着:“是想要成群的美男,还是要至高无上的权利?亦或是追忆童年,还是寻找心中的执念。” 她端坐在黑暗中,头上的龙凤交缠的步摇巧夺天工,她只坐在那儿就让人感受到了无尽的威严,“蠢东西,找食儿吃竟然找到了宿氏身上。” 普天之下,谁敢触四域宿氏的眉头啊。 一团黑气骤然转向长公主,哪怕有护身,也被琵琶鬼窥探出了一丝过去,“原来是死去的情郎啊……身有重任,杀夫证道。” 琵琶鬼被祝雎撕下好大一块身体,又被燕除月削了一顿,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 它蛊惑道:“我让殿下入梦失而复得,可愿酬我四方香火?” 它逃出稷水后,原本是吃亡者过往的,那时候过的日子都是消肥减瘦的,哪像现在颠沛流离,过上吃人的营生,它痛定思痛,要弄一个正牌盖章吃人的身份。 “吾要你入梦一人。”长公主也不答之前的问题,直接反客为主,她代替老天子处理政务百余年,自然知道什么对于自己最有利。 “谁?” “吾儿宿不秋。” * 清晨。 燕除月是被热醒的,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睡觉也挤得慌,一伸手直接甩开她脖子上的手臂,闻着熟悉的气息就知道是祝雎。 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在他的手底下走过一遭了。 燕除月摇着头,觉得脖子有些酸,她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脑子里嗡嗡嗡的,口中干渴。 她知道自己挪开他的时候,他肯定是有反应的,现在纹丝不动,无非是装睡的。 “宿……”燕除月突然想起了他之前说过的话,于是又改了口,“仙儿你怎么在这边。” 女燕除月也不问他怎么来的,也是她忽略了他是龙族时的力量。 虽然在他身上奇怪的很,就像是强行拼凑起来的,没有龙尾的时候,就是个实打实的凡人,但一个不慎就能得风寒高热去世,有了龙形反而没了顾及,只是未曾接触修炼心法,不入其门罢了。 “我不是仙儿。”祝雎见她识破了,索性也不装下去,睁开了眼,视线黏在她身上,他不喜欢燕除月叫的是旁人的名字。 他又慢慢的说道:“我一直都在这里啊。” 祝雎混淆着视听,香的闷人的味道蔓延着,让燕除月呼吸一窒。 太太太太……香了。 祝雎:“是你半夜突然钻了过来,说你冷的……” “我怎么会。”燕除月凭着仅存的理智失口否认。 燕除月迅速自封穴位,哪知道用力过猛导致自动吸收天地灵气的经脉一冲,她直接干哕一声。 燕除月脑子里一团浆糊。 “怎么不会呢,这之前就是我的房间。”他说道。 祝雎见状,蹙着眉头伸出手,燕除月十分抗拒,“你别过来!” 燕除月简直不能呼吸了。 香是香,简直都要腌入味儿,之前都没觉得他相当于一个人体媚药。 这对于她来讲面临着一个巨大的诱惑,相当于猎人布置好一个陷阱,挖了一个巨大的深坑,里面有削尖的竹子还有扑兽夹,就这样明摆着告诉她,前面不能去。 可一闻着祝雎的香味,就如同飞蛾扑火一样,头铁得非要往前冲一冲。 都怪祝雎的傀儡咒,燕除月从来没恨过与他的联系如此的强,其他人就闻不到么?一直不见路人有多余的反应。 祝雎的手顿住了,随后慢慢握紧,手背上的青筋在白皙的皮肤下非常的明显。 燕除月想要翻身下床,可她在里祝雎在外,出去势必要跨过他,她只好往床尾挪去。 他的声音放得极缓极慢极轻,甚至表情也是云淡风轻的,“我就这么令人生厌?” 他的龙尾就横在那里,燕除月的腿刚过去一只,她就这样支着。 燕除月:“你是人见人爱的,看,都自带异香了,出去不得被姑娘追着要香方啊。” 祝雎就横在那里,不让她过去,他开启手闻了闻自己身上,“香?” “对对付。”燕除月直接飘了出去,避免了一屁股坐在他尾巴上。 祝雎的龙尾蜷缩起来,半晌也不说话。 “仙儿。”燕除月给自己灌了好几口凉水,离祝雎远远的,就站在窗前,她道:“我们还可以在这儿呆几天,再去渡口,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祝雎的瞳孔慢慢缩了起来,他状似漫不经心摇了摇头,还是不说话。 燕除月摩擦着杯沿,倚着窗户,“你怎么了?” 祝雎闻言目光灼灼地望着她,下一刻就要将她拆吞入腹一样,他带着些许挑衅,又带着郑重其事的意味,“我想杀一个人。” 燕除月啜了一口茶水后,冲他扬了扬杯子,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你的师弟。”祝雎故意停顿了一下,“月阴晴。” 她越护着的,他越要杀。 哪里来的香味啊……还是最近几日将燕除月慢慢掏空做成傀儡吧,她不是厌恶他身上的味道么,偏要将她身上沾满他的味道。 先杀月阴晴,再将她做成傀儡,他不想去她口中的其他的地方了,他觉得这里也不错,只有他们两个人。 她的好师弟应该离得不远吧,月阴晴……他就养成旱魃吧。 在祝雎的注视下,燕除月慢慢的将茶杯放在窗沿,她敛着手,既没有拒绝也没有呵斥,反而非常平静:“理由呢?” 没想到他安生一阵,又要重操旧业了,开刀的对象还是月师弟,若是有仇又怨还好说。 祝雎撑起身子,瞳孔愉快的竖成一条细线,他学着燕除月之前的样子温和的笑着,可这副姿态充满了攻击性。 他的整个人蛰伏在乖顺的表皮下,宿不秋慢条斯理地说道:“没有理由……想杀就杀了!” “可有仇怨?”燕除月接着问道。 祝雎带着轻蔑:“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他来杀我也可以。” “但是……我定要将他抽骨剥皮。”祝雎残忍的笑了,远远看着一脸人畜无害:“燕除月,可要保护好他哦。”【你现在阅读的是 】 40-50 第41章 渡河(三) 祝雎回头去找燕除月背影,…… 保护好? 燕除月知道祝雎想杀他, 一定不会是莫名的缘由,联合到种种的迹象,她猜想祝雎应该开始陆续苏醒记忆。 月阴晴哪怕是个没有记忆的凡人也该有自保的能力, 除非是被人阴了。 现在他不是菩提中的大师兄吗?也算是一宗新秀中的风云人物, 哪有那么容易被杀死。 再者, 轻易不要刺激祝雎,他大多时候油盐不进, 又没有太多的感受, 视生命如草芥,完全是漠视的那种,所以大多也是采用引导。 现在看来……也是成效不大。 燕除月思绪百转千回, 最后又拿起窗台的杯子在手中轻轻地放在桌上, “你若杀得了, 是你的本事。” 祝雎的眼中渐渐装满了疑惑, 但更多的还是认为她以退为进掩护月阴晴。 “照你说的话, 别人能杀你也是别人的本事。” 燕除月慢慢抬首, 嫣红的唇瓣带着一股子凉薄,她警示道:“仙界也有杀人夺宝,凡间也有杀人越货,当权者覆手之间流血漂橹伏尸百万, 里面自有因果。” 祝雎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喉间沉沉地笑了起来, 倒有在夜渊说话的那股沙哑。 燕除月知道这样下去不行, 就如同治水一样, 水来土掩反而淤积,堵不如疏,她伸手召剑, 平静地望过去:“从今日起,我教你静心咒。” 静心咒,顾名思义,戒骄戒躁,戒火戒怒,戒伤戒悲,祝雎无法体会情绪,虽知道他做下一些事情的后果,但整体是不屑的,因为无法共情同悲,也就带着居高临下的蔑然。 “此剑,类主。” 剑似其主,玄度尚且本性不坏。 燕除月身前浮着一柄白玉做的剑,散发着莹莹的光芒,如纯净的月辉,也在嗡鸣着做出回应。 燕除月握上剑柄,光华大震。 她收敛了之前对祝雎的无限包容,无喜无悲,在柔和的光晕下,反而得像一尊慈悲的菩萨像。 这一刻,他们只刚相差了几步远,却让祝雎感到熟悉的陌生,揽月尊啊…… 祝雎的尾翼都在战栗,不同于心慌的悸动,这是散发着浓浓的战意,恶与孽在他身上交织铺陈。 祝雎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却有难以抹灭的厌世感,他眉眼下压,睫毛在眼睑处投下深深的阴影,燕除月……果然是想杀他的。 可是……爱呢? 祝雎有些茫然。 为什么她的态度陡然间转变的这么快,是因为月阴晴么? 燕除月若无爱却要杀他,他如何能让她痛苦呢? 燕除月变换着位置,在床尾打坐,知道祝雎现在还是龙尾,所以并不强求他聚气清心,只是教授他口诀。 传静心咒,以压杀意。 祝雎显然是不耐心学这个的,故燕除月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排除了这个选择。 而现在重拾老路,无非是在逆境中寻一个较好的出路。 若祝雎能记住,并且引以为戒,不正式代表他并非全恶? 玉石俱焚……她能困住祝雎一世,可她毕竟没有轮回。 祝雎并不好好念静心咒,现在能识文断字,完全是在夜渊的时候金萧在旁边看着,傀儡在一旁候着,倒有些陪太子读书的意味。 “天地生阳,则日升天;大道生月,则月盈仄……” 祝雎无趣的念着前十六个字,燕除月能完全感受到他就是随意糊弄她。 “拿好你的剑吧。”燕除月有些气馁,便将剑放置祝雎身旁,“总有一天你会学会的。” 祝雎瞥了一眼玄度剑,讥讽:“念了它就可以心中安宁?” “大部分时候可以。” 燕除月也不愿与他说太多大道理,免得他厌烦。 燕除月感慨着:“禁忌代表理智与诱惑的反复横跳后的无法触碰,无法克制后催生的欲望。在这之后是奋不顾身的投入陷阱,被腐蚀。” “这是心魔,你即是禁忌,悬崖勒马的是克制。” 祝雎汇聚了天下的恶孽,他即禁忌。 * 燕除月与祝雎也算是相安无事度过了几天,那日他要杀了月阴晴的话,也没让她放在心上。 祝雎要杀月阴晴,总得遇上他,现在他们隔了老远,祝雎也是有心而无力呀。 可燕除月没想到,月阴晴还是到了离稷水最近的那座城池。 一行人站在城池外,穿着统一的菩提宗的衣服,白衣飘飘,好不潇洒。 月阴晴自有一番芝兰玉树,哪怕风尘仆仆的赶来,胆子大破天,趁着稷水有退潮的趋势直接穿了过来,一路惊心动魄。 可就是这样多了几分羸弱,若是赶上前几日的灯会,怕是掷果盈车也不为过。 他感觉脑仁有点疼痛,可能是赶路太急了吧,他手上拿着一个铜镜,语气有些冷淡:“传讯镜就是在这里断掉了联系。” 一旁挨过燕除月教训的二人组开始煽风点火:“师兄花了一个多月去安乐镇,怎么半途而返,不值得啊!” 话中的潜意思就是说,明明花了那么久去安乐镇,都快到了,却因为徐师姐半路而返。 月阴晴冷峻的侧脸别有一番高岭之花的味道,他身旁一直跟着的娇俏女修一把跳了出来指着那两个弟子的鼻子说道。 “你还好意思说!那不是你们搞丢了徐师姐,师兄怎么会千里迢迢的赶回来?” 二人也是一阵语噎,最后只嘟囔了一句:“人是师兄带出来,去安乐镇是你抢的位置,最后人丢了耽误了事情,反倒怪起了我们?” 月阴晴手中拿了个玄鸟文的罗盘定位,他抬头淡淡的,却带着一股威压:“菩提宗难道没教你们遇到事情不要推诿责任,历练在外谨言慎行?” “师兄说的是。” 众人脸上精彩纷呈,被斥责几句也没有多想,月阴晴一来就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样,大道一途,最是慕强。 从一个多月前再多几天,大师兄前脚刚走,徐师姐在众人不冷不热的嘲讽中失踪了。 只知道她去了寒尸山,想着他们人多势众,到时候让她吃了苦头,也方便更好地掌控内门的精英弟子,顺便捡点漏子。哪知道天雷遮天,竟让他们不得而近。 再加上来接徐师姐的人来了,那个达奚实!就是个多读了两本书的兵痞子,猴精猴精的,菩提宗众人反而被讹了不少东西。 再后来去了望江楼,无意间碰见相似的女修没曾想是个隐藏的大能,那个废物徐师姐?嗯……怎么看也不像吧。 若非要扯个一二三出来,有一个可能,就是被夺舍了。 当天晚上菩提宗的一行人就通了气,除了添玉吐了血起不来,神志不清,其他人便整天在四处晃荡。没办法,一个原因是在望江楼,神识无法随意的穿透,另一个是不敢拿神识挑衅大能。 谁敢莫名其妙拿神识扫别人的房间啊,万一在换衣沐浴,又恰巧被抓住神识了,这不是茅房里打灯笼吗? 可是……他们蹲守几天发现,整个望江楼没了她的影子,就像凭空消失一样,连传讯镜都不见了! 那他们还怎么联系大师兄!? 出门在外,形只影单,一群菜鸟心中哆嗦,他们是在估计之后才会被宗门统一放出来,说到底也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外面的世界,心中不由戚戚然。 月阴晴不会管那些同门的心中是何感想,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日头渐大,“先进去。 ” 前几日的灯会也是热闹至极,人来人往后倒是留下了许多灯笼的残骸,或是角落里堆满了纸屑,白日的时候,灯笼并不会点着,风一吹过一摇,一晃人再少些,便显得十分落寞。 琵琶声阵阵,让人不由得心中一紧,菩提宗众人不由成“大雁形”排开,但那叫魏宜的娇俏的女修拿着糖人,一蹦一跳的跑过来。 “师兄你瞧,这里的糖人做得可真精巧!”魏宜甜美的眨了下眼,便咬下了糖人的一个翅膀,“会飞的仙女,竟然也做得栩栩如生。” 添玉落在街中心的位置,她的精神好些了,可还在占卜,步步走步步算。 一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健硕的胸肌将她弹开,她鼻尖发红,“不好意思,借过。” 街道上的一行菩提宗的人也算是大摇大摆的,直接进去,打量着地形。 而转角处穿过一个大堂,直直望去就可以看见燕除月背转着身子,低头给银匠说着什么。 燕除月的手比画了出一个比手腕粗的圆,见师傅领会到了她的意思,她笑着点了点头。 而不远处,祝雎破天荒地又换上了第一次在寒尸山见到燕除月时,穿着的一袭白衣,去掉了行走时飘逸的广袖,袖口被护臂扎紧了,劲腰围着的腰带里塞了十八般暗器,精致的银勾让他多了诡秘。 燕除月今晨看他从成衣店出来,又去铁匠铺逛了一圈,再出来的时候,燕除月总是不能将他与谪仙还有刺客联系在一起了,有点怪异。 她那时默默的看在眼中,他腰带里塞得鼓鼓囊囊,连飞刀的尖儿都不小心露了出来,祝雎也不嫌扎的慌。 祝雎头发高高的束起,几股小辫混杂在里面,他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暖暖的阳光洒在他身上,正如不冷不热的五六月,带着少年的清爽,与阳光下的烂漫。 “少侠要几个;”熟练的操控着糖丝的摊主问道:“糖人的模子是龙还是凤?” “那做两个吧。”祝雎笑了笑,自带着一股蓬勃的活力,哪里有前几天和燕除月犟着来的阴戾。 “做一个我,和一个燕除月。” “燕除月……是个姑娘吧?”摊贩秒懂,定睛看了他几眼,迅速在板上勾勒出一个瘦长的身形。 祝雎听见摊主这么一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弯了眼,“算是吧。” 他想起了燕除月教他静心咒后,一脸自我怀疑,快要气成河豚了。 祝雎这一笑让旁边卖菜的大娘都想上前问问可有家室,想将自家的孙女许配出去。 摊主这一听乐了,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哪里来算是? 摊主道:“不知道那位姑娘可在这里,若是不在,劳烦少侠口述,我照着来,若是不像,莫要怪罪啊。” “来了的。” 祝雎回头去找燕除月背影,笑容却慢慢凝住。 第42章 渡河(四) 糖人 “少侠, 您的糖人制好嘞!”摊主的一声提醒让祝雎回转过身来。 他睫毛掩盖下的恶意让人不寒而栗。 而月阴晴自然也感受到了,他眸光一转,循着望去, 就见到的对他侧身而站的祝雎。 祝雎嘴角噙着凉薄的笑, 铺天盖地的杀意让月阴晴的剑不住的嗡鸣作响。 很多剑修的剑不仅是他们的左右好手, 还有人把当成了老婆,而这些剑平常御敌之外, 自然还有预警的作用。 杀意越大, 危险越大,预警来的也更加猛烈。 是师姐房中曾经出现过的人? 修仙之人耳聪目明,过目不忘是基本操作, 月阴晴一眼就认出了月阴晴。 月阴晴不动声色地按住腰间的佩剑, 上面银白色的纹路像是活过来了一样, 从他的手按住的地方一层一层地闪着银白色的光亮。 月阴晴一步一步的靠近。 祝雎只觉得他碍眼, 迫不及待地想拿起自己的剑将它抽骨剥皮, 他心中隐隐约约的浮现出一个念头, 对于月阴晴,燕除月越护,他越杀,还要当着她的面杀。 可是归根结底, 为什么要杀他?祝雎也说不上来, 应当是看他不顺眼吧。 想起在瑶池云海的时候, 月阴晴对着他的月奴儿哭的甚为心烦, 哪个人会哭的像他那样子?是想抢走吧。 祝雎做标记占有的就是他的东西, 谁来分一杯羹都不行,何况是他厌恶透顶的月阴晴。 月阴晴突然出现在这里,想必是想抢走他的东西。 ……燕除月。 祝雎眼睛笑得弯弯的, 神色却莫名的阴冷,若燕除月亲手杀掉自己不能使她痛苦,那就当着她的面杀掉她护着的师弟。 燕除月的杀意与爱意交织,那痛苦的泪水,一定是世间最美味的东西。 祝雎心情莫名愉悦起来,瞧着糖人色泽鲜亮,带着一些麦芽糖被熬化之后的焦糖色。 在摊主的灵活勾勒下,糖人瘦长的身体配着大大的头,一个头大身体小的糖人祝雎便跃然在板上。 虽说不像真人,却格外带着一种憨厚可掬。 祝雎原先还好奇,摊主如何能画出真人的模样,现下甚是明了。 摊主取了巧,但他也没生气。 反倒是他在心中套上燕除月的样子,笑容不由真切了些。 摊主见祝雎没有异议,便说道:“少侠的朋友……可在这里?若没有,还请口述一二。” 月阴晴也听见了,不由得停住脚步,一旁的魏宜举了个咬了半截的糖人,脆生生道:“我就在这里买的,师兄也想吃吗?” 月阴晴眼前一亮,上前走了几步:“对。” 祝雎翻来覆去的看着自己手中已经做好的糖人,故意对着摊主说道:“她没在这里。” 月阴晴在糖画摊子十步远的地方停住,没听到想要的答案,有些失落。 “我多加些银钱,我想亲手来做。”祝雎接着说道,在凡间大部分的事情都可以由银钱解决。 摊主哪里有不同意,立马起身让座,站在一旁指导着祝雎。 祝雎让这个简陋的小摊子也亮堂起来,他笨拙的拿起糖勺,照着摊主的风格,想着燕除月的纤细婀娜身形,很快用糖浇了个歪歪扭扭的长条身体。 ……像个长冬瓜,糖人双手敛在身前,糖汁儿浇多了又糊成了一片。 摊主看的眼角直抽抽,在旁边卖力的指导着,瞧着这个少侠是个阔绰的,做的丑的不堪入目应当不会找他退钱。 祝雎自顾自的说着:“燕除月眼睛大……”她的眼睛永远装着一抹光,还能装下他的影子。 他说着手一抖,在沾了熟糯米粉的板上留下了一大一小的两个点。 摊主看着心也一抖,“少侠,糖人画着,一是耐心不可急躁,二是唯手熟尔,现在需要用糖丝将五官与头连接起来……” 祝雎神色逐渐不耐,他手下的糖人明显和燕除月样貌大相径庭,她本人眼睛大,鼻子翘,嘴巴不大不小正合适,正好能咬住他的嘴。 可他做出来的糖人风格逐渐跑偏,眼大肚皮小,头方身体冬瓜条,象征着嘴巴的糖丝拉了一个满脸,就像脸上豁开了一个大口子。 一个字,丑。 两个字,真丑。 三个字,辣眼睛。 摊主立马要帮他重新做一个,祝雎轻轻的拿起“燕除月”,冲着斜对面的最里面的一抹倩影比对着。 他神情轻快中肯定地点了点头,语气不容置喙:“这就是燕除月。” 摊主:“……”太倔了,希望这位少侠送糖人给那位姑娘的时候不会不欢而散。 一道的影子盖了下来,遮住了祝雎的视线。 月阴晴在摊前驻足,“老板,一个糖人。” 话虽然是对摊主说的,视线却来来回回端详了祝雎很多遍。 祝雎笑容没有变,带着明显的恶意与之对视,直到对方不动声色的挪开视线。 “马上马上……”摊主也不知道怎么的,一瞬间让他背后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声音有点哆嗦。 “不像燕除月吗?” 祝雎却突然叫住摊主,举起两个糖人,其中一个可以看出摊主的手艺不赖,糖人瞧着甚是可爱,另一个……不仔细瞧,还真瞧不出是个什么东西。 摊主擦着汗,脑中飞速运转,取了个折中的说法:“少侠亲手做的,怎么能说不像呢?” 魏宜娇俏的蹦在月阴晴身后,自然也瞧见了祝雎手上的糖人,噗嗤一声笑了。 祝雎的视线冰冷地看向她,魏宜一瑟缩,月阴晴不动声色的挪动了一下位置将她挡住了。 “还请帮忙画个糖人……”月阴晴盯着祝雎,缓缓说道:“那就画个徐月吧。” 祝雎慢慢垂下了睫毛,笑意又冷又冰。 摊主心中正打鼓,怎么今天一个两个都来画人? 摊主自然而然的将月阴晴身旁的魏宜,认成了徐月,他打了个哈哈:“是画公子旁边的这位姑娘是吧?” 菩提宗的人不远不近的跟在月阴晴身后,瞧着二人都走到糖画摊子前,众人的视线从被撞到一直发展到吵架的添玉身上挪开,一窝蜂的涌了过去,听见月阴晴的话。 “错了错了!”众人笑开了,“大师兄竟然要画徐师姐?哈哈哈哈……那我也要一个糖人,就画魏宜师妹好了!” 祝雎觉得这一群人聒噪的很,就像池塘里的癞蛤蟆争相鸣叫起来。 祝雎起身离开,被月阴晴拦住,菩提宗的弟子欢快地很,在和魏宜调笑着的时候推搡着旁边一倒。 月阴晴伸出剑一拦,剑柄撞向了粘着糖人的竹签,祝雎亲手做的糖人碎掉了一半。 祝雎伸手接住,看着白衣的月阴晴,一口将糖人咬得嘎嘣作响。 燕除月加急让银匠师傅做成的银镯子终于做好了,她手上随意套着,折身找祝雎去了。 第43章 渡河(五) 敲锣打鼓的 燕除月随意拨弄着自己手上的镯子。 镯子现在戴在她手上显得有些大了, 显然不是她的尺寸,这就是拿融化了的银重新倒了模子,银匠师傅被燕除月一直催着重新做好的一个银环。 她知道祝雎走不远, 于是绕过火炉子走出低矮的房檐, 街道上摆满了小摊, 风帆一时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刚一出转角,脚步就一顿, 顿时右脚往后撤, 站在了风帆后面,背过身去。 “月阴晴怎么来这里了?” 燕除月除了疑惑外,还觉得有些头疼, 毕竟现在祝雎正在和月阴晴对峙着, 她一出去, 无论是帮谁, 还是端水都会引发新一轮的矛盾。 她原本想着, 只要月阴晴不来, 她把祝雎安抚好了,让他们错开,一摊破事儿也就没有了,现在倒是阴差阳错的聚在一起。 燕除月:不幸苦, 命苦。 对了, 她倒是想起来了, 原以为就算仙界的时候, 他们二人虽没怎么碰面, 可也并非全无仇怨。 月阴晴在仙界的时候就主张灭掉祝雎,好像……在她上一世陨灭之后,一生可谓是顺风顺水的月阴晴和祝雎对线的时候, 还被祝雎一剑拍在地上,折了他的剑。 断剑之仇不共戴天呐! 燕除月回想起在瑶池云海的时候,月阴晴见着她就泣泪,祝雎被支走之后回来那滔天的气势,现在就算他们记忆不是完全的,这辈子天生不和,见面必得要打一架。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死敌见死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燕除月咬了咬下唇,看着远处的卖胭脂的摊子,灵光一闪。 糖画摊旁。 祝雎嘴里回味着糖人的味道,淡淡的青草的味道弥漫着。 “撞坏燕除月,我不要你的道歉。” 他下巴微抬,整个人矜傲又带着天然的蔑视,脸庞有浅浅的梨涡:“我要你的命噢。” 祝雎原本的位置,起身便可以直接看到燕除月,在和月阴晴对峙的过程中自然也看到燕楚月走了出来,但是没想到她露了半边身子,看到他们之后便立马退了回去。 “现在就要。”他不愉地补充道。 祝雎一见燕除月避开,眼神立马涣散开来。 原来是不想见他啊,燕除月一定在想怎么帮她的好师弟吧?对啊……他们带了天然的联系,就算离开了仙界,燕除月还是他的师姐。 月奴儿的傀儡咒没有落在她身上,祝雎想着,连抓住糖画竹签的手都在轻微的颤栗,他和燕除月没有丝毫的联系,一路她都陪着他,可是,她是自由的。 可以托风带给他一句口信就走了,可以用纸鹤告别,也可以悄悄地离开……她了无牵挂,他和燕除月没有任何干系,她一走,他可能就找不到她了。 他还怎么把她做成傀儡呢? 祝雎轻飘飘地将视线落在月阴晴身上,殷红的唇轻启,“你真碍事。” 月阴晴从来都不是软柿子,他自知撞坏了糖人失礼,可是普天之下没有因此偿命的说法。 月阴晴作为菩提中的中流砥柱,早就见过了太多世面,他早看出了祝雎身上不对劲,乖顺的模样下隐隐约约带着一股邪气。 “阁下的杀心未免太重了吧。”月阴晴实话实说道。 “与你说话真恶心。” 祝雎话音刚落,一手拿着糖人,一手抽出玄度剑,白玉般的剑,在阳光下显得剔透,而又带着无尽的杀机,直冲月阴晴的面门而去。 月阴晴早察觉杀机,他立马后退,拔剑以挡,发出一道铮鸣。 “你们瞧大师兄这一剑真的好啊!”杠精二人组熟门熟路地从乾坤囊里掏出一把瓜子磕了起来,“这一招我知道,叫师兄奔月!” “呀,是那个吃糖人的先动手的!”一人附和道,往嘴里塞了一把瓜子仁:“杀气这么重,师兄就该给他一点教训。” “月师兄……”魏宜紧张地攥住袖子,“好身法。” 魏宜看着乱斗,不由有些担心,毕竟凡人多的地方修士是不能械斗的,这很容易伤及无辜,而且大师兄与之对战的那人好像也是个凡人。 好在师兄不曾动用灵力,否则按照师兄那耿直的性子定会主动去领罚。女子的心思本就敏感,魏宜不由得四处打量,为月阴晴放哨。 忽然看见一个婀娜的女子,她脸上带了一张浅银色的面具遮住下半张脸,穿的清清爽爽,白色的裙子层层叠叠,染上一点间渐变的浅水蓝,行走间就像碧涛浅浅的往人扑来。 不知怎的,就突然攫住了魏宜的视线。就是……一手提着个圆盘,另一手拿着一个棍子,实在是奇怪。 祝雎看燕除月走了过来更为兴奋,招招致命,甚至一把挑飞了月阴晴的剑,一剑刺中了他的肩胛骨,起了猫戏老鼠虐杀的心思。 月阴晴原本碍于他是凡人,他率先挑衅后只想出手教训,没想到他手中的剑居然如此古怪。 菩提宗弟子大吃一惊,不由揉了揉眼,上下打量着祝雎,暗戳戳的说着:“这人谁啊?竟然能让大师兄吃瘪?!” 燕除月与祝雎遥遥相对,清晰地看见了他眼中的盎然兴趣,他眼中的审视,他的挑衅。 他在审视什么?试探她会偏袒哪一方吧。 祝雎将剑插入月阴晴的肩胛后盯着燕除月的眼睛,手转动的剑柄拧着月阴晴的骨肉,月阴晴也没想到在祝雎这里阴沟里翻了船,当下捏了决一下子隔开。 燕除月会拉偏架吗? 当然不会。 “嘭!嘭嘭嘭嘭——” 燕除月看着是个温和有礼的,没想到一出人便令众人心肝胆颤,只见她一手拿着铜锣,另一只手不停的敲着震天响。 “走过路过看一看嗷!双雄争霸冠天下——姑娘别害羞,大娘别担忧,斗剑男子皆未婚配!嘭嘭嘭………” “大爷来看学两招,腿不疼啊气不喘……” 众人原本就在观望着,只是碍于气势太强,不敢过于靠近,都暗暗的藏在一旁,看着热闹。 现在一听有人组织三三俩俩的结伴出来,手里有着嗑瓜子,有的拿着饭碗扒着饭,还有的人拿着瓜就直接出来,连之前卖燕除月胭脂和面具的两人生意也不做了,急匆匆的跑来看好戏。 菩提宗弟子:“……”虽然我们也在看好戏,可是突然把这里围住看猴戏一样,心里突然难受起来怎么回事? 燕除月这边如火如荼地敲着锣,但是还有大胆的姑娘拉住她的袖子,问是不是真的,燕除月眨了眨眼,姑娘从她澄静澈的眼中看到了肯定。 魏宜心中也不免难受起来。 燕除月见二人各自停下来,眼睛都盯着她,燕除月对着他们又敲了一下锣,“打呀你们怎么不打了?我场子都热好了。” 周围的人开始起哄。 祝雎虽然要让燕除月痛苦,但他杀月阴晴的时候,原本以为燕除月会想方设法的阻止他,没想到她竟然巴不得他们打起来,还神采飞扬的。 痛苦吗?不见得,祝雎心中的亢奋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茫然,他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就像一拳打进了棉花里,没人在意。 他也没有被人围着当猴耍的乐趣,天生带笑的唇角此时却没什么笑意,他抱着剑往旁边一站,低头打量着自己手中的糖人。 一个憨厚可爱的拱着手,另一个不仅丑,还烂掉了半边。 月阴晴在一旁吞了颗丹药,一场闹剧就这样戛然而止,他的视线定定的落在燕除月身上,眼中似有追忆,眼角有亮光闪过。 “徐……”他喉头哽住了,不知怎么的,仅仅是一个多月未见而已,就像隔了几百年的时光,鼻腔中泛起酸意,一口气在喉头梗着上不去也下不来。 燕除月手上挂着铜锣便朝众人走去。 祝雎与月阴晴的打斗,就这样散了场,却只有月阴晴负了伤,祝雎没有顾忌,只顾心中快意,而他还要担心伤了凡人性命。 菩提宗弟子瞧着燕除月很熟悉,却总觉得她脸上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总觉得在哪里瞧见过。 众人都被燕除月的障眼法迷惑住了,她并没有意愿与他们相认,所以在自己脸上叠了胭脂,面具还有障眼法,全身都笼罩住了,除了真正了解的人,怕是都被蒙在鼓里。 月阴晴心中气结,觉得一股气血往他的脑门上冲,太阳穴突突的痛,再加上被祝雎那奇怪的剑一刺,浑身的精神气儿被卸去了大半,他闷闷的咳嗽两声,嘴角溢出血来。 祝雎手中的剑不停的嗡鸣着,直到看见燕除月目不斜视的从月阴晴面前走了过去,才安静下来。 可是燕除月也没有分出一眼给祝雎。 祝雎看着糖人不说话,看了半晌,将只剩下一半的糖人塞进嘴里嘎吱嘎吱的咬着,如同燕除月的骨与肉,都在他的齿下翻滚。 “老板,我要画个糖人。”燕除月把锣放在旁边,对糖画摊主说道。 摊主人都吓傻了,两股战战,几欲先走,背上冷汗都把后背的衣服浸湿了,他一抹脸上的汗,结结巴巴:“马马马马……上。” “我自己来吧。” 燕除月也没指望摊主动手,摊主的时候抖得跟什么是的,拿着糖棍不停的抖,牵出的糖丝都快成棉花糖了。 燕除月学什么都快,她先是打量了一下,最后将视线落在祝雎手上的糖人身上。 祝雎脊背一绷,感受到燕除月轻轻的视线在他身上飘过,如傀儡丝那样轻,在他看来却像劲风一样刮蹭在他身上。 祝雎侧头不该示弱的回望过去,纠缠着她的身影,将她这一刻的神情牢牢的镌刻在心中,没有爱,也没有厌恶。 “这位客官盯着我,是想做糖人吗?”燕除月用诙谐的语气化解这份尴尬。 听见燕除月对他说话,祝雎嘴角翘起了一点,“做,我要燕除月。” 菩提宗的人从始至终都围在这里,从燕除月一出场就觉得她带着熟悉感,听着她这一问,又觉得怪异的很,到底是认识这拿白剑的,还是不认识? 应当是熟人,不认识的话,怎么敢拿着锣就来拉架的!?怎会一坐的在糖画摊子前这么多人谁也不问,就问他要不要糖人? 哼,只有大师兄受伤的世界达成了,他受伤都还没有要糖人呢! “哦?”燕除月拿了个小铜勺从火炉上团起糖浆,微微侧着,麦芽糖便往下滴落拉成了丝,“那可以说说她长什么样子吗?” 燕除月不大想当着众人的面暴露,一来是为了安抚祝雎,二来是她不想与菩提宗的人相认,三来是她刚才大庭广众之下敲了锣,现在被认出来的话…… 有点丢脸。 祝雎觉得燕除月说的这话有趣,他故意挤开月阴晴,剑尖就在祝雎身后对着他,带着敌意划分开距离。 祝雎举着糖人凑到燕除月面前,脸上浮现了一些轻快,“燕除月是大小眼……” 燕除月:“……” 他看着残破不全的糖人,补充道:“方脑袋。” 摊主汗如雨下,疯狂冲祝雎使眼色。 天爷诶!今天出门的时候就没给祖宗烧柱香,让他遇见这摊子烂事,当着人姑娘的面说这样的话,没看见人家眼里的笑都凝固了吗? 这姑娘,八成就是燕除月了,嗯……也不是大小眼方脑袋啊。 燕除月照着祝雎另一只手上拿着的糖人风格,迅速在板上的熟糯米粉里倒出糖丝,很快成了个明媚动人有可爱的糖人月。 燕除月粘上竹签子,等唐人彻底凝固后递给了祝雎。 祝雎手上就有三个糖人,除了一个特别丑之外,其他的可谓是艺术品。 月阴晴看在眼里,他试探道:“这位姑娘,能否帮我做一个徐……” 燕除月眼不眨,手不顿,抬起头正要说话,祝雎突然说道:“那再做一个我吧。” 月阴晴十分不快,他本想试探她是不是失踪已久的师姐,没想到被他打断了。 祝雎说话正是时候,她看了他手中快拿满了,觉得有些好笑。 “可以再做一个。” 燕除月迅速绕着糖丝,嘴里念叨着:“大小眼,方脑袋……” 第44章 渡河(六) 燕除月,你为什么哭了啊…… 祝雎看着燕除月手底下快速成型的糖人, 哪怕如她口中念叨的一样,却也比他画得好太多了。 众人哄笑起来,哪有人长这样的, 瞧那拿白剑的人长得也是颇为俊俏, 和月阴晴也是各有千秋的气质。 没曾想, 糖人做出来后,在那带面罩女子的手下也太为抽象。 “给你。” 燕除月端详着自己手中的糖人, 眼里带着柔和的笑意递给祝雎。 祝雎臂膀与腰间夹着剑, 一只手拿着三个糖人,另一只手去接,一触碰到燕除月温热的手, 就像烫了一下。 触电般的感觉流窜进他的四肢百骇, 但是他毅然的握住燕除月的手指, 藤蔓一样在她的指尖下取走糖人。 他的语气冷淡又带着一丝雀跃, “原来我长这个样子啊。” 众人只觉得他在阴阳怪气她的手艺, 燕除月在心中默默掬了一把泪, 只有她清楚祝雎真的是在感叹他的样貌。 燕除月知道月阴晴有话要说,她知道他现在心绪平稳,身边无邪祟就行了,因为最大的邪物就在她身边。 她起身就要走, 却被月阴晴挡住了。 “敢问姑娘芳名?” 他话音刚落, 祝雎的剑就刺了过来, 贴着他的脸皮而过。 祝雎脸上带着明显的厌恶, 冷冷的嘴皮子吐出“恶心”两个字。 “哎?你说什么?!” 菩提宗的弟子这一听可就不乐意了, 之前祝雎这样说,他们只当是自己没逮住现行,况且祝雎出招太快, 他们还没反应过来。 这下一听见他这样说,纷纷撸起袖子双手比划着,嘴里说的非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杠精二人组跃跃欲试,数他俩跳的最高。 祝雎连个眼神都不曾施舍给他们。 魏宜拦住同门,只说要相信大师兄。一时摸不清对方到底是什么身份,若是贸然被仙门的人上去围殴,指不定大师兄也会受连累。 只是……魏宜想起月阴晴的失态,她心中泛起疑惑,那女子真的是徐师姐吗?准确来说,徐月真的有这份处变不惊的气质? 不仅她有这份疑问,其他明眼人从月阴晴的态度一眼便看出来问题所在。 “天师何意?我们平常人家可没有犯什么事啊。”凡人多半都称呼那些修道的人为天师,燕除月拿出这样的态度也无可厚非。 燕除月如何不知众人心中的揣测,但是为了遏制事态的恶化,她伸出手卡在祝雎的后腰上,让他一时无法有大的动作。 祝雎后肩一颤,他猛地回头,眼中带着潮湿的雾气,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最后无言闭上。 他紧咬嘴唇不张口,脸上的表情可谓是阴云密布,他死死握着剑柄,剑就架在月阴晴的脖子上。 月阴晴任由祝雎的剑在他脖子上见血,他一步一步的靠近,对燕除月调整着声音道:“可否将面具摘下来。” 祝雎感到燕除月停留在他腰间的手越来越重,他牙关咬紧,一剑刺去。 月阴晴的血淌下来,将他的白色法衣染湿了大半。 “天师之言,莫敢不从,只是揭下来还望不要追究这场闹剧了。” 燕除月明白月阴晴这是苦肉计,逼她现身,如果他受到伤害,作为同门的徐月怎么会坐视不理? 月阴晴也步步为营,知道燕除月与祝雎只是装着不认识,一旦她出手制止祝雎之后,目前的状况势必会产生分歧。 月阴晴欲说的话在心中滚了几遍,最后只说了个,“好。” 祝雎却突然冷静下来,讥诮着看着他们的一言一行,他压抑着心中膨胀的杀意。 他故意磨着月阴晴的颈边动脉,他知道月阴晴不会躲,便拿着剑砍了下去。 燕除月看的胆战心惊,她一手揽住祝雎的腰,一手迅速揭下了面具,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放在人海里都会淹没的那种。 怎么会不是……她? 月阴晴眼角很快流下一滴清泪。 “咱们走吧。”燕除月的手带着祝雎转身就走,发现他一动不动也便松了手。 月阴晴停在原地想让祝雎杀便由着他吧。 燕除月的的绝情让祝雎很满意,一句“咱们”很快又划分出自己人与外人。 不知道哪里取悦了他,祝雎竟然翘起了嘴角,收住了剑,落在月阴晴眼中,就是活生生的挑衅。 “下次再来杀你吧。” 祝雎慢慢收住了剑,任由剑尖滴着血杵在地上,他手里拿着四个糖人,头也不回的跟着燕除月离开,他腰带上的暗器闪着亮光,随着他的背影渐渐淡去。 月阴晴没有止血,反而挪动着步子追了上去,魏宜心中不忍:“师兄,那不是徐师姐啊……那人分明想杀你,你为什么不还手?” “我……亦不知。”月阴晴眼中酸涩,决然跟了上去,下令道:“莫要管我,菩提宗弟子自行除恶妖邪祟。” “是!” 魏宜随着众弟子无奈领命。 * 月阴晴留下的那滴泪,终究如同一根鱼刺一样梗在祝雎的心头。 祝雎随着燕除月回到客栈的时候,终于明白那根刺代表着什么了。 可笑的是,他还在欣慰燕除月终于不那么慈悲心泛滥。 祝雎想起灯会最热闹的一天,入目皆是亮光,燕除月想要吃掉他的那条河边。 【你就是腻了我。】 那男子说过的话,他想跳河,脸上流淌着泪水,他身边的女子便一脸心疼的拥他入怀,便要将他吃去。 祝雎看着燕除月缓慢的拿下脸上的面罩,障眼法渐渐散去,露出被胭脂涂了满脸的脸,他心中忽地不愉。 他摸了摸心口,那里密密麻麻如同针刺一样,祝雎有些迟疑,而后变得坚定起来,原来月阴晴也想被燕除月吃掉。 “真恶心。”他说道,月阴晴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呢?真是令人作呕啊。 祝雎终于明白为什么后来的时候,燕除月的手会卡在他的腰上,使得劲越来越大,原来是控制不住自己了。 他顿时觉得自己的后腰酸慰起来。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祝雎抬起头,目光深恻的看着不停的拿水洗着脸的燕除月。 他抬起手摸了一下干涩的眼珠,手指的粗糙也不能让眼睛在刺激下流泪。 “原来,我还是不会流泪啊。” 他天生无泪,又没有多余的感情,怎么会流泪呢? 若说流泪,只怕是眼中泣血,才算泪水。 祝雎幽幽叹了一句,“可是,为什么世人都会对会哭的人格外心慈手软呢?” 祝雎只觉得刚才放了月阴晴一命,是他大意了,也对,和燕除月待了这么久,也变得清心寡欲起来连杀心都淡了。 燕除月洗脸的水已经变得深红起来,可想而知,刚才怕被认出来抹了多少胭脂在脸上。 听见祝雎自自言自语,她抬起头问道:“是谁告诉你这些的?” “我看到的。” 祝雎手里拿着糖人,手心微汗也不肯放开,把染血的剑就那么随意的放在地上,他看着燕除月眼尾有红色的液体划过,不由微顿。 “你为什么哭了。” “嗯?”燕除月不解,拿起毛巾擦了一下,很快在上面晕开红色的印记,这胭脂太难洗去了,哪怕她搓了半晌,脸上唇上仍然是沾染了不少。 祝雎权当她默认了,他勾起难看的笑容,自顾自的说着:“是因为我要杀了你师弟,而你不能救他,所以你哭了?” 说着,他曲起了手,用指节敲了敲额头,“我想起来了,你制止了我,你用你的手掐住我的腰。” 祝雎换了一只手拿糖人,另一只手解开腰带里的暗扣,里面的暗器乒乒乓乓的掉了一地,他露出了半边身子,拉开了腰侧拢着的衣服。 “你瞧,都掐红了。” 燕除月的眼神落在他身上,很快就移开,有些飘忽,而祝雎感受到她的注视,忽然变得亢奋起来。 他的白皙的胸膛甫一遇见空气,便有些瑟缩,腰间的肌肉不断收紧,牵扯到燕除月留下的印子产生隐秘地疼痛。 可是,一想到这是燕除月为了救她师弟而留下的,而不是特意留给他的,祝雎的笑意渐渐淡去。 真碍事,还是得杀了月阴晴……就今晚吧。 燕除月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她知道祝雎的身子容易留下印记,也不曾想她一捏住他痒痒肉,腰侧便变得红紫起来,她默默放下手中的帕子,“抱歉。” 祝雎拿起剑缓缓起身,衣服半搭在他身上,露出了大半个肩膀,白的跟玉一样。 他将剑放在燕除月的颈前,迫于剑锋,她被压在墙壁前,身旁便是放着的水的铜盆。 他看着燕除月眼角带着红,连唇上也是,莫明地带着一股艳,剑上原本便染着血,是很快干涸掉了,现在蹭在她的衣领上留下暗色。 祝雎看着她的唇,睫毛垂下又很快的抬起,他直勾勾地盯着燕除月的眼睛。 “你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你师弟?是怕我杀了他?” 燕除月动了动唇,想要辩解。 却听见祝雎一声叹谓:“你会骗我,我说不过你,还是让我吃了你吧……” 燕除月心中还想着祝雎控制不住要杀了她的时候。 没想到他亲了上来。 将她的话全堵了回去,燕除月迟疑地感叹,原来这就是祝雎所说的吃啊。 她的唇破了道口子,她被攫取着血液,燕除月的手推着祝雎,一碰到他冰凉的身体就打了个寒颤。 祝雎不满燕除月的抗拒,他兴奋到发抖,连呼吸都忘了,他身上呈现一种病态的白皙与红润,汗湿的黑发贴在额上。 他很快感到无法呼吸,窒息感将他包裹,他睁开朦胧的眼,睫毛沾染着湿意。 他看着燕除月的眼角有红色的水痕划过,她的眼中有他看不懂的复杂。 他滚烫的内心逐渐冰凉,心中钝疼,如一条毒蛇在里面啃食着,他慢慢放开了燕除月,艰难的抽着气。 祝雎声音干涩,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冰凉的手抚了上去,他挤出一个笑容却有些难看。 他说:“燕除月,你为什么哭了啊。” 第45章 渡河(七) 杀死他 琵琶鬼手里拿着一团胎发, 收敛着一丝丝的黑气四处游走着,看见城中一下子多出了穿着一模一样装束的人。 它心中觉得疑惑:“这些人看样子和上界的仙人好像,还都是白衣飘飘。” “莫不是知道了我在下面吞噬魂魄, 跑来捉我了?”琵琶鬼的一生在稷水渡亡人, 好不容易出来了, 自然毫无收敛。 最近接了个四域之朝长公主的大买卖,做好了就可以有正儿八经的庙宇栖息, 只是没想到, 那家人还真是怪异,父杀女,女杀子的 。 琵琶鬼巧妙的躲过那些人, 循着手中胎发的牵引, 咂巴了一下嘴趴在窗台, 他本就是一团邪祟雾气, 见里面的情形不由睁大了眼。 哟, 老相识了。 打起来打起来!它在心中为燕除月与祝雎冷凝的氛围摇旗呐喊, 只恨不得他们打个昏天黑地两败俱伤,他好上去捡了一个渔翁得利。 那男的把它小半个身子都撕没了,那女修直接把拔剑把它削了一顿。 它竖起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那男子正在问那女修为什么哭了。 琵琶鬼再三确认自己手中的胎发显露出的的牵引遥遥指向那男子, 听见这话它不由皱紧了不存在的眉头。 这四域之朝的宿氏掌权者还一个比一个奇怪, 嚯, 剑都架在人姑娘脖子上, 不得吓哭才怪! “我不会哭。”燕除月冲着祝雎摇头道。 琵琶鬼就爱听别人的故事, 并以人魂魄心愿为食,它嗅到八卦的味道,他暗暗啧了一声, 又是一个嘴硬的姑娘。 它知道里面的人十分警觉,于是努力将自己收缩收缩成了个拳头大小,躲在一旁看着热闹,等个人僵持的时候,它再冲上去。 燕除月察觉到不对劲,可祝雎却对着她道:“我知道你在骗我。” 此刻的一种平衡感被打破了,打破的一种是燕除月苦心经营的良好氛围,另一种是祝雎的信任感。 或许他本就多疑,只是表露出来对燕除月的信赖,暗藏锋刃直至在某一刻爆发。 燕除月再一次解释道:“这是水。”她拿帕子擦了一下,又一块红晕染了上去,“原来是沾染了胭脂。” 她从怀里拿出一小盒胭脂,揭开盖子里面露出了小半盒,上面一大半已经被用掉了,可见当初抠的人用的多狠。 “你的意思是我流下了血泪?” 燕除月故意避开祝雎亲她的那个话题,他说是吃也是吃吧,知道太多也不好。 燕除月无奈地用手沾了一点胭脂,朝他靠近,见他没有反抗,便轻轻地点在他的眼尾。 艳红的颜色在他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绮丽,如同白纸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在他脸上显得媚气又妖艳,他阴郁的脸上徒然一变,更显得妖鬼一样的灵动。 “你自己瞧瞧。”燕除月伸手召来铜镜与茶壶,铜镜悬浮在祝雎眼前,她用手掬了一捧水,轻轻地洒在他脸上。 胭脂水很快晕染开,向下流淌去,从他的眼尾开始,在他脸上留下鲜红的滑痕,格外触目惊心。 如同祝雎泣泪如红珠。 红色的水珠落在了他的唇角,他舔了一下,觉得有些甜,也有点涩口。 祝雎并不愿多听燕除月的解释,自动忽略掉了她的话,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她红肿的唇上,地上的剑不断嗡鸣着。 燕除月注意到玄度,不由想起它曾经说过的话,抱怨祝雎对它一点也不好。 于是她轻轻地拾起那把剑,放在怀里擦了一擦,毫不介意剑上染得是月阴晴的血。 祝雎“哈”了一声,脸上挂满着讽刺,瞧着他浑身颤栗的样子,就知道他杀心四起,只是在不断的压抑。 玄度剑自动收敛了剑锋,燕除月也清楚刚才祝雎拿剑架在她脖子上也伤不了她,他此刻有失控的趋势。 燕除月感慨于祝雎心中生根发芽了许多情绪,她突然想起了什么。 燕除月拍了拍他的后背:“你生有恶意,刚刚这剑已经十分彰显你的心境,你背静心决与我听听。” 祝雎就像被掐住了喉咙一样,突然哽在那里不说话了。 直到燕除月问了第二遍,他才慢吞吞地说道:“我不会。” “一句不会?” “……不会。”祝雎认真道。 燕除月也算是个有耐心的人,从头教起祝雎学静心决。 琵琶鬼原本十分期待二人打起来,没想到那女修安抚人掐住别人的软肋,还真有两把刷子,没两句话就让那男子情绪稳定下来。 后面他只觉得好笑,若不是碍于二人在场,他非要扯着嗓子大笑一场,它趴在窗台都要学会了,那人竟然还不会! 哈哈哈哈……琵琶鬼心中狂野的笑声突然戛然而止,心中觉得不对味儿,他看了看里面的两人,又看了一看自己行只影单,恍然大悟,原来那人是故意的。 燕除月四处打量一眼,最后视线又落在祝雎身上,觉得他也并非无可救药,至少她看住他的时候,也并未无故造下杀孽。 以身饲虎也并非毫无道理。 祝雎刚才质问她的话,其实大部分对了,她不想他与月阴晴撞上。 燕除月见他盯着她手上的一抹红,误以为喜欢,于是便将胭脂赠予了他,“你看看有没有什么要买的,今天是灯会的最后一天,我们该走了。” 祝雎伸手触碰燕除月的指尖,冰冷的触觉让她有些一惊,看着他慢慢将她的手指捋直握着。 祝雎潮湿的视线落在燕除月脸上,就着她刚才点了的胭脂的指尖慢慢抹在自己唇上。 “你的唇好红啊,像熟透了的果子。”他说着。 祝雎的唇本就生的红,薄薄的胭脂破坏了他天生的美感。 燕除月感受着指下的柔软,抽回了手在身上擦了擦,浅色的衣裳留下了胭脂红,上面就像着沾染着祝雎的血,落在上面,怎么也擦不掉。 燕除月最后还是走了,那柄剑就放在他身旁,祝雎速度极慢的拿起那柄剑打量着,声音非常的轻缓,藏着欢快。 “燕除月走了,我们去杀了月阴晴吧。” 不同于面对燕除月的伪装乖顺,这一刻他锋芒毕露,眼中淬着阴柔的狠,“我知道你也想杀他的。” 玄度嗡鸣着表示拒绝。 祝雎脸上绽开柔和的笑意,视线远远地落在窗外,“啊……你说好?我也觉得这个决定不错。” 琵琶鬼一惊,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又见他手上拿着那柄古怪的白剑,若非琵琶鬼没有头发,此时都要炸成刺猬。 祝雎轻快地推门而出,脚踝的伤处还带着隐隐的痛,可他并不会为此感到痛楚,他迫不及待想要将月阴晴的皮扒下来送到燕除月床前,他再把打坐的她咬醒。 琵琶鬼看着刚刚阴森如恶鬼修罗一样的人,露出慈悲的笑意走出去,他手中的那把剑看样子要大杀四方。 它不由松了一口气,还好自己没被发现,它计上心头,飘进了燕除月的房间。 一路上,他循着月阴晴的气息而去,问着玄度:“若我杀了月阴晴,燕除月是痛苦的吧……” 随后又肯定道:“一定是的,然后她就会想杀了我。” 祝雎虽然这样想着,可是心中闷闷的,很快他便想明白了,爱使人陶醉,恨令他麻痹。 燕除月又爱又狠,会让他饱食一场。 玄度疯狂的嗡鸣,不!不要带上它!为什么大魔头从来不听劝?! 街道的人随着时间的变化很快多了起来,原本在热闹的地方是摩肩擦踵的,却不由自主的避开祝雎,看着他如沐春风地拿着剑自言自语,躲得更远了。 人群中钻出一人,不远不近的跟着。 祝雎很快找到月阴晴,准确来说,是祝雎一出现,他便追了上来。 “原本想让你多活一会儿的,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出来了。”祝雎剑指着他,神情温和,与燕除月温和的样貌一般无二,却让人无端的到一股恶寒。 月阴晴一阵恍惚,头痛欲裂,看了一眼不远处发光的一块石头,强撑着问道:“你对徐月师姐做了什么?” 月阴晴已经摸清楚他们在哪里下脚,她不愿相认,连多说一句话也不肯,他只能跟着祝雎出来一问究竟。 “徐月……”祝雎笑容有些古怪,“师姐。” 月阴晴听着奇怪,却也没有反驳。 他哪怕带着伤也立得如松柏一样笔直,颇有端方君子的意味,只要祝雎不率先出剑,他绝不会出手。 “我不知你为什么称她为徐月。”祝雎虚晃一招,出手又疾又厉,“可是她告诉我,她是燕除月。” 月阴晴拦下了几个回合后,竟然仓促中后心被刺中一剑,背对着一方,嘴角隐隐有笑意。 祝雎毫不怀疑月阴晴的孱弱,他喉咙间发出短促的声音,似低鸣似愉悦,享受着这饕餮血宴。 “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祝雎一剑又一剑割在月阴晴身上,看着他的血汇在身下的青石板上聚成细流,更加亢奋,最后一剑刺进他的腹腔,露出里面的……草。 “原来,这就是……”祝雎脸上带着飞溅的血,眼睛带着朦胧的雾气,睫毛下覆,下颌微抬,呼吸着血味,“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第46章 渡河(八) 他与燕除月本该成亲的…… “年轻人, 你是想要泼天的财富,还是要无数的美男……”突兀声音响起,燕除月打坐间突然睁开了眼。 “原来你还没有学聪明啊。” 燕除月扯了一下嘴角, 祝雎的怪异让她心慌, 于是她匆忙离开打坐静心, 没想到琵琶鬼自己又撞了上来。 燕除月慢慢起身,弹了弹衣上的一抹血迹格外的明显, 是干涸后的那种红褐色。 燕除月站起身来直接结印, 手上出现了一道噼里啪啦的光鞭,上面隐隐围绕着雷光。 琵琶鬼原本看着祝雎带着他那把白剑走了,有了黑吃黑的心思, 想阴一把燕除月, 没想到她没有了那把剑, 其他的术法武器倒还使用的得心应手。 “我是来告诉你……”琵琶鬼惯会审时力度, 它咽了口唾沫在一团黑雾中朦朦胧胧, 它不忙着跑, 反而开始挑拨关系:“和你一起的宿不秋,他去杀那个……月…” 月什么来着?琵琶鬼一时没想起来。 燕除月秀气的眉毛拧起,手里拿着雷鞭慢慢道:“月阴晴?” “对。”琵琶鬼直接说道:“反正你另一个情郎!” “胡说八道。” 燕除月一挥鞭子,以刁钻的角度超琵琶鬼而去, 琵琶鬼慌忙躲闪, 上窜下跳, 目的达到想从窗户逃出去, 但没想到进来容易出去难, 整间屋子都被阵法笼罩。 那道雷鞭竟然能在无数飘散的雾气中直直的找到它本体,蛇一样灵活地缠在它的脖子上,将它往地上一拖。 邪物天生惧怕雷劫, 在此雷鞭之下被电的外焦里嫩,竟然也不能化作雾气散去,它在急忙补充:“我用性命担保,他刚刚提着剑出去了——” 燕除月放出神识透去隔壁里面找寻,果然人去镂空,她心中一沉。 雷鞭之下,琵琶鬼什么都交代了,包括胎发寻人之法,于是燕除月便让琵琶鬼带路。 不多时,便追赶上去找着了人。 祝雎在前面不紧不慢的走着,颇有闲适的味道,燕除月也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 犹豫地想上前拉住祝雎的手想将他带走,可又担心他太倔了,又仗着有玄度剑,威胁她做选择:杀还是救? 这样实在心力交瘁,她正想着,前面有一人忽然从人群里卡了出来,一身描金的黑衣,腰间配着凤翎刀,穿插在燕除月与祝雎的距离中间,中断了燕除月上去拉人的想法。 琵琶鬼就缩成了一个小球被燕除月用雷鞭卷着牵引,也不用担心跟丢。 燕除月远远的沿着河边走,看着那人站着离祝雎不远的地方。 “他在干什么?” 燕除月十分费解,她离的地方太远了,就只看见祝雎飘逸的身形,将一个稻草人捅得全身是窟窿,塞在里面的草都飞了出来,飘飘扬扬地落在地上。 琵琶鬼被勒得的喘不过气,暗暗翻了个白眼,最后说了一句。 “替身木。” 燕除月也恰好出声,与琵琶鬼的声音正好重合。 燕除月正感叹这年头连鬼都有点知识储备,抬头看去,便见一直跟着的那个穿着黑衣描着金线的佩刀人径直走了上去。 她也跟着挪近了距离。 * 暗卫十三从角落里走了出来,腰边的凤翎刀随着他的动作而轻轻地摇晃着,一双靴子踩在青石板上,露出啪嗒啪嗒的声音,颇有气势。 “呀,您杀了他啊。”暗卫十三瞥了一眼地面,声音冷硬又带着些许惊讶。 “月阴晴”破破烂烂的躺在地上。 祝雎笑意不减,随时可能收不住剑把暗卫十三也宰了,他转动了一下脖子,发出细微的咔嗒的声响,眼中的戾气不减,“你是什么东西?” 暗卫十三一看就知道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他表面看起来恭敬,实则充满了算计,“原本您是能与徐月成亲的……” 话说一半留一半,引人无限遐想,原本是想勾起祝雎的好奇心,没曾想迎来的是祝雎的冷剑。 暗卫十三拔刀一挡,虎口酸麻生生撕裂,血染红了刀柄,丝丝地往下滴落。 凤翎刀被拦腰截断,“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残刃还在不断颤抖。 “成亲?”祝雎神情奇怪,似是不解,“为什么要成亲?这种说法真恶心。” 祝雎能感应到他心中的恶意,于是慢腾腾的收回了剑。 他恍然回想起燕除月就是徐月,可是为什么要成亲,就为了能居于一室? 他和燕除月本来就一直待在一起的。 “还以为你们早便互许终生。”暗卫十三一时不理解,闻言一愣,他暗暗收回了手,手臂一阵刺痛。 他心中有些惋惜:“原以为四域之朝能多一对眷侣,没曾您也是个寡情之人。” 祝雎踢了踢脚下的尸体,状似毫不在意,“你为何说我能与她成亲?”他抓住这个点径直问道:“如果不是我,会有别人么?” 暗卫十三眼中带着唏嘘:“不是您也会是别人,您一死断了联系,只有她愿意,谁都可以。” 他话锋一转:“长公主失去了早早称帝的机会,没与西海的龙结盟,甚至被斩去左膀右臂,她只能寄希望于你。” 暗卫十三原本只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小玩意儿,没想到只剩下一口气赞的时候被长公主捡了回去,生命力极其顽强,迅速长成了暗卫之首,伴驾长公主,得知了不少事情。 “徐月是龙,您也是,注定会在一起,怎么不能呢?” 暗卫十三试探着靠近,手里现出了一瓶药,“公主命我拿给你的九日春,谁吃都可以,让你们……更喜欢对方。” “你的意思是……”祝雎眼睛盈盈带笑,雾蒙蒙的,在河水的波光鳞鳞的映衬下,甚至带着潋滟的光,“我和燕除月无法分离?” “嗯……”暗卫十三一时没能想到燕除月是谁,手上一轻,见祝雎打量着瓶身,他嘱托道:“切不能多吃,全吃了怕没了人样。” 话说着,暗卫十三故作面色难看,“只是您杀了她师弟,怕是不好收场啊,如果被她知道……”他顿住了,又诱导着道:“若您放一些血与我,我倒还能为您料理了。” 祝雎素手一敛,脸上带着些真诚:“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暗卫十三脸上放松,随即哑然,腹腔的痛十分真实剧烈,还拧着疼。 “只是,你心里可真脏呐,刚刚你在想什么?” “不过也不重要了。”他轻慢地说道。 祝雎带着乖顺,不经意间便将暗卫十三的腹部捅穿,黑蒙蒙的眼中的冷漠如实质性的刀剑,他是邪物,如何不知道他人心中的恶意? 祝雎与他又不相识,他为何想杀了自己,不过世间太多事情没有由头,祝雎也是被人杀惯了,自是不必为此苦恼。 祝雎语气散漫又兴奋:“不过,还是多谢你告诉我,我和燕除月本应成亲的。” 第47章 渡河(九) 只有成亲的人才………… 暗卫十三不由得睁大眼睛, 瞳孔涣散,他一挥凤翎刀。 祝雎慢慢拔出剑,暗卫十三不由自主的往后倒, 他捂着腹部往后退, 浑身的力气直接被抽干了, 刺他的那把剑太古怪了。 “听花楼里的人说,只有成过亲的人才可以做一些事情, 原本还想问问你的。”祝雎的衣摆沾染了血迹在白色的衣上异常显眼, “罢了……” 祝雎微笑着,如同索命无常一样举起玄度剑。 燕楚月原先还在不远处看着,看着祝雎的脸微微侧向这边, 嘴一张一合, 不知道说些什么, 看口型应该是什么爱, 亲…… 她神识刚一放出来, 想绕过二人看看躺在地上的替身木是个怎么样的状况, 就看见祝雎一言不合又捅了那人,拦都来不及。 琵琶鬼突然出声了:“我这辈子本不应该出稷水的,若不出来,也不会遇上你们这些背运鬼拉我下水——” “完了, 那是宿晏如的男宠啊!” 琵琶鬼叫苦连天, 它的庙宇铸金身没了, 它的十方香火啊! 燕除月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她转身掠走, 让面听琵琶鬼三言两语将这里面的利害关系讲清楚。 宿晏如就是四域之朝长公主,她让琵琶鬼带着胎发来找人,就是想入梦控制其子, 如若不能就杀了他,并且派出自己的暗卫一路对宿不秋呈现打击教育。 而祝雎从进入那副身子,原主多半是死了的。 琵琶鬼窥探别人的心思,可是个个中好手,联系到他在稷水纵横多年,稍微把那些线索串联一下,有什么不明白的? 一家子是什么妖魔鬼怪?燕除月隐隐约约将寒尸山的妖龙串联起来,来不及想那么多,反正这时候不能和祝雎直接对上,她说的话,祝雎已经摆明不信任了。 琵琶鬼浑身黑气弥漫,随时随地爆发的样子,“你就这么离开了?” 燕除月头也没回:“他正兴奋呢,我上去他也得攮我一剑。” 琵琶鬼张了张不存在的口,想说什么又慢悠悠地闭上了嘴,企图做出交易,“放我走,我告诉你一个事情。” 燕除月没有说话,想也知道都不可能。 琵琶鬼第一次跑路不用自己飞,久久没有得到回复,于是它开始干扰燕除月:“你说你跟出来,什么也不做看一眼就走了,那你出来的意义是什么?” 燕除月有自己的考量,祝雎不会闲来无事自己一个人来到河边捅稻草人来玩,还滥杀无辜被发现,出来不过是担心祝雎与月阴晴打起来,直接成乱斗,然后菩提宗出面,惊动仙界。 但是……燕除月想着不由得从心底感到一股寒冷蔓延出来,她忽略了一件事,便是祝雎会提前清醒。 她担心……祝雎慢慢恢复记忆了。 月阴晴亦然。 祝雎的剑轻而易举便抹去暗卫十三的喉咙,里面的鲜红涌了出来,血线在脖子上像开裂的土地。 一个真真正正的凡人,怎么能和令六界望而生畏的邪魔相论呢? 祝雎轻盈地迈着步伐,剑尖在地面杵着地面,随着他的移动而发出刺耳的声音。 他嘴边的残忍的笑意突然凝住了,前面一道熟悉的背影映入他眼中,翩飞的水蓝色衣裙像挣脱蛛网,震翅欲飞的蝴蝶。 燕……除月? “她看见了呀。”他看了一眼地上的两具尸体,轻缓地走了几步,忽然大笑出声。 他声音极其低沉,明明在这时候他的声音是清朗的,却平白无故带着一股夜渊的沙哑,淬了火一样,野兽一般从喉咙里发出浅鸣。 “燕除月会痛苦么。” 祝雎不紧不慢的走着,并没有走和她相同的路,反而消失在转角处,留下轻轻的叹息:“为什么看见我杀了她师弟,反而不杀了我呢?” “爱?”更浅淡的声音出现在巷子里,随着风声与剑尖的碰撞失了几分真切:“可她若爱我,怎会怕我,转身逃跑呢?” 若燕除月怕他,怎会生爱,无爱杀他之时,她又怎么会痛苦啊?她心中到时候只剩下畅快。 她又是高高在上的揽月尊。 杀了月阴晴能使她感受到折磨,杀了他却不能,这有违他的初衷。 可怎么才能让燕除月……祝雎忽然想到暗卫十三交给他的“九日春”。 “喜欢……也便是爱吧。”他了悟道,“比起多一个月奴,这可有意思多了。” 他自言自语道,瘦长的身影慢慢飘远了。 河边一处隐秘的角落,一人穿着飘逸的白衣手里捡起那块泛着光的石头,里面影影绰绰倒映着祝雎的因杀戮而愉悦的面容。 他的手紧紧握着,手背青筋鼓起,冒出冷汗,眼前浮光掠影的出现云海雷劫,月阴晴突然吐出一口血,栽倒在地上。 魏宜一直跟着,她甜美的笑容消失了,仓促地喊了一声:“月师兄——” 替身木发挥自己最大的作用后,在日光下渐渐成了灰烬。 * 燕除月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思,总不能看见祝雎就上去握着他的手,说:你累了吧,辛苦了! 也不能一下子跳出去,指着他的鼻子骂他该死。 燕除月的神识都放出去了,祝雎是失忆了不是死了,他还是如假包换的大魔头,他若是想起来了,她的感化计划连她也得搭上去,白搭。 也只有知道祝雎失忆,她才能出场比划比划,不过好在,他只有化龙的时候才能具有一定的力量,离了玄度他就是一凡人,她还有自保的能力。 实在不行……她拿了自己本命剑天天掐着他的后颈死穴数着日子过。 “跑路是暂时的……”燕除月看见一成衣铺子,她抬头看了看自己染血的衣服,一头扎了进去,“正好稷水退潮,我先去衣冠冢。” 至于祝雎……燕除月觉得有些棘手,靠着他对她的满腔恨意,知道她就是完整的揽月尊,怎么也得追杀她到天涯海角,闻着味儿都得找过来。 面对祝雎,怎么也得先让她先有一把称手的剑吧。 燕除月一想到,祝雎可能恢复了一点记忆还咬了她,她便觉得有些古怪,所以他说的吃……是发自内心的想将她拆吞入腹?还是单纯想咬她报复? 她心中有些乱,她往后看了一眼,没有看见祝雎,便松了一口气,对卷成球一身怨气的琵琶鬼传音说道:“你在稷水为我引路,我要上莲舟,事后我点化后便放了你。” “成交。” 琵琶鬼想也没想嘴一快便答应了,随即要倒吸一口凉气,上下打量一眼:“你还没死呢,怎么就要上渡船了?” “快了快了。”燕除月随口应付道。 她在成衣铺随便扒拉一件和自己以往风格不一样的衣裙,艳丽,大胆,重要的是还有头纱! 她一堆衣服中匆匆看了个大概,把琵琶鬼用雷鞭缠住,再罩了一层屏障,直接去后面换起了衣服,换到一半犯了难,抹胸,飘带,与绮丽的裙子间露出一截莹白。 燕除月硬着头皮往身上套。 成衣铺的老板娘,还和绣娘唠着里面的姑娘是个不缺钱的主儿,钱一放便什么也不管了。 绣娘颇有些骄傲:“那可是十几个绣娘制出来的,听说这件衣裳仿的是长公主当年的祭祀之舞,那衣裳啧啧啧……” 聊的正欢,突然一个长的贼俊的少年穿着点着红梅的衣服进来,那气质让众人都看直了眼。 他带着一抹疏离的笑,有着几分雪意,身姿正好,骨子里带着一股春寒料峭,他眼神有些散:“能帮我找找燕除月吗?” 第48章 渡河(十) 心上人 绣娘愕然, 难不成是刚才进来的那位姑娘?正欲答复,又看见他染血的剑,一时怔住了。 她与老板娘对视一眼, 咽了口唾沫, 声音都抖成了麻花:“找找找, 马……马上找!” 说着便去找人,慌忙间甚至被绊了一跤, 一阵兵荒马乱。 琵琶鬼被挡在外面, 故意不出声提醒,乐滋滋地等着看好戏,她都能召出雷鞭, 专杀邪魔妖道, 想来也是正派人物, 恨不得将我等除之后快, 怎会信守承诺带她上渡船就放它走? 它才不信。况且阴阳交界处一不小心去了埋骨之地……这不得玩儿完, 琵琶鬼不由背心一凉。 门内的屏风后, 燕除月突然听见了杂乱的脚步,目光颤了颤,从中不难听出轻盈又带着迟缓的脚步声,八成是祝雎。 祝雎的脚踝并未痊愈, 故而迟缓。 祝雎又是个有底子的, 无视伤痛, 走路轻快, 一步一步仿佛在人心尖踱步, 隐隐约约的冷剑碰撞调动人的紧张情绪。 “姑…娘……是燕姑娘吗?” 老板娘与绣娘对视一眼,拍了拍门,门框都在剧烈抖动着, “有人找您。” 燕除月咬牙将裙子扣好,感到露出来的腹部有些凉,上面坠着的珠饰微微蹭着有些痒意,但她顾不了那么多了。 她伸手拉过别在头顶的纱遮住下半张脸,四处张望着推了推窗发现被锁死了。 见里面久久没有回应,老板娘感觉腿有些软,身后如有恶鬼在追,她赶鸭子上架又拍了拍门,“姑娘好了吗?” 燕除月看着门栓都在动,外面的人在撞着门,她掏出一张符箓贴在身上,人影顿时消失了。 与此同时,门突然没撞开,老板娘捂着手肘看了一圈,心中直打跌:“诶,姑娘呢,钱还没找她呢?” 燕除月看他们堵在门口,想趁机溜出去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老板娘担心祝雎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正大光明竟然敢拿着染血的剑上门要人,发现没人指不定恼羞成怒拿她们泄愤,出去报官也没空隙,只能希望长公主庇佑…… 她颤颤巍巍拉着绣娘站远了些,门口空出来大半,“公子……说不定那位姑娘不是您要找的人……不不不,刚才指不定是我们两个老眼昏花看错了,压根儿就没人来过……” “啊对对对对……”绣娘点头应和着。 燕除月看她们二人刚挪开,立即侧着身子挤了过去,轻盈地如同一阵风,顺手捏起了琵琶鬼,上面的雷鞭闪着光。 祝雎不动声色地抬起手,恰好她半蹲下,她身上的薄纱就从他手背轻轻滑过,痒痒的。 祝雎慢慢看了一眼,嘴角勾起又迅速放下,散漫地换了位置,正好站在当口,轻轻问“她不在吗?” 老板娘见惯了世面,当即一摊手:“您看,哪有人啊。” 燕除月见众人都看不见她,暗暗松了一口气,她看着祝雎外面的光斜斜洒在他挺直的鼻梁上,这一抹柔和的光亮让他一身的冰冷融化了些。 “不在啊,还说带她去看看她师弟的。”他的语气听起来十分惋惜。 燕除月被祝雎挡住去路,只好站远了些她恍了恍神,不知拿何种心情对他。 回神之际,与祝雎的目光撞上,她只觉得浑身一麻,以为符箓失效了,她僵硬着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手。 祝雎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清浅地望着她的方向,燕除月有些疑惑,回头一看,是一件大红色的衣服,瞧着就喜庆。 她看着男子身形的红衣,祝雎看着她。 燕除月这一身他从未见过,她永远穿得规矩,远远地俯瞰终生。 此时却是壁画里灵动的飞天,上半截象征深海的抹胸绣着璎珞金丝攒成的花纹,一截纤细的腰露了出来莹莹入玉,好似轻轻一压便可折断,却又柔韧的紧。 祝雎的指尖忽然有些痒,他视线挑高,落在她身后大木架上,上面挂着红色的衣服,是喜服? 老板娘见状,本能反应:“公子您瞧,这是本店最新的款式,穿上就是潇洒纵剑的红衣侠士,路过都要被香囊砸个满怀,一个字,俊!谁见了不得心生欢喜啊——” “香囊?”他不解。 祝雎一步步靠近,燕除月被老板娘别着出不去,祝雎走一步,她便退一步的被迫后退。 她被抵在衣架前,燕除月都想破罐子破摔了,离他只有一步的距离时,他忽然停住,伸手去拿衣裳,袖子蹭着她的头顶。 馥郁的香气带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将她包裹,熏得头脑发昏,一阵心悸,这么近的距离连着他微凉的体温都让她有些热意。 琵琶鬼见不得燕除月这么顺风顺水,被削了一顿的仇它还记在心里,巴不得二人打得天昏地暗它好跑路。 它刚发出一声短短的声音想暴露燕除月,就被她一把掐住,剩下的鸡叫让它自个儿往肚里咽,它身上的怨气被雷光电得散去一点。 老板娘也听见了,狐疑地四处看了一眼,还疑心自己耳鸣,接着方才的话说:“公子不知道?香囊是心上人互表情意的东西呢!” 燕除月一听这解释人都麻了,就是个装东西的而已,和储物袋一样的,只是凡间不好寻得,正好遇见有卖香囊的便买了,她还送过同门东西呢。 祝雎没有看燕除月,只是恰好将她卡在角落里,他一脸求知地看着老板娘,“什么是……心上人?” 她一个别人口中的半老徐娘不由老脸一红,解释道:“就是放在心尖尖疼……朝也想暮也想的人啊。” 祝雎听到这儿笑意慢慢扩大,秾丽中带着锋利的恨,“燕除月让我疼过,把我关在不见光的地方,我天天想着她啊……怎么不算心上人……” 她将他关在诛邪塔的时候,他每天都在想着怎么让她能体会他的痛楚呢。 老板娘是个过来人,闻言嘴唇不由抖了几下,脖子都红了,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年轻人的房中事还是轻易不要拿出来说的好……” 她又补充一句:“若你觉得不畅快,大可以直说然后……和她一起待在见不得光的地方……” 琵琶鬼穿音在燕除月识海,发出凄厉的嘲笑。 不……不是这样的—— 燕除月看了看欲言又止的老板娘,又看着他的侧颜,石化在原地,好一个心、上、人。 老板娘替祝雎取下那套红衣,让他去小室燕除月方才去过的地方更换,燕除月在奇异的夹角,几乎被祝雎步步预料到位置,不经意间被夹带进一旁的更衣小室内,直到被一扇屏风挡住。 一步错步步错,她再也出不去了,门一关,再开就会被发现。 燕除月只好留着里面,祝雎当着她的面开始宽衣,白的晃眼。 琵琶鬼虽然被燕除月掐住说不了话,但传音在燕除月识海吹了个响亮的口哨,“比我上辈子死了十天还要白啊。” 燕除月看过他,还给他治过伤,但是当着别人的面,突然有些不对味,她捂住琵琶鬼的眼睛,“小孩子别乱看。” 琵琶鬼:???活久见了。 燕除月出不去,只能在里面等着,背过身去绕到屏风后面站着,想着等着祝雎换完开门的时候,她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去…… 忽然,带着些温度的布料绕过屏风,下摆搭在她肩膀上。 琵琶鬼不阴不阳的说:“莫不是他的裤头?” 燕除月默默站远了些,“别乱说,试衣服脱裤子干什么?” 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紧不慢,不远不近的响动着,等了半晌,以为换完了回头一看,祝雎的衣服穿得不伦不类。 和日常穿得不同,这更为繁琐,燕除月有些想笑。 祝雎自然知道身上的红衣一阵松来一阵紧,他看见燕除月笑得眼睛亮晶晶的,他慢慢走了过去,“算了,还是换回来吧。” 燕除月看见他过屏风,赶忙换了个位置,他换衣服,但是太过繁琐,穿上不容易,脱下也不容易。 祝雎叹了一声,视线缓缓移动。 燕除月一直好奇他要怎么才能脱下,没想到眼神不偏不倚与他对上。 眼中带着朦胧的光,近乎温和的神采,他浅淡地笑,但里面藏着戏谑。 燕除月的笑渐渐收敛,看着他眼中自己露出大半部分的衣裳,想起自己被他步步紧逼到了这里,还傻乎乎等他换衣服。 ……被演了。 “很好玩?”燕除月只觉得就在现场都被耍了,还目睹了老板娘暧昧的眼神的转变。 “确实。”祝雎神色非常轻松,半点不见被识破的窘态:“原本想看看你的反应,但没想到衣服脱不下来,只好就此作罢。” 燕除月又无法拎着剑往他他脑袋上砸,耳边响着琵琶鬼不嫌事大的“哦哟哟”的声音,她干巴巴地挤出一句:“无聊。” “我见你一直在看我,我好看吗?”祝雎眉眼弯弯,衣服不三不四地歪七扭八地扣在身上,有些慌张间的凌乱美感,如同做了什么事被人发现匆匆穿上了衣服。 但事实上只是这衣裳复杂,祝雎不会穿。 燕除月一时搞不懂他的想法,他能这么快找到她,分明是发现了她刚刚在围观,他不是觉醒了记忆,还能这么云淡风轻? 第49章 渡河(十一) 月雎 “本就是得天独厚的样貌, 自是好看的。”燕除月顺着他的话说,顺着毛。 他穿白衣时站远些尚有谪仙人的气质,只是近了, 便显得过于惨淡。 原因无他, 无论他是夜渊的祝雎, 还是凡间的宿不秋,都如永夜中生存的东西, 少见光亮所以也带着病态阴郁的白, 再穿白衣便衬得毫无血色。 只是这红衣……让他身上多了分颜色,也多了几分锋锐,不知是不是淬着冰冷笑意的缘故, 他站在暗处总有一种恶鬼要夺燕除月命的荒谬感。 燕除月清出识海中的杂念, 端详着他, 主动道:“衣裳短了些, 尺寸不大适合, 还需要改改。” 祝雎不会脱这样繁琐的衣物, 便道:“能麻烦你帮我脱下吗?” 祝雎在夜渊有人服侍,或是一弹指法衣便自己套了上去,睡个千八百年还是崭新的,实在不行非要脱下, 一伸手, “嘶啦”一声就将衣服撕了。 久久无言, 燕除月看了他好半晌后终于动了, 他大抵又在试探了吧?她也得看看他的记忆复苏到哪一步了。 她伸手解开了他身上的扣子, 甜腻的味道始终不曾散去。 衣裳一层层的脱落,淡淡的筋络如青蛇一样藏在他表皮之下,乍一见冷气肌肉慢慢收紧了, 腹部浅浅的青色脉络微微虬起,随着棱块分明的肌肉隐藏在白色的绸裤之下,银色的腰饰闪着微弱的光亮。 燕除月收回视线绕到他背后,手搭在他衣领上,作势要将他的穿得乱七八糟的外衣脱下,实则手指在他的后颈处打转。 燕除月的声音从后传来,“你说你不叫宿不秋,也不喜旁人唤你仙儿,那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祝雎感受到脆弱的脖颈传来痒意,他的肩胛骨不断往中间收紧,他顿了好久,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出声提醒:“燕除月,我杀了你师弟。” “嗯。”燕除月应道,有些失望他并不接话。 祝雎不满她的反应,转身掐住她下巴抬起她的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薄薄的纱覆盖在她唇上,多了朦胧又神秘的色彩。 看样子祝雎还不知道他杀掉的人,是替身木,燕除月也不提醒,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祝雎再次提醒,“月阴晴被我杀了。”他有些怀念对方死在他手上的无力感,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燕除月的脸,一字一句道:“可惜没能让你拿着剑亲手杀了他呢,没关系,一会儿我带你替他收尸……” “听说你们都讲究入土为安,那我们一起将他挫骨扬灰再扬了罢!” 他的语气又亢奋起来,神情有些迷离似是憧憬着那一幕,带着活在自己臆想中的天真。 燕除月真想替月阴晴谢谢他,谢谢他迫不及待帮忙扬骨灰了。 既然祝雎都没将他的疑心摆在台面上来讲,那她也按“徐月”这个身份来吧,她也来演。 “你在说‘你们的入土为安’,那你又是谁,我们不是一样的吗?” 燕除月手拉着他的衣领不断下压,盯着他雾湿的眼眸,制造一种压迫感,直到鼻尖差一点相触,二人的睫毛都长,若非不是还有一段距离,眨眼时不得剑拔弩张的要干架啊。 祝雎表情十分奇怪,认真地思索片刻,“我是月雎。” 燕除月:“……” 这下子轮到燕除月神情不太自然,浓浓的疑惑在眼中翻滚着,“为什么叫月……雎?”她在口中念着要烫舌头一样。 祝雎伸手按住她的后脑勺,直接让他们的鼻尖触在一起,他情不自禁蹭了蹭,很快接受他的新名字,“你真奇怪,名字就是名字,何来为什么。” 终究是燕除月修行不到家,始终参不透祝雎的思绪,她模模糊糊浮现出一个念头,该不会是因为她?但又很快被压了下去,她情愿是月阴晴的缘故。 琵琶鬼小小的脑袋大大的疑惑,传音道:“他不是宿不秋吗?我怎么从来每从他娘那里知道他小字是月雎啊?” “别说话。”燕除月默默道:“我头疼。” 燕除月拉开了距离,觉得离祝雎近了有些眩晕,模模糊糊地想着,既然他都知道名字里有个“雎”了,要不是耍着她玩儿,要么就是真的给自己取了个名字。 他的目光渐渐从她的眉眼掠过,从挺翘的鼻尖再到遮住的唇。 “燕除月,既然你爱我,那么我们成亲吧……” 祝雎眼见着她走神,突然说道,他喉结滚动,有些无奈,大发慈悲一样突然覆了上去。 隔着一层纱,接触那两片柔软。 香气扑鼻,让人脸红心跳,燕除月挣扎了一下却被他捏住了手腕,不能按在他的后颈上。 成亲?他又从那么冒出来奇奇怪怪的想法…… 燕除月的头脑昏昏沉沉的,浑身没有力气,每每想要反抗,却感觉心口气血上涌,只能任由祝雎没有章法的探索着。 “你……放开。”燕除月趁着间隙艰难吐出一句话,祝雎不依不挠地又追了上去。 直到他的手碰到了雷鞭,“滋啦”一声让他被刺了一下,密密麻麻的痛楚翻滚着,他忽然被惊醒了一般。 他是邪物,雷克邪魔,一旦被雷电攀附就是无止境的纠缠。 “你想杀了我啊……”祝雎看着手上的灼伤叹谓道。 “你不愿意?”他一把攥住了雷鞭,狠狠地勒着,要生生嵌入皮肉一样,一时间电闪雷鸣。 电光甚至从他的手臂蔓延在他身上,琵琶鬼邪气不太重是一团雾气,尚且不能抵抗,乖乖的伏低做小,何况祝雎。 他一双眼水润润的,同时也浸满了稷水上空终年不化的雾气。 琵琶鬼如果有正常的双眼,此时也是两眼泪汪汪。 “我怎么会与人有结为道侣……”燕除月长长的叹息,她强行切断了雷鞭的联系,但仍有余威。她试图掰开他的手,强行镇定道:“你为何会这样想?” “原来成亲就是结为道侣啊。”祝雎了然地点了点头,复又问道:“因为我杀了你师弟?” 祝雎带着了悟,自顾自道:“难怪你不愿意,还想杀了我呢。” “可你为什么要送我香囊呢?”他终于松手摸了摸自己的唇,怔然道:“令我沉沦其中,再想法设法杀了我?” “我们真般配呢,竟然想的一般无二。” 祝雎神情悲悯间有种残忍在里面,他坦然道:“我原以为你对我是有爱的,没想到和想想杀我的人也没什么两样。” 燕除月不由睁大了眼,看着他短短时间做出连锁反应,噼里啪啦地自问自答,从不小心碰到禁锢琵琶鬼的雷鞭,推演到她就是想杀他。 知道他敏感多疑,这下又刷新认知了,她缓缓道:“我若要杀你,在之前你化龙的时候就把你干掉了。” 说着,她做了个手划脖子的手势。 祝雎扬起讽意,“你果然还是想杀我。”随即他道:“不过,我们都一样……” 祝雎好似明白了,她的无数次叹息饱含了太多他不能理解的情绪。 燕除月没有责怪他杀了月阴晴,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平静地如同一潭死水。她是宽容的,可以将他的一切举动看做是无理取闹,她可以容忍他的一切。 原来,她与他一样,近乎冷漠地想将对方置于死地。 若燕除月与他是没有爱的,只有殚精竭虑的算计,那么他想她爱他又要杀了他,让她痛苦,让她信仰破碎,他杀掉月阴晴是没有意义的。 “我心有不甘呐……”祝雎感受到雷鸣不止,他习惯了苦痛,此刻却好像承受不住,心中的恶兽不甘的嘶吼着,好似燕除月不为他泣泪,他心中的怨恨便终日盘旋没有散去的那一天,“燕除月……” 他的话戛然而止,仿佛继续说下去便是自取其辱,他不知这是一种怎样的情绪,只是觉得没有意义,无趣的紧。 “嗯?我在。” 她一头雾水,听祝雎说她爱他的时候,她心中一个激灵,又见他表情不对,便猜测他说的应当不是男女之爱,他的不甘心是什么? “爱……爱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燕除月反应过来顺着他的毛,后知后觉地补充道。 燕除月瞧出了不对劲,手中的雷鞭哪怕失去灵气的供应,自己感应到了邪气,本能地追着祝雎而去。 他脸上闪着细碎的雷光,他把剑架故技重施压在她脖子上,语气阴戾,笑意柔和却如恶鬼。 “你在骗人。”祝雎的手压重重地压在她的唇上。 他看着上面的血珠子将面纱浸出花来,他突然揭开含了上去,一个血腥,却又纯净的触碰。 他一触即离,唇色沾染艳色,清浅的勾起嘴角,眉头却轻轻锁着,他说:“燕除月,我不想玩儿了。” “我决定了,你爱什么,我就毁掉什么,你不是爱苍生么……”他话没有说完,剩下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他觉得失去探索的乐趣,浑身竖满尖刺一样拒绝任何人地靠近。 他的剑在低鸣,哭一样,放在燕除月脖子上的时候抗拒地收缩剑锋,违反剑主的意愿,祝雎的嘴角慢慢浸出血迹,气势慢慢泄了出来,“背主的东西。” 玄度被祝雎亲手封印,说不了话,只能嗡鸣着抗拒,玄度剑代表祝雎的逆骨,他又是天生反意,实在太难相合。 琵琶鬼看得胆战心惊,用力咽了下口水,哆嗦道:“燕燕燕……除月,他到底谁啊?真吓鬼啊,差点以为我命快没了。” 第50章 渡河(十二) 燕仙子!好人!…… 燕除月解释:“你害怕他很正常, 许多人都怕的。” 这一下更勾起了琵琶鬼的好奇,没听说有大人物下界啊,“所以……他是?” “夜渊之主, 祝雎。” 她好心的话语让琵琶鬼一时呆住了, 混沌的脑子一直在想夜渊是哪个地方? 它脑中白光一闪, 突然觉得自己应该是用尽了一辈子的好运,之前才能在祝雎手下逃过一劫。 “燕仙子……”琵琶鬼捏着嗓子谄媚道:“咱们还是快些离他远点吧, 我这儿……嘿嘿, 咱这种鬼怪对他可是大补,小琵琶都恨不得马上替您撑船啦……” 琵琶鬼心说,幸好还有燕除月挡枪的, 否则它首当其冲被祝雎两把撕了。 转念一想, 也多亏她只是个小仙子, 若是碰上仙界的人不得把他收了。 燕除月暗暗道:“事出突然, 怕是不容易走了。” 祝雎说的话已经表露出来的太多信息, 现在他困于宿不秋的躯壳里, 她还能压制一二,一旦回到本体……他大有可能血洗四方。 燕除月主动握住他的剑。 “还记得静心咒吗?” 燕除月让他背静心咒,他扯着唇角冷言:“我就是不会。” “没事。”燕除月的手顺着剑刃往上滑动,按在他的手背上, “跟着我念, 我念一句, 你跟一句。” 祝雎想甩开她的手, 燕除月很快按住他手上的穴位, 她另一只手按住他腰间的一处,电光火石间错手夺剑,“天地生阳, 则日升天……念。” “我、不、会。” 祝雎微抬下颌,喉结不断滚动,眸光微闪却死死地盯着燕除月。 “你们不是做梦都想杀我吗?”祝雎箍住她的腰,如燕除月对他那般,他冰冷的手让她有些不适,他继续道:“现在这么好的机会。” 他脖子露出来,如同引颈受戮的小鹿,期待燕除月杀他后带来无穷无尽的灾难。 于是,她张了张红唇:“别闹了,我不想你死。”祝雎死了,她事更多。 只是后面的话,她没敢说出来,说出来,祝雎能当场能表演一个皮笑肉不笑——他会温和地看着她,比菩萨还要慈悲心肠的样子,然后脸色不变杀人如麻,最后一脸愉悦声音兴奋地问燕除月感想。 燕除月早就把他的习惯摸得清清楚楚了,在祝雎身上,她不是顺毛,就是顺毛的路上,夺剑不过是仗着他现在还是凡人,发挥不了那么大的威力。 哪怕燕除月夺了剑,可剑主终究是祝雎,祝雎强势干预的情况下,玄度剑在她手中犹如废铁,和烧火棍子差不多。 祝雎闻言只是轻笑,显然不信,他的手按在她的唇上,不经意间陷了进去碰到了她的贝齿,他慢慢道:“我不想听见你说话了,我多说一个字……”他捏着她的下巴扭转过去,看向门外,“多说一个字,我就杀一个人。” 他无处辩驳她的话是真是假,什么是……不想他死?还是让她不要说话了罢,她惯会骗人。 燕除月垂下了眼,握住剑柄的手紧了又紧,看样子有些瑟瑟发抖。 他让燕除月帮他扣好衣服,因着他原先的白衣脏了,所以那张扬的红衣只好暂时穿上。 燕除月被祝雎半要挟半拐带地走着,走到半路,祝雎突然撕下自己衣服,毛边都没处理干净,蒙住了燕除月的眼,语气愉悦:“我带你去看个东西吧,不准偷看哦。” 等到出去的时候,老板娘一脸错愕,直到祝雎与燕除月一并走了,她才如梦初醒,看着祝雎的唇色明显不一般,她打着算盘珠子拐了拐旁边的绣娘。 老板娘捧着乍然出现的金瓜子笑得见牙不见眼,“刚才我撞门的时候分明没看见这姑娘在的,话说回来,刚才也是突然消失的?” 绣娘手里捻着丝线,“总算送走这尊大佛了,有没有人我倒是没看清,刚才可好生吓我一遭,可那公子也没有仗剑行凶,最后还照顾东家生意,我还一时真摸不准该不该报官……” 祝雎一直拉着燕除月。她看不见,耳边人声鼎沸,她神识也不敢乱放,一路上走得磕磕绊绊,只好拉住祝雎衣角,不知怎的,许是他嫌她走得太慢,便主动拉住她的手。 祝雎的手,真的很冰。 不出意外的话,祝雎应该是带她去见月阴晴的“尸体”,最后压着她仔细打量他的尸身,揣测她的神情,她越痛苦,祝雎越开心。 燕除月仔细琢磨着,一会儿见到替身木的时候该是什么表情,好陪祝雎演下这出他心目中的苦情大戏。 她一路上,果然一句不吭。 燕除月不说话,祝雎自言自语也没人应,玄度剑被他亲手封印,琵琶鬼恨不得降低自己存在感直至没有,哪里敢开口叫板,它又不敢跑只能抱紧了燕除月这根金大腿,它可没自信跑过祝雎的魔爪。 二人突然停住,一道破风声突然响起,燕除月被人往后一拉,紧接着刀剑的碰撞声接连响起。 “不许摘下。” 祝雎只留下这句话,便消失在她身边,哀嚎声瞬间弥漫。 他前脚刚走,燕除月直接放出神识。 河水都被染红了,人海战术将祝雎围住,想置他于死地,一时望去,只能看见穿梭的死士,和闪着冷光的刀剑。 祝雎混在其中,红衣格外明显,一时竟然分不清是衣服本来的颜色,还是血液泡透了。 她站得远,越过人海,她遥遥望见了一个一卓雍容华丽,有人撑着华盖的女子,她身旁的人虽然长的冷俊,身上却有一股死灰之气,犹如死人。 是之前祝雎一剑捅死的那人。 祝雎很快荡平全场,他回头看了一眼燕除月的方向,见她没有取下蒙眼的步,才弯起嘴角朝长公主走去。 一步一脚印,长公主身体已大好,她目光赞许:“我儿天生神力,放在战场,自当勇冠三军。” “只是,何故杀我暗卫统领?” 琵琶鬼润了润嗓子,絮絮叨叨,“燕仙子,您也觉得诧异吧?在四域长公主那里,暗卫不像暗卫,儿子不像儿子,啧……为了暗卫竟然还要杀儿子!” 燕除月一直打量着她,长公主侧头便与她对上,谁也不逞多让,长公主又让暗卫十三去请燕除月过去。 燕除月原先还在疑惑,哪个躯体能承载祝雎的降世,原来在这儿等着呢,长公主严格意义来说已经不属于人了,祖上一直在与四海结亲,多多少少有半仙,甚至地仙的意味,也属于一方神官的范畴。 长公主这样,还妄想登仙? 祝雎打算像切瓜一样的把这一帮人处理了,但是长公主竟然不怕死地替他理了理衣领,一副慈母的样子,整理衣冠之际,她轻声说了几句话,祝雎放了她一马。 * 江边小亭。 一炉香静静地燃着,袅袅的烟萦绕不散。 长公主与祝雎相对而坐,叙旧了好一会儿,燕除月才被人领着往这儿来。 祝雎对她一番忆往昔没有丝毫感觉,只觉得厌烦,“那还是谢谢你了,原来对宿不秋又爱又杀,是为了…我好。” 他曾见山崩地裂间,一妇人护住幼子,放弃生存的机会一起走向死亡,走时悲泣又毅然。 他不理解,也是不认同的,总认为母与子是寄生关系一种枷锁,应是母要子死,子要母亡才最合他心意。 现在长公主的话,倒也符合他猜想,他对她另眼相看几分。 长公主以为他在不阴不阳的说话,她也不恼,看着燕除月远远走来,她含着得体的笑容,拿出一个储物袋递给祝雎,开门见山。 “仙儿,为娘这儿有一东西,名两情咒,配以九日春,可让人欲罢不能。” 她的样貌很年轻,如十五六的少女一般,只是她的妆容要配着她的身份,会格外老成,一声“为娘”,任谁也会认为她是祝雎的继母,哪里会想到亲娘? 长公主这样,倒像是在补全缺失十几年的母爱,一脸情真意切,看样子句句为他着想:“徐月仙子,娘也是真心喜欢,吃下九日春,相信不久以后就会有孩子了,再去见见陛下,本宫会尽快为你们筹备……大婚。” 孩子? 祝雎的蹙紧了眉,整张脸冷得更吓人,他的手本来自然搭在腿上,听见长公主的一番话,手不由自主地挪在小腹上。 “两情咒便是辅助共赴巫山的,使用法子就在储物袋子里,只是……万不能对徐月言说。”长公主见燕除月姗姗来迟默默结束了这个话题,对旁边的女侍使了个眼神。 燕除月一进来便觉得氛围不对,长公主亲热地拉着手让她坐下,她端着手中的热茶觉得有些烫手。 长公主逮着就开始夸,从样貌到身形,从家世到天赋,无一不被夸出花来,若换作旁人,早就被她的糖衣炮弹轰得体无完肤。 燕除月神识扫了祝雎一眼,见他像是不能接受一样,自己在旁边盯着她发愣,也不知道长公主对他说了些什么。 “茶凉了,快些吃茶润润喉吧。”长公主神色自然地笑说:“瞧瞧他们,就分开一小会儿再遇见目光都恨不得黏了上去!” 燕除月放下茶盏,指了指眼睛,“殿下说笑了,您看我这眼睛都瞎了,哪里还有目光呢。” 坐了没一会儿,燕除月觉得闷得荒,借口有事,便拉着祝雎告辞了。 长公主掌权多年,城府极深,刚刚还能眼睁睁看着指使暗卫杀祝雎,现在又像慈母一样展现无限柔情,可叹位高者动则伏尸啊。 怪,太怪了。 江边小亭,长公主看着他们越走越远,桌上的储物袋子却是没了,她笑容渐深,她拿起燕除月不曾喝过的茶水浇熄了香炉,“真是警惕,还望吾儿不要让本宫失望。” 暗卫十三在一旁站着,身上早就没有了活人的温度,长公主轻飘飘的望着他,“自作主张送什么药啊,命都没了。” 暗卫十三闷声道:“殿下不是想要他们的孩子以令诸侯么,属下只是……” “蠢货。” 长公主看了一圈,起身手搭在暗卫十三的肩膀上,一只手探了下去,咯咯笑了,“我以为死人是不会有反应了,这东西还真有意思。” * 燕除月唯恐夜长梦多,拉着祝雎临时拉了琵琶鬼做苦力,一路疾行直接到了稷水。 越是靠近稷水越是寸草不生,他们坐在一处岩石上吹着冷风,等着稷水退潮。 “宿晏如和你说了什么?”燕除月终于说出了她和祝雎的第一句话,她总觉得长公主没憋着什么好事,那茶水摆明有问题,还一个劲儿地让她喝。 也不知祝雎有没有傻乎乎地往宿晏如套子里钻,燕除月看着满天星宿,吹着冷风,闻着他身上的香气有些热了,“她的茶水你没喝吧?” 祝雎大梦方醒般,他提醒燕除月,“你不许说话,不许摘下蒙眼睛的,若违背了……” “违反了什么?”燕除月的手曲着垫在头下,她仰躺在礁石上直接调侃祝雎这样没有威慑力,“在城里的时候,我不和你计较,现在荒郊野岭的我看你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祝雎半撑起身子看了她好一阵,“那我去安乐镇再杀。” “一天天的就只会威胁我了。”燕除月看着他的喉结,心中鬼迷心窍般,头脑发昏,突然咬住。 燕除月反应过来时,已经做下了,她心中暗骂自己竟然对祝雎下嘴了,他什么都不懂,放在她手上还不是任由她搓圆揉扁,她又做不出什么交代,最后只能随便找个由头糊弄过去。 这样对祝雎,不太道德。 祝雎霎时不说话了,睫毛颤啊颤的,手情不自禁掐紧了燕除月的腰。 他仰起头,喉间发紧,尾柱骨传来的滋味酸涩无比。 祝雎的思绪完全被打乱了,燕除月眼里含着水雾,心想做都做了还扭捏什么,还不如一不做二不休趁早了结此事,要个免死金牌。 “你起一个誓,我就带你去你任何想去的地方,做你想做的事。”她说:“就是指,天地为证,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我提出来,你就不能再对我或者对我划定的范围的人动手,进行武力打压了。” “好……”他反应好一会儿,才慢慢应道。 他细细抽着气,艰难地吐出声音,沙哑地不像话:“燕除月,我真想吃你。” 不等燕除月说话,他埋头咬住,真的要喝其血啖其肉一般。 琵琶鬼看着这一幕人都傻了,这还真咬啊,之前大魔头还像毁天灭地的样子,现在就立马缴械投降了?不……是燕仙子一副菩萨心肠,秉承着以身饲虎的理念,牺牲小我,成全大我啊! 燕仙子!好人! 祝雎不会换气,快要窒息的时候才堪堪松开,大股空气涌入让他获得新生一般。 燕除月默念:佛陀入密教全身而退,道祖入合欢宗功成身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割肉饲虎云云。 她被那馥郁的香气煽动一样,她声音有些不稳:“这不是吃,是亲。” 今夜,她格外不清醒,她心中仅存的理智告诉她,燕除月,你这是又要将自己又得搭上去了? 燕除月又叹了一声,“我不想你每次都弄得我都是伤。”她拉住祝雎的衣领下压,主动印了上去。 不同于祝雎血淋淋的撕扯,带着宣泄怨恨与不满,她是温和的,水一样的包容。 原来被燕除月真正的主动包容是这样的令他沉迷呢。 祝雎想要继续纠缠的时候,燕除月却抽身离去,祝雎回忆着令人心悸的感受松开了手,他动了动指尖,上面还带着她温热的体温,他学着燕除月刚才的样子看着星空,等着她继续。 她从他腰间的香囊里摸到一个瓶子,正是暗卫十三给的,她下意识闻了一下,立马别开了头,用力闭了闭眼。 “……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祝雎眼尾濡湿,冷冰冰早就卷到九霄云外去了,还没等燕除月多问,他便说是一个闻起来很讨厌的人给他的。 “他没说有什么用?”燕除月有些怀疑。 “没有。” 祝雎顿了一下,慢吞吞地问:“所以这个做什么的?” 燕除月出人意料冷笑一声,“你用不着。”说着直接扔下了礁石,有些语重心长:“这东西吃多了伤身。”【你现在阅读的是 】 50-60 第51章 渡河(十三) 静心咒与胭脂梦 退潮了, 月上中天。 哗啦啦的水流如浪潮一样,分开了水路,稷水在夜晚呈现出黑蓝色, 扑腾的水花如张牙舞爪的触手, 一经触碰便能灼伤皮肤, 越往稷水中心走,越是可以将人一口吞噬。 燕除月神识放开, 发现了不远处有一堆人浩浩荡荡的过来, 清灵之气呼啸,正在御剑飞行。 是菩提宗那一帮人,他们御剑飞行离开, 往稷水来做什么? 燕除月回头拉着祝雎的手, “我们去安乐镇。”既然祝雎现在不是失忆凡人, 当然知道她上辈子的衣冠冢在哪里? 她又担心现在他和月阴晴撞上, 自己去衣冠冢取剑被发现, 只能退而求其次说去安乐镇。 正好那里有可以许愿的地方。 祝雎想回头, 燕除月扶住他的脸,一脸认真的嘱咐,“稷水有亡人,你会看见与你有牵连的人, 但不要害怕, 皆是虚妄。” 祝雎剑下亡人不少, 渡个稷水的亡魂未散, 怕是要将他掀翻进水里。 燕除月便将祝雎之前蒙住她眼睛的绸布拿出来, 给他系上,踏入朝两边涌露出来的水梯。 二人乘浪愈走愈远。琵琶鬼的作用出来了,燕除月带着祝雎先走了一段水路, 最后上了莲舟,琵琶鬼任劳任怨的摆渡乘船。 月阴晴迟了一步,看着消失的人影,脸色惨白。 其余人修行不够,看不见燕除月,只好奇月阴晴紧赶慢赶为什么突然来到稷水。 魏宜说道:“大师兄,你伤还没好,安乐镇一行还是我来御剑吧。” 月阴晴摆了摆手,喉间闷咳,“你们去吧。” “大师兄?” 月阴晴抬头望着稀薄的月色,踏入即将消失的水路,声音虚弱却又坚定,“是我的错,我如果看不见师姐,怕是此生不复相见。” 添玉狐狸眼睨着月阴晴,龟甲摇的噼里啪啦响,胳膊肘一拐旁边的黑衣人,正是之前她走在大街上撞到的那人。 添玉悄悄传音道:“大块头,你是从夜渊来的吧?你身上一股死人味是瞒不过我的,你出来的时候还没洗过吧?只要你带着我,我就给你卜算你想找的人的位置。” 金萧眉头狠狠的拧了起来。 添玉狡黠道:“你先别忙着拒绝。”她晃了晃龟甲,“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后古今无所不晓,说不定你要找的人,我认识呢!” 添玉突然被一个瓶子绊了一下,瓶子半截埋在水里,半截露在沙子上,她万事讲究就个缘法,于是她拾起看了一下,“这是?” 金萧低头接了过来,默默蒸发上面的水,打开封口又赶紧盖上,他手背一翻,九日春的药瓶便消失了。 “这是什么?”添玉见他的神情一凛,接着问道。 他一本正经地盯着添玉的狐狸眼道:“小孩子,不要问东问西的。” 添玉:???? 月阴晴一走,添玉也溜了。 所有人聚在稷水,魏宜一咬牙跟着月阴晴一起走了退潮后的水路,杠精二人组直哼哼:“我就不信,别人都能走,我就不能走了!?” 潮水的路慢慢散去,稷水上满是风雨欲来之势。 燕除月坐在小小的莲舟上,她和祝雎坐在舟中,琵琶鬼在舟尾摆渡。 她看着小舟外的吃水深度对祝雎道:“这本是亡者引渡之舟,有来世的走黄泉去幽冥,半路困于执念飘去埋骨之地。” “你瞧,舟外面的一条刻痕个,就是看吃水深度的。”她指着离刻痕还有段距离的水道:“有些时候,载着的一船执念,会超过这条线很多,然后莲舟会自己去幽冥,或者埋骨之地,亦或是直接翻了。” 没想到她和祝雎,再加个琵琶鬼竟然没多少执念? 祝雎在摇摇晃晃的莲舟中连眸光也有些轻摇,他微微弓着身子,曲着腿靠在舟舷,绯红的衣角凌乱地叠着。 “埋骨之地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他问道,声音听起来有些哑意。 琵琶鬼悄悄竖起了耳朵。 燕除月沉默一阵,望着舟尖的一盏小灯豆大的光出神,“我记不清了。” 祝雎的视线短暂地在她身上划过,缓缓说道:“可能是一个靠杀戮堆出来的地方吧。” 燕除月望着舟尖高悬着的灯有些眼熟。 定睛一看。 ……这不是她的命魂灯是什么?! 活久见了,燕除月还真没听说过命魂灯掉落下界,会挂在渡船上。 命魂灯豆大的灯光却可以召开黑幽幽的水面,燕除月两眼发着欣喜的光,这是她的生命之火,现在死灰复燃了。 燕除月摇摇晃晃的小舟内挪动了一下位置,又被祝雎勾住。 她回头道:“别急,我看个东西。” 她小心翼翼的取下,里面的灯光的照亮了她的脸。 祝雎看着也有些熟悉,“这是什么?” 燕除月拿起袖子擦了擦上面的灰,“这是我的宝贝。” 祝雎盯了命魂灯好半晌,目光又飘回她脸上。 燕除月将命魂灯提在手里,爱不释手。也难怪她现在活了过来,原来灯还真亮了,但……按照玄度的话来说,等到这盏灯熄灭,就是她彻底湮灭的时候。 她回头正好撞上祝雎清亮的眼睛,心中的难过突然消散了,他好像在等着她安慰一样。 燕除月不敢深思,只能低头继续打量着灯,摩擦着上面的花纹,看样子还挺亮的啊。 稷水里湮灭了太多生灵,那些怨念聚集在一起,成了青灰色的手不断交缠在一起,想要将舟上的人牵扯下水。 琵琶鬼看的头皮发麻,对燕除月说的,“燕仙子……这里怨念太大,舟上的人吸引力太强,怕是要翻船。” 祝雎斜斜的倚靠在船舷上,在燕除月看不见的时候,满不在意的将手划了个口子。 手就搭在舟外,凡是触碰到他血的怨鬼纷纷化为一团灰雾,涌入他的指尖,祝雎那一侧很快被清空了,恶鬼不敢来犯。 燕除月拿起自己的灯,那些青灰色的手便前仆后继的想要过来,“原来目标是我呀。” 原是她的黄泉路,所以她的命魂灯能出现在这里也属常事,她是一块香馍馍,所有恶鬼都想分一杯羹,将她碎尸万段。 祝雎想过去,可是燕除月却抬起手让他停住别动。 稷水容易生出幻境,让祝雎失控,可能最后让他一头栽进一望无际的稷水中,直到他彻底无药可救。 如果稷水怨气将祝雎勾了下去,要不他凡间的身体被分食,要不他将稷水荡平。 “稷水上假如你看到了一些东西,不要信以为真,可能从始至终就不会发生。”燕除月表情严肃,手指尖带着电,略微触碰着水,雷光很快在铺水面上铺展开,“你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就念静心咒。” 教了他那么多遍,燕除月不相信他记不住。 雷光向远处蔓延,逐渐消散,缠人的怨鬼终于收手,如同忌惮着什么。 莲舟越漂越远,舟山的人眼前有些恍惚。 * 同样是雪,铺天盖地的雪。 被大雪包裹着的兰汤池畔,蒸腾的雾气让祝雎的眼睛看不真切,一抹白皙在热气氲氤中模糊了。 他赤足踩在地上,冷淡的笑着,伸手找来他的剑。 可他的手中却出现了细小的锁链,上面还点缀着铃铛,更像是由傀儡丝掺着秘银编织而成的,下面是可以操控傀儡的细小的铃。 一阵水声响起,水中的人影缓缓的转过身来,趴在岸上,在水中泡得发粉的手搭在岸边,熟悉又悦耳声音响起。 “祝雎,你怎么还穿着衣服,快下来!” 祝雎不解,但他缓缓地挪动着步子,仿佛不受控制一般靠近池畔,他被燕除月浇了一身的水。 然后被她被他拽住脚踝拉进了池中,她的手灵动如蛇,很快地钻入他的衣襟,轻轻地触碰他。 “你要做什么,燕除月。”祝雎慢慢昂起了头,别顺着他说话间上下滑动着,他的声音嘶哑的不像话。 她借着水流慢慢的含着,祝雎就像是被人扼住了脖颈。 她轻慢地笑着,手上却突然出现了笔,柔软却又带着韧劲的笔尖被她粘上了一抹胭脂红,在他胸膛前点了点。 “我来给你刻下静心咒啊……” “还记得它吗?” 兰汤中,她柔弱无骨却又拿着笔在他身上刻下深深的媚红,她口中一字一句的念着静心咒,可就是在他的心上挠一样。 他在心里默默念着,燕除月每每在她身上写下一个字,顺着笔尖残留的冰冷与红他便能想起一句话。 天地生阳,则日升天;大道生月……是燕除月啊,只要是她,其实也没那么难熬。 一阵一阵的酸痒将他抛开,又是狠狠地拉下,心跳如雷。 “怎么办啊,燕除月。”他说:“我的心静不了了。” 他们的身影越拉越远,近在咫尺,又似乎相隔万水千山,他只看见燕除月的口型。 ——记不住,就吃了你啊。 他心脏强劲的跳动,他模糊中醒来,看见燕除月手里一闪而过的银光,他顾不了那么多,顺着她安抚的目光,他一把拥住了她。 莲舟在他的动作下剧烈摇晃着,他蹭了蹭燕除月的颈边,眼中带着不清醒的雾气蒙蒙,好像在说,那你吃掉我好了。 燕除月猜测他看到了什么,“你若看见了稷水给你的梦,不要信,那是假的,默念静心咒。” 祝雎的睫毛垂下,静心咒?怎么又是它?燕除月在他梦里,在他眼前,怎么会是假的呢? 燕除月的手腾出来拍了拍他的背,“还记得静心咒吧?” 第52章 来打我呀(一) 祝雎被拿捏住了…… 静心咒? 祝雎怔住了, 如同冰冻在湖里的鱼,湖面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而他正在冰里却又没有完全死透, 正僵硬的瞪着眼珠。 光怪陆离的梦境, 记得, 怎么不记得啊。 可她说,在这水上的都是假的, 不会发生, 燕楚月怎么会是假的呢? 祝雎靠在燕除月的脖颈处,手绕到她背后,捏着她的头发在指尖打着转, 他想起了什么, “听说, 神仙是有预知梦的。” 燕除月乐了, “你又不是, 还能怎么做预知梦, 我都不大会有梦。”话说着,她忽然顿住,是有过一次的,她上辈子死前。 “有梦的。”祝雎一时不知该怎么将自己梦境中的那些情形讲与燕除月听, 觉得荒诞, 又自觉是自己与她的秘密。 “我梦见了你。” 燕除月笑着摇了摇头, 祝雎在稷水所见多半是受了她在侧的影响。 祝雎见她不信, 眉眼下压又开口了, “你不信?” “你不是有与人共感的法子吗?进入我的识海,来看看我是不是梦见你与我共浴了。” 祝雎的话一句接着一句,宛如惊雷, 炸得燕除月体无完肤,他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一说话,燕除月就想将他的嘴给捂着。 共浴?祝雎还真敢想呢! 祝雎没有羞耻感,若非厌恶旁人围观,他还真无所顾虑,他没有道德束缚,不代表燕除月没有。 “好好好,我信信信。”燕除月连忙附和着,怕祝雎一个不服气竹筒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将事情抖搂干净了,就像宣告占有权一样。 哪怕他不喜欢,转眼间就能扔掉,也绝不允许他人沾染半分。 琵琶鬼此时此刻,恨不得自己不存在,连摆渡激起的水声都小了不少,缩着脖子觉得它再待下去,迟早被灭口小命就得交代在这里。 燕除月犹豫了一下:“以后关于你我此类话语,还是不要再提了,而且识海……旁人是轻易进不得的。” 旁人进不得,夫妻却是进得的。 琵琶鬼默默在心中补充着,却不敢开口,一则是燕除月说的确实在理,二则恐怕他们的关系并不是简单的情人能够概括,它贸然出口打断不就是寻着找削。 它说着不敢再待下去,实则它还是支着耳朵偷偷在听,琵琶鬼喜欢让人现在执念贪欲中不可自拔,一个原因就是它八卦,它此时就轻易地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吃瓜吃得津津有味,它还是得找个时间告诉燕仙子,大魔头当初的所求所愿吧,说不成它也能换个飞升呢。 祝雎情绪突然低了下去,心中的那一叶小舟彻底是翻了,他在看着表面平静实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你这是在撇清关系?” 祝雎最大的本性是什么,就是叛逆! 只是近日来,燕除月对他说的话起了些作用,尤其是晚上玄度剑相斥,祝雎在她面前就跟收敛爪牙的老虎一样,反而忽略了他的反抗。 燕除月的话就像是热油浇在了火上,让他们只见本就蠢蠢欲动的火苗子,“噗嗤”一下蹿的老高,烧的噼啪作响。 燕除月这下一时摸不清楚祝雎想要的是什么了?但她熟门熟路的开始顺毛。 “怎么会?你可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呢,你看我是积了多大的缘分才能和你坐在同一艘船上,你在这里那些怨鬼都不敢近身,就是一个活宝贝,谁敢离开你啊……” 燕除月半真半假的哄道,祝雎可不就是一尊煞神,在稷水上那些妖魔鬼怪都不敢近身。 祝雎被绕得云里雾里,被她裹满糖汁的甜言蜜语轰炸的节节败退,只听到一句“宝贝”了。 他决计暂时饶过燕除月。 在风浪中,虽然能有莲舟护住,但是一说话别倒灌进来的冷风还是让燕除月唇齿发冷,她说了几句便停住了。 反而是祝雎听见她戛然而止的话,不太适应,他反复看着燕除月,心中升起难言的感觉。 祝雎脸上勾起假笑,刚要发作。 远处的遇到轰鸣如冰川入水,打碎了安稳。燕除月将头抬起来,水面上顿时起了波浪滔天,怨鬼携着怨恨悲苦呼啸而开,简直是兴风作浪。 莲舟在水中不停地摇晃,燕出月拉住祝雎的手,按住他的头,让他的矮下身子趴在自己的大腿上,一副全然保护的姿态。 祝雎瞬间不动了,呼吸都不由放轻了。 更大的声音响着,还渐渐附和着龙吟。 一道一道的雷劫劈下,在远处的天幕融合,是寒尸山的方向。 里面的恶龙逃了出来,但是迎接他当头一雷,那源源不断的雷劫要将它活生生的撕碎,那头龙是个恶龙,身上沾染了无尽的业孽,当然会被视为邪物,若能挺过最后的涅槃雷,因果轮回又得重新转上一圈。 但燕除月明显无暇顾及那里,恶龙自有造化,即便是渡劫失败,也是一落而万物生。 水路一直在开,但是前面的人在走着,后面的水路便渐渐地融合。 水流在震荡中隐隐换了个方向。 琵琶鬼抹了一把脸上不存在的汗,说道:“燕仙子……这水上的暗潮太凶了,换了您要去的方向,我们逆流而上又加上暗潮汹涌,我们这下子怕是要去埋骨之地了!” 天呐,这个是埋骨之地,琵琶鬼想的不敢想,哪怕它在这水上飘荡多年,没事儿就吃点别人的回忆魂魄来打打牙祭,但是断断不可靠近埋骨之地。 它咽了口唾沫补充道:“传说里面就没有出来过的人。” 燕除月一手扶着船舷,另一手将命魂灯缩小护住,没有出来的人……怎么没有?她就是从埋骨之地出来的。 水里面的那些东西又暗暗钻了出来,青灰色的手扒在船弦,更有甚者甚至大胆的搭在了燕除月的手背上,但是没想到被电得一机灵直接魂飞魄散。 远处模模糊糊的影子,打破了燕除月对稷水不能漂浮活物的认知。 “师姐……” 月阴晴的一声呼唤,让燕除月觉得造化弄人,也不得不感叹月阴晴脑子转的快。 知道人到绝境的时候会爆发出无法想象的力量,但没想到引不来莲舟的月阴晴,竟然在稷水退潮路断的时候,将水面水下的恶鬼揪结起来,拧成了麻花,踩在脚底下。 这想法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不能说是无用,只能说构思精巧,虽说费了些力气,但不失为一个渡水的良策,毕竟落入稷水非死即伤。 稷水能飘的只有毫无人性的怨鬼,谁又规定不能将他们做成“莲舟”了。 燕除月感慨归感慨,但是月阴晴这追上来就不太美妙了,好好度他自己的劫,她都带着祝雎跑得远远的了,他还真不怕死。 祝雎缓慢撑了起来,他远远看着声音也听不出任何波动,或许有一点点惊讶,又带着些许了然。 “你好师弟来了呢。” 好不容易积攒的满腔愉悦在见到月阴晴这一刻,烟消云散。 如同清理了一块绊脚石,满心欢喜以为能够上路的时候,将礼物带给燕除月看看,那块绊脚石却横空出现,扯着嗓子吸引走了她的视线。 祝雎很不爽,他偏了偏脑袋,脖子发出了轻微的啪嗒响,“原以为老鼠打的洞多,你师弟也不逞多让啊。” “师姐,一千多年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月阴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哽咽,但他那到燕除月乘的是莲舟的时候明显带着惊惧。 “渡亡莲舟……”月阴晴只觉得自己浑身三魂七魄被抽走了一半,他知道燕除月没有来世最大的可能会进了埋骨之地,永生永世在里面受折磨。 他目光扫到琵琶鬼一凛,喃喃道:“摆渡人。”他师姐都由摆渡人撑船了,莫不是……大限将近? 但他看到祝雎的时候,才是真正的目眦尽裂,他什么都想起来了,原本是用替身木替死,再用留影石录下祝雎残害他的片段,在燕除月面前揭露祝雎的真面貌。 但没想到,他被反噬的极为厉害,濒临生死的时候竟然觉醒了记忆,不顾伤体追到了稷水。 她师姐这是要……拉走祝雎一起死? 不……他不接受!月阴晴疯了一样冲过来了,越是心急如焚,越是被激荡的水流冲得更远。 燕除月也看出月阴晴不对劲,哪里是菩提宗的弟子,分明是她那日在瑶池云海再遇的晴无剑尊。 “师姐,过来。”月阴晴执拗的喊道,“你可知你身旁的是何人?” 燕除月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就差当即一个旋风腿将月阴晴扫下去,将他的嘴堵住在稷水里淹死他好了,知道他有心魔没想到已经强行降智…… 燕除月差点就冲过去踏住他的肩膀,疯狂摇晃,醒醒!你一个渡劫还未飞升的修士你能做什么? 她知道,她当然知道!就是邪魔祝雎。燕除月千防万防,合着在这儿等着她呢!她不需要月阴晴提醒,他一说话就是摆明的提醒祝雎,她和月阴晴都不对劲。 只是……月阴晴也不容易啊,一个无情道生了心魔,只是有情了而已。 风浪更大了,怨鬼口中发出凄厉的尖叫,有被月阴晴踩在脚底下当垫脚的,还有一靠近燕除月就被电得滋啦乱叫的。 唯独不敢靠近祝雎,躲得远远的,所以就造成了另一副景象,莲舟边沿饿鬼丛生,一面叠的老高要拉活人下水,一面冷清得让燕除月艳羡。 祝雎这体质就是好啊。 燕除月也不是个傻的,立马就往祝雎那边挪,祝雎看着月阴晴露出一抹冷笑,便要将手抽开。 燕除月哪里肯能放过节省灵气的大好机会,好不容易在祝雎这里占回便宜,她能轻易放过? 她立马抱紧了祝雎的手臂,那些怨鬼果然忌惮不已。 月阴晴直接瞳孔地震,稷水风大直接将他的衣服吹得猎猎作响,下一刻就要被刮走了一样。 燕除月双手结印,不知不觉笼罩了所处的那片水域,但被祝雎握住手腕,“燕除月,我们一起死吧。” 祝雎当着月阴晴的面,肆无忌惮地印在燕除月唇角,但很快收住,尽量保证月阴晴能够看清,又能让她无法发作。 燕除月终于皱住了眉,祝雎看着她的神情只觉得讽刺,月阴晴每次一出现,他都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他虽不在意……燕除月的想法,可终究如鲠在喉。 “我费尽心机保你性命,耗费心血教你自爱,没想到在这里的时候,你竟然还想着死。”燕除月有些沮丧,靠着祝雎手却悄悄放在祝雎腰侧。 祝雎愕然,眼睛微微睁大看向燕除月却无神,燕除月……在拧他。 “都说生者不知生命可贵,但你死过几遭,不可能不知。”燕除月顿住,然后破罐破摔:“你不能死,至少在我面前。” 祝雎视线直接钉在燕除月身上,缓缓地转动着眼珠子,眼睛里有放松之意,也有果然如此。 看了月阴晴人影直接被风浪掩去。 祝雎带着些释然,手最开始横在她的背上,最后在她后颈处反复摩擦,让燕除月打了个寒颤,仿佛她只要一个不对劲,便能顷刻间拧断她的脖子。 燕除月终于在他的试探下失言了。 稷水上通夜渊出口雪原,下至九幽冥府,途径埋骨之地,只是白天是一条普通的河流源头由雪化掉而成,一半注入天河,一半奔入四海。 夜晚有月,便是亡者之水,流入黄泉。 死过几遭…… 稷水激荡,祝雎声音轻轻的,在震荡的水中原本是听不太清的,但是燕楚月离他极近,他说:“果然是你啊。” 燕除月也没有太过讶异,毕竟祝雎猜到她也不难,他恢复全部的记忆本来就是迟早的事,月阴晴就差指着燕除月的鼻子在祝雎面前说,看!揽月尊就在这儿! 燕除月脑中极快掠过与祝雎相处的点点滴滴,最后想起了命魂灯。 祝雎见过,燕除月见过,而长在四域的“徐月”是不该见过的,这才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燕除月双手拢在袖子下,手指扣着一个银环,心中觉得可惜。 她露出浅淡的笑意,疏远而有礼,冲着他点了点头,更像是一对熟悉的陌生人。 祝雎都亲自上场接二连三的试探,她再不好粉饰过去,他的态度已经拿了出来,燕除月说出了古往今来仇家见面的第一句话。 “别来无恙,祝雎。” 燕除月眼睛慢慢放空,将不断闪入她脑中,与他朝夕相处的回忆清除出去,祝雎的改变她并非全然无心,甚至为之深深触动,晚几日便好了。 她尽量显得空明,心思不容易被狡诈多智的祝雎摸透,她如稷水高悬之月一样令人不可触摸。 她看见穿白衣的几人在水里浮沉,心道作孽,燕除月感受着稀薄的月光,不过,看样子他们是死不了。 她并非全然劣势,纵然他生性凶残多恶,他终究还在凡人的躯壳里,他的剑有反骨与他相克,在稷水上她的莲舟,祝雎的死穴一一被燕除月摸清。 燕除月泰然自若撑起一个结界,看向琵琶鬼,话也是对着祝雎说的,“何时猜到的?” 她虽知他疑心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可终究也好奇她从哪里开始露出了马脚? 琵琶鬼一脸谄媚,对祝雎却又是惊惧,虽然在雷鞭的威胁下,来稷水为她摆渡,可琵琶鬼若无所求,怎会挺而走险跟她来一趟,它自损八百如壁虎断尾便可求生。 琵琶鬼现在看见燕除月的眼神落在它身上,恨不得原地来个立正让没有身体的雾气站成一根标杆,它竟然觉得此时有些汗津津,刚刚燕仙子的眼神看起来温温和和的,但是好恐怖! 靠!它到底是怎么想的?能和夜渊之主混在一起,还如鱼得水的能是简单的?狠角色啊! “你猜。”祝雎想要从燕除月脸上看出别的情绪,语气轻漫,却又一字一句咬得极重:“猜、猜、看、呢。” 简而言之,就是不好好说话。 燕除月突然有些想念之前的祝雎,他为套出她话而装出无害的样子。 琵琶鬼要是知道她这样想,心中可就是极其愤懑:夜渊之主这叫无害?我还是天真可爱人见人爱了呢!你是不知道他多凶残,我的胳膊腿散开跟大象一样,哐——他说撕下来就撕下来…… 若非莲舟并无茶盏,燕除月还得装模作样的捧起一盏香茶和祝雎叙叙旧,她短暂的一个呼吸间便将头绪全部理了一遭,祝雎来人间一趟,到最后竟然无人可用,满盘输子。 祝雎心中如同冰水漫开了,又冰又冷,先前挨着燕除月的距离极近,现在也没有分开,他们的衣袍缠在一起,红与蓝刺的人眼睛生疼,就像水与火一样,相克不相容。 祝雎不满于燕除月的态度,双手都快攥的出血,但他挂着的笑意柔和,谁又能猜出他满腹阴狠翻江倒海。 任谁也不会像她那样,时隔千年不见,突然露出身份,面对杀机能像她这般坦然。 他原本想象的质问、仇恨、唾骂统统不见,只有该死的平静。 凭什么呀? 凭什么她就能这样安然?凭什么诛邪塔之困再见她能这样的事不关己?凭什么她前一刻还能将他护在身下这一刻便能弃他如敝履? 呵。 燕除月之爱,果然浅薄。 他不稀罕。 祝雎突然觉得这场戏百无聊赖,便想抽身而去,只是临走前…… 燕除月看出了他的心思,不急不徐:“你若想杀我,我便拉你垫背,放心我棺材板绝对会压在你身上。” 祝雎冷嗤一声,旁边的玄度剑抖得跟筛糠一样,兴奋极了。 “说错了。” 燕除月话还没说完,并对他笑了,故意捉弄一样:“啊,差点忘了,你巴不得死呢,让我想想,你在意什么呢?” 祝雎天生地长,由世间邪念所化,夜渊养育而出,出来就是预言中的一大杀器,冷心冷肺冷肝,能指望他感受不了情绪的人有什么在意的? 燕除月手支在下巴上,食指在侧脸上碰了碰,一派闲适的样子,并没有因为她苦心隐藏的身份被发现了而惊慌失措,和素日一样。 可燕除月越是这样,祝雎越是不快,她的眼中什么都没有,在她心中他和蝼蚁一样,并无特殊。 祝雎这时候还不懂,这便是失望。 “本座乃夜渊之主,权力卧手,待吾归位……” 燕除月一听便觉得大条了,直觉祝雎要开大,瞧瞧“本座”的自称都冒出来了,如果非要拿一小兽来做比较,祝雎就是一个炸了毛的团子。 她不觉得可怖,只觉得好笑。 原本以为祝雎识破她的身份,她会遭殃,祝雎也会同脱缰的凶兽一样,张着可吞噬一切的阔口,竖着阴森尖利的牙齿非要将他眼前所见的摧毁的稀巴烂才甘心。 可祝雎在稷水之上,暂时被抓住了缰绳,死又死不得,狂又狂不起来,只能困于凡人的躯体,在这里凶巴巴的冲她张牙舞爪的放狠话。 他们到最后纷纷脱下伪装的身份,倒是一身轻松,顾忌拿到明面来了,总比畏手畏脚好得多。 祝雎……似乎并无改变。 燕除月压抑着嘴角欲扬起的笑,不行不行,绝对不能嘲笑他,他得发疯地不仅炸毛还气得冒烟! “待你归位怎么?” “抽骨扒皮么?”燕除月一脸真诚,就像是一个乖宝宝,眼睛亮亮的将他影子倒映下来,端正的坐在那里听着桀骜不驯的少年吹嘘着他经年凶悍的往事。 世上唯有真诚最动人,世上无数尖刻的话语遇见真诚的回复,一身尖刺都会不由自主的软下许多,看着燕除月的神情,祝雎就像一拳打进了棉花里。 就比如一个人先前还在尖锐的讽刺,阴阳怪气的用话语做他最锋利的刀枪剑戟,下一瞬,另一个人就用最真诚的语气,最真诚的面容神情认真的询问倾听。 “哼。” 祝雎闭了嘴,手扶在舟边,挨着的稷水沸腾起来,气势汹汹地想吓住燕除月。 稷水的动荡从未停息,只是燕除月的莲舟各外安稳罢了。 燕除月重拾话题,“我想你在意的,应该是你的权力。” “不对。”祝雎露出阴森的表情,尖锐的反驳,向燕除月靠近,想拉着她一同入水溺毙,“猜错了,就要死哦。” 燕除月与祝雎靠言语地干了起来,正大光明的博弈。 燕除月漫不经心的样子,看着柔和,实则一字一句压着祝雎,“我死了就真没了,你也讨不着好,还想归位报复我?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啪——都没了。” “对了,在我死之前,你一定还会在这个躯壳里,你的权力会被我亲手卸掉,无法反抗我,只能跟在我身边绑起来,在你脖子上挂个牌子上面写着‘夜渊之主,摸一下一块灵石’,你不喜欢阳光,我就天天拉你去晒太阳!” 燕除月的话不可谓不毒,简直在祝雎的雷点上跳舞,他眼中永远带着轻蔑,被人摸来摸去他立马能爆发踏平仙界。 燕除月却继续刺激着他。 “然后你孤立无援,丢尽夜渊的脸,所有人都会说‘原来那就是夜渊之主啊,还是我们揽月尊厉害’,怎么样?你能忍受堂堂夜渊之主威名赫赫,最后被脏兮兮的手摸?还是只能断去爪牙被我比下去?” “所以,乖一点,收敛你的杀心。”燕除月看着祝雎越听笑意更甚,便知他心中早已怒火燎原。但她就要这么说,她要祝雎明白她的底线,“和之前一样,我会带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你也别想着自己归位然后大开杀戒,首先你死不了然后重复以上,其次你死了,弥留之际直接拘魂正好这里是黄泉,我直接送你去轮回,你从小到大都会被我欺负,然后再重复以上。” 说起来容易,实则操作起来难度极其大,她故作狂妄的语气,加上桀骜的神情目空一切,会具有很强的欺诈性,就是气势这一块赢了。 她要让祝雎知道,在他弱势的时候哪怕他本体再厉害,他再令天下畏惧,在这里,他也只能受她摆布。 拉她死是吧?在此之前他会被羞辱至极,她死了就没了,他找不到撒气的人。 自己死是吧?没死成难受,死了更难受。 燕除月突然想起来了,故意阴恻恻地补充:“你死了我就将你做成傀儡,我吃饭你看着,我沐浴你伺候,我睡觉你干瞪眼,不给你洗澡还让你去天天读书练字!” 第53章 来打我呀(二) 他们龙尾相绕…… 这才是扎扎实实钉在祝雎心口的一剑。 祝雎要是喜欢这些, 就不会在金萧看着的时候,还要写燕除月的名字拿来扔飞刀,在书案上用刀比比划划了。 说起金萧, 不可谓是夜渊涵养最好典范, 在当初祝雎一意孤行要带着傀儡去瑶池云海的时候, 他就暗道不妙,然后一直在外做埋伏, 没想到雷暴涌起, 里面的人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恰好天狐一族的小辈也在里面,他们一族正好能掐会算,金萧就趁着这个机缘来到了下界。 按理说, 夜渊之主消失, 他是可以直接反了的, 自己做王。可是他不敢呐, 祝雎的能力彪悍有目共睹, 死了之后复活是要拿他开刀的, 与其自己做一个随时随地掉脑袋的夜渊之主,还不如选对一个头子跟着干。 揽月尊大势已去,正道新的领剑人陷于心魔,未来的及成长就要夭折的样子。 金萧一路走走停停, 拿着上古司南找着祝雎, 打着主意要混一个从龙之功, 上古司南不用想, 夜渊肯定是没有, 和勤政殿的神木牌匾一样在小蓬莱“借”的。 小蓬莱预言了夜渊的位置,导致金萧的同族死伤无数,借点东西不过分吧? 他循着踪迹一路追去, 半途却撞到了另一个人,司南直接开始乱转。 金萧没办法,只能带着整天捧着龟甲卜算的添玉上路,因为她说:“这不是你的司南,最开始就是我家的,你要找人还不如看我,我用司南给你引路。” 话里面有几分真假就不得而知了,但是金萧也没办法,只能勉强携带她渡稷水。 人是找到了,但金萧直接来了个瞳孔里掀起风暴。 凡人认不出,金萧肯定知道啊! 燕除月凡间的样子不说与她本身有几分相像,但换种说法,化成灰他都能分清,金萧是极度厌恶夜渊的傀儡的。 见着燕除月而不是那尊傀儡的时候,他心里的惊涛骇浪无人知晓,当他看见她身旁的祝雎时,人更麻了。 得,他勤勤恳恳的找人,人家这倒是有缘,直接聚上了。 添玉看着水中努力撑起防护罩的菩提宗弟子,心里也不知是何滋味,但月阴晴也是个有能耐的,哪怕在稷水落难也只是他的劫。 当她看见金萧目不转睛的盯着莲舟,便猜测里面就是他要找的人。 金萧来的时间不早不晚,刚好错过燕楚月的威胁,却又恰好看见祝雎僵硬的浅笑,额角的青筋都显露出来。 金萧一来,燕除月这边的优势又得复盘。 “燕除月,你在威胁我?”祝雎语气都带着薄怒,眼睛都不眨了直直地盯着她。 燕除月察觉到突兀又凶悍的气息,很熟悉,但她还在不紧不慢道:“不,我这是在商量。” 她的手慢慢揪住祝雎的衣领,在外人看来要不是彼此情浓,要不就是威胁。 “那我就把你对我做的事都说出去。”祝雎挑衅地笑了,露出尖利的虎牙直接朝她按了过去。 他会听别人的话吗?当然不会听! “你抱过我摸过我,给我穿过衣服,给我疗伤,看我洗澡,送我糖人……”祝雎也不甘示弱,所以说红艳艳的像吃人血的艳鬼,阴森又恶劣,“我们还一起睡觉。” 燕除月抬手去挡,然后手就一直在他的背后摸索着,莲舟又是小小的一艘水面上不停地激荡,水花溅起来,落在普通的凡衣上,很快就腐蚀了一个洞,并迅速蔓延着就像燎原的大火一样。 祝雎直接去咬燕除月,他记得燕除月说过不准他咬她的唇,想必那就是她的软肋,她的薄弱之处。 燕除月打蛇七寸,祝雎又何尝不了解她。 燕除月手直接一颤,手在祝雎背后直接五指抓挠,祝雎在众目睽睽之下这样,直接把她和他绑在了一起。 金萧原本是要上去助祝雎一臂之力将燕除月拿下的,但是还有未来得及等他动手,就达到了今日对他的三次震撼。 夜渊之主,亲了仙界的揽月尊…… 这比他见到稷水的夜渊之主和揽月尊同坐一艘船上和平相处,还要震惊。 他简直就石化在原地,他就说那傀儡招魂是个馊主意,可惜傀儡师计先已死,不然金萧非得找他说道说道。 金萧一时不知道是上去将他们撕开,还是眼不见心为净,他踌躇了一会儿,最后将视线放在了水里——不断浮沉的月阴晴身上。 不管尊主对揽月尊是何种态度,反正晴无剑尊必死,他双手相交于胸前,背后突然生出了一双黑色的大翼,他一手将添玉夹在腋下,一边扶冲朝月阴晴而去。 连着摇摇晃晃,燕除月的心也摇摇晃晃,祝雎的心中风暴四处肆虐,见燕除月眼底有震惊的神色,他就差点得意的翘起了尾巴。 燕除月是在下的姿态,所以可以看清远处有一个大黑耗子从空中窜了下来,看那身形应该是魔枭,千色万算竟然没有算到,既然魔枭是从稷水源头的地底爬出来的东西,又自然生了双翼,哪能不在稷水上横行霸道? 狂啊,太狂了,简直得天独厚。 燕除月的手还扶在舟舷上,担心被掀了下去,忽然感觉到已经被冻得冰凉,带着水意的东西搭上了自己的手,带着刺骨的烧灼感。 自己的雷电还不能将他电得灰飞烟灭,未来的及侧头一探究竟,祝雎的脸色一变。 不远处的黑翼已经俯冲过来,强悍的气息和她之前感受的一模一样。 燕除月的另一只手原本就扣在祝雎的背上,不断摸索着,见状不由得使劲往下一按,让祝雎撑在她身旁的手也塌了下去。 燕除月在下偏头侧开,手直接顺着他的脊骨挪了上去,按住祝雎后颈的死穴狠狠一按。 祝雎打了个哆嗦,眼尾气的发红,燕除月也被影响着手指微微颤栗。 祝雎的死穴,屡试不爽。 燕除月刚想侧头看看舟边,就被强撑起来的祝雎掰回了脸,“燕除月,你敢!” 说着狠狠咬了上去,带着铁锈味的撕咬。 燕除月耳边若隐若无的响起一声震惊的呼声,“师姐……”然后他的头又被淹了下去。 她心中天雷滚滚,眼底泛起苦涩,不幸苦,命苦。 如果能重来,燕除月绝对不会来稷水。 她就是不能飞了,腿废了爬也要走旱路,不然就不会是在这水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在莲舟上无路可退,又被祝雎桎梏着,还有月阴晴在旁边惨白个脸不知所措的围观。 如果燕除月能挣脱开,她一定会向贼老天投去深深的鄙视,这不是月阴晴的心魔劫,是她的! 燕除月只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温和有礼都成了灰,她就是一把燃尽的檀香,死了都要被人加了一把木屑继续点燃,再扬了! 燕除月只想逃离魔爪一样的苦情一幕,她不愿深思祝雎这样做的含义,究竟是在月阴晴面前展示独特的所有权,还是气得发疯将她说的话全部反着来。 尤其是听见月阴晴的声音,祝雎咬得更厉害。 祝雎看清了她眼中的苦涩,原来……燕除月最厌恶的是这个啊。 她的手在祝雎的后颈按了又按,甚至能听见他强行咽回喉间的闷哼,感受着他的轻颤与令人窒息的桎梏。 燕除月在之前展示了他强硬的一面,祝雎也迫不及待的投入她的领地乱杀一通,她只感觉唇边发麻。 这一切,不过瞬息发生,燕除月却感觉恍若千年。 她眼中带着盈盈的水光,看着呼啸而来的金萧,觉得自己竟然成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蝉。 祝雎的死穴已经不管用了,甚至让他从中体验出了乐趣,燕除月眸子微动,手按在祝雎的头上,也不甘示弱的咬了回去。 燕除月从来没见过一场厮杀,还有一方不战而降的。祝雎血液里流淌着冰冷的杀戮与凶兽的习性,她赤手空拳上场就是在驯服脱缰的凶兽。 祝雎不动了,里面浅淡的光闪了又闪。 但燕除月没有再看向他,反而抓住了月阴晴的手腕,压抑住不平静的气息,倒显得有些虚弱。 月阴晴是有心魔的,能渡劫的只有他自己,他正好探头,身上自动升了一层保护屏障,白灿灿的衬得他跟死了十多天索命的水鬼一样。 “月阴晴……你要想清楚,你是要你的道,还是要你的心魔。” 燕除月点醒月阴晴的话音刚落,莲舟彻底四分五裂,炸开产生的气浪直接让他们那片水域产生一个深深的漩涡。 水花激起了千层巨浪,就像是一道巨大的光幕,与天边的乌云相接,从天河泻下来的水一样。 金萧直接被弹飞了。 稷水对所有人都是致命的,里面的人一旦脱离了保护爬不出水,就再也出不来了。对于魔枭来说一旦沾了稷水,就再也飞不起来了。 旋转的浪将燕除月裹住,她挣脱不得呼吸直接被阻塞住,她的皮肤甚至有了烧灼感,腰部以下剧痛让她有些恍惚。 祝雎拉住了她,这一刻,换他给她渡气了。 一阵光芒四溢,燕除月终于露出了寒霜一样的龙尾,天道宠儿一般华丽而绚烂,轻微一动便搅动着风云,隔开稷水。 她飘逸的尾翼泛着凌凌的光,终于缠住了祝雎。 遇水生尾,二人的龙尾如原始的蛇图腾一样紧紧缠绕。 祝雎睁着眼,心中无端的难过。 第54章 来打我呀(三) 在水中轰隆的的水…… 在水中轰隆的的水响渐渐成了乐声, 断断续续到刺耳的此起彼伏,还有淡淡的硝烟味。 燕除月在摇摇晃晃之间扒住周围的绸布,勉强稳住身形, 感觉头重脚轻, 脖子都要压到胸腔里了, 头上的东西架着却取不下来。 失重感一直萦绕着她,眼前一直有个丝绸盖住, 她一把掀开, 攥在手里才发现是个龙凤呈祥的喜帕。 燕除月打量着昏暗的环境,“好大的胆子啊,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我俘来这里。” 怎么回事?他们不是在落在水里了吗?按理来说是要被冲去埋骨之地的, 还是已经在了? 现在落入了怎样的境地?她试着运力, 果不其然, 灵力全被封印住了。 燕除月低头端详自己身上可谓制作精良的嫁衣, 就是在她原本的衣服上重新套了一层, 看得出什么匆忙。 她应当是在稷水里泡着直到与之化为一体, 况且在这儿被人娶亲?嫌命不够长吧。 应该不是祝雎,他当时在一片混乱中也落进了稷水里,情况比她好不了多少。 一声高亢的唢呐声吹响,无限拉长后所以让人的鸡皮疙瘩起一身, 外面的吹的乐音是阴乐吧…… “燕仙子……咱们现在好像在安乐镇了。” 琵琶鬼开口说话了, 它缩成了一缕灰线缠绕在燕除月手上的身体慢慢舒展开来。 它原本就是一直跟在燕除月身边, 就莲舟炸开的时候, 它也盘旋在水面急得抓耳挠腮, 丝毫不相信它这一次看差了眼,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机会又得脱手了,但那燕仙子和夜渊之主果真是有大造化的, 竟然还能峰回路转。 燕除月诧异于那个琵琶鬼消此横祸,居然没有跑,也觉得古怪,但此时不宜过于追问,只能秋后算账。按理来说若是顺流而下,该去的是埋骨之地,去九幽之地,竟然逆流去了安乐镇。 “我们怎么在这里?”燕除月直接切入正题,她身上被稷水留下的烧灼感确实没有了,想必被人用了秘术除去。 “当时就听见轰的一声……” 琵琶鬼探出头成了一团稀薄的雾气,与之前相比,光照在它身上都可以透过去了,和第一次见它黑压压的样子大相径庭。 “我们是被炸飞了吧?”它几下简述了当时天昏地暗,水面激荡,四方云集,怨鬼咆哮的场面。 “只见当时燕仙子掉入水中,尊主也普通一声坠了进去,小琵琶也不知先救哪个好……正当急得分身乏术鬼迷日眼七上八下七窍生烟…的时候,突然天空一声巨响!” 琵琶鬼一个大喘气:“您猜怎么着?” “……”燕除月在明显密不透风的板子敲敲打打,她示意琵琶鬼继续说:“我猜你再不说,你的算盘就会全落空。” 琵琶鬼一想自己的美好祈愿全落空,便不禁打了个寒颤,“水面突然出现藕丝一样的东西,唰唰唰地错乱在水下,竟然遇稷水不化还能直接扣住我,再之后我就不知道了……” “只迷迷糊糊听见有人说了一句‘安乐镇’。” “藕丝?”燕除月抓住这个点,遇稷水而不化的,还能抓人擒鬼,世上这类东西少之又少,她脑中闪过的只有傀儡丝。 燕除月感应了一下自己本命剑——太阿,不出意外的话,如琵琶鬼所言就在安乐镇了,离她去自己的衣冠冢取剑也应该不远,也不知道祝雎去了哪里。 燕除月听着外面吹吹打打的,觉得自己不是在成亲的路上,反而在送葬的队伍里。 四周的轿门也推不开,若不是外面顺着原本花轿窗户位置的缝隙,透进来的一丝光线可以看清确实是花轿的配置,还以为是个闷棺材呢。 燕除月绝不会坐以待毙,不知为她套上嫁衣的是何人,竟然也不搜身,她摸着怀里硬硬的一块东西,灵光一闪掏了出来。 这是一块泛着荧光的鳞片,约莫有婴儿半拳大小,周边泛着冷利的光。 在询问了琵琶鬼可知祝雎的下落,以及其他诸事一问三不知后,燕除月手里拿着那块鳞片朝着底座矮身蹲了过去。 没错,就是祝雎拔下自己尾巴鳞片赠给了她,但没曾想这个时候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犹记得祝雎放在她手心的时候,还是血淋淋的,将她的手也染成了刺目的红,现在被擦干净了反而透着一股神秘的清辉。 “龙鳞?”琵琶鬼有些眼热:“燕仙子,这可是好东西啊!应龙的?蛟龙的?还是烛龙的?把鳞全扒了做成龙鳞甲胄这不得天上地下无坚不摧啊!” “收起你的心思,龙族好战而联系紧密你去挑衅必死。”燕除月手拿着较柔软的那面握在掌心里,不断切割着她脚下的木板,警告着琵琶鬼:“你不会想知道这是谁的。” 它看见祝雎都得打哆嗦,还敢扒祝雎的皮?他直接将琵琶鬼撕碎吞噬了,琵琶鬼连滴后悔的泪都挤不出。 就听见咔嗒一声,燕除月脚下的板子急速下坠,她的脚就叉开卡在四周,没想到这个轿子是在空中的,还是双层。 燕除月及时稳住身形,像个壁虎一样,而她那层的轿子的底部哐当一下掉了下去,砸在了另一人身上。 燕除月顿时看愣住了,还娶两个? “燕仙子,没想到啊,这竟然还是个双层的轿子!”琵琶鬼说道,它直接化成雾气,率先俯冲下去撩开了下面的盖头。 下面的人悠悠转醒,清冷的目光,盯着琵琶鬼逼得它有些退缩,琵琶鬼心中直打鼓,又是个不好相与的? 还是纹丝不动的卡在那里,因为这个轿子本来不大,下面已经坐了一个人,她在下去就是挤在一起活动,不太方便。 燕除月心中的怪异感直冲天灵,谁将月阴晴与她塞一个花轿的? 她的裙子晃荡在空中,下面的人只要将视线从琵琶鬼身上挪开一抬头,就能看见她飘荡的嫁衣。 燕除月换了个姿势,背对着轿壁壁虎一样死死卡住。 看月阴晴戴着凤冠,穿着嫁衣,也去当新娘,她回想起自己的衣服,和他的装扮差不多。 燕除月心中有些疑惑,谁的脸这么大?一次性娶两个,一个是揽月尊,一个是无情剑晴无剑尊。 燕除月没有先开口,反而是下面的人说话了,他的眼神清凌凌的,既看不出之前被心魔困窘形销骨立潦倒的样子,也看不出追到稷水焦急的模样。 反而带着原本的真切,一种释然之后的返璞归真。 “施主。” 月阴晴开口说话了。 燕除月:“……” 虽说禅宗也走的是无情道,只是感觉他这无情道是修左了,他这头发一剃直接皈依。 “所以佛号是?”燕除月沉默了,然后顺着他说下去。 她从高往下看,看着月阴晴脸上上了一层薄薄的胭脂,被嫁衣与凤冠衬得艳丽,却心无旁骛清心寡欲,瞪着那双清凌凌的眼对燕除月说施主。 这一身施主就像是一口千百年未曾响的大钟,突然间敲响了,并且震耳欲聋,震得燕除月都得带着震惊的审视。 “在下情无。”月阴晴说道。 话说着,还双手合十称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然后带着禅意问道:“敢问这里是?” 燕除月就感觉养了几千年的白菜,莫名其妙被禅宗连盆都端走了。 ……不过他这样也好,都说心魔什么的都怕禅宗,可能是月阴晴之前得了个机缘,在稷水机缘巧合激发了,以免得他在凡界参悟不透困于心魔身死道消。 联想起月阴晴曾经说过的话,她这位师弟,生得正直,应当将她前世的死怪自己身上了。 “唉,你自己看看吧。”燕除月示意他看向自己的嫁衣。 月阴晴一脸戒备,颤抖着双手抓着自己的鲜红的衣服,只觉得满目刺红,脑仁一阵一阵的痛,手一摸到头上最痛的地方,竟然还有干涸的血痂。 “这该如何是好?竟然还强娶强嫁不成?”月阴晴一提到这个,就像吃了活苍蝇一样,清俊的脸上一脸扭曲,苍白的面容竟然有了上辈子在瑶池云海的瘦弱感。 在看见燕除月的时候,眼神就变了,就像是她是吃人的厉鬼,要将他生吞活剥。 “想办法出去吧,情无。”燕除月也发现了他的动作,约莫是在水上的时候被刺激又被撞了头,流出的血让头发的那一块都有着些许板结,但那沉重的凤冠不管不顾还是直接扣在了他的头上。 “施主可有什么良策?” 燕除月一听见月阴晴用这牙酸的话,就觉得十分怪异。 比祝雎脸上挂着假笑像纸人一样,还要怪,祝雎那是显而易见的装出来的纯善。月阴晴这是真善,但是又知道其过往,一时变成这样之后,再看他的戒备与眼神就像成了一个大聪明。 燕除月用的凤冠很沉重,但都是金银俗物打制而成,虽然在这里她被封住了灵力,但是龙女这副身体带来的好处还是存在的。 这样其实也并没有使她的脖子太酸,就是刚醒来那会儿不自在,垂下来的那几缕流苏挡住了她的眼睛,一动就会乱晃,拍打在她的脸上。 燕除月只能小幅度的转动着脖子,手上暗暗使劲用龙鳞剜着轿壁,“搞清楚这里发生了什么?然后再想办法脱身。” 周围的阴乐听着有些慎人,只听见此起彼伏的唢呐和鼓锣的声音,却没听见来来往往的人声。 琵琶鬼这时候就暗戳戳的发言:“按照小琵琶以往的经验,这大概是黄昏时分。” 黄昏时分,这可不是一个好时间。 燕除月手有点酸,原本是背对着轿壁,因为月阴晴是一个值得托付的正直之人,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师弟,于是燕除月又翻了一面背对着他,找寻着漏洞。 月阴晴虽只知自己的道号,不知自己修的是哪一宗,但是这么多年的底子也是存在的。 “说是按照俗嫁人娶亲,新娘必定穿大红喜服,坐轿子送亲至夫家。”月阴晴揉了揉太阳穴,小心翼翼地想将凤冠摘下,可发现扯的头皮痛,就像脑瓜子里被强行塞入了什么东西。 “嗯,你继续说。”燕除月耳朵贴在花轿上听着外面的声音,神识又放不出去,想听听外面的脚步声。 但这里面就像是一个密封的盒子一样,只透着红蒙蒙的微光,还有陈旧的味道。 “莫不是阴婚?”月阴晴思前想后说出了这句话。 若是人为也还好,就怕虎落平阳被犬欺,此地没有神官护着渡劫之人,她与月阴晴这种在这里凡身的就是被夺舍吞噬的香馍馍。 燕除月也猜测过,但如果是阴婚的话,那迎亲的那人还真吃了熊心豹子胆,真不怕一口撑成胖子,婚没结成自己倒烟消云散了。 “我猜是……”外面的阴乐停了,燕除月将脚踩在月阴晴的肩膀上借力 ,压低的声音道:“献祭。” “我借力用用。” 忽远忽近的声音炸开,喉咙间就像卡着一把千年不化的老痰一样,“新娘已至,福临门,请福入门,踢轿门——” 月阴晴因为燕除月踩在他的肩膀上,心里感到了一种熟悉,又觉得这样是冒犯的,但还是忍耐下来。 燕除月绷紧了后背,觉得一阵刺痛,但来不及一探究竟。 但是原本踢轿门的人迟迟没有掀开,而从里到外是根本打不开的,在这里面就像是一个竖着的绝灵天然大棺材,中间还拦腰分成了上下两层。 燕除月在上层,月阴晴在下层,只是燕除月打通了中间的那一层,掉到了下面,现在正攀附在墙壁上。 到外面嗓子不清晰的司仪,阴阳怪气的喊了好几声。 才渐渐想起了虚浮而又踉跄的脚步。 燕除月和月阴晴对视一眼,觉得此人要不是命不久矣,要不就是腿脚不便。 一束激进带着残血般的夕阳的余晖从轿帘的缝隙照了进来,为凄艳的红晕染上一种温暖,却让人感到不寒而栗的冰冷。 伸进来的那双手指节分明,食指与中指有明显的茧子,手里拿着一柄玉如意,一样的凉飕飕,和这艳丽的红比起来简直就惨白无色,比祝雎上辈子死了十天还要白。 燕除月抓到这个时机,从轿帘掀开的那一刻,便手持着无往不利的龙鳞等待着时机。 燕除月在刹那间主动扣住他的手,翻手一折,再一拉窜了出去,凤冠垂下的流苏,在她的动作下噼啪作响。 燕除月的龙鳞直接扣在了那人的脖子上,无往不利的龙鳞在他脖子上的时候竟然发生了清脆的声音,如同与坚硬的铁块相撞。 这是……金萧? 没想到这个惨白如纸的人是他。 他怎么在这? 二人眼力极好,都将对方认了出来,燕除月扫视全场,发现这里就跟普通镇子大户人家娶亲没什么两样。 周围都聚满了人,只是花轿是两层的,看起来格外的大气奢华,但是这里的人脸上十分麻木,动作僵硬,晃眼一看,虽然他们样貌不同,可是表情却相差无二,都十分憋呆滞,就像死了很久的鱼的鱼眼睛 “你怎么成新郎了?”燕除月传音说着,“祝雎呢?” 但是她手上的龙鳞也没有放松,不断加重的力道,先不说他本是是否无辜牵连至此,就说他成为这里的主场,成为掀开轿帘的人就应该知道此事不简单 。 虽然说金萧之前便猜想燕除月在这里多多少少聚魂,已经聚的差不多了,但是这样近距离的接触有独立思考的能力,还是不得不让人惊异。 金萧嘴唇蠕动了一下,又闭了嘴,一瞬间,在他头脑掀起了风暴,最后咬牙一道声音传入祝雎的识海:“我不是新郎,我怎么会娶你这种人?” “尊主消失了,我被人用傀儡丝控制住了。” 只能说凡人界被历代领剑人保护的很好,每仁领剑人死之前都会将凡人界和其他界分开,以免产生了动乱,一不小心就将凡人界摧毁,除了本土修士,其他仙人来这里实力都会被大幅削弱。 况且金萧落进了稷水,这双翅膀怕是不能用了。 轿子里摸索着又出了一个人,是月阴晴。 他的凤冠太大,他又不习惯,顶着一头沉重的饰品挂在了轿帘上。 金萧面色不太好看,几乎是咬牙切齿:“果然,你们又搅和在一起了!” 第55章 来打我呀(四) 你说你不爱她?那为何…… “亏尊主耗尽心血复活你。” 燕除月冲月阴晴点了点头, 不断后退,但是木然的人群,将他们团团围住。 她听到金萧的愤愤不平不咸不淡的回挡:“将我复生本是难事, 他承担业果不论居心能得起我一谢, 但关你何事?但是究竟是为了杀我, 还是折磨我,暂且不说, 我自有论断。” 意思是金萧皇帝不急太监急, 咸吃萝卜淡操心。 “这里的人怕不是活人了。”燕除月表情很严肃,原本的温和逐渐褪去,像是粹了寒霜的利剑。 月阴晴一脸悲鸣, 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活死人们对月阴晴倒有些忌惮, 燕除月对金萧道:“你说他们拿你当喜婆引路, 可是那些人是何人?为何娶亲?” 燕除月觉得法力微弱在这茫茫人海中, 有些棘手, 既然都来了安乐镇, 她必取太阿剑。 迅速与金萧交换了信息,眼见着停在一处宅子前漆黑的大门打开了,燕除月一脚将月阴晴蹬进了人群里,活死人对他避如蛇蝎。 瞬间腾出了一条路, 事态紧急金萧只能摆脱控制, 看着燕除月踩在活死人的肩膀上, 足尖几点匆匆离开。 * “你今日与那龙女成亲, 不久你的母亲一定会来此。” 那人穿着身子的袍子有着紫气东来之象, 却不显得老气,反而显得一种尊贵,他头上的龙角狰狞而带着一股肃杀, 眼睛窄而上挑,比那狐族的美人还有妩媚三分。 寒尸山镇压之妖龙,驺仄。 祝雎坐在另一方怀里抱着一柄剑并不着急,也并未多理会他,二人同坐,倒显得祝雎正派无比,有着一股正派的清灵之气。 驺仄眉心有一条鲜红的杀生线,他仿佛是一副拳拳爱子之心,但话语间带着一股苍白病意:“晏娘不要孤,也不要你,却格外在意那个龙女。” “封印之仇,孤必让四海付出代价。”他在这喜庆的氛围里格格不入,每想到此事他的怨气便倾泻而出,充斥着整个礼堂,说着他便哈哈大笑。 “原来是你啊。” 祝雎听见驺仄说到了封印之仇,恍惚想起了寒尸山自己拔出剑的场面,复将视线落在了驺仄身上,想听听他下一步怎么做? 却见他疯癫的模样,只觉厌恶。 驺仄已经被邪怨掌控,能够站在这里,完全是靠一口气撑着,翻来覆去说的话,不过是一个意思,要让宿晏如付出代价。 具体是什么代价?无非不是他歇斯底里的要将宿晏如囚在身边,连杀她都做不到。 祝雎只觉他吵闹,为着一个不爱他的人不择手段想要将她留住,何其讽刺。 在驺仄这里浪费了这么长时间,祝雎早已倦了,他垂下眼眸,温温和和的拿起剑,便要走。 这蠢货虽然奇怪了些,但念他也做了一个好事,误打误撞将燕除月送到他面前,那便留他一条命吧。 也不知燕除月穿了嫁衣是何模样。 祝雎垂眸看了看自己的红衣,又瞧了一眼周围的挂着的大红喜愁,还有灯笼,也觉得颇为应景,轻快地走了出去。 他和驺仄不一样,他吞掉燕除月的满腔爱意便行了,而她怎么会不爱他呢? “你要去哪儿?”驺仄瞬间清醒过来,一道猛烈的火墙就拦在祝雎面前,上面遍布可怖的邪气,一经沾染宛若厉鬼修罗,非死不能摆脱。 祝雎由此而来,相生相伴,却又相生相克,十足的厌恶,他退后了两步,避免让自己的衣袍过多的沾染邪气。 驺仄这无异于挑衅,祝雎眉头蹙起,脚步顿住,却想到了燕除月平素不让他与人起纷争的话。 祝雎冷硬地说道:“我要去见燕除月。” 驺仄的眼里充斥着血丝,令他带着一股颓然的俊俏,他骨相硬朗嘴唇也薄。 “不,你就在这里,会有人带她进来的,她和宿晏如都应该亲自来找我们。” 祝雎不耐,伸出剑,直接拦住了驺仄,玄度剑上面森然的气息,直接让火焰深深矮了一截。 祝雎微微侧头,十分嫌弃道:“离我远些罢,燕除月知道我和你混在一起,一身邪气她会让我念书的。” 若燕除月在场,定会好好记住的。她好说歹说,竟然当不得临时发挥的一句话,原来让祝雎感到畏惧的是这个啊。 驺仄还要拦,但祝雎完全没有理会他,只身闯入了火焰中,却毫发无损。 他手中落落的,手中的剑没有了,反而是妖龙被玄度砍中,他捂着胳膊酿跄的退后几步,带着不可思议的邪气四溢,整个喜堂如同一个毒气窟。 祝雎的剑回到他手中,正欲迈步,没想到脚下一股拉力将他扯住,不得寸进,他脸上的笑意终于消失,祝雎缓慢的握紧了剑柄,杀意倾泻而出。 祝雎顺着脚下的拉扯眉眼渐渐的舒展开,带着肯定道:“原来是傀儡丝。” 傀儡师一脉在在他称夜渊之主的时候,便已全数覆灭,少数几人已成了他傀儡大军中的一员。 “竟然是为了情。”驺仄咳嗽的声音传来让祝雎的刺去的剑势停滞住。 祝雎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笃定。 驺仄:“你的剑,与我身上的本源力同出一宗,我不知你为何能得此青睐,但你杀不了我。”话说着他胳膊处的伤口被邪气包裹住。 “而你亲手封印你的剑,无异于自掘坟墓。”驺仄继续说着:“而你困于情,你却不知她可曾真心?” “爱之浅薄随日月消弭,有人爱一见钟情,有人爱一厢情愿,有人爱天长地久,有人爱他人之爱……” 驺仄有些恍惚,晃眼间看见了他爱之人。 彼时宿晏如在夺权中被重创失忆,本欲去西海未婚夫婿处寻求支援,只是恰巧驺仄路过,被宿晏如认错了。 驺仄没有否认,反而心安理得的享用她的报恩追慕,但相处时间越久,他便越惶恐,唯恐识破的那一日。 驺仄眼神清明了不少,眼角带着莹莹的光,几乎是一字一句带血的警醒。 “无爱者贪食爱意,可曾想过,有朝一日无爱可食。” 驺仄捂着肩膀道:“吾儿类父。不秋吾儿,莫陷太深。” 祝雎眉眼下压,带着凉薄的阴戾,只见白光一闪,人随剑去,驺仄闪身而避,却没有躲开,反而是一柄剑径直穿过了他的肩胛骨。 祝雎眼里淬着冰寒,却轻松道:“我说她爱,她就爱。” “你如野狗摇尾乞怜,还敢与我相提并论。” “你怕了。”驺仄得到片刻的轻松,仿佛击碎了祝雎的倨傲,便可证明自己的正确,而后心生愉悦。 “你若不信,大可一试,试她人前人后是何模样?试她是否承认你的存在?试她与旁人是否亲近与你一样?” 驺仄浑然不觉得疼痛,勾起邪魅的笑容,反手将剑拔了出来,剑没抽出一寸便血流如注,紫色的衣袍那一处晕染得更加的深。 他的声音放得和缓,带着蛊惑:“我有傀儡术,可操纵人心。” 祝雎倏然一笑,不知何时变得惨白一片的脸,嘴唇也透着腐朽的苍白,在鲜红的印衬下鬼气森森。 “傀儡术没用的。” 祝雎已经试过了,他旋转着剑柄:“死的有什么意思?活的才有趣。” 祝雎亲手铸造的傀儡月奴,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祝雎当然知道驺仄的心思,“哪怕你将人禁锢在你身边,那也是死的。” 祝雎反手将剑再次定死在他的心口,驺仄浑身的力量顺着伤口迅速流失。 驺仄人凉得很快,嘴却是硬的:“那你可知她喜食何物?喜穿何物?喜爱何物?” “你钟情之人,她可知你喜食何物?喜穿何物?喜爱何物?亦或是厌恶何物?” 祝雎四肢冰冷,浑身冷意如稷水源头的雪原里冰冻了十日,无人怜他,直到一层层的大雪将他的尸身掩埋。 “钟情之人?”祝雎重复着这句话,如同被人掐住了喉咙。 良久,他道:“我不爱燕除月。” 他也不知燕除月喜欢何物,他似乎没见她吃过什么东西,格外喜欢什么。 如果有,那便是他的血罢。她如果喜欢,给她又何妨? “哈…哈哈……你不爱她,却妄想得到偏爱。”邪气一点点趁祝雎失神之际,修补驺仄千疮百孔的身体。 驺仄虚弱道:“这又是何道理?” “我们是一类人,都希望能吃掉属于自己那独一无二的情爱。” “你说你不爱她?那为何只要她?”驺仄继续火上浇油,“只怕是对方有情无爱,而你饥肠辘辘不分情爱,不愿孑然一身。” 第56章 反骨与酸果 他这是高兴……还是难过呢…… 妖龙的话振聋发聩, 祝雎却嗤笑不已。 “你知情爱,也知为何孤苦,却只能将自己锁住。” 祝雎剑挑妖龙, 双眼瞳仁黝黑眼中的光却如新雪, 他叹笑一声:“傀儡丝……若靠傀儡丝来牵绊住他人, 只怕也不是你的。” 他挑起傀儡丝一圈又一圈地绕在手上,纤细的丝线明明顷刻间便能割破他柔嫩的喉管, 他的指尖却十分眷恋地轻轻滑动着。 祝雎在坠落下界后, 比任何人都明白在傀儡丝下燕除月的变化,在他看来,妖龙留不住一个女人的心是无能的体现。 妖龙用傀儡丝是尖锐的挽留, 而他……是怨毒的报复。 是的, 他就是这样认为的。但是燕除月太狡猾了, 总是迷惑他, 让他总是在彻底杀死她还是折辱她之间徘徊, 她总是狡诈地玩弄所有人的人心。 他的眼睛弯弯, 嘴角弯刀一样勾起,“我会好好看着燕除月的……” 傀儡丝一头牵连着妖龙,丝丝的力量朝祝雎身上涌去,他的脖子默默呈现出黑色的藤丝, 神秘的图腾。 天地色变, 雷劫聚集却被安乐镇本身的封锁隔绝在外。 茫茫天地, 只祝雎独身伫立在苍穹之下。 “尊主——”金萧闪身出现, 跪伏在地上, 如同有羽翼收敛在背后自然地垂下,“傀儡一族疑有余部在此作乱。” 带着一种喜庆而阴森的宅子外的人,在妖龙消失后发疯一样涌进来, 想将祝雎撕碎,却被隔绝在火焰外。 祝雎轻慢地扫了一眼,“都死了啊。” “尊主……”金萧匍匐在地说:“您的两个新娘都跑了……” 祝雎:? 祝雎一剑扫平来人,手中握着那把苍白的剑,手背青筋尽现,若是倾耳听去,还能听见剑灵尖利的凄叫。 金萧一来,祝雎就有跑腿的了。 没了魂魄的人就是一具躯壳,祝雎所到之处血溅三尺,眼中带着明显兴奋,到最后剑也被沾染得畅快嘶鸣。 燕除月不在,无人敢拦。 看着红艳艳的血,祝雎恍惚间见到了菩提城的惨状,可空有躯壳,其中并无恐惧与厌恶供他取噬,只让他厌烦。 祝雎一人一剑,杀出一条血路,目之所及,皆是荒凉,满地尸骸累累的堆积起来,后面站着的人形如鬼魅前仆后继地追来。 而那穿着红衣的人发黑如墨,站在最高的地方凶残的将那些躯壳劈的粉碎,再吞噬掉。 他凉薄的将脚下的白骨踢碎,走在这苍凉的大地上,阴暗的天色与他相衬,仿佛他就是从这里生出来的恶欲。 他嘶哑地笑着,任由剑尖在青石板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忽然,大雪漫天,是从雪原吹来的。 飘扬的雪越下越大,掩盖了刺眼的红, 金萧听着祝雎骇人的笑声显然是杀红了眼,未免殃及池鱼,他加快了带路的步伐。 半路遇见安乐镇四处躲闪的添玉,也顺手提溜过来当苦力。 找到燕除月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添玉正要冲过去叫人,她受不了大魔头的冷嗖嗖的眼神的,仿佛下一刻控制不住就要把她的头拧下来当球踢。 金萧却一把捂住她的嘴传音道:“尊主和她的事情你插什么嘴,不想死的话躲远点。” 说着将她拖远了,添玉的狐狸眼瞪的大大的,她的手遥遥的指着燕除月的方向成爪,想抓住什么,却被金萧无情的掐断。 离稷水不远处的河岩高地,燕除月正架着火烤鱼,她身上的首饰尽数褪去,繁复的衣衫也铺在地上为临时歇息的地方。 她本就不是成亲而来,再者也感受不到多少寒冷,她垂眸盯着火焰,而旁边的月阴晴却满身华丽的新嫁娘装扮在旁打坐。 祝雎不过隔了半座山,却没有一味的逼近,反而就地修整,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金萧意会,弄了几尾鲜鱼过来,四下过于安静,添玉也将摇着的龟甲卜算换成了蓍草。 金萧觉着好不容易出了夜渊,可不能过的和夜渊一样。 金萧刚清了清嗓子,树杈子上抱着手背倚老树的祝雎便垂眸睨了过去,眉头轻轻蹙着,似乎不满金萧的打扰。 添玉默默看了金萧一样,悄悄挪动着步子:这见鬼的气氛。 金萧顿时愣在原地背后的恶寒一下子冲到了后脑勺上,直到手中的鱼复醒摇晃着尾巴,水滴飞溅到他的下巴上,才如梦方醒。 他硬着头皮解释:“回尊主,稷水里没有活物,这鱼是山泉里抓来的……” 祝雎在的地方,都会安静十个度,更别提他本来便满身死寂。 他虽不解,但脾性也算收敛。祝雎大发慈悲道:“你虽是夜渊之枭,若要尝尝凡鱼也并非不可,无需知会于他人。” 添玉缩在一旁,一只手掐紧了龟甲,嘴巴闭得紧紧的就怕笑出声来。 通俗一点理解这邪魔的话就是:想吃自己吃,本座不是什么都管的,还有就是,本座不吃凡鱼。 金萧连忙道了一声是,自己寻了一个不算太远的地方,升起了一堆火,郁闷的烤起了鱼。 祝雎看着燕除月那边虽只有两人,却是一片祥和,不知名的动物围着燕除月转,她那现在不男不女的师弟吟唱着梵文,反而引来了山中精怪聆音受点拨。 燕除月摸了山精,祝雎看在眼中,突然回想起她之前对他的抚摸,原来对这些动物是一样的么? 祝雎的手反而扣紧了树皮。 燕除月将烤鱼递给了月阴晴,自然而然的动作,就像是他们相熟了很久而形成的默契。 他身旁的树皮空了一大块。 一阵焦香传来,祝雎翻身而下,寻到之物正是金萧手里烤得滋拉冒泡的不明物体。 金萧感受到这道压迫力极强的目光,连忙将黑成一坨的东西献了上去,“尊主,这是烤鱼……” 祝雎盯了半晌,烤焦的鱼上面滋滋冒着热气,鱼鳍都被烤得焦炭,不过好在把鱼鳞给去掉了,“嗯。” 与燕除月烤的一对比,金萧的手艺简直不堪入目。 祝雎看了看黑乎乎的鱼又看了看金萧,最终还是伸出了手,将串着鱼的金棍子拿了过来。 放在手中沉甸甸的,金萧眼里流出了一点点期盼。 添玉看着焦的跟碳一样的鱼张了张口又想起自己身在敌营,她坐在地上的枯叶里,弱弱地抱起了自己的双膝,将头半埋了下去,悄悄露出一只眼,看着好戏。 添玉的眼神锁定着那条鱼,心中呐喊着:吃下去吃下去吃下去! 不过她看着这根金棍子,有点眼熟,怎么有点像小蓬莱的禅杖?她定睛一看,心中直呼金萧暴殄天物! 可不就是缩小版的小蓬莱的金光禅杖吗?连夜渊象征智慧凝结处的勤政殿牌匾都是抢的,怎么会放过小蓬莱的宝贝们,只是不知道卜天仪被抢走没有? 祝雎手拿着那条烤鱼面上不显,但是足以看出感受出他的煎熬。 他回头冷冷看着月阴晴吃下第一条烤鱼,冷哼一声,将串着烤鱼的金光禅杖径直扔进了火里,架起来的火堆噗呲一下,火星子窜的老高。 金萧:? 金萧将心中的疑惑压了下去,道:“尊主您怎么不吃?” “凡鱼,我只尝燕除月手下烤的。”祝雎语气轻蔑地搓捻着手指,好似刚刚碰到的金光禅杖是什么脏东西一般。 金萧心中两行泪:“属下会找月大人继续学习的!”他说的傀儡月大人,而不是燕除月,更不是揽月尊。 祝雎喉间嗯了一声飘远了,地上满是枯枝落叶,却没有发出被踩到的声响。 金萧看着祝雎离开的身影,发现剩下的鱼不见了,他暗自叹了一口气准备跟上,却踩到了趴在地上添玉的手,疼得她龇牙咧嘴。 定睛一看,她一只手正拿着那个禅杖。 金萧看着添玉火中取栗般地拿走他烤的鱼,目光炯炯犹如见到了知音一般,“你喜欢我烤的鱼?” 添玉警惕道:“说喜欢,这东西就是我的?” “当然。” “那我喜欢!”添玉立即答道,小蓬莱的宝贝能碰上就是赚的,更别说捡到据为己有。 随后轮到添玉被逼着眼含热泪的吃完了一整条烤焦的鱼,心中不得不吐槽,这鱼还有脸献给他上司吃?他心里到底还有没有点数啊?! 祝雎自己离开了。 他想起了在看灯那日,燕除月亲手做的糖人,他手下微微有了动作,手里便出现了一个缺了角的糖人,焦糖色的色泽还能看到诱人的小气泡。 他仔细端详着,一句质问却将他萦绕,那妖龙驺仄的话真是恼人。 试燕除月与旁人是否亲近得与他一样?呵,他们也配?可他之前只吃过一次她烤的鱼。 祝雎恨恨地咬下一块糖,在口中咬得吱嘎作响,犹如深仇大恨一般咬着坚硬的骸骨。在祝雎眼中,燕除月人前温和,对他也中规中矩,却能随时随地翻脸。 稷水莲舟摆渡时为了她那爱掉眼泪的师弟,不惜自爆身份地与他对峙,成了他心中的一根刺。 一根阴毒的倒刺,祝雎每心有所思时,令人刺痛又麻目的感觉便能四处游荡,像……像吃了苦涩又酸涩到令人唇舌发麻的果子。 这种果子不见阳光,不见四季,独独生长在黑暗丛生的夜渊里,由暗河里的冰水浇灌,烈火催熟,一旦离开这些,只有死路一条。 眼泪?祝雎古怪的嘲讽。 祝雎的眼睛长时间地睁开,再闭上只觉得眼睛发涩,却毫无泪意。 一个邪魔,怎能祈祷他能双目泣泪呢? 祝雎觉着讽刺,他眨眨眼,黑森森的眼珠子动了动,嘴角扯出冰冷的笑,将手里残破不堪的糖人扔下毫不犹豫地碾碎。 他抬头无声地笑了,笑容越来越大,直到有一种病态的恐怖。燕除月差点就成功了呢?她的所作所为不就是在训犬么? 燕除月把他当做摇尾乞怜的劣犬了呢。 祝雎突然摸到一个瓶子,上书:九日春。他对驺仄说的话似乎变得苍白无力起来。 稷水附近烤了两条鱼,添玉那边有一条,燕除月那边也有一条。 月阴晴极其斯文的吃着,头上的发钗流苏取不下来,也只能留在上面,可是随着他的动作也没有剧烈的摇晃。 他随口问着燕除月往后如何打算? 燕除月摸着手上她手里的命魂灯,里面的灯火明明灭灭,她随手拿起另一旁待烤的鱼回道:“我找回我的剑后,便活着一日便自在一日吧。” 月阴晴停下了,带着些许疑惑:“天道不会让你再活着了吗?” “有时候,不是天,也会是所有人,可能是你,也可能是我自己。” 月阴晴睫毛忽然落下,一阵沉默后,复抬眼问:“那什么是正道?” 燕除月眼前好似飘过百多年前的一些事情,大多人都会问她这样的一个问题,只是她的回答变了几遭。 “我私以为,正道有合天者,亦有合人者。心中有爱灵台清明坚定者守护的,便是他的正道。合天者,则顺天命为之。合人者,则顺己身而为之。” “许多人有情有爱,为家族长存,为子息绵长,为千秋万代……当利益与他们的“道”一致时,便自觉是顺应天道,高呼“天道助我”!当所求背离大势,或是主流为了自己的千秋万代生杀予夺时,便是‘我命由我不由天,天欲灭我我灭天’云云。你要认真去分辨,坚守你的本心。” “施主言之有理,贫僧受益良多。”哪怕月阴晴身披大红绮罗,头戴新娘凤冠也让燕除月感到一阵佛光缠绕。 这一身嫁衣也不知是从何而来,不同于燕除月的穿戴,月阴晴的衣裳就像是焊死在他的身上一般,头饰严丝合缝地扣在他发上,比如头上的钗环一经取下,就会发现与发丝相连,一动便会扯出血丝。 他提出诡论:“若有朝一日,施主亲近之人站在道德最高点要杀你,你还会拥护‘道’吗?” “我只为我心。” “正道本没有答案,更多的是一种趋势,论心有私欲,论人无完人。”她反问:“若有私心私欲者站在众人所认定的’‘正道’上,你还认为这是正道吗?” “若无公正,杀人者…人恒杀之!” 燕除月和气地说道,一股凛然的剑气自她周身忽然荡开,远方的雪原发出冷剑铮铮长鸣。 燕除月又模糊的想起一些东西着火焰,侧头听着脸上带着浅笑,“你听,他醒了。” 吾有一剑,号太阿,剑生雷霆可斩万物。 隔着熊熊的火焰,燕除月一眼就看到了来势汹汹的祝雎,他的瞳仁漆黑有神,就这样盯着她的眼睛径直的走了过来。 祝雎身上的红衣在漫天的雪里有些热烈,他整个人却如刀尖上热舞的危险与暗藏癫狂。 祝雎看见燕除月手上的东西很快咄咄逼人起来,他轻轻喊了一声:“燕除月。” 祝雎手里的鱼扔到了一旁,神情郁郁。 “我在呢。”她高举着手向他摇了摇,袖子滑了下去,露出了素白的手腕。 祝雎只觉得两件嫁衣火辣辣刺目,他当着众人的面语气听不出喜怒。 他好奇的语气询问着却令人脊背发寒,忍了一路终于质问:“你们穿的是凡人新婚的衣裳?” 另一旁的的月阴晴道了一声佛号,“如施主所见。” 祝雎冷笑一声,他手中握着的剑不住的颤抖,仿佛下一刻便要扬剑出鞘。 祝雎一字一顿:“燕除月,你好得很呐……” 众人都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金萧警铃大作,赶忙圆场子说这里被封印了,对着燕除月道:“你说在这个时间点来找你,我们来了。” 燕除月下花轿的时候发现了不对劲,司仪竟然是金萧,不留活物的稷水里夜渊和仙界的人都出来了,其中必定有诈。 所以他们在交手时燕除月留下了一些暗号,和月阴晴一起离开了人潮,有人在明,自然要有人在暗处。 但燕除月知道祝雎还有话要说,她将鱼架在火堆上,站起来弹了弹裙角的落叶,枯黄的落叶发出细微的声响,挑战着低气压下众人的耳朵。 旁边的添玉胆子不太大,抱着手中的龟甲都缩了起来,目瞪口呆的看着无所畏惧…径直走向祝雎的燕除月,看着她轻车熟路的伸手握住他的剑!? 而更令人震惊的是,祝雎那把毁天灭地的剑竟然没有伤害她,温顺的在她手里像小绵羊一样。添玉感到有些惊悚,这柄神兵利器,这大杀器,肃杀无情却能呈现出这么柔顺的一面。 而且祝雎的帮手——那个大翅膀金萧都来了!就算大魔头被揽月尊拿捏住了,但大翅膀不是吃素的啊……好歹是夜渊大魔。 添玉一直是认为祝雎落于下界不在为祸一方是迫于揽月尊的“压迫”的,但现在看来似乎是……心甘情愿。 难不成这又是揽月尊的计谋?真是高啊!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拿下夜渊,夜渊不通教化,她去了之后说不定还能开山立派当一回添玉老祖…… 添玉看着燕除月顺着剑往上滑动,轻轻地从祝雎的手心里捏住了剑柄……看得越发激动时,眼前突然一黑,一双冰冷的大手盖住了她的眼睛,冻得她一激灵。 金萧道:“你眼珠子都快贴在尊主身上了。” 添玉费力扒下他的手,感叹道:“她真的好厉害啊。” 金萧心中有些异样,但本能的崇拜还是顺着往下说:“吾主是夜渊之主,无论在哪种绝境都能逆风翻盘,自然厉害。”用这美男计,便能将揽月尊残魂迷得五迷三道,打下仙界最后一道防线指日可待! 添玉:“……” 众人心思各异,添玉和金萧在为遮不遮住她眼睛而据理力争,月阴晴慢慢地往火堆里添柴。 祝雎的手仍然是冰凉的,他手腕处的脉搏强劲有力,一下一下在她柔软的指腹处跳动,燕除月确实在一次一次的试探祝雎的忍耐下限。 她尝试摸了摸他的剑,不过他的剑仍然没有伤害她,一把不向她开刃的剑,对她来说犹如废铁,剑柄被二人合握,触手生温,她说不出这是一样什么样的感觉。 或许祝雎自己也搞不明白他的剑怎什么了?剑有剑灵,终究是向着她的,祝雎的剑代表了他的反骨。 现在他反骨被燕除月握在手中,他无从反抗,也不知是何滋味。 原先的时候,燕除月一碰见他的剑,他的脊背便产生难以控制的颤栗,后来他发现不对劲,强制燕除月去摸他的剑,却毫无感受。 似乎只有偶然间触碰到剑才会让他有酸麻的感觉,直到刚刚,燕除月的手再一次从剑上滑过,与他交手握住剑柄,他才觉得一股热气一下子涌上心间忽然炸开,就像千万只暖玉般的手要将他拉下去沉醉。 祝雎忽然惊醒过来,压制下无措,犹疑道“你要干什么?” 话说着,他便要躲开。 但是燕除月坚定地握住了他的手,轻轻摇晃着。 “我能干什么?”燕除月的语气轻快就像二人亲密无间从未有过隔阂一般,“一会儿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就这样小小的一句话,便让他不争气的产生了些许期待,他昳丽的眉眼间似乎是嘲讽,也有不解,仿佛这样才能让他自己留些颜面。 可是……颜面是什么?是他们口中所指的尊严么? 他一个人人喊打,从死亡中诞生的……是感受不到情绪的,又无法理解他们口中的礼仪廉耻,他享受着杀戮,尽情嬉戏着恐惧与怨恨,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沉寂下来。 二人之间暗潮涌动,在场的几人都默不作声,但是他们这种莫名的气场既是针锋相对,又像是相辅相成,说不清也道不明。 这时,月阴晴双手合十道了声佛号,打破了胶着的气氛闭上眼开始打坐。 金萧听着身旁的添玉下意识摇动龟甲中铜钱的声音,主动开始说着一路他所收集到的信息。 金萧三言两语就将事情叙述清楚了,无非就是他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那个张灯结彩的府邸了。 安乐镇那个时候吹吹打打,里面有傀儡师一族作乱,燕除月和月阴晴是在花轿里面,剩下的人都在围观一场盛世的婚礼,按照妖龙驺仄的说法,那么新郎就是祝雎。 而燕除月醒过来没多久,便抵达了那个宅子的外面,金萧也被推出去当了司仪。 金萧:“这其中必有古怪。” 添玉在燕除月面前骄傲的一抬头,说道:“这有何难?”于是摇着龟甲便开始卜算。 燕除月上前几步,拦住添玉说道:“你遭劫下界,修为尚浅过多窥探必损慧根。” 祝雎只感到原本覆盖在自己手上的温热一下子淡去了,寒冷的风雪轻轻地吹过他的手背。 燕除月又道:“你若是愿意,可借龟甲于我行大衍逆推之数。” “当然没问题,您要用就用。”添玉连忙将龟甲塞到燕除月手里,这位是活的揽月尊,传说她的推演之术吊打专职小蓬莱。 小蓬莱至少还有卜天仪,而这位直接根据天地经纬,草木生长,个人因果便能推算过去未来上千年。若非虎落平阳也不会借用她的龟甲了,若能学得一二皮毛,这辈子也就够用了,能目睹揽月尊推演,于她来说也是莫大的机缘。 众人以为燕除月会很快开始的时候,没想到她折身回去走到火旁,捞起烤得半焦的烤鱼。 只见她舒了一口气,眼睛清凌凌的对祝雎说道:“虽然一面焦了点,但是另一面也还是尚可的。” 话说着,她便走到了祝雎身边,在众目睽睽之下将烤鱼递了过去,说道:“你若是想尝尝鲜,也不无不可。若是吃不下,随你怎么处理。” 祝雎下意识的看了燕除月一眼,随即微微扬起下巴,撇了月阴晴一眼。说不清其中是什么滋味,又像是原本吃不糖的孩子期盼了许久才等来的。这个时候突然获得了糖,心里却有些酸楚,而后才是后知后觉的愉悦,也有些失落。 这便是世人所说的情绪吗?那这是高兴……还是难过呢? 这些情绪转瞬即逝,如同被层层冰封的大门终于裂开了一条缝,又被他塞了回去。他将这种种古怪之处归咎于他在下界有了一半人身。 连此时此刻后颈那块柔软的地方引出的酸软都被他反手两指压住,阵阵发疼。他的手背上浮现若隐若现的银白色纹路,若是定睛一看,便可分辨出这是龙鳞。 祝雎快压不住他的龙尾了,但他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显出他的尾。 第57章 反骨与酸果(二) 做了什么梦?…… 燕除月的卜算问天命, 在一阵瑰丽的光亮转瞬即逝中显现出来了。 在众人的脸庞上那一瞬间炸裂开的龟甲。承受不住一般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但是,燕除月灵巧的一翻, 造化翻坠, 众人如置身如清浊之间的寂静世界, 可那占卜的命数如棋盘上跳多的鲤鱼,突然间沸腾起来。 众人围住的不过是小小一方。可是恍然间却窥见了偌大的世界, 天地为盘, 众人命运唯此,纵横交错,五光十色的光芒延生出来的线围绕成一团, 还未等人看清便消散了, 众人肺腑的下坠之感才乍然消失。 添玉看着一团乱麻一样的命理线十分崇拜, 她抖了抖耳朵, 的眼珠子盯着燕除月不在动, 内心激动异常, 一个小小的龟甲竟然在揽月大人手中发出这么大的威力! “上面说了些什么?”金萧是个合格的嘴替将此时此刻其他人的心思说了个明白。 燕除月笑意不真切,唇角微扬,竖起手指放在润润的唇前,随后回首道:“生门在水, 无碍。” “这应该是一个轮回, 我们在里面充当了一些角色, 在这个轮回走完时你们能离开, 自然是安然无恙。” “轮回?”月阴晴接着说道:“我们为什么掉入稷水能全身而退, 再者什么人能布这么大的局?” 传统的仙族和夜枭达成了诡异的和谐,在面对着同等威胁的时候闭口不提争端。 “傀儡师一族!”小狐狸似乎也抓住了这里面其中的诀窍,与金萧异口同声说道。 添玉觉得金萧也有两把刷子的, 她直接上手开始占卜。 金萧直接拿了过去,“那位叫你别占卜。”他又道:“其实我也会一点点的。” 小狐狸一脸狐疑,上下瞄了他一眼,金萧垂着的大翅膀温顺地收在身后,垂着上面的羽毛呈现出一种流光溢彩的色泽。 金萧一边念叨着“你别不信”,一边有模有样的照着做了出来。他差不多是整个夜渊的文化之最,曾经还抢过小蓬莱。 小蓬莱自古有占卜之术,却料不了自己有这一劫,被金萧杀上门去,不仅抢了勤文殿门匾,还抢了若干个宝贝,就比如说刚刚用来给祝雎烤鱼的金光禅杖,就是被抢来了。 在小狐狸的目瞪口呆中,金萧竟然还占出了一些心中所求所问,龟甲在众人手中流转着,最终到月阴晴手中,开始问起了吉凶。 所有人都在占卜,祝雎缄默地立在一旁,众人不敢与他搭腔刻意忽视他的存在,却谁也不能无视他,他黑白分明的眼看了看燕除月,复看了看龟甲,似乎不太明白他们为何要费这么大的力气去依靠外物占卜。 他欲说话,燕除月轻轻拉住了他的手,冲他摇了摇头。 她低声说道:“你天生有灵,是顶顶厉害的。自然会遵循万物本身的因果回溯过往,你看见的越多,没有足够的判断能力便会陷于真假之中。” 趁他思索着,又悄悄夸他天赋高之类的,将他夸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晕头转向的。 所有人基本上都占卜了一圈,唯有祝雎沉浸在燕除月的夸夸里,不能自拔,虽然燕除月说了那么多弯弯绕绕,但他一点也没觉得心烦。 对于祝雎来讲,她说了那么多,就是在表达一句话,他是顶顶厉害的。 月阴晴占卜完后,只是温和地笑了笑,回头问祝雎,“施主可要一问未来?” 祝雎只是在燕除月面前脾气有所收敛。毕竟对于他来讲,燕除月或多或少压他一头,捏得住他的软肋,但祝雎对于其他人,尤其是月阴晴,可没那么多好脸色了。 祝雎抱着手,微微依靠着在旁的燕除月,声音冷冷的,是凛冽潇洒的少年音:“贪婪者才问未来,知道又如何?不知又如何?” “我原先别无所求,后来只求身边的人安稳。翻来覆去,所有的结局指向我的大吉之卦。”月阴晴说道:“原先是与你无关的,可里面的大凶之兆竟有你的影子,浑身经脉寸断皮肤皲裂,孤寂垂死。” “施主,你不算算你的后事吗?” 不知月阴晴是真心还是故意挑事?反而金萧听着一股子火大,正要开口,却被小狐狸拦住。 果然下一刻,祝雎将笑未笑地站在燕除月身边,“我就算孤寂而死,身边也有燕出月陪葬,她说过会陪着我的。” “你有什么?”祝雎哂笑,得意洋洋。 “说来道去。无非是你不会行推演之术。”月阴晴不甘示弱:“你以为,燕…除月不知?她所行大衍之术连旧神因果都能窥见,还能不知你……”被蒙在鼓里? “行了!”燕除月定定看着他们,她被吵得脑瓜子嗡嗡的,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窥见因果,其实冥冥之中自身已经付出了代价。” 燕除月转身离开前,给祝雎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你就算不行大衍之术。也能知前因后果,无非是与你有关系,在一定机缘下便能有感而梦。” “若真要知道,还不如直接拜我为师。”燕除月补充道。 祝雎提着剑,直接追了上去,问什么是有感而梦。 “……唉,受天地宠爱的一类人身上会存在的,比如说旧神系和现存在的一些道祖,或者是其他得天独厚之人,在机缘巧合下会做一些灵梦,有好有坏,其实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便是预言。” 燕除月的声音远远地传来,落在月阴晴的耳朵里,听着怎么都不是滋味,他的手拢在大红的衣袖下,慢慢攥紧了。 金萧此时此刻,却和小狐狸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选择了不再拱火。 燕除月想着祝雎自诞生以来,可能没多少人为他补充这些,他自己看书又不尽心,便索性说完。 “再譬如,天道留一线生机,一人将死之时,会梦见前世今生大事件节点,若能抓住这一线生机,便能逃脱升天。也有一些。修为深厚之人会有感而梦形成胎梦,哪怕此时她并未结成道侣,若是有心便能与人结成灵胎。” “你也可以理解成。修行之人不做梦。做梦便是于之而言的大事情。” 祝雎恍惚间眼前出现了一副场景。 兰汤池畔,热气袅袅,他倚在岸边身上或深或浅的晕染着水墨朱砂,他被燕除月困在身下一笔一划书写下符咒。 祝雎喉间的声音突然堵住了,呼吸都变得微不可闻了。 他亦步亦趋的跟在燕除月身后,在她话音落后半晌,才问道:“那这些梦见的都会发生吗?” “会的吧。”燕除月已经走到了稷水旁边,看着夜幕下泛着点点光晕的水流点了点头。 不知是它的话点拨了祝雎哪根搭错的筋,他握着剑的手,兴奋的发抖,近乎阴鸷地问:“假如做梦梦见了与一个人有关,那是不是把那个人杀掉?便不会发生了。” “你想什么呢?”燕除月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逼近几步,却让他惊得往后退了两步,呼吸都变得急促几分,如临大敌的模样。 “你梦见什么了?”燕除月见状,弯腰从地上捡了块碎掉的岩石,侧身击向水面。 “我……你…我没梦见什么。”祝雎觉得有些新奇,他的手心竟然紧张到发汗,这种几乎带着一些禁忌的感觉让他着迷。 他并不讨厌这种情绪。 燕除月忽然想逗一逗他,手上抛着的岩石起起落落,她又上前几步,“我们很难做梦的,一旦做梦是很新奇之事,确定不说出来分析分析吗?” 燕除月罕见地看见祝雎既迷惘又忐忑,甚至有几分跃跃欲试,这样直观的情绪展现让她不由愣神。 下一秒,她便有些后悔引祝雎开口。 “我梦见我们一起洗鸳鸯浴了。”他语气恶劣。 嘴角高高翘起,甚至有几分诡计得逞的愉悦,“你说过,梦会成真的。” 燕除月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不由握拳,果然是诡计多端的祝雎! 不对,他什么时候知道鸳鸯浴的啊? 燕除月看着祝雎亮晶晶的眼睛,觉得连风都带着快活的气息。 周围泛起涟漪,水流哗啦啦地响起,上一秒燕除月还在和祝雎说话,下一瞬便被拉进水流中,不过并没有恶意。 是稷水之灵。 她不是平白无故来稷水的,也不会白白扔石头玩。 【又是斗转星移,揽月大人,久违了。】稷水空灵的声音四处游荡着。 “久违,稷水之灵果然还在。”燕除月颔首,她回忆稷水不留活物的传言,她如今落水而不沉便可推测出一二。 一境相隔的祝雎,仿佛定格了在那一刻,眉眼都带着笑意,脱离那种氛围后,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连燕除月都诧异他的鲜活。 少年鲜衣,朝气蓬勃,剑一般带着点点星光的亮眼。若他真是一柄剑,一定是扬眉出鞘带着恣意的天下第一剑。 【诸道同殒,我即将消亡得到的馈赠便是“时之停歇”,只是早已感应不到神力只能笼罩寥寥数人,在我感应到您的到来,故早早候在这里了。】 【您想问些什么?稷水定知无不言。】 “我占天下事,万物皆浩劫,你也是仅存的神灵,以前的事我回忆不起,我只有三问,一问:可知我如何出得了埋骨之地的?” “再问:我还是揽月尊吗?” “三问:祝雎是否得到了永生?” 第58章 反骨与酸果(三) 月阴晴的无情道是我…… 燕除月再次站在祝雎身边的时候, 时间的流动不过在转瞬之间。 祝雎不明白燕除月的神情为何突然变得如此淡漠,他察觉出不对劲,潮湿的水汽里弥漫着时间燃烧后的味道, 水面甚至出现了不详的涡旋。 天边自燕除月出稷水时间境开始, 便翻起轰隆的雷声。 一时间, 水也晃地也摇,天地水要混乱翻过去的样子。 燕除月对祝雎晃了晃手, 语气还算轻松, “稷水已死,我要去取剑了。” “祝雎,再会。” 她带着先天清冷姝色面庞微微颔首, 眼眸清凌凌又带着几分狡黠, 波光粼粼的水面泛起的光让她更加灵动。 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 莫说祝雎变得生动起来, 其实燕除月的变化也很大, 千年前冰冷的棱角都变得柔和起来。 祝雎不可思议地用傀儡丝拦住, 透着质疑,“你想干什么?” 燕除月也诧异祝雎竟然还有傀儡丝,她不甘心离自己的剑只有一步之遥,除此之外, 心中并无他想。 “这话再问就老了, 而且也当是我问你才对吧。”燕除月被问过太多次这样的话了, 她背着手走了几步, “哎呀, 也就是下次再见的意思,只是隔多少年也便不知了。” “稷水送了一样东西给你,我想了想, 我俩关系不大,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我便送你一场醍醐灌顶吧。”燕除月朝水中漩涡踢了一块石子进去。 若说死,坦然赴死换取更大纵然好,但是来回几次那便本末倒置了。祝雎要生路,稷水灵也要生路,她亦然。 祝雎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心中有几分期待,几分忌惮,听见她说关系不大时又冒出几分不不虞,又听到下一句才钻出来几分隐秘的欣喜。 “你也陆续学了这么些年,也知道我们是此消彼长相互制衡的关系,既然在这里谁也奈何不了谁,我便帮你捋清楚你现在处于各种境界。”燕除月将苏醒后理清的关系娓娓道来。 “首先,我们。”燕除月指指祝雎,又指了指自己继续说道:“亦敌亦友,说是敌人其实也是你把一方屠戮殆尽我盯上你了,但是其中各有缘由无法考据。” “若说是好友,也是勉为其难了,无非是从前把你前几世的尸体葬了,然后盯上你防止你作恶带着你沉迷俗世乐趣。” “但是我不属于任何一方,你的敌人里不包含我……” “你是说,你是好人?”祝雎的嘴角翘起一抹笑。 燕除月罕见沉默思考,祝雎也意识到自己把话堵死了,好看的淡色嘴唇又悄悄抿起。 燕除月一脸正色,摇了摇手指,“非好非坏吧,纠结这个无意义,不久后你就应该知道了。” “你四面树敌落到这安乐镇,要你命的不止仙界,你夜渊绝对有内鬼,起初是被你灭了族的傀儡师一族,哦……还有那个领头羊计先。” “然后是你穿的这个身体的父母,再之后是咱们刚穿过来时落的那座土匪山——寒矢山,这里牵头的刚冒出来就被吓了回去,千方百计把我们引来这安乐镇。” 燕除月也还想着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既是稷水尽头封闭之处,又是因果缠绕的死地。 不知祝雎用傀儡术中哪一种禁术将她强行聚拢召了回来,又不知是被谁步步为营的引入下界,总而言之目的无非几种:祝雎的永生,此界天道,她引出的埋骨之地的旧神力量,七情六欲。 ——生命,力量,秘密,情。 直至稷水三问后燕除月才恍然大悟,祝雎的改变在何处,他想杀却一直没杀得了她,还一直千方百计的复活她,怀疑她却放任自己亲近她。 燕除月想,祝雎应当还是生出了那么一两丝情意的,只是他穿着他那身锃亮而无往不利的盔甲,生涩又别扭地抗拒着别人的靠近。 只要有人靠近,他便张牙舞爪的恐吓,极端警惕伤害,威逼利诱下只要那人离开,他便想:果然别有用心,还是杀了吧。 若是一直坚持下来,他凌乱而琐碎的时间里便会抽空理一理这样的感情。 衷心?他不信。 亲情?他天生地长。 兄弟之义?可笑。 朋友之谊……燕除月勉强算三分吧,他不耐烦的思索着,等他倦了再剥皮放血放床边。 到最后,祝雎宁死也不愿松开燕除月,哪怕伤痕累累,双手鲜血淋漓,也要与她拉扯出粘腻的关系。想让燕除月爱他,又不得不亲手杀他,极度扭曲地想证明她唯一的痛苦,来源于他拥有了她的爱意。 看啊,他连世人拥有的一两分爱意也不敢奢求,一面打压自己,另一面又阴暗地曲折证明有人曾经对他有爱的。 祝雎的情根早就生了,只是一遍又一遍的被他折下初生的顶芽,被他打压忽略,等他满身伤痕归来,才发现侧芽早便枝繁叶茂。 燕除月发现了,但祝雎还一无所觉地执拗求证“燕除月杀我她会不会痛苦”? 她才不会给祝雎说这些呢,他自己慢慢悟去吧,她要祝雎一点一点的将自己剖析明白,将完整的他呈现在她眼前。 思及此,她将利害关系给祝雎掰扯清楚,“所以你明白你现在处于何种境况了吗?” 祝雎然认真道:“可是我又不会真的死去。” “我不怕他们。” “那你真的不会痛么?” 她的眼中像是落满了碎星子,让祝雎莫明心慌,心脏明明没有受过重创,却一阵一阵的烦躁也有锥心一般的刺痛。 燕除月补充道:“我知晓你以痛取乐,索然无味之后还是孤寂,旁人接触你便疑心不已,三番五次威逼利诱的试探。敌强你更强,三五成群寻你短处压制住你,你便佯装乖巧,只为苟活,待你休养生息喘过气来,便是一方厮杀。” “你很了解我,我应该把你杀了的。” 祝雎说不清这样的异样,手不断哆嗦着 但是此时此刻躲闪着燕除月那清正的眸光,语气冷硬,“鱼吃虾,虎吃羊,龙吃蛟,弱肉强食,斩草除根不是历来如此?” 祝雎脖子旁边有浅淡的冰蓝鳞片闪过,轰隆的雷声接踵而至,远处传来月阴晴和另一女子交谈的声音。 “师兄…师兄!我终于找到你了!”月阴晴那凡间师门的师妹魏宜水淋淋的钻了出来,半身的皮肉都被烫掉了,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死了…都死了…这水里有恶鬼!这里危险……”剩下的话她哏在喉头里死活说不出来。 燕除月方走了两步,便被祝雎哗啦一声带进了水中。 水里有恶鬼是因为稷水通往埋骨之地,摆渡的琵琶鬼趁稷水灵孱弱后便逃走了,一个未飞升的修士,想在这个时候乘莲舟来危机四伏的安乐镇,才是险中险。 可水中恶鬼再恶,有祝雎恶吗? “谁!”月阴晴听见声响,手中带着一瓶药往这边疾走几步。 燕除月在水里和祝雎大眼瞪小眼躲在一块巨大的矮涯下面,好在这边礁石众多天色昏暗也还算隐秘。 只是二人的姿势格外别扭,心跳不知何时扑通扑通跳的剧烈,燕除月瞪着祝雎默默传音。 “要躲你自己躲,拉着我下水作什么?” 祝雎一只手紧紧的扣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将食指竖在自己淡色的唇前,他脆弱的脖颈处呈现出一种流转的奇异冷色。 “痛痛痛,祝雎你先松手!”燕除月只觉得自己的手腕快被他捏碎了。 祝雎闷哼一声,冷不丁的将他的头埋在她的颈窝,燕除月的后腿处隔着湿掉的布料,也能感知到冷硬的鳞片悄然划过。 爱意随风随流,无声无息,只当是风太大掀起了暗潮。 燕除月没料到祝雎这个当口化龙,龙尾发光,躲在暗涯下面,燕除月让他把尾巴收起来,发光的龙尾太显眼了。 没成想祝雎慢吞吞的看了她一眼,直接把她缠住,龙尾用力,她直接坐在了上面,锋利而冷硬的鳞片,在不断收缩时一寸一寸的磨着她的肌肤。 燕除月虽然有些不自在,但坦然接受了,她先剖析了自己的内心后,最终接受了他——因她改变的祝雎。 祝雎闭上眼,倚在后面的岩石上,喉结不经意间上下滑动着,他有些难耐。 “祝雎,你怎么了?”燕除月明知故问。 “我…我不知道。”缠绕在燕除月身边的龙尾又紧了几分,甚至印上了鳞片的印子。 燕除月佯装忧愁,“可是你这个样子,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呀,否则你夜渊之主的面子往哪儿搁?再者你也不想你这么狼狈的样子被我师弟看见了吧……” 被其他人看见了也不急,祝雎原本就没多少羞耻心,杀了便是。虽然这月阴晴早晚要死的,但被他看见自己这副模样,只觉得自己莫名是输了。 祝雎这副模样还满满的杀意,燕除月一把将他摁住,笑意盈盈,“你要活,他要渡劫,我要剑,现在可不能内讧。” 岸上月阴晴原本已经松下心来,却忽然察觉到一股铺天盖地的杀意,刚要继续查探,魏宜便单膝跪在地上行了宗门的最大礼,请出了暗淡的长老玉简,“魏宜请月师兄回宗!” 一只残缺翅膀的纸鹤,孤零零的躺在地上,魏宜在水面看着同门一个个被厉鬼拉了下去时没哭,容颜尽毁也没哭,此时却泪流满面。 “灭顶之灾呐师兄……我师父的玉简灭了…四域之朝踏平了师门!求师兄勿要因小失大,回宗驰援!” 说时迟,那时快早已轰鸣不久的雷声在极淡的金光中显露身形。 另一股妖煞之气冲天,正是之前祝雎抹灭的妖龙驺仄,他如同闻着味儿来一般,以极快的声势压来。 一时间,水里、岸上、天空好不热闹。 祝雎看着这一幕他搅混的局心中雀跃不已,竟还有时间冷嘲,“月阴晴要渡劫,干我何事?” “月阴晴的无情道,是我教的。虽是他自己选的,但他成功了我便不用修此道了。” 第59章 原来(一) 谁是黄雀 潮流退去, 燕除月浑身湿漉漉得站在漆黑的洞穴里,暂时和祝雎分开,逃离了即将发生的混战去寻找她的助力。 她利用稷水灵消散打开的通道, 可以直达自己的衣冠冢。墓道如蚁穴般四通八达, 她手持着命魂灯跟着直觉往前走着。 隔着厚厚的土层还能感受到外界的振动, 估摸着有天劫的加成,也有乱斗的功劳。 燕初月想着, 她来挖自己的坟也是独一份了。 她活着的时候最宝贵的就是一身先天修为, 其次是可镇山河的太阿剑,最后的便是随身变化的宫殿。 九曲八弯的穴道被设下了许多陷阱,但她如若未闻直接穿过, 和这里没有生命的死灵之地仿佛融为一体。 终于, 随着她接近陵寝中心, 面前豁然开朗, 身后却不断坍塌, 外面也掀起毁天灭地之势。 燕除月望见了一根柱, 顶天立地的柱,萦绕着不可名状的恐惧,太阿剑的气息隐隐传来。 “原来这里是一个温床。”她道。 * 祝雎看着空荡荡的水面以及消散的漩涡,觉得有些荒谬。头顶上天雷轰隆作响, 他极为缓慢的收拾好自己的心情。 他知道, 燕除月去取她的剑了。 他不知道应该以什么样的情绪, 来面对燕除月的离开, 有些心慌, 有些落寞。 他甚至有些迷茫,但招来了一柄白色的骨剑,剑身一阵轻颤。 自坠入下界以来, 所有因果累积出来的线团,即将被天雷劈开,露出里面的阴谋阳谋。 一声龙吟夹杂着腥风血雨呼啸而来,同时独特的仙家力量也搬出靠山,二者异相碰撞,一阵地动山摇。 月阴晴和他的师妹魏宜站在了地势低平的地方躲避,妖龙盘旋在空中,另一艘金碧辉煌的仙船乘着云对峙着,天雷分隔出明暗的两面。 而祝雎站在水中,被隔绝在所有之外,若非用最锋利的剑劈开冥冥中包裹出的宿命,仿佛谁也发现不了他。 随即,他一头扎进了水里,劈开了燕除月离开的那个通道。 轰—— 第一道天雷劈下,磅礴而下的紫色雷霆瀑布一般落下。 “金金萧……”添玉若不是进入了下界人身这一道劫雷响起,浑身的毛都能炸起,“劫雷……诛邪劫雷!” “揽月尊和剑尊,还有你主子去哪里了?”添玉急匆匆的,“这样的雷霆太不对劲了,这天不得被捅个窟窿呀。” 金萧老神神在地抱着手,“我主子说了,让我隔岸观火看戏,你主子给你交代什么了?” “揽月尊是个好人,她不收奴隶。” 金萧听出了她话中有话,还未说话,添玉又指着天空惊道:“那妖龙……是不是那个?他不是被你主子吃了吗?” 妖龙驺仄,其实在众人被稷水送到安乐镇的时候,单独卷走了祝雎他们,在多方助推下筹划了一场婚嫁大戏。 但祝雎毫不领情,并反唇相讥,在天生邪物的吞噬下,那一瞬间妖龙已经回望过了自己的大半生。 但在最紧要的关头,他听见那个有着自己孩子一丝气息的魔头说:“你的记忆太有趣了,你也有很有意思,浑身不生不死发出的味道让人眼睛刺痛。” “你想找宿晏如报仇?那便如你所愿。” 宿晏如曾经是驺仄夺来的妻,浓情蜜意时有了他们的孩子——宿不秋。 于是,驺仄侥幸活了下来,一直苟延残喘。活到了四域之朝长公主宿晏如带兵攻打各地仙宗,然后跟着放出的诱饵来到了安乐镇。 天雷将两地一分为二,时隔多年,他再一次看见宿晏如,她身边有了新人。 龙吟悲怆,两方大战一触即发。 * 祝雎找到燕除月的时候,她盘腿而坐已经半身出现了玉质,是成为一尊雕像的前兆,和那根柱已经融为一体了。 古怪的感觉继续拉扯着他,他的脑海中甚至出现了短暂的空白,手中的剑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燕除月……”他伸手僵硬地摸摸了她的眼睛,冰凉的触感带来些许刺痛。 祝雎是知道应劫后再拼出来的燕除月是留不长久的,作为一个报仇的发泄对象是足够了。 但是他们相处了太久太久,久到他已经适应了她的存在,久到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再等等,直到他已经转变了心态。 明明他已经放弃报复了,明明已经愿意由燕除月杀他了,明明他都准备品尝到燕除月的爱了,明明……他快懂世人的情绪了。 燕除月,快醒醒啊…… 古怪的笑声突然出现,飘飘扬扬的黄白色纸张重重叠叠发出尖笑,漂浮在半空中黑袍人在那不详气息的“柱”旁边俯瞰着这一切,那人的重华瞳生的流光溢彩。 纸人落地便生出白骨囚笼,顶端向柱聚拢,几近透明的傀儡丝融了进去,白骨带着那根柱瞬间染上猩红的血意。 任何人看见自己的仇人明显受挫时,都会忍不住跳出来嘲讽两句,计先也不例外,“我们的夜渊之主得到又失去的感觉如何?” “你屠戮我傀儡师一族打造你自己的傀儡大军时,有没有想到你也会被困在这里?” 祝雎看着计先木质的脸上逼真的愤怒,以及大仇即将得报的快意,他露出认真思考的神情,“原来夜渊的伴生火烧不灭傀儡的灵魂。” 计先一族以傀儡控制,为祝雎在夜渊打造了傀儡之师,不懂爱恨不知疼痛战斗力横飞,但计先意图通过祝雎复活燕除月所准备的容器——月奴,来窥探祝雎行踪,策划大大小小的夺权事件,反而被强行抹杀。 临死前,还被祝雎告知,计先的族人都因为他自己的作而成为了傀儡。所以,死里逃生的计先气疯了,透支命数看了因果线,将所有人聚在这里。 “原来夜渊之主果然如传闻中那样,不分七情。”计先毫不犹豫反唇相讥,“可怜天下景仰的揽月尊竟然让你这个邪物给耗死了。” “祝雎,说到底,你还是不配呢。”计先字字句句戳心的很。 “嘻嘻。”计先看着那顶天立地的柱,他嘲笑着祝雎沦为凡人的弱小,毫不掩饰自己的怜悯:“欢迎来到新的造神之地!” 自一声凄厉的龙吟响起,计先启动了阵法,一颗半金半紫的龙丹占着血迹自己落入了“柱”里,上面浮现出莫名的浮雕。 “此界崩坏,若非崆峒仙山的上任执剑人,去埋骨之地请出揽月尊神格,否则早就无神了,若不是神格残缺你以为你走了什么大运能得神女垂怜?” “造神…也是神息之地,这里可是我在数百年间为你千挑万选的好地方。”计先痴迷地望着柱身的图腾,“宿晏如也是真狠心,对曾经的老相好生刨龙丹。” “好走,下一个轮回见。”计先懒洋洋地为祝雎哀悼。 傀儡丝引爆龙丹时却生生卡住,他脖子间一凉顿时失去那里的控制。 一柄森然的骨剑砍在了他的脖颈处,暴露出傀儡构造的躯体内部,计先夸张地斜着眼珠子,想恶毒地盯死闪现到他身后的祝雎。 祝雎:“我还以为你能说点不一样的。” “没成想和那些废物一样。”他手里的傀儡丝拉扯着龙丹,“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能够杀我?” “神遗弃的地方,你造神?造谁的神?你吗?丑东西。” 祝雎冰冷地讽刺,将龙丹送入计先口中,做了个“轰”的口型。 计先在一阵妖异的光中化为了粉碎。他想借助神息之地,抽取先天力量引稷水逆流带来黄泉之水,再用龙丹为心,神格为肉,邪剑做骨,钉神柱筑基,太阿剑劈天劫——最终成新神的。 可……为何九十九步已走差一步圆满? 不甘心…真的不甘心……他才是神选中的人啊…… 神啊您快显灵吧。 白骨囚笼没了阵眼偃旗息鼓,碎成了漫天的碎纸。 燕除月在飘扬的纸钱中彻底玉质化,祝雎拧着眉逼近,指尖有些颤抖。 “燕…除月你不要你师弟了?也不护着你的众生了?” 但祝雎知道,燕除月要什么也不会要他。 和他周旋,只是权宜之计,她想走留不下,可能和进诛邪塔一样吧,便再也找不着她了。 他轻轻将柔软的唇印在她闭着的眼睛上。 反正,他从未被人坚定的选择过。他至此,明白了酸涩与无奈。 “…好好好……” 祝雎眉眼下压,氲氤着雾气的眼深不可测,“反正我也是大魔头了,做什么都是邪物……” 水声潺潺,钉神柱图腾终于清晰,张牙舞爪地呈现圣洁又诡异的画面。 人形扎根水流,交叉着刀剑在胸前,挑着日月。 【祝雎……】 【祝…雎……】 【祝雎,好孩子。】 柱身清晰地浮现出一样美丽的脸,修长的身躯慢慢朝下蔓延,溪流般的青色长□□浮着,悲悯的眉眼,平坦的胸膛,修长的蛇尾。 【好孩子,燕除月骗了你。】 【你应该碾碎她身体,用她的消散献祭你的杀戮。发怒吧……毁灭吧!这个世界无趣的很。】 “那燕除月现在彻底消散了吗?” 【当然。举起你的剑,劈穿她…劈穿这里吧……】 【对,就是这样】祂盘旋着贴近,怜悯的脸上呈现出诡异的慈祥。 祝雎举起剑,轻盈的剑身却仿佛压了万重大山。 “太阿——” 一道剑光与祝雎的剑同时杀进祂体内,一声清喝方至。 第60章 原来(二) 都是被骗喽 祝雎感到身后有轻盈的风将自己包裹, 熟悉的气息朝他涌来,他睫毛微微颤动,但手中的力道却毫不松懈, 冰冷的剑身极快地闪过他的眉眼。 那蛇身怪物脸突然裂开, 浩然正气夹杂着天生邪气的剑意在祂躲闪不及时, 弹指间议涌入祂的躯体,将祂内里搅得七零八乱。 【祝雎——】 祂凄厉的嚎叫, 产生的气浪让人心智萎靡, 祂却被紧紧焊死在钉神柱上,柱身大半呈现出猩红的颜色。 燕除月清越的声音从祝雎身后响起。 “计先出来的时候,我还想是谁告诉了他这么一个恶毒的造神法。” 燕除月手上不停, 握住祝雎的手背二人合力握住拔出骨剑。 对于祝雎的反应, 她是充满赞许的。 太阿剑定在了祂的头颅, 整张脸碎得只留下一张姣好的唇瓣, 但里面发出凄厉的惨叫, 悲悯的神情也被瞬间打碎。 而祝雎的剑被他们二人合力握住, 缓慢而不容置疑的再一次钉在祂的本源。 祝雎心情一瞬间雀跃起来,冰凉的触感贴着他的背,就像被人轻轻拥住,他想回头看看燕除月的神情。 燕除月主动抱了他啊。 “稷水。”燕除月冰冷道:“我想听你的解释。” 稷水再一次出现在意料之外, 却又在情理之中, 先诈死, 把戒备降到最低, 同情拉到最高, 然后摇身一变成为螳螂捕蝉后的黄雀。 计先把祝雎当蝉,稷水自己成为黄雀,然后被燕除月同样的金蝉脱壳诈胡一手。 菩提宗的替身木果然妙用。 燕除月原本是想借助稷水灵力量, 来补全自己缺失的认知与记忆,稷水灵在她面前消散的那一刻,她承认有万事万物终将消散的悲哀。 当她借助通道,轻而易举的绕过衣冠冢里的幻景杀机,来到地宫中心,看见钉神柱的那一刻,燕除月便知道,她已经成为之前卜算天机的一环。 这里是一个温床,她就是被引诱进来的养料。 上一个支撑稷水走过百年的是谁? 差点忘了,稷水尽头是黄泉是埋骨之地,源头是圣洁的雪原,在之下是夜渊——祝雎的诞生之地。 是祝雎爬出地底的那日起,无穷无尽的追杀展开的地方。 钉神柱早便存在了吧,她的衣冠冢?怕不是只为了名正言顺借助太阿剑的庇护自己。 稷水空灵的声音在开始时是静静的陈述。 【吾也是神族。】 【吾应该受人供奉,而不是被钉死在冰冷的地底。】 【吾是被抽取了神力供奉了此界,想离开何错之有!】 “你在诉苦,你在挑选能讲的真话,你在降低我的戒备。” 燕除月展现她的固执和清醒。 “钉神柱与诛邪塔同源,你是稷水也不是祂,你是祂的执念。琵琶鬼有你的影子,寒尸山有你的手笔,计先与你同谋——稷水灵有一项先天神通就是回溯时间,而钉神柱上会记录下所钉的每一位神的往生。” “你规避了很多次意外,但担心再出差错,毕竟再没有先天神力为你献祭,你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柱身的图腾一一浮现,浮光掠影般的闪过所有事迹,每一枚图腾都缩略的记载了那些秘密。 人形扎根水流,刀剑交叉于胸前,肩挑日月的图腾反复出现,不断的变换位置。 “你回溯时间多次,打乱因果,计先说到底也是为你办事。我曾问过你三个问题,其中之一就是我如何出得了埋骨之地。” “你露馅了。太阿剑劈天劫,我出死地,诸神同殒。你想的不只是造神重生,你想开界门。” 燕除月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眼睛透出无机质的冷光,从祝雎手中夺去骨剑没入地底,以他们为中心呈蜘蛛纹开裂。 “界门,不能开。” 【你难道想被耗死在这无聊至极的世界?这里尔虞我诈、自私自利、肮脏恶心……祂们都离开了,这里被放弃了……】 【揽月,我们也走吧。】 钉神柱吸收了太多杀戮后的血液逐渐开裂。 稷水原本是想借助祝雎的力量,劈开燕除月的塑像,没想到她早已金蝉脱壳蒙混住祂的眼睛,反而在祂蛊惑祝雎的最后一刻,合力使出双剑将祂彻底封在了钉神柱上。 原本钉神柱吸收了由祂主导引来的负面情绪后力量便会被削弱,祂也能趁机挣脱开,再夺取被腐蚀多时的太阿剑劈天劫开界门,用揽月尊的神力搭建出去的通道,祝雎的力量……会用来断去因果报应。 “界门之外,从来不是安乐之地。”燕除月闭上眼,发丝无风而动。 轰——受到雷击一起劈下,连同四分五裂的脚下之地一齐冲向那不详的柱。 【不……不!】 燕除月的雷霆手段这里彰显的淋漓尽致,整个人出现了一种雷光下接近透明的白,却是犀利的。 “开界门者,死。” 闪电将这里映照的亮如白昼,让适应黑暗的祝雎双目刺痛,但他下意识紧紧拉住燕除月的手。 雷光映得人睁不开眼,可是他仍执拗地看着燕除月漠然的神情。 “燕除月,我开界门你也会这样吗?”他的声音在轰隆的雷声中清晰地传到女主耳边,他又觉得可能得不到想要的答复,又高兴道:“我们一起杀了祂……” “会,任何人开界门都是这样。”燕除月出乎他意料回答他的疑虑。 祝雎微微怔住,目光灼灼。 “杀了我吧,杀了我吧燕除月,这样你就没有后患了。” “我会看着你的。” 祝雎:“感觉你和之前不一样了。” “大家都在变。”燕除月答道。 “生杀予夺一念之间,我……很喜欢。”祝雎眼睛亮晶晶的,“你终于体会到剑锋染血的快乐了!” 燕除月奇怪地回望他,虚虚实实的魂魄被他的话震得回到原处。 四周坍塌如镜碎,稷水用计先作替罪羊完成部署,计先被下界凡身的祝雎反杀,稷水降临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让祝雎被仇恨淹没,却被早早脱身等候的燕除月给予致命一击。 至此,稷水在雷劫下陨灭,开界门的阴谋被粉碎,但引出的乱子还未终止。 电闪雷鸣,狂风大作。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妖龙驺仄奄奄一息。 二人一出来就遇见了早就候在不远处的添玉和金萧。 添玉眼睛一亮,蹦跳着赶来,手舞足蹈的给燕除月讲述着,刚刚被惊得目瞪口呆的事情。 四域之朝长公主宿晏如是鼎鼎有名的传奇人物,近日四处屠戮宗门,今日竟然直接开着仙船驾临安乐镇与前情人驺仄撞上了。 昔日的纠葛逐渐浮出水面。 添玉义愤填膺道:“我原以为是相爱之人不能相守的戏码,没想到是巧取豪夺!” “但是长公主生刨了妖龙龙丹……她也是个狠人。” 燕除月默然,计先所用到的阵眼确实是龙丹。 宿晏如,她的宿命就是为了带领全族重回仙界证长生,而不是活区区几百年。她原本和西海龙族联姻便完成了最后一代血统提纯,但多年前去往西海的路上遇刺失忆,醒来见一俊朗男子,错认为西海太子。 彼时驺仄也没有否认,心安理得地看着好戏。他早时洋洋得意,后来爱意渐浓,他唯恐失去,整日诚惶诚恐,恨自己为何冒领他人身份,可他也没有打破精心编制的温柔乡,反而自折修为换长公主孕育二人的孩子。 长公主知晓后对妖龙万般恶心,妖龙怕失去长公主,便囚禁了她,这样,也永远失去了她,连着刚出生的孩子也被抛弃。 长公主离去又归来,妖龙以为她回心转意,迎接他的却是灭顶之灾。 那一日,他换上了织女织成的最繁琐的衣裳,上面缀满了人间的繁华,驺仄反复问身旁的小妖,他俊不俊。 他兴高采烈去见心爱之人,却被她与西海使者联手压在山下,被受召而来的诛邪塔纳入。 如果二人相爱,对于他们来讲,囚禁也只是一场陪伴的游戏,不幸的是,这场爱意一开始便是欺骗。 长公主生来尊贵,她的脊梁就是族群的傲骨。 在此之后,整个四域之朝失去了与西海龙族的联系,也失去了飞升的天梯。 而他们的孩子——宿不秋也在混乱中长大。长公主的族人认可他的血脉却没有任何表示,她的附庸认为他的存在是殿下的污点疯狂地追杀他,她的一些从属却拼命地保全宿不秋。 无他,长公主殿下的一切,就是他们的一切,甚至可以为此付出性命。 这个矛盾的孩子生在万物萧瑟的秋天,失去一切也在秋天,妖父为他取名:不秋。 不秋,不秋,没有秋天便无离别。 宿不秋在祝雎坠入下界时便彻底消散了,父母不喜,无人可爱,长公主不知道自己厌恶的少年早便死去,驺仄也不知视做筹码的孩子早就换了芯子——或许怀疑过,但强大的孩子更利于生存。 他们只当做他反抗着不公的一切。 宿不秋,有父有母,却身若浮萍。祝雎蜷缩在他的身躯时,因天生无情,竟然出乎意料地保护了他,免于因抛弃而怨恨心伤。 长公主认为最好的结局就是妖龙与她死生不复相见,最好的爱人就应该死在仍有爱意的时候。但是驺仄想杀她族人,夺她权利,囚她自由,所以在诛邪塔笼罩妖龙的时候,她才松了口气,重新挺起了脊梁。 直到新的神谕降临——妖龙驺仄逃出诛邪塔,取其龙丹献祭,则四域并入上界。 看着驺仄不敌,痛得人身龙身来回切换,她并未觉得畅快。 长公主听见身旁的人耳语几句,她的目光投向了祝雎所在的地方。【你现在阅读的是 】 60-70 第61章 原来(三) 此界事了 “她在看你, 燕除月。” “不,她在看你,你现在的身体是她的儿。”燕除月果断摇头。 长公主深深的看了祝雎一眼, 却没有任何表示, 里面错综复杂的情绪但愿他永远不明白吧。 整个安乐镇, 原本就是有稷水打造出的一个造神之地,也是稷水复活的关键, 四域之朝其实也是被视作牺牲品。 四域之朝先代始祖发现了模糊的疑点, 他们想挣脱自己的原有命运,可是在一代又一代的继承之下,曲解为只有飞升才是王道。 稷水已死, 安乐镇的封锁一破, 妖龙被藏匿的气息会彻底泄露, 诛邪塔以妖龙为锚点定位这里。 黑白的塔, 森然而肃穆, 更像是一座尸山血海累成就的宫殿, 以排山倒海的架势,誓要将这一切污秽吸入腹中。 天塌了,天被捅了个窟窿。 界河之水倒灌下界。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安乐镇成千上万被计先抽去魂丝的活死人涌了出来, 欲将这一切撕裂填补空洞的魂灵。 “揽月尊上……这些东西不能流露出去!”添玉看得心急如焚, 但是身体受下界限制不能使出完整的力量。 在添玉心里, 金萧是大魔头的走狗, 大魔头又是唯恐天下不乱的, 于是将视线投向了燕除月,添玉急急忙忙道:“晴无剑尊还在这里……只要联手一定能荡平这次浩劫。” 一行三人都在望着燕除月,添玉的焦急, 金萧的事不关己,以及祝雎晦涩的目光。 仿佛在说——燕除月,你要怎么选? 燕除月摇了摇头:“我已经为他们抹除了最大的威胁,此界仍有生路,我们不得干扰劫数。” “这也是月阴晴的劫数,我不能干涉的。”她静静的望着这混乱的一切,“在我们来此之前,这里就已经被练成了一个天然的献祭场,四域之朝中心或许才是最后的净土。” 祝雎在一旁抱着手臂不阴不阳的“啧”了一声,骨剑在他旁边嗡鸣作响。 天幕的另一半,长公主的仙船被撞碎了,燃烧着熊熊的火焰,她穿着一身烈火般的战袍,错愕的看着破碎的山河。 山河破碎,诛邪塔出,妖龙已死,四域气数已尽。 为什么? “为什么……”她已经按照神谕尽力补救了,长公主艰难的问身旁站着的脸色灰白的黑衣人。 她说:“失去西海助力孤便自己成为‘西海’,父亲欲传位他人孤便自立为帝,屠戮宗门收权于四域。” “四域气数断了,孤万死难得其咎。” 长公主……不,应该是现任四域之朝女帝,目睹了活死人冲出安乐镇惊怒交加。 “陛下没有错,错的是他们。”她身边的人蠕动着灰白的嘴唇,冰冷的肯定道:“陛下绝不会错。” “一定有办法挽救的。” 山河破碎,风雪飘摇。 电闪雷鸣,天河倾泄。 …… “如果是你,你要如何选择呢?”祝雎问燕除月。 “或许会死守。”燕除月:“但我不会让事情变得这么糟。” 祝雎拊掌大笑:“果然啊,只有你在的地方才会有这么有趣的事情。” 空中形成水幕,电流顺水而下,低洼处的潮流裹挟着无能为力的一切轰隆远去。 祝雎在昏暗的天地中感叹,“人在难以抉择时的选择,才是最触及神魂的,这往往要割舍下自己最珍贵的东西,而这种痛苦到发涩的味道才是最振奋人心的。” “你瞧啊,燕除月……”祝雎自然而然的呼吸着因磨难带来的潮湿水汽,“她选择了去死。” ——宿晏如自戕了。 宿晏如本身就是在代代血统提纯下,处于非仙非人的状态,再加上四域女帝的帝王气,她以自戕为代价彻底封闭四域。 “你要怎么选呢?”祝雎期待地与燕除月对视,他讥诮道:“你也会愚蠢的自我献祭?” 燕除月攥紧了手,深吸一口气离开祝雎身旁。 “你大可不必激怒于我,我不喜欢对别人说出恶毒的言语。你可以嘲笑苦难,但不能讥笑想要打破命运的人。” 祝雎看见燕除月的举动,嘴角的弧度僵住,他不可置信,却又不得不接受他的脑补,“你厌恶我?连站在我身边都觉得恶心?” 添玉忧心忡忡的拉着金萧躲得远远的,唯恐殃及池鱼,这种级别的大战不是他们能参与的。 燕除月毫不示弱的回望着他,眼睛里闪着令人心惊的光,“祝雎,你否定了宿晏如,同时也否定了你自己。” “宿晏如打破了她的命运,却终究走向自己的选择。”燕除月道:“她是一把双刃的剑,她在挑战不公,自己也成为了不公,所以,只要她做了决定,她就会被因果斩下。” 宿晏如年少时入歧途,大梦一场后毅然斩情缘,后来,欲竭尽全力让四域成为新的“西海”,父帝褫夺她的权利那便弑父称帝,她的臣民没有灵气修炼,那就断下界宗门仙脉,只为使全族乃至整个四域脱离凡土——一人得道,全民飞升。 “她的命,每一步都把她踩的死死的。”燕除月覆手而立于云雾间,红衣飒飒,看起来清晰又遥远,“对于她,有很多歧义,人都是复杂的。” “之前的很多次她都可以选择屈服——公主折腰,但这一次,是女帝殒于天道。” 四域之朝的钟声四面回荡,八方同悲。 水面泛起清浪,越积越高。 “你知道下一步是什么吗?”燕除月望着逐渐平息的江流浅浅的勾了一下唇角。 祝雎不解。 燕除月:“是月阴晴自爆。” 重重雷云重新聚集堵住了天边的窟窿,诛邪塔的影子越来越淡。 金色的巨蛇劈下,伴随着瓢泼大雨,奇异的缓和下界崩溃之势,一个少女跪伏于地,双手高举于头顶,捧着一柄断剑,良久,九拜大礼,高声道:“恭送掌门师兄——” 拜的是新任掌门,送的是旧日师兄。 话音刚落,强大的气浪与神秘的光环同时荡开,裹挟着帝王气抚平满目疮痍的大地,月阴晴选择在渡劫时自爆,引清灵之气重塑山河。 宿晏如自戕,封闭四域,断邪物去路。月阴晴自爆,换春风化雨,河清海晏。 而燕除月除掉稷水,以绝后患,深藏功与名。 月阴晴终究还是走的无情道。 “原来……这就是揽月尊上所说的生门在水。”添玉喃喃自语:“原来这是晴无剑尊的最后一劫。” 祝雎哈哈大笑,他抹了抹眼角浅薄的湿意,“揽月尊啊揽月尊,你才是步步为营的好算计!” “你以为费尽心机,拖住我防止我半途把他砍了,就能让他渡劫成功了?”祝雎猛然凑近,漆黑的眼睛盯着她,“可惜呐,他不争气,死了——” 燕除月毫不留情的捏住他的下巴,“祝雎,你在得意什么?” “你说我不懂情绪,我想你又错了。”祝雎任由自己的下巴被捏得发红,反而闭上了眼,“上次我杀他,让他逃了。而此时我很畅快,舒服……这就是高兴了吧。” “是吗?” 燕除月兀然笑了,眼睛弯弯的,顺势松开手拍了拍他如玉的脸颊,“那你先乐呵几日吧,我为你能准确的表达出高兴而欣慰。” “你还是先想想脱离下界回到瑶池云海,怎么避开崆峒仙山围剿,避开被诛邪塔镇压吧。”燕除月悠悠道。 “不过是一群蝼蚁。”祝雎嗤之以鼻,“小小诛邪塔,又有何惧。本座回去就把塔劈了,燕除月你才小心些,你现在也是邪物。” 燕除月温和一笑,“可不是有祝雎大人把塔都劈了,我等邪物又有何惧,回头就等您把诛邪塔震碎我好捡些碎片养剑。” “您也知道,我们剑修,穷呢……” 祝雎整个身心都感到了燕除月的嚣张,他恶狠狠道:“你别忘了你在上界是傀儡,傀儡丝在我手上。” “没关系,太阿剑护主。” 他的威胁不言而喻,她也不恼,继续火上浇油,“况且养邪物费精血,你的血香得很,这不挺好,大补!” 祝雎来不及发作又听她促狭道:“祝雎大人,您还是先好好补补吧……” 轻松的气氛来不及蔓延,燕除月收敛好神情,郑重对众人一拱手,扬声道:“此间事了,诸位再会。” 祝雎被燕除月说得节节败退,耳朵脖子全染上了绯红,听见她的辞别再见她若隐若现的身影,一时间血色褪了个干净。 “愿天下太平,各生其乐。”燕除月双手结印,刺目白光伴随着剧烈的摇晃。 “燕除月你——” 上一次,他抓不住也无法挽留是什么时候?八百年……还是千年? 北海有神女,遇雷雪而化龙。 一声龙吟渐远,一道剑光激去,日月同出,龙形化云成为灵气,风雪骤然而下,稷水成冰,渡亡灵。 经历了计先夺灵献祭,稷水复活开界门,四域女帝灭宗门斩妖龙最终自戕,晴无剑尊渡劫身自爆,北海龙女消散,此界最终赢来了生机。 祝雎的身魂在不断拉扯脱离下界,祝雎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下界仙脉半数覆灭,竭泽而渔,滋以仙界灵气倒灌尔,赐八十一处问道碑,设飞升九雷劫,开仙路一甲子。” “一甲子毕,断升仙梯。” 第62章 秀口一张 建议好好说话 瑶池云海。 率先醒来的祝雎气急败坏的挥开僵直在一旁的月阴晴。 他去拉傀儡的手, 而原本萦绕在瑶池云海的雷劫,径直朝二人劈了下来。 对于天雷来讲,这两人都是邪物。两人一触碰更像是一个天然的引雷场, 祝雎的手被雷狠狠劈中, 手腕紫黑却仍然不松, 手反而越扣越紧,他认真的盯着傀儡的变化。 就算燕除月装的再好, 属于傀儡木然的眼珠, 只要有一刹那的变动,他就能第一时间发现。 “燕除月,你太天真了。”祝雎讥诮地说道, “你我之间有同生咒, 只要我不死你便永远不得自由。” 别管祝雎学的诗文礼仪如何?但是人家对于改造邪性的东西得到的效果, 往往是佼佼者的水平。 别问, 问就是天赋。 同生咒这个东西, 原本就是道侣之间死生契阔的一个誓言, 他改成了一个替死的东西,而他本身又是可以无限复活的,祝雎与燕除月性命相连,换言之, 他们的气运已经联系在了一起。 不得不说, 祝雎之前为了报复也是无所不用其极。 燕除月在混沌中听到了祝雎所说的话, 但在雷劫的压制下, 她防佛贴了定身咒定在原地。 或者另一个角度来说, 目前是傀儡的她仍然受祝雎控制,哪怕她收服了太阿剑,吸收了稷水残余的力量。 这种感觉, 就……很不爽。 她迟早有一天要斩断这种联系,加倍奉还让祝雎也尝尝被钳制的感觉。 感化他? 抱歉,行动证明祝雎无药可医,只能武力压制辅助电击疗法。 现在是高端局,祝雎拿的是无限复活牌,一世更比一世强。燕除月走的是克制路,只要她不死,他们之间的因果便存在,祝雎只能被所有意义上的压制。 不过,往好处想,祝雎已经自己入套了。 果然,祝雎在感受到与傀儡的独特的联系后,他眼前一亮。 云海中央,周围电闪雷鸣将二人的身影变得模糊,祝雎沙哑的声音带着愉悦。 “亲我,燕除月。” 他命令道,身后缓慢舞动尾鞭上细密的鳞片张牙舞爪的闪着光。 看吧,天生邪物果然狡诈,揣测着人内心最不愿意做的事,越挣扎他越享受。 按照他所说的做,中了他的圈套,他会洋洋得意——你的好师弟看着呢。 拒绝他的指令,在瑶池云海就彻底证实她即傀儡,拥有挣扎意识的傀儡,但又是没有自由的傀儡。 燕除月僵硬的手圈住他的脖子,歪着头好整以暇地凝视着他,久到他微微移开视线。 耳边天雷一道接着一道,轰在祝雎支起的屏障上。 燕除月的目光描摹着他的五官,最终留在他殷红的唇,祝雎也垂下的眼眸,睫毛几不可闻的颤动。 “如你所愿。” 祝雎听见她冰凉的嗓音,却如雷声震耳欲聋。 她是冰冷的,带着死物原始的温度,却覆盖在他的烈火上。他也应该冷得让人心惊,是麻木的,是僵硬的,但他没想到燕除月回应了他,触碰了他,从而燃起燎原的火。 游蛇一般的深入,他节节败退,手心软得发痒,古怪的感觉拉扯着他。 不应该是这样的…… 于是他奋起直追,却被按住头颅,情不自禁地发出小声的呜咽。祝雎后知后觉的感觉到腰间的触碰,灵活的尾鞭瞬间裹挟上去,将燕除月的手臂越缠越紧。 燕除月反手死死抓住他作乱的尾巴,而按住他后脑勺的手移到他脆弱的脖颈处,摸索着找到他抽骨铸剑留下的弱点,轻轻一按,祝雎彻底失去挣扎腿一软,像缺水的鱼。 祝雎强硬地发出指令,溃不成军依靠着燕除月站立的反而是他。 “你…你真卑鄙……”祝雎大口喘着气。 傀儡可不会呼吸,燕除月扯着僵硬的嘴唇,“彼此彼此。” 祝雎:“我没输,再来。” 燕除月:“……呵。” 祝雎来不及回忆刚才,嘴比脑子快,“这就是你的报复?不过尔尔。” 燕除月:“呵……” “你不过是在本座身边卧底多年,知晓了本座弱点,今日大意了,换作他人十步之内必死无疑。”祝雎恶狠狠道。 燕除月:“呵。” 祝雎的骨剑在屏障外面跳得老高,砸的哐哐作响,砸醒了倒在地上的月阴晴。 月阴晴手指颤了颤,意识正在回归,想起了自己在下界的所作所为,又忆起了自己现在的处境,他立马召剑而来,而迎接他的却是一重又一重的金色雷劫。 随着月阴晴的归位,剩下的在瑶池云海的众人连同添玉也苏醒过来,众人七嘴八舌的感叹差点交代在那里了。 “我还以为回不来了!”瑶池云海外围一散仙说道:“原以为能认识一下四域之朝长公主,没曾想她夺权一剑把反对她的宗室捅了,我爹就是个远房亲戚。” “下界中人恐怖如斯,不巧,我所在的宗门直接被屠宗了……” “你那算什么,我开局就是人彘,后来在水里漂了好多天——” 原本散落在各个角落的幸存者聚集起来,谴责着下界的恐怖,说到兴头处抬头看见祝雎也在,瞬间缩起脖子当鹌鹑。 祝雎望着渡劫的月阴晴,眼中闪过狠辣,他蠢蠢欲动,燕除月立马拉住了他,感慨道:“你不会要替他抗雷劫吧?你人真好,我以前证道的时候怎么没遇见你……” “你又在算计我!”祝雎怒极反笑,“他没死?好好好——果然有个好师姐护着啊。” “谁叫我命不好,天生没人护呢。”祝雎:“难怪你说让我高兴几日,原来他根本没有死。” 是嫉妒吗?不,他没有情绪的。 祝雎告诉自己,他只是想要打破一切希望而已。 痛苦才是永恒的,最能轻易触碰的,也是最能伸手留下的。 “我当时还在想呢,燕除月果然也是个凉薄之人。”祝雎握住了他的剑,“到头来,我才是那个浅薄之辈。” 燕除月语塞,缓慢摇头,“别这样说,祝雎。他是仙界目前第一剑,没有新的执剑人出现他不能殒落。” 祝雎冷笑直接提剑而去,重重雷击之下,他的身影决然,他一手揽着燕除月,另一手直接斩下排山倒海的一击。 他说:“既然你不舍得他死,他也窝囊,那就痛苦吧。” “我要他痛苦的活着。” 说话间斩下月阴晴一臂。 一道惊雷趁着间隙劈在燕除月头顶,她觉得自己轻盈起来,脱离了傀儡的身躯,冷眼俯视着这世间。 千丝万缕的因果线,错综复杂地缠绕在一起,牵一发而动全身,而最终汇向宿命的潮流,命轮终于转动了最清晰的一刻。 泛着金泽的血洒向云海,云海层层,仙乐开道,落日融金,霞光漫天。 月阴晴,劫成。 * 夜渊。 兰汤水声潺潺,一道倩影泡在水中,而祝雎穿着宽敞的红衣随意坐在锦垫上,一柄带血的骨剑被随便地扔在地上,好不凄凉。 骨剑不满地小声敲击地面,祝雎脸上不辨喜怒随手解开它的禁言。 “绝杀啊大魔头!” “真有你的——”骨剑……也是后来燕除月为它改名的玄度剑一阵发言:“狠还是你狠,各种程度的狠,你玄爷爷费劲巴力给你找幻境碎片拉来优势。” “嘿,把我禁言,然后转头你秀口一吐,把人气得半死。” “求求您了,不会说就少说两句。”玄度剑被憋了好久,现在噼里啪啦地说话,并且拉出典型:“瑶池云海你就该好好和月月说话,而不是张嘴就是‘我没输’。” “还有还有,都说了月阴晴是渡劫,凡界身死自然归位,除非他真身自爆,他这样是不会殒灭的,顶多导致渡劫成功一半,看你喜形于……” 祝雎:“呵。” “……” 玄度剑立马压低了声音,哼哼唧唧:“主人,小玄为您解忧。” “你什么时候改的名字,不好听,换回去。” “呜……不要!”玄度剑果断拒绝,“你取名一点都没有内涵,而且这是月月给我取的爱称,你没有吧?!” “爱称?”祝雎脸上终于有了玩味的神情,“她有自己的本命剑,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吃里扒外的东西。” “……”玄度剑恹恹道:“再求您一件事,下次不要骂自己。” 玄度剑的主体,是祝雎自己拔骨铸的剑。 “而且,人家太阿剑也没说什么,那些渡劫的事都是当时太阿告诉我的。” 玄度剑壮起胆子补充道:“您不是希望她亲手杀您吗?却因为爱而痛苦,您这样是得不到她的欢心的。” “您总是把事情变得很糟,其实只要向月月准确表达您的想法就可以了,但是不要讥讽,适当示弱表达您的委屈……” “够了。”祝雎不耐的制止玄度剑的喋喋不休,“出去。” 玄度剑立即化作一道流光闪过。 兰汤顿时安静下来,只有潺潺的水声。 祝雎闭目思考良久,终于步入水中,与毫无知觉的傀儡四目相对,他白净的手摩擦着她的眉眼,手腕却是一片紫黑。 “亲亲我吧。”他轻轻地说着:“……燕除月,那这次就算你赢了。” 第63章 从不后悔 你要摸我的尾巴? 傀儡没有动, 仿佛对他失望了一般,她的眼珠流光溢彩,却毫无神采可言。 这只是一具躯壳, 美丽而空洞的尸体。 祝雎却牵扯到傀儡丝, 手指轻微的滑动着, 傀儡就像之前在瑶池云海一样,圈住他的脖子主动吻上了他的唇。 她冰冷刺骨, 他也身处寒冰。 良久, 祝雎不满于现状,捧着燕除月的脸端详,口中喃喃道:“是因为要喝血了吗?” 于是立马在掌心划了一道, 贴在了她唇边, 傀儡一沾血迅速吸收, 不知道什么材质所做的傀儡皮也沾染了些许红润。 甜腻的香气霎时弥漫, 而接触到血迹的那一刹那, 就像是古老的器物解开了封印。 燕除月的身影慢慢由烟雾水汽凝聚而成, 她漂浮在岸边,看着这一幕。 奇怪的是,祝雎并没有感受到燕除月的出现,她就是一抹幽魂, 出现在这空旷的兰汤。 兰汤伫立着无数根奢华的柱, 每一根柱都封印着一个难以挣脱的柱灵, 它们永远困在黑暗与混沌里, 不过夜渊似乎从来没有光亮。 祝雎在用他的血养邪物。 而邪物会依附他而生, 离不开他的血。但是,燕除月以游魂的状态游离在世间万物之外,反而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只有一股若有若无的牵扯,促使她回到那个傀儡的躯壳。 但是她并没有这么做,而是在注视这一切,祝雎的血对她的影响很大,但她不想成为一个以血为生的怪物。 回忆祝雎的改变,确实让人心惊。 让人难过的是,如果抹除祝雎的邪性,就相当于抹掉了构成他的一部分。 让人犹豫又无奈,所以燕除月一直希望以引导的方式,让祝雎走向自己的路,如同她不曾插手月阴晴的任何一个抉择一样。 只是祝雎这又要报复她,又给她喂血,强行将他留在身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谁家报复是这样? 哦,难道祝雎是觉得,她留在他身边就是痛苦吗?真有意思,以这种方式折磨人,真有他的。 燕除月淡然到随遇而安,风停而止,水停而泊,尽力而为。 虽然燕除月现在也算是半个傀儡,但是暂时有个好处,是在被月阴晴的渡劫雷劈了之后能够短暂的将魂魄抽离出来,不过这好像是有触发条件的。 比如祝雎给她喂血。或许是他的血邪性,傀儡也是邪物,而她不容于此,反而生了排斥将她挤了出来。 祝雎一直在问燕除月,她要怎么选择?燕除月的选择往往出乎祝雎意料,让他瞳孔骤缩 但是,祝雎的选择,又何尝不令人意外呢? 正在此时,外面叮叮当当的声音又传了进来,玄度剑稚嫩的声音道:“主人,金萧找您有事要报。” 大大咧咧的玄度剑穿过一重又一重的幕帘,随后迅速往后滑行了老远,最后反应过来半空中飘的是什么,“月月!” 祝雎流畅的眉毛压低,眼神不善,“滚出去。” 玄度剑:“不是,我看见了……” 祝雎冷笑一声。 玄度剑顿时住口,学着祝雎的样子冷笑,决定掩藏一切,化作一道流光闪过,但还听得见它留下骂骂咧咧的声音,“呵,大魔头,你会后悔的。” “后悔?”祝雎收回了喂血的手,“是什么东西。” “本座从不后悔。” 燕除月莫名叹息一声,便随着神魂的拉扯自然而然的回到了那句空洞的躯壳。 麻木,阻塞,僵直的感觉重新裹挟了她。 傀儡眼中的世界更加鲜亮,祝雎的脸映在她的眼里,也似乎更加鲜活了,燕除月下意识的舔了舔唇角,那里残留的血迹,让她觉得甘甜。 如果原本没有生命的傀儡突然活动,那么直勾勾的眼神会看得人毛骨悚然。其他人或许会觉得惊悚,而祝雎恰如其时的露出浅笑。 “燕除月,你看,你要怎么才能挣脱我。”祝雎带着无限的感慨,又在引诱着她彻底塌下他的脊梁,向他认命。 燕除月眼睛眨也不眨,直接伸手拉过他带血的手掌,缓慢而轻柔地贴近自己的嘴唇。 祝雎身体顿时僵直,手掌的些许疼痛,伴随着濡湿的触感让他的心脏奇异的酥痒有些疼痛。 “祝雎,你好甜。”明明燕除月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却让祝雎触电般的收回了手。 “放肆!” 燕除月言笑晏晏地望着他,而祝雎有种计划被打乱的慌乱,并没有他预期之中她对他的血嗤之以鼻的神情。 祝雎有些烦躁,并没有直接回答燕除月,反而说道:“过来,伺候本座沐浴。” 燕除月就这样背靠着兰汤的池壁,谓叹一声,“不去,我动不了。” 祝雎的神色不太好看,终于缓慢的靠近燕除月,扣住她的手腕,他喃喃道:“我已经将傀儡丝收了回来……” 燕除月突然动作朝他泼了一捧水,然后迅速蹲下,趁着水流挣脱了祝雎的手。 在水里,她反而要灵活许多。 “中计了吧——” “燕除月!” 祝雎追了过去,趁着缭绕的热气,她趁机潜在了水里握住了他的脚踝。 他薄薄的衣衫下肌肉紧绷着,反而比身为傀儡的燕除月要笨拙。 水下游鱼般的嬉戏。 忽然,他感觉到什么柔软的触感从他的尾巴尖一路蔓延到尾根,圆润的指甲好像在轻轻挠着他的鳞片,锋利的鳞片没有割伤她的手,反而将他的理智切割成了碎片。 祝雎再也忍不住沉进了水里,而燕除月也不躲,反而迎了上去,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祝雎掐住她的腰,将她提出水面,“你到底想干什么?” 燕除月微微一笑,“你认为我想做什么?” “你想摸我的尾巴?”祝雎不解地蹙眉。 “……”燕除月:“对,再让我摸摸。” 祝雎顿时将尾边藏了起来,冷漠道:“不可以,夜渊之主的尾巴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摸的。” 他的耳尖染上了一抹红,语气却十分冷漠。 燕除月有些遗憾,其实这如玉般的手感还蛮好的。 他对处理这一切显得无措,不过好在金萧请求觐见的声音打破了他的窘境。 “主人,夜渊羽蛇部举族叛乱。”金萧公事公办道:“如何处置?” * 夜渊是没有光的,这里的暗流汇聚会天然的发出亮光,而习惯在暗夜里行走的生物却习惯了这份黑暗。 如果是以前,燕除月是不习惯的,眼前一片黑暗象征着有无数危险蛰伏在令人忽视的角落,如同界门外虚无中的危机。 一声一声的擂鼓响起,战火从地面的裂缝中窜起。 连绵的山上,新任夜渊之主俯瞰着傀儡大军与羽蛇部的厮杀。 夜渊里的种族也是血肉生成,如何能与无血无肉,蛮横又无往不利的大军相比? 祝雎拥有的是一整支效忠于傀儡主的神兵利器。 难怪计先对于夺权的有恃无恐,以至于后面耿耿于怀,到后面发疯发狂。 如果这支大军,对上仙界会如何? 祝雎也是这样问的。 “那他们首先要能够出夜渊,一般出口是在雪原,那里会遭到第一波伏击。”燕除月站在祝雎的角度思考着。 “其次你要有大型飞舟,或者传送,能将这支大军带过去,毕竟他们只是傀儡。” “然后,他们便会遭到其余各界的阻拦,想方设法的将他们打落下界,受到第二次削弱。” “之后就是执剑人开天一斩,还有重重雷劫。” 燕除月冷静的分析,“祝雎,你的大军能扛过那么多吗?” 金萧在一旁听的心中惊诧。 祝雎微哂:“傀儡大军不知疼痛,没有血肉,你说的不过还是你记忆中的仙界。现在他们人人鼠辈贪生怕死,怕是听见大军将至早就闻风丧胆逃之夭夭了。” 燕除月注视着下面厮杀的羽蛇部,转头问金萧,“他们何故造反,只是不服?” 金萧默默看了一眼祝雎,回答道:“羽蛇部不愿将少主献上为质,主人的意思是一起炼成傀儡。” 燕除月:“……” 她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羽蛇部历来可有什么功绩?” “吃人吃得最多算不算?”祝雎冷嗤一声,“这里可是夜渊,强者为王,哪个人手底下没有尸山血海。” 金萧点头。 燕除月也点了点头,“那你们这管理挺松散的,是高层的无能。” 金萧:! 祝雎:? 燕除月说话时浑身笼罩着一层光晕,却无比吸引着阴暗里的祝雎,她说:“夜渊可以经年累月不见光亮,但不能永远处于无序。” “暴力,血腥,杀戮……充斥着这里,这里没有公平,那你就要做好镇压一切,或者被掀翻的准备。” 一道柔和的金光。终于从夜渊最大的裂隙照了下来。径直照在眼前龟裂的土地,神奇地疗愈奄奄一息的羽蛇部。 燕除月抬头望去,看见了证道而成撒下的仙泽金光,神识放开看见了那一袭白衣,她说话顿住,“羽蛇一族……” 祝雎循着燕除月望去的方向看去,复又垂眸低嘲,“你是说我错了。” “错便错了,本座照杀不误。”祝雎懒洋洋的吩咐,“金萧,活捉羽蛇少主,给揽月尊看看傀儡是怎么铸造出来的,本座亲自动手。” 第64章 大阵 祝雎的心,也是红的啊 那是月阴晴证道的仙泽啊。 照进了夜渊真是令人厌恶, 燕除月也在看呐,她在与我说话时突然看见了那束金光,她在想些什么呢? 祝雎是讨厌白色的, 他讨厌一切雪白的东西。因为这象征着寒冷与死亡, 他见到月阴晴的时候他与燕除月也是一身白衣飘飘。 真是令人讨厌的色彩…… 他自诞生之日起, 便被困在了夜渊这个不见天日的方寸之地,就只有一次光照入过地底。 只有证道成功的仙泽才能穿过厚厚的冰层到达地底, 那一年正是燕除月证道的金光。 燕除月说夜渊从未有光, 她说错了。 其实是有的。 历经厮杀,他踩着脚下的累累尸骨。一身的血痂干掉又被浸湿,百无聊赖的看着暗流飞出的细小光点。 最后被暗算碾压在血泥里, 后来他睡在暗流里, 身上碾碎般的痛楚, 每一次都在提醒着他死了又不断复生。 一束稀薄的金光历经层层阻碍, 透过冰川的裂隙, 迟缓地照在他身上。太刺眼了, 让他的双目情不自禁的淌下血泪。 于是,地底的晦暗爱上了天边的一抹光,是死是活都好,他想出去。 他拼命的爬出地底, 他想要看看, 是怎样的光?才能照进深不见底的地底。 地底不见天光的邪物历经磨难终于见到了那轮东升的红日, 可迎接他的, 是铺天盖地的恶意。 照进夜渊的……只是那个东西吗? 不, 不是的。 但他倒在了雪原里。没人知道,邪物死后,也有漫长的时间等待着复活, 而他停滞掉的生命是有记忆的。 祝雎死了,身上插了三把剑从悬崖坠落到雪里泡了七天。 而他感受到了仙泽,和那束光的本源是一样的。她轻轻收敛他冰冷的尸骸,抹掉他眼窝处积起的雪沫,为他换上柔软干净的衣物。 是谁?她的手好暖和。 他腐朽的识海发出轻微的颤动,他用仅有的意识在思考,他满是血迹的尸体好看吗?有没有像夜渊里的那些废物一样长出丑陋的尸斑? 为什么在他活着的时候,她从未出现? “主人,羽蛇少主带到。” 金萧的话彻底打断了祝雎的思绪,一睁眼见到的是身旁沉默的燕除月,以及唯唯诺诺的羽蛇少主。 羽蛇少主年龄不大,本是冰冷的竖瞳,却沁满了泪水,她害怕的露出本体蜷缩在角落。 祝雎不满羽蛇少主竟然是这么一副脆弱的样子,金萧心领神会,指着地上的小蛇继续补充:“羽蛇部余众南逃,羽蛇族长将原来的少主夺去了少主印记,封了她为新少主。” “果然是贪生怕死之徒。”祝雎依靠着他的王座,手指一下一下的敲击在扶手上,发出刺耳的声音仿佛是催命的厉鬼,“做成傀儡反而浪费,燕除月你去杀——” 羽蛇少主闻言冲他哈气,尖利的毒牙露了出来,反而被无形的力量捏住了脆弱的脖颈,无声的吐着蛇信。 “哦,我还以为祝雎大人会演示给我看呢。”燕除月不知什么时候把玄度剑抱在了怀里,用细布一下又一下的擦拭着上面的血污,“我是不希望羽蛇少主死的。” 祝雎手扣紧了扶手,指节发白,坐立难安。 燕除月顺着他说道:“羽蛇部贪生怕死送来了替罪羔羊,祝雎大人倒是便宜了他们。” 燕除月见祝雎没有反驳,慢慢的凑近。 “我可以教你夜渊之主真正要做的事情,比如如何让叛者归顺。”燕除月沉着道:让所有人彻底匍匐在你脚下。” 祝雎感觉到羽毛般的。触感一直在他耳畔盘旋,他一下子站了起来,“你休想蛊惑我。” “……”燕除月看了他一眼,见说不通,随即自顾自的抱着剑离开。 祝雎愣在原地,反问金萧:“她不再说说?” 金萧深深低下了自己的头。 “不就是想救羽蛇少主?”祝雎踱步,冲着金萧一抬下巴,“去,让她回来求我。” 金萧硬着头皮去了,然后浑身紧绷着回来,“揽月尊说你过去请她……” “呵,她倒是不怕死。”祝雎一意孤行,“告诉她,若不来,本座便把羽蛇少主提到她面前杀。” 金萧默默补充,“揽月尊说……您过去请她,她也不来。” “她现在不想见到您。” 祝雎听这话冷笑一声,一挥袖往内殿走去,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是燕除月在给玄度剑清洗血污。 祝雎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用傀儡丝控制住燕除月,强迫她转过来看着他,燕除月叹息一声,“你到底想哪样?” “乖一点。”燕除月的眼神带着疲惫,“我不喜欢你这样控制我,你想要我做什么可以给我说。” 祝雎反而诡异的沉默,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你知道吗?祝雎,其实你不说话的时候,我还蛮喜欢你的。” 祝雎瞳孔震颤,拢在袖子里的手指上缠绕着无数根傀儡丝,他的手指松了又松,既怀疑是傀儡丝的作用,又觉得是燕除月收到压迫所做的反抗。 她一定在蛊惑他。 “你…你说什么?”祝雎觉得自己的耳边朦胧了,只有扑通扑通的心跳,以及自己血液沸腾的声音。 手足震颤到疲软,一种狂喜要将他压制的窒息。 而还未等燕除月说出,祝雎想要听到的那句话,那具傀儡便彻底失去了意识,挣脱出傀儡的躯体,燕除月幽魂一样飘了出来。 燕除月猜出发生了什么?月阴晴正道飞升的金光,又让她暂时脱离了控制,顺着指引循着那一丝丝的光亮,她徘徊着。 她端详祝雎许久,看着祝雎抱着倒下的是躯壳手足无措的样子。 他有些难过。 祝雎呼唤她的声音都变了调,他原本是干哑的声音就不太好听,现在更是带着颤抖的尾调,他将手割了无数道伤痕继续喂在傀儡的嘴边,可是傀儡本是邪物,吸血而生,里面没有灵,只是一具死物罢了。 祝雎一直知道燕除月想要反抗他,而他也乐见其成。 但是燕除月接二连三的突然失去意识,让他不得不恐慌。他想再听一听她说的那句话,但是他又怕没有机会。 没有撕心裂肺的呼喊,祝雎像是平静的接受了这一结果,只是紧紧抱着燕除月的躯壳麻木的坐着。 玄度剑呜鸣了一声,漂浮在空中的燕除月竖起手在自己的唇前比了个嘘声的手势,玄度剑又彻底沉寂下去,它决定打死都不开口说出真相。 一日还是两日? 燕除月从开始看着祝雎为她换上新衣,用傀儡丝操控着躯壳的行动,到她自己游走在夜渊里,有时候那边的风会带着咸苦的气息吹散暗流里的荧光。 从祝雎寝殿走出,尽自己的能力丈量着这凄凉的土地。 如祝雎所说,这里的每一个人手下都染着鲜血,有出身撕开母体汲取营养的幼崽,有杀掉亲人成为族群新王的夜枭,还有成王败寇满身残缺的恶鬼。 这里无序,凄凉,又充满杀戮。唯一的色泽便是鲜血的猩红与重重叠叠的黑。 后来,燕除月顺着之前金光洒下的缝隙,飘飘悠悠去了仙界,离祝雎越远她的身体便越趋近透明。 诛邪塔行踪诡异,而燕除月接连在不同的地方碰见了塔三次,有一次甚至被吸了进去,里面有东西在呼唤着她,但她犹豫了,终究还是选择离开。 从瑶池云海,可以清晰的看到下界,洪水过后那里出现了欣欣向荣,八十一处擎天一般的问道碑,哪怕在荒凉的地方也在久久伫立。 燕除月看到了许多人——下界削尖了头也要飞升,仙界仍然丝竹靡靡。 她游荡到了清净处,久违的看到了月阴晴,云海竹林,鹤骨剑仙。 缭绕的云雾里,他的右手袖管空荡荡的。但他并没有选择恢复。 燕除月停留了许久,最终还是还是选择了回到夜渊。 而在燕除月走后不久,月阴晴睁开了清明的眼,一阵轻盈的金光闪过,不断的绕过他飞行。 月阴晴呢喃一声“师姐”,然后伸出仅存的手抵住自己的眉心,慢慢的拉扯出貌似虚无的丝线。 “……如果这是你希望的,那么我愿意。” 他注视着这莫名的丝线良久,然后伸手掐断,过往与崆峒仙山记忆模糊起来,不带一丝情绪。 大道合一,无情道存。 …… 燕除月游荡了许久,若按照时间来算,大概过了三月有余。 她走过了夜渊,途经了雪原,看见了被封印的四域,飘到了仙界,最终又回到了夜渊。 她的神魂慢慢的变成了实体,但是旁人还是看不见的,这算是抵抗祝雎控制的一道保护吧。 她前脚刚飘进内殿,后脚便感受到了甜到人发昏的味道直冲她的味蕾。 燕除月知道这是什么味道——祝雎又在放血。 只是她之前处于游魂状态时,是根本闻不到的,这样刺鼻的味道……他到底放了自己多少血? 燕除月径直飘了进去,便看到了一座大阵法。 ——邪阵。 祝雎露出的手腕全是未凝结的伤口,上面蜿蜒的流下血迹,顺着他的指尖滴落,而他恍如未闻的认真刻下每一个符文。 而那具躯壳就停留在大阵的中心。 祝雎的血会流干吗? 燕除月不知道,她急忙要钻进躯壳却被挡了出来。 邪阵抗拒着她的靠近,符文从四周开始逐一亮起,然后顺着轨迹慢慢的向中心靠拢,四周升起一道屏障发出诡异的光芒,上面萦绕着大大小小交错的禁咒。 狂风大作,将祝雎的墨发与衣袂扬起,露出了他昳丽而癫狂的眉眼,他的手伸向了自己的胸膛,嘴里喃喃着。 ——吾以吾身,召之归来…… ——召之归来。 ——归来! 空洞的胸膛,跳动的心脏。 原来……祝雎的心,也是红的啊。 第65章 秩序 你们夜渊感情这么直接的吗 如果要找回一个死去的魂魄要多久呢?收敛一个从埋骨之地走出的残缺神魂, 之后应劫消散后又找齐又要花多久的时间呢? 生死逆转,骨血再生。 祝雎,这就是你的报复。 夜渊不见天日, 却电闪雷鸣, 燕除月终于再一次回到了祝雎为她打造的躯壳。 囚笼打开了门, 燕除月拥有了自行出入的权利,她对囚徒说:“别怕。” 燕除月站起来, 握住祝雎冰凉的手, 慢慢将他的心脏推回了泛着光的血洞,她的冷静让祝雎出乎意料地明白了绝望。 祝雎天生无泪,在他的记忆里燕除月也从未泣泪。 祝雎以爱恨为食, 无法接受她不爱他的事实, 恶鬼饥肠辘辘, 他满身血腥, 却仍然执拗, “你…之前……说什么?” “祝雎, 你说过要报复我,你成功了。”燕除月的手放在他的胸腔,鲜活的心脏正在跳动,燕除月只要轻轻一捏便是粉碎, “你折磨你自己, 用你的命来奠基我的复活, 我很痛苦。” 祝雎空洞的胸膛重新填满温暖, 他胸前的伤口与血盆大口的嘴一般慢慢合住。 祝雎鲜血淋漓的手反握住燕除月的手腕留下猩红的印记, 甜腻到人头发昏的味道刺激着她的感官。 “很痛吧。”燕除月低头吻上了他的心口,刺痛伴随着酥痒紧咬祝雎嘴唇死不张口,她抬头嘴唇染血妖冶异常, “我之前说……” “我是喜欢你的。”燕除月染血的手指。抚摸过他的眉眼,留下点点血痕,“你呢?” “我……”祝雎的话梗住了,痛觉是如此鲜明。提醒着他活着的是事实,他主动亲吻了燕除月,将她唇上鲜血吮去。 无声,却震耳欲聋。 如果燕除月要杀他,那就请让他在此刻死去吧,至少是拥有着爱意。他会用漫长的时间等待重生,慢慢回味。 内殿。 燕除月为祝雎的伤口上药,以及之前在瑶池云海他被劈紫了的手腕,劫雷劈不死他却也不会让他好过。 祝雎难得没有说出讥讽的话,而是靠在榻上心乱如麻的看着这一切。他觉得这一切来的太容易了,甚至让他觉得有些惊悚。 “我是不会死的。”于是他默默的问,“燕除月,但你想要怎么杀死我?” “我现在为什么要杀你?”燕除月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将绷带缠绕在他的胸膛,他自己用禁术撕裂的伤口,难以用治愈术为他疗愈,只能用原始的灵药为他敷上,让他自然痊愈。 “杀你本身是解决不了问题的。”燕除月看着精心包扎好的伤口,拍了一下手掌,补充道:“如果你是说小蓬莱对你的预言的话。” “痛……”祝雎的冷汗一下子淌了下来。 燕除月摸了摸他冒冷汗的脸,“睡着了就没事的。” 她放下帷幔,打算离开去勤政殿找典籍,查看关于诛邪塔对她的容纳。 祝雎疑惑地制止,“你不和我一起安寝?” 燕除月冲他眨了眨眼,“傀儡不需要睡觉。” 祝雎抿住了嘴唇,随后道:“我害怕。” 燕除月坐到了床边,流光溢彩的眼中此刻倒映着祝雎惨白的面容,“为什么呢?” “所有人都想杀我,连我的梦境都会被悄无声息侵入,我怕睁眼你就不见了。” “我怕你又是骗我,怕你只是为了降低我的戒备。” “我还怕你抛弃了我……”祝雎挣扎着将自己投入燕除月的怀抱,他的尾鞭悄悄缠住了她的腰身,沙哑的声音道:“我已经属于你了,揽月尊。” 燕除月摸着他绸缎般的发丝,“我们只是亲……” 祝雎震惊的抬起头,苍白的嘴唇颤动,塌下了自己脊梁,“别说了……求你。” 燕除月总说他说话让人难过,她的话如何不让他心伤。是啊,燕除月是最最无情之人。 如同下界时亡者众多,她甘愿身死化雪令稷水成冰,以渡亡灵,可她同样袖手看着世人苦苦挣扎。 那她的喜欢又如何长久呢? 燕除月是明台神女,他是夜渊恶鬼,终究饱食一场,可仍不满足,他饥肠辘辘渴求神女赐下甘霖。 终于,燕除月抱着他躲在锦被下,甜腻的香味夹杂着苦涩的药味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可祝雎却觉得和凡界糖人的味道一样很甜。 不顾伤口的疼痛,祝雎越抱越紧,而燕除月轻柔的安抚着他的后背,她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教你怎么成为夜渊的主人吧,除开屠杀,让所有人臣服于你。” “你会留着我身边?” “我会和你一起见证夜渊拥有秩序。” “和我一起……永远?” “在我活着的时候,我会留在你身边。” 燕除月不知她的话会有怎样的安抚作用,但奇迹般抚平了祝雎的烦躁。 祝雎在跳动的心底悄悄告诉燕除月,他会赠予她同样的长生。 同生咒,祝燕除月以亘古不灭。 燕除月在祝雎伤愈期间在夜渊颁布了新的规则。 起初并未有族群在意,一边饮毛如血的火拼,一边蛰伏在暗处观望,直到有逃跑的夜枭自告奋勇却获得了新的领地。 夜枭最珍视的是什么?是生存。 燕除月在改善夜渊的生存条件,只是他们凶残慕强,而她正是恰恰利用了这一点。 新的领地,遵守新的规则,产出令其余部族心动的收获,自己部族没有怎么办? “当然是抢啊!”翼枭族族长这这样告诉他的一百多个孩子们的,他煽动着隔壁的蛾部,“夜渊之主都连年不出了,她一个傀儡头子能翻出多大的浪子?” 翼枭族是夜渊里枭口最多的族群之一,其育子方式让翼枭族受益匪浅——翼枭母亲产卵在父亲育囊里孵化,成百上千年的积累,让翼枭族有了深厚底蕴。 蛾部族长六根触须反复揉搓,最终同意给翼枭族打前锋,并且还拉了隔壁抓虫吃的地鬼族。 于是大举进犯,最后通通被燕除月合纵连横直接打服,零散的族群被反复合并,抵死不从便优待降者,让族群抛弃统治者,并且让他们交出各族少主。 各族:要打的是族长关我们普通枭什么事,我们还想当新王呢。 夜渊就是这样,旧王死去,新王登基。各族没了族长,还有前仆后继的夜枭想要登顶。 翼枭族长兵败如山倒,他始终想不明白大家都是喊打喊杀的,怎么突然来了一个动脑子的? 翼枭族长骂骂咧咧地挑了自己最好看的一个儿子封为少主献了上去,之前只是因为孩子多不知道选哪个才犹豫不决,他还是翼枭一族的族长,他还有更远大的抱负,希望他这个孩子不要让他失望,能爬上那位“月大人”的床。 翼枭族长凭自己孵化出的孩子多逃过一劫,而隔壁蛾部被坑得只剩下小蛾。 现在的渊殿就是作为议事的大殿,几年前夜渊需要一个权力中心的代名词,祝雎彻底退居幕后整日养伤,便琢磨宫殿的名字。 仙界瑶池云海拥有自己的特色,是仙界百宗宴会的地方,夜渊也不能落了下乘。 祝雎将金萧推荐的典籍垫了桌脚,靠着燕除月悠然道:“叫揽月宫吧。” “……不行。”燕除月果断拒绝。 祝雎捂着心口,“那叫雎宫,正好把内殿改为月殿。” “不行。”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要我说,叫月雎!” 燕除月不愿意自己名字以这种方式出现,她沉吟一阵,“叫夜宫渊殿吧,夜渊的宫殿,夜渊之主在里面,简单好记。” 祝雎沉默地看着她,燕除月摸了摸他的尾巴尖,凑近低语几句,祝雎才心满意足蜷缩着枕在燕除月腿上。 翼枭族少主抵达渊殿的时候,燕除月正在作画,是一张雪日图,描绘的是之前妖龙驺仄逃出诛邪塔后,她被引入过去境里,又被迫离开的那一幕。 ——旭日东升,在过去幻景里被她救下的祝雎。 但祝雎认不出是他,蹙着眉哑着嗓子质疑。 “我的画工一般,画不出你的几分神韵。”燕除月摇了摇头放在一旁。 “你说是我,便是我吧,不是不相干的人即可。”祝雎让墨迅速干透,卷巴卷巴收了起来。 祝雎一扬下巴,“这张看不出像我,今晚我把衣裳脱了你来绘我全身,一处伤疤也不能落下。” 燕除月:“……” 翼枭族少主一进殿便觉得气氛格外冷凝,谁也不说话,静的出奇。 而他不卑不亢地给主位上的燕除月施礼,先替他的老父谢罪,又一言不合地将自己的半边羽翼削去献上。 “月大人,翼风愿将翅膀献于您。”翼枭少主剩下的半边羽翼将他拢住,上面密密麻麻的眼珠疼得乱转,而另一边翅膀鲜血如注。 燕除月已经对夜枭的投诚方式见怪不怪,上一次有投诚者直接立誓——死后由月大人独享其尸骸,成为该族新王。 燕除月示意侍者收下,才发现金萧欲言又止,祝雎也默不作声地盯着她。 “怎么了?” 燕除月不解。 饱览群书的金萧在祝雎的眼神下提醒道:“翼枭族只向伴侣献上单翼,接受后就得和他双修直到对方修出新的羽翼。” 燕除月:???不是,你们夜渊感情都这么直接的吗? 第66章 菩提城(一) 为什么不要我的心?…… 自从燕除月当时一锤定音, 将宫殿的名字改成了夜宫渊殿,而安寝的大殿便被祝雎捏住冠名权——月殿。 他是振振有词,“怎么?仙界到了夜晚月亮就出来了, 是安睡的时间, 夜渊没有月亮我把寝殿改成月殿不行吗?” 所以, 此时月殿被莫名的力量封印住。 帷幔不停的飘扬,一个身影半跪着俯下身去。 燕除月被祝雎钳制住手腕按在他的心口, 他的心口玄之又玄的出现一个巴掌大漩涡, 可以看见他跳动的心脏。 “祝雎你松手……你又要干什么?”燕除月脸上写满震惊,“你别丧心病狂到把玩你自己的心了!” 燕除月躺着,祝雎在上面却弯腰带着她的手轻轻抚弄着他的心脏, 每触碰一次, 祝雎便痛得吸气。 祝雎的发丝全部披散下来, 像吃人的艳鬼, “你要翼枭少主献给你的翅膀, 也不要我的心?” “……我也不知道他们习俗。”燕除月艰难地抗拒:“不是不要你的, 而是谁把自己的心送人啊!” 尽管她在治理夜渊多年,但她再一次对夜渊习俗刷新了下限。 “你就是不要……”祝雎眼角飞上妖异的红,沙哑着声音慢慢吐息,带着燕除月的手使劲, “你既不要, 那还不如捏碎了。” 细腻湿润的触感让燕除月头皮发麻, 被祝雎的手猛然带着一使劲, 此情此景她脑子都混沌了, 而祝雎还半坐在她腿上,惨白着脸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祝雎……别这样。” 祝雎使用禁术封印了月殿,除了他的疯狂举动什么力量都使用不出来, 他倒是吃一堑长一智,知道燕除月讨厌傀儡丝的束缚,便下禁术将二人封闭起来。 “那要我哪样啊,月大人……”祝雎的冷汗打湿了他的鬓角,乌黑的发丝贴在他的脸庞,“你待着我身边,可我还是觉得我们很遥远。” “你说过,我想说什么都可以直接告诉你的。”祝雎不安地将冰冷的嘴唇贴在燕除月的嘴角,“我嫉妒啊,嫉妒死了,嫉妒你竟然接受翼枭少主的示爱。” “你要与他合修吗?直到他长出新的翅膀?”祝雎的挺翘的鼻尖摩擦着燕除月的脖颈,“我的心献给你后,长出嫩芽便要花费成千上万年的时间,接受它吧……我们一起合修直到我的心长全为止。” “不要管夜渊了,他们是死是活还是灭族都不要管了。”祝雎絮絮叨叨地埋怨着,“你明明是留下来陪我的,夜渊凭什么坐享其成?” “燕除月,你真的是爱我的吗?为什么不接受我的爱。”祝雎始终捏着燕除月的手摸着他的心,“你不让我无故杀戮,不爱我,也不杀我,我真的好难受……” 这才是真的摸着良心说话,燕除月暗暗道。 祝雎细细喘息着,焦急地等待她的回应。 爱他吧爱他吧爱他吧…… 燕除月挣脱了一只手按在了祝雎后颈发红伤处,因为曾经拔骨铸剑所以那里留有印记,而燕除月已经可以轻车熟路的摸到那里的软肉。 祝雎整个人顿时僵住了,全身都带着薄薄的汗意,弥漫着馥郁惑人的香味,燕除月剩下的一只手还放在他的胸腔,她与祝雎十指相扣慢慢将手取出来。 祝雎还想挣扎,燕除月一个用劲,他便天旋地转般得发昏,她坐在上面俯视着他,祝雎久违地感到紧张,情不自禁地扣住手心,压抑又空又痒的念头。 “我好奇怪啊,燕除月。”祝雎压抑着道。 燕除月慢慢除去他的衣服,一点点擦去他劲瘦有力的上身禁术符文,怪异的漩涡消失,“哪里奇怪?” “我不知道。”祝雎眼神飘忽地摇了摇头,“或许……全部?” 燕除月将他的手高束在他头顶,另一只手在覆在他的眉眼,“是这里吗?”继续下移,轻轻碰了碰他的唇珠,“还是这里?” 后来在他的脖颈处流连,动作轻柔地揉着他后颈的柔软处,祝雎一下全身都紧绷起来,一阵又一阵的颤抖,他眼前空洞只听得见燕除月问他:“亦或是……这里?” “亲亲我……燕除月亲亲我。”祝雎的嘴唇微动,发出困兽般地低鸣,下意识去追寻燕除月,却被她死死桎梏住,“求求你……救…救我。” 祝雎封印住整个月殿,想将真心送给燕除月,到最后反而画地为牢。 细密地触感落在祝雎身上,轻柔又令人迷恋,但远远不够。假如这是一场净化的雨水却是软绵绵的,祝雎更希望是一场瓢泼大雨击打他的身体。 大雨汇聚于溪流,而祝雎差点溺毙在溪流里,因为傀儡不会呼吸,但傀儡不知轻重让一朵夜渊的花悄然绽放,粘腻,痴狂。 良久,良久。 雨止风息。 兰汤。 燕除月拭去手上的水珠,“现在还觉得奇怪吗?” 祝雎摇了摇头,回想着刚才的一切,反而满面潮红地沉到水底,背过身去不忍再看。 燕除月的傀儡身体几乎是复刻她殒灭前的躯体,长腿纤腰,什么都堪堪好,隐隐有种力量感。 祝雎挣不开,也不想挣开,一切都令他感到新奇。 见燕除月要走,祝雎一下子钻出水,墨发在水里蛇一般的游曳着,“你要去哪儿?不和我安寝了吗?” “让你多学习处理政务你不学。”燕除月重新将衣物整理好,“我还要去处理烂摊子,比如你让金萧关进死域的翼枭少主。” 祝雎眼睛一眨也不眨,瞳孔漆黑,“你可怜他?”像许多年前可怜我一样? 祝雎虽天生地长,但与夜渊大多数夜枭一样,现在都需要伴侣的安抚,温存。 可燕除月也不多关心他几句,便要离开,一时间祝雎的思绪如青杏沤在腹中,翻来覆去的顶着他的心。 祝雎咬着牙说道:“我可以学我们刚刚做的事。” 燕除月:“……” “你留下来陪陪我好吗?”祝雎抑制住用傀儡丝的冲动,慢慢上岸抱住燕除月,顺着肌肉起伏滑落的水珠慢慢浸湿她的衣裳。 “可以,你先将封印去掉,然后去寝殿等我,我交代几句随后回来。”燕除月端详着祝雎的神情,觉得他此时震惊的模样可爱极了。 也不知在震惊她那么容易同意,还是震惊自己都这样了她还想着出去。 燕除月吻了他的眼睛,认真道:“之后……我可能要去诛邪塔一趟了,你要去吗?” “我们一起吗?”祝雎迫切地想知道答案,“我们一起进去吗?没人打扰我们的那种。” “那我们一起。”燕除月话音刚落,便被祝雎死死抱住,他欣喜道:“我带你看看之前我为我们准备的巢穴吧!” 几百年……还是千年前的祝雎,在收到还是揽月尊时的燕除月的邀请时,他便已经懂得了高兴。 看啊,他也不是那么让人生厌,至少还有燕除月不是吗? 他满心欢喜地进去,里面很黑,他已经习惯了无光,但没关系,燕除月会带来光亮的,她浑身萦绕的仙泽散发出了光亮刚刚好。 他日复一日寂寥的等待着,将他日常游荡的地方装饰起来,因为那即将是他和燕除月生活的地方了。 诛邪塔踪迹难定,但只要燕除月一出夜渊,它便会“不经意”地出现。 黑白的塔高耸如山,气势汹汹的朝他们张开阔口,不由分说地将他们吞了进去,而这一次燕除月没有选择逃避,顺其自然被卷入虚无的通道,太阿剑发出了微弱的反应。 …… “快!找到少爷——”一道着急忙慌的声音嘱咐道:“暂时不要让柳九少爷知道真的九少爷回来了……” “天可怜见啊,你说说本来板上钉钉的柳家小九,怎么成假的了?这个真假少爷的时候还真就绕不过去了!”另一道尖细的声音附和道。 燕除月感受到身体紧张地手发汗,神思彻底收敛回来后,才知道自己已经进入诛邪塔的问心境了。 她进入的这个身体貌似现在……不太方便? 只见她身后靠着墙与墙的夹角,一手捂着瘫软在地少年的嘴,一手持着匕首架在人家脖子上。 她还未来得及动作,突然…… “揽月。” 清爽的声音在燕除月识海里唤了一声,她眼前一亮,在识海中迅速回应,“太阿?” “好久不见。” 太阿剑自述从燕除月进诛邪塔那一刻他便有意识了,直到方才意识彻底回归,“诛邪塔器灵告诉我,我们这一次是要阻止菩提城被屠城。” 燕除月心领神会,迅速将细节在脑子过了一遍。 菩提城妖、人混居,世人皆传菩提城被祝雎屠城,里面最大的两个世家——柳、舒两个修仙世家竟无一人报信,而舒家新家主死前不带刀剑,只有普通的一折扇。 等刚刚对话的两人步履匆匆的过去,她才去低声对怀里捂着嘴的少年道:“我把你放开,但你不能喊叫,否则你可以看看是他们来的快,还是我的刀快。” 太阿剑啧啧感叹,燕除月入乡随俗之迅速不减当年风范。 仔细打量下来,不难看出燕除月将匕首转成花威胁的少年,正是那些仆从急得满头包也要找到的的假少爷柳九。 她为什么要绑了他? 祝雎哪儿去了? ……她又没有身体记忆,这让她怎么执行防止菩提城被屠城的任务? 于是燕除月默默问太阿剑,“诛邪塔和你关系不错是吧……它和你说过有没有时间限制?” 太阿剑“呃”了一声,“它说…九天。” “……好数字。”燕除月将怀疑的目光放在名字里带“九”的柳九身上。 柳九双眼含泪,自有一股柔弱的风情,他欲言又止,最后鼓足了勇气拉住燕除月的灰色打着补丁的下摆,“姐姐……我不嫌你穷,你带我走吧!” 第67章 第一日 什么东西啊,也敢和他争。…… 听说柳家远祖是个妖修飞升, 留下的后代,一代又一代的盘踞成了菩提城的大世家。 而柳家以女子为尊,家主也是在百年间与正君夫侍生下了九个孩子, 而还在襁褓中的第九子正是正君唯一的子嗣, 却失散在兽潮里, 遍寻不得众人都以为他死了。 而假少爷柳九在十七年前的兽潮里被捡到,稀里糊涂的成了柳家九子的替身, 柳家主将愧疚都灌注在柳九身上, 他便千娇万爱的长大。 可毕竟是偷来人生,真正的柳家九子历尽艰辛终于觉醒了家族徽章,顺着传承指引找上了门, 一番探查甚至惊动了菩提城巡检司, 众人这才知道, 原来是柳家主的一个夫侍嫉妒正君得子, 趁着兽潮偷走了孩子。 于是夫侍被处死, 他所出一女二子被下放蛮荒, 而这逃跑的柳九只听了半截——自己是假的,以为自己是顶替真少爷的假货。慌乱之余收拾细软怕殃及池鱼,竟然逃跑了。 “好孩子,到母亲这里来。”柳家主修行百年, 现在容貌仍然若双十年华的女子。 闻言, 柳九便跪行在柳家主脚下, 眼泪扑簌簌地往下坠。 燕除月心中的思绪百转千回想着菩提陈的内幕。 燕除月刚来到这里, 原身什么记忆都没继承, 除了知道要阻止菩提城被屠城以外,只知道还剩下九天时间。 燕除月开局便是柳家上下找人,她拿着刀架在柳九脖子上听墙角。 嗯……她现在的人设是好人?她不信。 当时柳九拉着燕除月说出, “我不嫌你穷,你带我走吧。” 燕除月还在纳闷,难道她这个身体真的穷的那么明显?一看,果然,衣服都还打着补丁。 但是手上的匕首却是削铁如泥,燕除月断定不是有隐藏任务的双重身份,便是偷的。 对于前者而言这是一个好消息,毕竟在这几天以内必定有人会上门联系她。 柳家和舒家这两个世家,在菩提城旧事里面盘踞多年,恰巧她来的时候劫持的是柳家九子,所以柳家她必定要走一趟的。 于是燕除月带着柳九大摇大摆的去点了两碗灵肉面,吃的正香,就被柳家派出的人给找到了。 现在在柳家的正堂里,柳九在和柳家主上演着一副母子情深。而燕除月要不是因为有柳九求情,便要挨了一顿刑罚。 目前得知,原来燕除月是三个月前挑到柳九身边的贴身护卫。 “母亲……我好舍不得您。”柳九呜呜地哭泣着,柳家主细嫩的手一下接着一下的在他头上抚摸着。 而另一边,又用晦涩带着打量的目光落在燕除月身上,“你在什么地方找到小九的?” “回家主,九少爷因为散心迷路,属下是在花园那边的耳房找到九少爷的。”燕除月拿出了之前柳九为她求情的说辞,主打一个她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她滴水不漏。 柳家主并未言语,紧接着又有下人来禀报,说是……真的九少爷来与家主请安。 柳家主抚摸着抚摸着柳九头发的手,微微一滞随即扬起笑颜,“快让吾儿进来。” 燕除月立马闪身,立在旁边。 一阵微风袭来,瘦长的影子在地毯上显得清俊,来人白衣着黑色腰封,一把配剑斜挎腰间,竖着高冠头发,露出完美的头骨,余下的墨发通通散在背后,他骨相立体睫毛纤长,嘴角总是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燕除月与他对视一眼,又不动声色的移开。 嗯……现在找到祝雎了。 目前的关系讲不清理还乱,祝雎拿到的身份是柳家被换掉的真少爷,燕除月是假少爷的贴身侍卫,并且疑似有隐藏身份。 “真是不巧,没想到遇见……”祝雎笑意盈盈,嘴上却一点都不客气,“母亲,我该怎么称呼这位?” 看来他们认亲的环节已经过去了,只是燕除月还在感叹祝雎还是这么直接。 果不其然,柳家主愣了一下,这两个孩子刚刚见面只知道对方的身份,却不知如何称呼,可是称呼也成了一个问题。 柳家主的贴身侍卫木甘,立即给她送上台阶,“属下斗胆一句,既然当年是正君嫡子先至,柳九少爷后来,不如以此排辈,让嫡子为长,九少爷为幼。” 这嫡子自然指的是祝雎。 柳家主已经打定主意,将两个孩子都认在族中,一个是长在自己身边的柳九,另一个是自小流落在外的嫡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原来是小九啊。”祝雎浅笑着道,被睫毛覆盖住的眼睛里没有多少笑意,“早知小九来了,我就不来了。” 柳九怯懦的回礼,听到这话不由得僵住。 柳家主微微扬眉。 祝雎却垂下眼眸,满身落寞,“我也很想母亲,可是我自小便被偷走扔进了兽潮里,侥幸没有踏成肉泥,母兽见我可怜便哺育我被人收养,连年飘泊,我小的时候还以为那母兽是我的母亲。” “我原以为,母亲第一次见我,只是不适应,没想到第二次来,小九承欢在母亲膝下,而我孤零零的站在一处。” 祝雎的这番话,将自己从前的恶劣处境三言两语的描绘出来,与千娇万爱长大的柳九做出鲜明的对比。 就是在逼着柳家主做选择,一字一句的戳着她的心,逼问她——你看看你的亲生孩子流落在外,连自己母亲都以为是那野兽,而那捡来顶包的孩子千娇万爱,现如今,亲子归来差距竟然还这么大。 柳家主秀眉拧起,面上似是不忍,轻声说道,“好孩子,你想要什么母亲都补偿给你。” “能见到母亲一面,已是孩儿最大的荣幸。”祝雎冲着柳家主一拱手,退后半步,“孩儿是来辞行的,见自己还有亲人在世,身体康健便已满足。” 燕除月估摸着,祝雎的话已经把柳家主架了起来,柳家主若不留他,从他跨出门的这一刻,流言蜚语便会起来攻讦柳家——要假不要真,逼得正君嫡子远走他乡。 只要柳家主挽留,那这些话的目的便实现了一半。 柳家主自然也看出来,但半是心疼,半是怀疑,“好孩子。是母亲繁忙疏忽了。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母亲无有不允。” 祝雎终于露出一个真心的笑意,他打量着四周,将目光放在了柳家主身下的椅子上,又在柳九脸上萦绕了一圈。 最后手指弯曲,一下又一下的击打自己手掌,将灼灼的视线落在燕除月身上。 燕除月:我? “母亲。我那院子虽无杂草,却满是凄清,不若和家里的其他姊弟一样,也分我一个贴身侍卫吧。”祝雎话说着,手便一指燕除月,“我觉得她便不错,还请母亲应允。” 柳家主修行之人自然耳聪目明,过目不忘,更何况之前差点让她进刑罚堂,知道这是专门选给柳九的侍卫。 “小九。”柳家主最终将选择权交给了柳九,“你怎么看?” 柳九咬了咬嘴唇,最终无声的低下头,“全凭母亲做主。” 柳家主叹了一口气,又将凌厉的眼光放在燕除月身上,总之,她明确的感受到柳家主对柳九和正君嫡子的明显区别,“季苏,你怎么选?” 也是,祝雎一向也拿不到什么好牌,上一次坠入下界,一个宿不秋便能看出一二。 燕除月心里哦了一声,柳家主现在又把烫手山芋甩到她身上,并且她还知道自己现在叫季苏。 柳家主分别给了柳九两次机会,第一次机会是让他自己选,如果柳九坚持不让,那么柳家主也不会强行让柳九将自己的贴身侍卫分出去。 第二次机会也是给了柳九,虽然问的是燕除月,但是她作为柳九三个月来的护卫,自然是有了基础感情。 柳家主两次问话都是偏向柳九的。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向燕除月,祝雎还在拱火,“对啊,季苏……你要怎么选?” “没关系的,什么结果我都接受。”祝雎说道。 “对啊,揽月大人,你怎么选?”太阿剑乐呵呵的看着好戏。 “……” 燕除月真想冲上去摇着祝雎的脖子告诉他,现在她是有任务的。 燕除月面临着一个选择,一个是选柳九通过诛邪塔问心境的考验,另一个是走捷径问祝雎当年他屠城的事,但是可能问不出结果。 “属下可以晚上负责柳九少爷的安全。”燕除月选择了端水,对了,她在问心境里叫季苏,祝雎叫什么? 燕除月话锋一转,“白天为另一位少爷引路熟悉柳家。” 正好方便和祝雎一起破了这问心境。 “嗯。”柳家主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最终将视线放在祝雎身上,“吾儿怎么看?” 燕除月冲他悄悄眨了眨眼,祝雎鼻腔发出一声气音。 “可以吧。”祝雎慢悠悠的又将视线回落在柳九身上,“小九不会不乐意吧?” 祝雎又套上了他那身平易近人的皮,实则步步逼近,等待着恰当的时机将猎物一口咬碎。 什么东西啊,也敢和他争。 …… 祝雎居住的小院叫“水月镜天”,燕除月假意领路的时候,路过一处池塘假山。 祝雎一把将燕除月拉了进去,不满道:“刚刚为什么不选我?” 第68章 第二日 主打一个里因外合 燕除月揉了一把他的头发, 将他半束在头顶的头发揉得乱糟糟的,“我在夜渊的时候,就觉得我一定要进诛邪塔, 万事万物有因有果, 我想知道这个果。” 祝雎揽着燕除月, 将她身上的带着草木的气味记住,他沉默地听着她继续说道, “从我进来的那一刻开始, 器灵便提醒我要阻止菩提城被屠城。” “而这期限恰恰是九天,差一未满,和推演所行一致, 我相信柳九不会平白无故出现在我面前, 然后又和你扯上关系。”燕除月认真的解释道, “世人所说, 你屠了菩提城。” “是你屠的吗?”燕除月捧着祝雎的脸, 鼻尖相触。 祝雎一眨也不眨的盯着燕除月, “是我屠的。” 听见渐近的脚步声,燕除月放开了手,祝雎一下子拉住燕除月的手腕,将她的手重新放在自己脸上, “是他们想杀我的。” “他们像书里所说的海水一样涌了上来, 他们那时就已经死了。” 燕除月将祝雎的脸揪了揪, “我会通过问心境的。” 鉴于燕除月没有继承这具身体的记忆, 所以后半截路都是祝雎带的。 水月镜天。 柳家每个小院都是由阵法组成的与世隔绝的地方, 而祝雎所居住的水月镜天确实格外凄清,水面与天色融为一体,一座阁楼立在水中, 出行要么靠飞,要么划船。 燕除月四处打量了一圈,最后摔在了柔软的床上,祝雎也学着她的样子摔在了上面。 燕除月喟叹一声,“好舒服啊……早知道我就说晚上来这里值夜了。” 祝雎支起头,“哦……那我就是要爬你的床了。” 燕除月诧异地伸手抓他的衣服:“你在哪里学的这些乱七八糟的词?” 祝雎“唔”地一声,然后将魔爪伸向了燕除月的脖子挠,“勤政殿。” 燕除月:??? 燕除月不解,勤政殿不是专门放典籍政务的吗? 二人很快打闹起来,连水月镜天都带着几分暖阳的颜色。 隔日。 齐仙斋。 柳家主带着自己还未驱逐的孩子一齐用饭,按理来说,修行到她这种程度是早已辟谷,只是作为连日鸡飞狗跳以来的一场团圆饭,还是需要聚一聚。 柳家主高居主位,背后是镂空的巨木,两边各立青铜巨树,每个分叉都放着透亮的明珠,六阶台阶下分别是家主子嗣与得宠夫侍共设八席。 而柳家主右下的客席,坐着一个下半张脸带着金属莲花面罩,白发如月华的男子。 柳家主照例询问了诸多事宜,直到天彻底黑下来,祝雎才姗姗来迟。 祝雎之前闹出来的风波还让众人心有余悸,仅凭一张嘴就让巡检司动身,又三言两语引出当年偷孩子的真凶,直到夫侍被秘密处死,一女二子流放蛮荒。 柳家主并未对祝雎的迟到而感到不愉,反而招了招手,让柳九和祝雎坐在了一起,她转头对那个白发男子说道。 “真是让小友看了笑话,如你所见,这是我的两个孩子,自小定下的亲事,舒大小姐是打算……” …… 这下子轮到燕除月百无聊赖的抱着手靠在齐仙斋的窗户边,值守的侍卫不苟言笑,都按在自己的佩刀上守住各个出口,她并非柳家家眷只能在外面等。 一路走来,柳家一直是郁郁葱葱,傍晚似乎是来了人,比昨日祝雎来的时候森严了许多,鉴于她就是一个散兵,是拨给柳九的侍卫,所以说倒是脱离了站岗的总体管辖。 燕除月是跟着柳九来的,一会还要去找线索。 燕除月解开护腕,觉得手臂有些瘙痒。 偌大的蝉状刺青在她手上有规律的发烫,一看就知道是某个组织的标志,她感觉到一个视线若有若无的盯着她。 燕除月默默的放下自己的袖子,利索地将护腕重新绑上,不动声色的往僻静的角落走去。 果不其然,一个人拉着她的袖子,将她弯弯绕绕的拉到假山那里。 见四下无人就问:“找得怎么样了?” 是一个低沉醇厚的声音,配合着他八尺有余的身材显得格外壮硕。 燕除月哪里知道有什么事情。 于是只能装傻充愣,压低了声音道:“一切还在调查当中。” 那人有些急切,“加快调查速度,你不知道今天舒遂之来这里,就是为了柳九的亲事。在七天后他们妖鬼节举行大婚,我们务必要找到最后的线索指认他们!否则就没有机会了……” 燕除月知道关键一环总算是来了,季苏这个身份果然是另有目的。 “季苏,你要知道这是你最后的机会。”那人的面容用了的易容丹,使他一直朦朦胧胧的让人记不住他的脸。 燕除月直接抓住了这次机会,旁敲侧击的问清楚,“你也知道,最近柳家的事闹得满城风雨,无数张眼睛盯着这里。” “我会让阿七会协助你完成目标的。”那人神神秘秘的说,“妖鬼节是最后的期限,到时候你把你手里的所有事情移交给阿七,跟着舒遂之。” “阿苏,离开蝉司去鹤监,能不能升职就看你这一次了。”那人发布了新指令后,又给燕除月画起了大饼,“你在柳家的这个位置非常重要,必要时候可以把柳九带走,或者杀掉。” 升职?杀柳九? “现在,你需要利用起你的身份,成与不成就在此一举了。” “你仔细着些。”那人三言两语交代清楚下一阶段目标,撤去了隔音屏障猫着腰顺着另一条假山暗道溜了出去。 燕除月还在暗暗思索着,菩提城正儿八经掌管刑罚的地方只有巡检司,巡检司有收集信息的蝉司,也有充当门面的鹤监。 燕除月成为了季苏,而她的第二重身份是蝉司的蝉使已经浮出水面,而季苏此行的任务与舒家的大婚有关,必要的时候可以除掉柳九。 不远处出现了山石滑落的声音,紧接着一个重物落地,咚的一声引起了柳家修士的注意。 “哎呦,谁在假山里推我?”憨厚雄浑的声音矫揉造作道。 燕除月暗叫不好,被摆了一道,也不知道巡监司的都是什么能人,传个消息亲自接头也能走假山摔倒也能这么夸张,她猫着腰七弯八拐地离开。 也是,给她安排的身份是柳九的贴身侍卫,她也是经过祝雎的口述,才知道他为什么对柳九的意见那么大,原来贴身侍卫另一层含义是柳家给柳九的打手兼半个道侣。 打手是一定保护柳九安全的,后面那个发不发展全看本人意见。 难怪,燕除月当时那把匕首都架在柳九的脖子上了,他还要拉着她的袖子求她带他走。 …… “外面什么动静?”柳家主有些不虞,木甘这个侍卫头子立马领命悄声退了出去。 柳家主还是调转了话头,“舒道友的意思,本座不明白。” 她转手轻柔地捏起一颗带着白霜的葡萄,借着剥皮捏碎,“舒家要本座两个儿子,一个当正君,一个作侧夫。” “道友就这么肯定舒大小姐一定是继承人?”柳家主将沾满葡萄汁液的鲜鲜手指在绣帕上擦了擦,仿佛什么脏东西一样,再把帕子掷在地上,“本座长女娶舒家子的时候,也没有两个呢。” 柳家虽是母系氏族,但是作为柳家的儿子出去万万不能做小,尤其是舒大小姐口气这么大一下子要俩。 柳舒两族通婚已久,舒家这一代子嗣不如柳家多,也只是零散四个——舒大少,舒大小姐,舒二小姐,舒小爷。 舒小爷便是入赘了柳家,两个小姐一胎双生,但舒二小姐早逝,舒大少天天玩他的破扇子,说是要什么以扇入道,还别说,真让他成了。 来的这个白发男子便是舒大少,舒遂之。 只见他唰的打开折扇,摇了摇扇子白色的发丝扬起,“我也说我那妹妹不像话,但是她说,与舒家女定亲事的是柳家正君嫡子,与她一同长大的是柳九少爷,同样舍不得,何不两全其美?” 这下子可是把柳家的脸面往脚下踩,柳家多宝贝柳九大家都是有所耳闻的,正君嫡子归来更是闹得沸沸扬扬。 柳九坐立难安地瞅着祝雎,隔着席位小声道,“兄长怎么看?” “……晦气。” 祝雎虽然没给柳九一个好脸,但是在场众人多半都是修仙者自然耳聪目明,尤其是柳家主,听到祝雎说了这话才又拈起一个葡萄。 “此事等舒族长携继位者来再议。”柳家主将对面试探完后一锤定音。 柳家主的神识受到干扰,凤眸一眯,“谁在外面,滚出来!” 早已在周围戒备的侍卫倾巢而出,织就天罗地网,将人扭送进来。 “家主大人,饶命!属下只是路过!”小丫头看起来娇娇小小的,嚎起来的声音却老大,“属下听见假山那边有响动,刚起来就被抓了!不怪我,真的不怪我!” 齐仙斋里面叽叽喳喳,而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也一直不绝,直到燕除月被架了上来。 木甘配剑架在燕除月脖子上,“家主,有人偷听。” “……别胡说,我只是路过。”燕除月为自己申诉。 祝雎一手支着额头,微微侧过脸肩膀不停的抖动。 “哼。”木甘作为柳家主的心腹,不知道处理过多少次这样的事,“每个人都是这么说。” 一定睛,才发现中央也压着一个,还冲她挤了挤眼睛。 木甘:“家主,属下出去的时候正看见她坐在墙角偷听。” 燕除月:??? 胡说,她只是从假山那边过来,坐回原位歇口气。 柳家主将酒杯一扫而下,正好摔在了舒遂之脚下,“什么名字?” “……季苏。”燕除月对巡检司害人不浅的行为表示控诉。 “阿…阿……阿七。” 燕除月感到了命运的麻痹感,巡检司前脚安排了协助者,后脚就被逮了。 燕除月想着如何脱身,朝祝雎使了使眼色,只见祝雎乐不可支。 祝雎笑够了,手磕了磕桌案准备站起来将燕除月捞走,就见隔壁的柳九直接滑跪。 “母亲,是儿子让季苏在外面等我的!”柳九鼓起勇气求情道,他知道柳家主对外的铁血手段,如果她真的被送进了刑房,就真的没有人样了。 祝雎:“……” 祝雎被人抢话,脸上的笑容都不真切了。 柳家主皱眉看着这一切,还未发话,旁边又“哐当”一声,这下她是彻底眉头紧锁。 舒遂之差点拿不稳扇子,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还扫掉了酒壶。 他一只手半撑着桌案,声音有点哆嗦,“她叫什么名字?季……苏吗?” 第69章 第三日 燕除月会做什么选择呢 柳家自从认亲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过后昨日又爆出了一个惊天内幕, 不过很快就被压了下去,不过自然有一些风声流露出来。 说是舒大公子上门替家族洽谈联姻的事宜,没想到撞见了里面的女修, 顿时惊为天人, 仓皇之间起身连桌案都掀翻了。 燕除月听见的就是这个版本, 她现在被簇拥着只想知道是谁胡说八道。 那日,舒遂之失态是因为在她脸上看到了舒二小姐的影子。 舒二小姐对外宣称的是早逝, 但是舒遂之是知道内幕的, 只是……在那件事之后失踪了。 但是鉴于柳家人口众多,纠纷也是乱七八糟,所以在那件事后, 柳家主只是召集了相关事件的人。 ——柳九, 祝雎, 燕除月。 “看来, 联姻的事情看来要重新商定了。”柳家主虽然与舒家同为姻亲, 但是看对面兵荒马乱无疑是一个乐子, 总不能一直都是柳家丢丑吧。更有甚者,可以趁此机会拿到对面的仙令。 再言之,舒大小姐想同时与柳家两子成亲,本来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舒遂之当时脸色煞白, 双眼充满不可自信, 不由自主的想要上前, 在撞到桌子的那一刻, 却又幡然醒悟, 匆忙对柳家主做了解释后告辞落荒而逃。 而舒遂之走后,就是柳家的家事,舒遂之的一打岔在阿七的巧舌如簧下, 以及柳九的求情,祝雎的颠倒黑白,不知道柳家主是什么考量,就这么轻飘飘的揭了过去,但是关于柳九和正君嫡子谁与舒家联姻的这个问题,始终萦绕在柳九的心头。 柳家主位居高位,身后镂空的巨木透出的光线星星点点的打在她身上,“季苏,你以前和舒大少爷有何渊源?” 燕除月被放开后活动了手腕,“回家主,属下不认识苏大少爷。” “只是如此吗?”柳家主还欲再问,美目直勾勾的盯着燕除月,瞳孔中心甚至出现了微小的红芒。 燕除月顿时感到了一股压迫,这股力量不大,却如同阴暗处的毒蛇一样,勾出人心理最强的诉说欲,但她本来也不知有什么渊源。 燕除月半真半假道:“若非今日他来柳家,属下都不知道这就是舒大少。” 而在一旁的祝雎面无表情,但是燕除月知道他现在是随时随地撂挑子不干了。 对于祝雎来讲,如果燕楚月不在这里,那么这场闹剧他是乐见其成的,但是牵扯到燕除月和不相干的人产生联系,祝雎便失去了兴味,燕除月只能是他的。 柳九要争,那就杀掉好了。 “好了,你们先退一下吧。”柳家主吩咐道:“柳九留下。” 柳九顿时面色惨白,双眼情不自禁的浸满了一汪泪水。 …… “死掉了?”一个体态轻盈的女子身上穿着飘飘的白纱,上面留下的水墨痕迹显得仙气十足,她摇着折扇道:“你小妹妹十多年前不就被献祭掉了……” 舒遂之捏着山根,脱力道:“你当时也看见了,她活生生的站在那里。” “确定不是长得像?”阿羽手上的折扇一下子合了起来。 “我不知道……”舒遂之扰乱了自己的白发,眼睛充斥着血丝,“可是……她长得和大妹妹……很像很像。” 舒家两个小姐一胎双生,幼时长的也一般无二。 阿羽默然,缓慢的又将折扇打开,上面每一折都充斥着绝妙的阵法,不同的情绪,悲欢离合呈现在花鸟鱼虫或者仕女图,上面只留最后一折是空白的。 阿羽没有安慰备受折磨的舒遂之,反而呵呵笑了起来,“遂之,我记得舒家和柳家是有联姻的,我知道我的最后一折扇子该画什么了!” 阿羽自记事起,便已经在舒遂之身边了,透过折扇看着他的一切,从十年前舒遂之的小妹妹死后,她才摆脱了折扇成为了某种意义上的“人”。 但是谁都知道舒二小姐并不是夭折,而是在十年前的妖鬼节成为了献祭品。 妖鬼节十年一次,上一次是舒家出的祭品,这一次就该是柳家了。有了祭品,妖仙之力便可以让菩提城再续十年气运。 “这件事要告诉家主……要想办法阻止这次祭祀。”舒遂之揉着额角暴起的青筋,好脾气的问道:“画什么?” 阿羽神神秘秘道:“画柳九。” 阿羽的折扇并不是谁都能画上去的,上面每一折都是大喜或大悲,而柳九便是作为这次妖鬼节的祭品,和疑似舒二小姐的季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柳九是假的柳家子。 而真的正君嫡子也对季苏另眼相待,可这注定是献祭的悲剧,理应出现在最后一折上。 …… 柳九在燕除月和祝雎出去后,单独跪在柳家主的膝下,一下又一下的磕着头求情,“母亲……儿不想与舒仙子成亲。” 柳家主站了起来,身姿窈窕纤长裙摆拖曳在地,卷草纹是裙摆尾端向上生长在华丽的衣裳上留下暗纹,她飘着站在青铜巨树旁闭上眼睛深深的嗅着明珠的光亮。 “我的儿,为何不愿呢?” 光亮是不能被嗅到的,但是明珠上竟然浮现出淡淡的烟纹往柳家主的鼻腔涌去。 柳九听到这话,绝望涌上心头,柳家主的无情在于是不会直接拒绝的,会反反复复的问,折磨,最后打着为他好的名头替他做下决定。 柳九塌下身子,跪坐在了原地,他的泪水无声沾湿了他的脸庞,“母亲,舒仙子会吃了我的。” 柳家主睫毛微动,仰头的动作却不变,“傻孩子,你在胡说什么?” “我都知道了,母亲。舒仙子与我成亲,就是想将我练成炉鼎!”柳九想要声嘶力竭的呐喊,却先哽咽,“我也不想总是泪流不绝,结果我发现我是全阴之体,先天的被人采补的体质。” “母亲,您到底与舒家有什么交易?您那么多孩子为什么偏偏是我?”柳九情绪上来也管不了那么多,通通倾诉出来,“这明明是正君嫡子与舒家女的联姻啊!” 柳家主仍然是那副美艳的样貌,她绕着青铜巨树螺旋上升,美丽的裙摆像鸟类的尾羽,她这声音冰冷而刺骨,“好孩子,因为你自小享受的便是正君嫡子的待遇呢……” 柳九如坠冰窟,心底一阵发凉,他艰难说道:“这是……代价?我会偿还的……” 柳家主嗤嗤笑了起来,“我柳玄音活了几百年,还不知道这得要怎么还?好孩子,母亲只当你说了胡话,安心等着舒家迎亲吧。” 是啊,根本还不上,正君嫡子流亡在外怎么算?他顶替了别人的位置享受着多年骄奢又该怎么算? “母亲已经在我和兄长之间做了决定吗?”柳九只觉得全身气力被抽取,“可是……三媒六聘呢?为何短短几日就要成亲?!” 而一墙之隔的屏障外,燕除月和祝雎蹲在墙角头贴着头听觉里面的争辩,柳家主设下的隔音屏障再好,也被阿七钻了空子钻了个大洞,放了个金蝉在洞里面,里面的声音便一字不落的传了出来。 柳九失魂落魄的走出来,里面又传出柳家主的嘱托看住柳九后,等到彻底没了声音,阿七才做了个手势悄咪咪的离开。 阿七带着人来到了她的狡兔三窟中的其中一窟,进去以后大咧咧都往树上一躺,“季苏,这可是你拿你所有的名誉担保下来的正君嫡子,那我便姑且信他。” 原本阿七是一个人在那儿听墙角的,但是燕除月发现了古怪带着祝雎在旁边听。反而把阿七吓了一跳。 把一个不相干的柳家人搅和到里面,她不想升职了? 但是祝雎说他要报复柳家,再加上燕除月的作证,阿七这才同意联系上级汇报特殊事情。 阿七是不愿意相信祝雎的,因为他本身身上带有的气质就让阿七感到不适,就像有一双眼睛,始终盯着她。 所以阿七也留了个心眼,譬如今天晚上夜探柳家,他们兵分两路,她一个人去吸引修士注意,剩下的东西让季苏去取。 阿七与季苏平级,但是阿七不信任祝雎所以争夺了本次的主导权,她和燕除月说着按原计划进行,手上不停拿出了夜行衣。 夜行衣是巡检司抽灵蚕丝与蛛丝所制,在制作过程中嵌满了阵法,可以随着人的体型而改变,在阴暗处的角落只要不动便与周围融为一体,杀人越货的绝佳装备。 “子时三刻,见机行事。”阿七站起来右手扣在胸膛,“愿菩提永存。” 燕除月直觉这是一个特殊的仪式,也如此重复。 阿七这才贴着墙壁趁着黄昏离去。 燕除月手里拿着装着夜行衣的储物珠,“阿七比那个接头人谨慎,而且这里面也只有一件。” 燕除月边走边说:“巡检司盯上了柳家和舒家,而这两家最特别的是同时拥有两枚仙令,巡检司应该想最起码拿到一枚。” “我猜……今晚柳舒两家会同时行动,调虎离山。” 祝雎慢悠悠的跟在女主身后走着,有些惬意的沐浴着黄昏的柔风,“燕除月,在你身边真有意思,你不在的时候我怎么遇不到这些?” “你看,你才回来几年,我就已经换了两个身体了。” 燕除月走着走着算着时间,忽然觉得不对劲,“今日是第三日,我说过白天陪你,晚上给柳九值夜,我已经两天晚上没去过了!” 燕除月在祝雎的万般抗议下,只好带着他一起去柳九的院落——明河遗梦。 一路上,巡逻的侍卫给季苏打着招呼,因为大家同为散修,只是为了借助世家力量才会在这里屈尊做了侍卫,所幸待遇还不错,灵气倒是比其他地方充裕,便留了下来。 “哟,季苏回来了?”一个女修在巡逻的末尾趁着间隙嘻嘻哈哈的给女主打了招呼,“我就说你还要回来的,姜琸那小子睡觉把你那儿也占了,他本来就是灵药也治不好的臭脚丫子。” 燕除月:??? 什么叫睡觉把她那儿也占了? 明河遗梦的主人是脾气软的柳九,所以安护便会松散许多。大家对季苏印象还不错,再加上季苏可能会抱上大腿,哪怕是她翘班众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是礼貌了三分。 柳九的明河遗梦就是一个世外桃源,瀑布、竹林、飞楼还有仙鹤,怎么看都比分给祝雎的水月镜天要热闹的多。 说话的女修上官青于是被单独叫出来盘查祝雎,她还以为是来拜访柳九的,没想到是真少爷打上门来了! 上官青只听说了柳家的乌龙,不知道真的正君嫡子是什么样,现在祝雎站在她面前,她连忙一拱手,退到燕除月旁边悄悄戳了戳。 用二人才听得到的声音道,“是我想的那样吗?真少爷发誓回来夺回他的一切?” 看样子季苏和她的关系不错,燕除月扯了扯嘴角,“没那么夸张。” “祝公子稍等,九少爷还未归来,您先移步正厅。”上官清有鼻子有眼的又冲祝雎一拱手,冲旁边的人一时眼色让他带路,不由分说的便要拉着燕除月走开。 柳九失魂落魄的从家主院里出来,他们是有目共睹的,只是都制定好今夜的计划了,柳九还未归来。 “正好我下值,我带你把姜琸那小子给砍了!”上官青虽然一直压低着声音,但是这恶狠狠的语气都能联想到她扭曲的五官。 “……”燕除月就说没有一点记忆就是非常被动,直接执行任务还能找线索,而对亲近的人来说处理人际关系相当麻烦,一不小心还容易被怀疑。 不过上官青大大咧咧,一边走一边还用手比划着,“本来你睡我旁边的,自从好几天晚上你没回来过,姜琸就将你那块占为己有了……你是知道他的脚有多臭的!” “快回来吧!本仙子受不了了,原本只有你一个人闻到的,现在还要加上一个我。”上官青一整个痛苦面具。 祝雎看着她们渐行渐远,一旁的女修还在絮絮叨叨的对燕除月说着话,另一旁的侍卫上前给他带路,祝雎拒绝了。 祝雎被燕除月忽视掉了,他不满又没有由头发怒,只是燕除月没有对他交代什么?还是一直以来只顾着查线索没有多余的时间分给他?还是……她根本就不关心他? 可是,他这样强求来的注意,和柳九一有不顺心便泣泪有什么区别? 祝雎生平最为不耻未语泪先流的人,燕除月的师弟是这样,柳九也是这样。难道非要是会流泪的人才会让燕除月分出一两分安慰吗? 凭什么? 可祝雎生来无泪,他无法想象流泪是什么滋味。他唯一的慰藉便是月殿时燕除月的柔情,只要稍一回忆便孃心头涌上甜蜜。 可惜的时候,燕除月并没有接受他的心。 祝雎的威压压得旁边的侍卫喘不过气,他手抖着想摸摸自己的骨剑,摸到的却是一柄不属于他的冷锋,冷得刺骨。 忽然,他终于看见燕除月回头,燕除月快速的对着他比了几个手势,只有他们能看懂,祝雎浑身的冰寒缓和了不少。 燕除月在说,先去正厅坐着。 但祝雎迎了上去,跟着燕除月身后,一直在大倒苦水的上官青表示疑惑。 祝雎一扬下巴,“接着走,我勉为其难也去看看她之前住的什么地方。” 但上官青只能硬着头皮把人带去,她不理解有什么好看的? 等燕除月进到一排竹舍里,她从疑惑到无措。 睡大通铺? 今天晚上她要睡大通铺? 今天晚上她要和一个脚臭的人挤大通铺? 她来的路上还在想,一个竹舍里放几张床给修士打坐,也还说的过去。 可这间竹舍只有一排大榻,按照床头的柜子来算,应该有四人,燕除月总算是明白那个女修怨气为什么那么大了? 燕除月不回来,晚上那个叫姜琸的就会鸠占鹊巢,便会熏到她。 好消息,她今晚夜探柳家不睡大通铺。 坏消息,溜走困难加倍。 祝雎还一脸好奇,他从来没见到过这种床,他左看看右瞅瞅,“这是床?燕……季苏这床没月殿里的大。” 燕除月一脸幽怨,祝雎你崩人设了,你现在是流落在外的苦孩子上门寻亲来了。 菩提城哪里来的月殿,祝雎分明是把这里当做消遣了,也不在意露不露馅儿。 上官青一脸尬笑,“公子,这床不是拿来睡的,是供修士打坐,当然要睡也是可以的,只是我们都浪费竹林的灵气舍不得全拿来睡觉。” 话说着,姜琸哼着小曲率先留意到门口的上官青,“哟,上官下值了?走,小酌一杯药酒。” 姜琸已非少年人的模样,蓬草一样的头发被虚虚束在头顶,他带着忧郁青年独有的气质,拿着一壶酒仗着一柄剑,乐颠颠儿的走进来。 “哟,季苏,也回来了。”姜琸往嘴里倒了一口酒,看见了祝雎,“看着脸生,明河遗梦又招新修士来当护卫了?” 燕除月点了点头,暗暗打量着上官青的反应才确定他是姜琸。 “姜琸今天晚上可不是我睡你旁边喽。”上官青抱着手嫌弃道,有一点庆幸还有一点幸灾乐祸。 燕除月见时机已到,默默举手,“今晚我值夜。” 上官青脸上的笑意肉眼可见的垮掉,“不是吧季苏!” “好巧,我换值了,也值夜。”姜琸哈哈一笑,从储物袋里去除一葫芦酒扔给燕除月,“上次让我帮忙带的药酒,劲足留香久,你晚上睡不着喝一口,但省着点喝。” 上官青急道:“好呀姜琸,我闻了你这么久的脚臭都不给我点补偿。” 姜琸一直被人说着脚臭也不恼,“人家季苏之前便付了我灵石,再说你又用不着,你不打坐一睡觉,雷打不动睡得跟小猪一样。” 看着上官青的反应,众人脸上都止不住染上笑意,只觉得格外轻松。 是夜,竹海沙沙作响。 燕除月打着给柳九值夜的名头直接溜走,不过到子时还有一个多时辰,祝雎按照燕除月所说的子时后在明河遗梦出口处等她。 但祝雎在竹林里的阴影处伫立着,看了月光下的燕除月很久。怕她发现自己,又担心她没有留意到他,挣扎着在阴暗处贪婪地望着月色下的明珠。 他知道燕除月已经和他很亲近了,可是这样的关系是有条件的,他得时时刻刻压抑自己本性才能不惊走她,他想燕除月的目光时时刻刻的黏在他身上,互相享受拥有彼此的时间。 但祝雎知道,燕除月应该是自由的,所以她才会那么熠熠生辉。 有时祝雎也在想,他和燕除月就如千年前的关系一样就行了,只是朋友便不会那么患得患失。可他又不甘心于此,品尝过温暖非要以爱恨挣扎出血肉。 神仙眷侣,这是他在勤政殿学到的最美好的词。 微风习过,竹林沙沙作响,燕除月值夜的阁楼是悬浮于地面的,她身后打开了一扇门。 是柳九。 柳九做贼心虚的四处张望,见阁楼高悬周围也无人,他拉着燕除月的袖子想将她拉进去。 祝雎的手扶住竹子,不甘地咬住嘴唇,指节发白,他反复的提醒自己,燕除月不会选择柳九的。 可祝雎还是止不住的颤抖,他只能逼迫自己一遍又一遍的回忆和燕除月在月殿浪潮般的快乐,可沙沙的竹林至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在阴暗的角落。 他没有任何立场去拉住燕除月,不要去看柳九啊。溺水的人到死都会拉住手边的一根稻草,柳九不愿意和舒家联姻,他一定会抓住燕除月的。 燕除月……不要跟他进去,不要……不要进去。 燕除月在祝雎无声的呐喊下,还是进去了。祝雎的内心却诡异的恢复了平静,柳家必定会让柳九或是他在妖鬼节成亲的。 祝雎看着手上的金蝉反复揉搓着,他突然想知道,燕除月是会选他,还是问心境的柳九了。 漂浮着的阁楼里,柳九再一次恳求道:“季苏,求求你,你带我走吧……” 燕除月有些怔然,历史上的菩提城是无一活口的。 季苏是巡检司的蝉使,她不会离开菩提城的,她这次的任务是……必要时刻可以杀掉柳九。 柳九还是被几百年的季苏杀掉了? 第70章 第四日 上 她不理解 如果整个柳家就是一个巨大的阵, 那么柳家主所在的地方就是阵眼。 子时三刻。 阿七已经率先把修士引开了大半,剩下的是交给燕除月了。燕除月是猜测此次需要取走仙令,最令人怀疑的地方就是柳家主所在的——扶桑。 燕除月换了夜行衣嘱托祝雎一旦有风声, 就出场把所有人的注意引走。 祝雎沉默的点了点头, 他很想问问柳九和她说了什么?但是这样一问的话, 便是暴露了他一直在旁像老鼠一般窥视。 祝雎最终还是没有将阿七给的金蝉放进去窥听他们的谈话。他想要燕除月亲自告诉他,而不是他在小心翼翼的揣度。 “你……”祝雎张口想问些什么, 却又无声的闭上嘴。 燕除月狐疑的回头, 揉了揉他的脑袋,“我会小心的,而且这只是个问心境不是吗?” 柳家主所在的扶桑结界早就被破掉了, 所以说要在极短的时间内摸到里面的东西, 而阿七早早的将他们的地图给了出来, 因为燕除月现在拿的是季苏的身份, 所以就要执行季苏的任务。 这里面无处不在的青铜巨树拔地而起, 又层层叠叠, 而柳家主所居住一样的地方像是一个巢穴,很少有人能够踏足这里。 燕除月也说不上这是一个怎样的感觉?她贴在墙壁上顺着进去,外面的骚动已经将柳家主惊动了。 燕除月在暗处躲藏着,收敛自己的气息, 看着柳家主嘱托她的贴身侍卫去看看仙令还在不在? 不对劲。柳家主这么正大光明的吗? 但燕除月还是谨慎的选择了按兵不动。 毕竟柳家主活了几百年, 早就是姜还是老的辣, 按照这几日观察下来柳家主的处事, 燕除月宁愿相信这里面是个陷阱。 燕除月留意到另一个角落传来了神识波动, 同时她夜行衣之下手臂上的蝉形印记提示着附近有巡检司的人。 糟糕了。 引开追兵的阿七也来到了扶桑。 阿七原本就不相信祝雎,所以说情愿暗度陈仓,也不愿意万一因为祝雎的背叛而导致这次任务的失败。 果然, 木甘捧着一个朴素的枣木匣子紧张地走了出来,打开匣子那一刹那,里面浮现出一种熟悉的光芒。 阿七便按耐不住一下子冲了出来,同时掷出烟雾。 燕除月不明白阿七这种以命换命,夺取仙令的手段。 “竖子敢尔!”柳家主一声惊喝,地底便凭空生造出无数的卷草,寻着生命的痕迹猛得朝阿七涌去。 阿七迅速被绊倒,怀中的木匣子也摔在了地上,滚出了一颗耀眼的明珠。 这哪里是什么仙令?果然是个骗局。 阿七一眼都没有朝燕除月所在的方向望去,尽管她们之间互相有联系。 柳家主终于引蛇出洞,她摇曳生姿地走来,木甘迅速检查了她身上有没有暗器毒药,最后露出了阿七手臂上的蝉状印记。 巡检司的这个蝉状印记,只有在蝉使互相存在的情况下才会显露出来。但是,大多人都不太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只当以为蝉印是巡检司的一种标志。 “果然是巡检司养的好狗!就为了这么一样东西前赴后继,不知道折了多少人进来。”柳家主感慨着,地上滚动着的明珠慢慢浮动起来,落在她的掌心。 “呸!”阿七也自知在劫难逃,但她仍然选择激怒柳家主,“你们才是……走狗!菩提城都要被你们这些蛀虫蛀光了!” “姑奶奶今天就是来杀你的!” “你们不就是要仙令吗?我可以让你带回去。”柳家主蛊惑道。 阿七连呸好几声,“谁信你谁倒霉八辈子!” 柳家主另一只手上盘旋出无数的卷草有频率的呼吸着,慢慢的舒展开,上面浮现出一个朴素的木牌。 没有那种,金玉堆砌的奢侈感与圣洁感,只有那种匠人不成熟的雕刻呈现出的劣质。 “你们巡检司只关心仙令在不在你们手上想夺取菩提城掌控权,但是你们丝毫也不关心这枚仙令,原本就属于我们柳家。”柳家主幽幽道:“我族先祖被杀妻证道,从坟地里爬出最终证道飞升得来的奖赏。” “凭什么平白无故给你们啊,你说是吧小蝉使。” 阿七:“所以你们垄断菩提城,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打造一个自己的逍遥之地?” 燕除月手臂上的蝉印发亮发烫,是阿七在提醒她动手。 …… 祝雎的身份是柳家的正君嫡子,没有和燕除月一样换上黑衣,而是穿着嫡子该有的派头,嚣张的很。 扶桑里面高山一样的建筑慢慢垮塌,他看着蚂蚁一点点绕着他走,祝雎又拿来根草挡住。 身后传来破风声,燕除月:“走走走,快走!” 身后乌泱泱的跟着一大群人,一串又一串的鸣镝在天幕中炸开。 祝雎御风而行,“你干了什么?” 燕除月风驰电掣,连忙喘了几口气,“夺仙令的时候太费劲,不小心把房子轰塌了。” 祝雎觉得十分有趣,“你真厉害……” “这可不是什么值得夸奖的事。”燕除月拉着祝雎的手来了个急转弯,“放在仙界我都上通缉榜了!” 祝雎刚“哈”了一声,便被燕除月捂住了嘴。 巡逻的一对整齐划一的朝燕除月他们藏身之处走来。 祝雎觉得新奇极了,燕除月冰冷的手覆盖在他的唇上,他蠕动了一下嘴唇小心翼翼的伸出舌尖舔了舔。他感觉到燕除月在他背后抖了抖,于是他被捂的更紧了。 燕除月慌不择路,只能选择自己记忆中较为熟悉的路线躲藏,一不小心就回到了柳九的明河遗梦。 巡逻队的领头是姜琸,他听见这边的动静扬手让队伍停住,手执长剑谨慎的走过来。 燕除月见祝雎不挣扎了,迅速从储物珠里面拿出了姜琸送她的药酒。 药酒生香,经久不散。而姜琸找遍品尝过,对这个味道熟悉的很,燕除月在赌,希望这样少生波折。 姜琸闻到熟悉的味道,鼻翼微动,他的沉默震耳欲聋,外面杂乱的脚步声已经逼近。 姜琸耸了耸肩膀,配剑重新插回剑鞘,甚至主动拦住想要进入明河遗梦的人。 “无异常,继续巡逻!” 燕除月心中计算着时间,等到威胁撤去,她才拉着祝雎躲到竹舍。 今夜上官青没有打坐,最近的连轴转让她疲惫不堪,还是睡眠能让她尽快的恢复。 燕除月进去先给上官青施了一个隔音罩。 “你说我把你带上干什么?”燕除月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给自己施了一个净身咒,“你到处溜达很正常。” “我很开心,你能在危险的时候还能把我带上。”祝雎捧着燕除月的手贴在了自己脸上。 燕除月打量着周围简陋的环境,“要不你还是回水月镜天吧,不然盘查到你不在解释起来就麻烦了。” “不要。” “可是……你要和我一起睡大通铺?”燕除月上下打量着祝雎。 这算什么?富家少爷流落大通铺? 燕除月从柳家主那里拿走的仙令,从近看,上面已经被盘的很光滑了,上面没有多余的纹路,只有一个云纹缠绕的“令”字。 燕除月给祝雎解释着,“仙令是仙界之前分发到各处的通行令牌,有了这个仙令,上界的仙族下界便能不受压制。而对菩提城中的持令者而言,更是直达飞升的邀请函。” “而柳舒两族,各有一枚。”燕除月回忆着,“而看柳家主的语气,这仙令除了是祖上传下来的以外对她没什么作用。” 燕除月:“之前柳九便说过,他不愿意与舒家联姻的一个原因,便是舒大小姐会吃掉他。” “而恰恰是在妖鬼节。”燕除月相信这个节点极其特殊,“阿七今天被抓,露出了原貌,而那日舒遂之做客我俩双双被问话,所以柳家主一定怀疑到了我身上。” “但你怎么联系巡检司呢?”祝雎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燕除月。 “说的对,祝雎。”燕除月把玩着手上的令牌,缓缓的抬起头,“巡检司……我好像知道了什么。” 祝雎怔住,好笑的摇了摇头,原本一副贵公子的打扮随着燕除月带他一路狂奔,而带着一股凌乱的潇洒,“所以你要怎么感谢我?” 燕除月吻在他的额头,“够了吗?” “不够。”祝雎情不自禁攥起了手,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了几次,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我知道我不该偷偷看着你……但是我忍不住,燕除月你还是把我的眼睛挖走吧。” 燕除月:??? 燕除月不理解,但她大为震撼。祝雎怎么一言不合上演了血腥手法? 祝雎将头埋近她的脖子,声音又低又涩,“我承认我很在意。” “那个柳九晚上拉你进去说了什么?” 燕除月的手柔和的抚摸着他的墨发,从发顶到他的脊背,“没关系的祝雎,柳九……” 祝雎呼吸不由得放的又轻又缓,连此刻的心跳都觉得沉重,生怕听错了什么。 “柳九只是和我做了一个交换,结果是他愿意把他知道的都告诉我。”燕除月道。 祝雎捏住燕除月的袖子:“他是不是哭了?” “……嗯?”燕除月不解。 “燕除月,你是不是会心疼会哭的人?”祝雎的声音闷闷的,“他很惨吗?” 祝雎对这样万般不耻,但他情愿燕除月因此为他多停留片刻,依偎着互相取暖。 他渴望燕除月大发慈悲用一场淋漓大雨来浇灭他的疑心,在浪潮中享受到窒息,只有这样才能反复提醒他拥有。 他期盼着燕除月的答复,又畏惧着答案,时间越久越是质疑,等到燕除月再开口时,他便已经堵住她的声音。 祝雎在颤抖,“燕除月,别说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70-80 第71章 第五日 至少,他与燕除月会成亲了。…… 天大亮时, 一位不速之客便来到了柳家。 舒遂之带着一只一臂长的青鸟不知道和柳家主密谈了什么,随后带着青鸟在弯弯绕绕里找到了燕除月。 不过对于燕除月来讲,算是个好消息。 燕除月知道, 一旦昨天晚上的任务行动之后只要没传出仙令, 而目前唯一能联系上的她, 便会被巡检司便会想方设法找到。 山来就我,燕除月便是这种想法。 但是, 还没来得及等到巡检司, 舒遂之便带着青鸟,气势汹汹的而来。 柳家主甚至都还没来得及问为何正君嫡子也在? 出乎意料的,舒遂之不是找茬, 而是缓缓的摘下自己遮住半张脸的金属面罩, 一步步的走过来, “妹妹。” 燕除月却越过人群望向了在高处站在青铜巨树前面的柳家主。她的瞳孔再次出现了一抹红芒, 她对燕除月微微笑了笑, 点头示意做了个嘴型。 ——逃不掉的。 燕除月所站的土地已经不是那一片沙沙作响的竹林, 也不是有着仙鹤瀑布的明河遗梦,而是整个柳家最广阔的地方,九根雕刻着神兽的柱便在这里。 燕除月看着乌泱泱的人,有热情的上官清, 也有那个因为药酒放水的姜琸, 有一脸不可置信又仿佛劫后余生的柳九, 有远处虎视眈眈的柳家主, 还有一脸迫切的舒遂之。 祝雎站在他身后, 强硬的展示他的存在,人群中一闪而过的灰影想必就是扶桑坍塌后逃走的阿七了。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如此鲜活,就像是狠狠被镌刻在时间里, 只要稍一回想,便能清晰的忆起他们的每一根头发丝与皮肤纹路。 “妹妹……我是兄长啊。”舒遂之带着青鸟而来,而青鸟就是当年舒二小姐从破壳开始便开始饲养的宠物。 舒二小姐去世逝世十年之久,这只鸟也被舒遂之接手了,而此时青鸟接触到原主人便迸发出了热情,发出光亮。 舒遂之那日回去左思右想,在阿羽摇着扇子乐滋滋的声音下,最终还是将季苏的存在告诉了舒家主。 带出了青鸟后,便直奔柳家而来。最能证明舒二小姐身份的也是这只青鸟,滴血认主,谁也无法否认这个联系。 “那我需要做什么?”燕除月很快接受了自己身份的变故。 季苏在过去真的回到舒家了吗?燕除月感到了一股宿命感。 “妹妹,我们回家吧。”舒遂之的眼睛里有泪光。 燕除月认真端详着,摇了摇头,“还是叫我季苏吧。” 这里是由谎言还有算计编织而成的问心境,只有天生对此敏感的祝雎才能轻松甄别。 假如柳九是对自己命运未知的恐惧,努力挣扎却无能为力的哭泣,那么舒遂之是因为妹妹还活着而感到开心的泪水吗? 燕除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也像过去的祝雎一样,费力的揣度着真心。 季苏十多年前逝去,现在又被突然认回,而在失踪的这么多年里,应该是拥有记忆的。就在这菩提城加入了巡检司,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未必能一时理清。 舒家与柳家一样并不是风平浪静。 “来。”柳家主坐在巨大的青铜树上,对着众人招了招手,她如少女一般天真无邪,“舒小友的阿父可是出关了?我们得好好聊聊关于联姻的事情了。” 众修士知趣退去,而九根柱子变之一二,他们便缩地成寸,因为巧妙的阵法变换出现在柳家主面前。 柳家主有些惋惜,“可惜昨日那小贼没有走到这里,否则定让她插翅难逃。” 柳九声音不稳,希翼的目光反复停留在燕除月与柳家主身上,“季苏……她是舒二小姐?” 柳家主极具割裂感的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一种衰老又充斥着生机的感觉,在她身上交叉呈现,“好孩子,你不是不想嫁给舒大小姐吗?” “你的机会来了。”柳家主轻飘飘地扔下一句话,又将矛头对准了燕除月,“舒大小姐想与柳家两个孩子成亲,我不太满意。” “反正是与舒家联姻,是谁都不重要。”柳家主轻轻松松的又将柳九当成她所向披靡的刀剑,她一句一个软钉子放在那儿,让燕除月去碰,“既然舒二小姐从前便是专门为我儿挑的贴身侍卫,不若就做了这成人之美,顺水推舟。” “若一定要与舒家联姻。”听到燕除月就是舒二小姐柳九悬着的心放下,他嗫嚅着,“……儿子只愿与季苏成婚。” 柳九的意思是,他可以妥协与舒家联姻了,但是对方只能是季苏,季苏是个正常的人,不会吃掉他的。 祝雎直接冷嗤,“你是什么东西?不行。” 这场闹剧终于从燕除月莫名其妙被认回舒家开始,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柳九脖子都气红了,“可是季苏本来就是母亲给我选的。” “我说不准,就是不准!”祝雎从开始的看着好戏到自己被人看着好戏,他拉着燕除月,“她天生就是站在我这边的。” “凭什么?”柳九眼睛含着泪,却嘲笑道:“凭你会说会抢吗?” 燕除月制止了这场争端,“在谈论这件事之前,应该见一见我……父亲吧?” “毕竟这件事也不是柳家主能全权促成的。”燕除月又将话题抛了回去。 祝雎死死压制住自己想要逼问燕除月的话,只能僵硬着脊背一直站在她身边。 只要燕除月一日不做出选择,他的内心便久久无法平静,直到他被义无反顾的选择时他才能甘心。 燕除月偏爱世人,他也想要这份偏爱。 …… 柳家疑云遍布,舒家也不逞多让。 在闭关洞府内传出声音,舒家主毫不犹豫赞成了舒遂之转告柳家主的提议——联姻对象从舒大小姐换成新认回来的舒二小姐。 舒家主空灵的声音像是在洞穴里四处回档,“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舒遂之毕恭毕敬道:“之前阿弟与柳家长女成婚,阿父便没来得及出关看一眼……这次妹妹回来正好赶上,阿父不如……” 舒遂之的话被无情打断,舒家主的声音没有多大起伏,“为父闭关多年,不能功亏一篑。” “只是苏苏,想聘哪位郎婿?”阔别十年,舒家主还当是以前,时间有的时候对于修仙者来讲并没有多大的意义。 舒二小姐小字,苏苏。 柳家主自称不方便出柳家,于是只有几人跟着舒遂之来到了舒家,舒家不同于柳家的格调,反而多是修炼的洞府。 众人的目光重新落在燕除月身上,如芒在背。一双独特的巨眼仿佛悬在她头顶,将她的一举一动锁定。 祝雎冷然的表情渐渐收拢,一眨也不眨的盯着燕除月。 柳九半是欣喜半是恐惧,既高兴于她与他相识比祝雎早,又害怕徒生变故。 舒遂之的折扇不由自主的摇了摇,对燕除月的答复很感兴趣。 这项关于死亡的宣读终究令在场的人格外紧张,燕除月反而轻快的笑了,“谢谢你们愿意让我选择。” 祝雎呼吸不由得放轻了,耳边的一切嘈杂都在逐渐远去,他眼中只有燕除月的身影鲜亮无比,她飒爽的英姿,高束在头顶的马尾,额角的一缕缕碎发随着风轻轻地摇晃。 “柳九公子……”燕除月道。 祝雎听见这这个名字,感觉自己快要溺毙了,全身不自觉的轻颤,心头被柔软的丝线割得血淋淋的。 柳九的脸上的笑意还未完全绽开,便听到燕除月的下一句话,“柳九公子一直希望自由,那我便成全他。” 祝雎只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了,周遭一切都模模糊糊。 燕除月道:“所以,我选祝公子。”祝雎上门认亲的时候便毫不掩盖自己的名讳,对外宣称的便是这个。 祝雎猛地抬起头,手臂脱力的情况才有所缓和,他黑色的瞳孔剧颤,“我?” 燕除月点了点头,围着祝雎走了一圈,“祝公子与我在妖鬼节那天会成亲。” “成亲……”祝雎轻轻呢喃着,既没有狂喜,也没有追问,声音轻的怕惊走汲取着花蜜的蝴蝶,他不可置信,“我们要成亲了?” 燕除月终究还是选择了他。 对于柳九来讲,他不想与舒家联姻,唯恐自己被吃掉,所以才费尽心机违背怯弱的本性也要逃离,三番五次的求助最容易带他走的人。 这是目前来说柳九最好的结局,他不用担惊受怕了,甚至可以远离风暴中心。但柳九心中生出了淡淡的惆怅,但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善。” 舒家主立马同意了,“既如此,苏苏与正君嫡子结成良缘。” 但他玩弄人心一般,接着说出了让柳九绝望的话,“小九与本君长女成婚,正好你们自小青梅竹马。” 不……柳九倒退一步,神色仓皇,但他的喉头仿佛被人掐住吐不出一句话来,是了,舒大小姐是个吃人的怪物,那么整个舒家呢? 燕除月若有所思,舒家主真是老辣,说着给了她选择权,实际上真正的目标还是柳九,如果她选择了柳九,那“皆大欢喜”,柳九也能放松戒备。但她出乎意料的选了祝雎,舒家主只能重新将柳九拉入困局。 舒遂之脸上挂着笑意,极为捧场,折扇也摇的快极,“如此双喜临门,阿父不若也出关受新人朝拜,让妹妹们恩沐仙泽?” “阿遂,你今日话密了。”舒家主道。 柳九失魂落魄的离去,仿佛已经接受自己的既定命运。 而祝雎破天荒地安静地准备婚事,关心起自己的喜服,他想,假的也好。 至少,他与燕除月会成亲了。 第72章 第六日 她到底在洞府藏了几个人…… 妖鬼节自筹备开始再到结束一共有五日。 除尘, 纳吉,朝拜,焚香, 仙浴。 今日正是纳吉, 九日期限中的倒数第四日。 燕除月暂住舒家的洞府里, 青鸟每日都会清唱半个时辰表达自己的喜悦。而祝雎回了柳家准备婚事,但隔三差五便会溜进来问燕除月, “成亲那天我穿这件怎么样?” 燕除月端详着浮夸的嫁衣, 上面的璎珞宝石以及明珠缀满了整个正红,只需一点微光便衬得无比奢华。 燕除月无奈道:“这是我穿的。” “我都听柳家的人说了,他们说新郎新娘互相期许, 才会白头偕老。”祝雎指甲抠着喜服上的珍珠, “我们虽然不会白发老去, 但是会永远互相期许相伴的, 对吗?” 燕除月点头, “对。” 祝雎虽然有些怀疑, 但是却没有大煞风景的继续质疑,只是继续说道:“柳家说……新娘要给新郎送一个香囊。” “……民间有这习俗吗?”燕除月回忆着。 祝雎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而且要是新娘亲手缝制的。” 燕除月:“问心境的东西我们很难带出去。” 祝雎的声音一下子低了下去,却又被迫抬起头,燕除月揉着他的脸, “但我是太阿剑主, 那就满足你小小的心愿!” 祝雎别开脸, “不是我想要的, 是规矩……成亲的规矩这么说的。” 明知问心境的成亲是假, 祝雎也要事无巨细的过问成亲的每一个细节。 正说着,青鸟发出爆鸣提醒,有人来了。 青鸟在燕除月这边, 顶多是充当一个看门鸟,任何风吹草动它都会示警,鸣叫过后便得意洋洋的飞走了。 外面的人迟疑了一会儿,怯懦的声音终究还是传了进来,“柳家小九请求与舒二小姐一叙。” 祝雎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住,燕除月见状,揉了一把他的头发,在他耳边道,“不会赶你走的,先去内室休息吧。” 祝雎不情不愿的冷哼转身离去。随后燕除月打开洞府禁制,柳九谦和有礼的走了进来。 柳九对燕除月一拱手,“我……我左思右想良久,已经接受了我的结局,小九还是想感谢仙子平日对我的照顾。” “但是我心中仍然存疑,还请季苏仙子能为我解惑……”柳九一身素白,身上无一点色彩,如同披麻戴孝一般。 之前夺仙令的那晚,柳九便拉她入室夜谈,作为交换燕除月会尽量帮他,柳九便告诉燕除月,为何他说舒大小姐会吃掉他? 柳九那时犹豫了许久,只说了两句话:你都听见了?你相信我? 于是,吞吞吐吐的说出舒大小姐身上的疑云,他也不甚清楚,只是自小到大总有一只奇怪的手向他点明危险,而舒大小姐是他平生所见之人中最令他毛骨悚然之人。 他还尚幼时最喜玩躲猫猫,身上无数天灵地宝又是柳家最受宠爱的九公子,与舒家小辈来往密切,那一日替柳家主传话,无意在舒家迷失,撞见了舒大小姐吃人的一幕。 鲜血淋漓,诡异之至。 柳九回去便大病一场,连那一年的妖鬼节的盛宴也没有赶上,经此一变便畏畏缩缩至今。 这便是祝雎耿耿于怀的谈话。 燕除月看着壮着胆子来洞府找她的柳九,伸手为他倒了一杯热茶,“但说无妨。” 柳九接过后暖手却不喝,“你还是季苏吗?” 燕除月微微一笑,“我不会吃人,也不会吃了你。” 季苏之前为了执行巡检司的任务便已经。卧底在刘九身边许久,柳九对此敏感。也说的过去。 “那便足够了。”柳九稍稍安心,“你知道的……我能预知危险,最近几日舒家给我的感觉让我本能的屏住呼吸,还有我的……母亲。” “但你这里会让我好受许多……”柳九打量着周围,虽然不如柳家的气派,但自有苦修的意味,“这里,让我觉得很舒服。” 内室“哐”的发出声响,像是什么东西被失手打翻了。 柳九便如惊弓之鸟一般,燕除月心下了然,主动解释道:“别害怕,是我养的鸟。” “是那只通人性的青鸟吗?”柳九反应过来,她就是被青鸟认出从而被证实是舒二小姐身份的,“我能摸摸吗?” 燕除月想象那个画面,随即好笑道:“他有些认生。” 而且,柳九见到祝雎的那一瞬间,怕是会吓得缩起来。 “虽然说有些冒昧,但是我还是想问问……”柳九欲言又止,“那日……舒家主面前你为何要选择祝雎?” 隐晦的视线粘在燕除月的身后,迫切的同样报以好奇。 “因为……我想选他。”燕除月缓缓道:“或许,他也会因此感到开心。” 柳九低下了头,不知道这算是一个怎样的答复,他们认识了很久吗? “而且,你不是不希望与舒家联姻吗?”燕除月道:“我以为你能逃脱开的。” 柳九咬了咬下唇,一狠心,“季苏……你一定要小心,柳家今日来了个怪人,自称‘鬼剑’。” 燕除月琢磨着他的话,洞府的阵法禁制又响了,柳九神色慌张,燕除月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苏苏,我是兄长。”舒遂之自报家门。 柳九被舒遂之堵在里面,他小声地道:“我不想见他……我也怕舒遂之。” 燕除月沉默一瞬,也让柳九进了内室,希望里面两人不要发生龃龉。 没办法,一处洞府就分会客与打坐两室。舒家主张苦修,找了一处山脉大大小小的开凿洞府,护山大阵一开,这便是舒家。 柳九脸微微发红,进了洞府内室,秉着君子勿听勿视的原则,目不斜视的往里走了点,便看见在床上支着头假寐的祝雎。 柳九:“……”??? 但柳九及时的捂住自己的嘴,以免发出惊疑的声音,他的无助地看着转角处燕除月的背影,又哆嗦着指着祝雎。 仿佛在问:你为什么在她床上? 来自祝雎的强烈的注视感让柳九下意识的退缩,吓得柳九自个儿找了个角落蹲着。 祝雎冷嗤一声。 外面,舒遂之进来后盯着燕除月对面的那个杯子笑道:“难不成苏苏还会了客?” 燕除月随机应变,“知道兄长要来,便静候了。” 舒遂之冲她竖起了个大拇指,如善从流的坐下,取下自己的金属面罩露出了苍白的面容,一整个羸弱贵公子的样子,“那苏苏,知不知道阿兄今日为何而来?” “婚事?” “对了一半。”舒遂之摇了摇折扇,“阿兄身边有个侍笔仙子名唤阿羽,对你和柳九过去的事很好奇,于是苦苦哀求,为兄绕不过,只好勉为其难走这一趟,不知苏苏可否愿意让为兄圆了这差事。” 燕除月:“……修仙无岁月,我也只是没了记忆被柳家收留继续修道罢了,倒是没什么特殊。” “只是阿兄人挺好的,还为身边的小仙子走这一趟,想必……也非等闲人等。”燕除月的目光渐渐落在舒遂之的折扇上,舒遂之作为舒家长子,未必全然不知舒家事,又主动带青鸟寻妹,真是处处生疑。 舒遂之一直东拉西扯的说话打太极,燕除月也神色不变的陪他谈天说地,只要聊到以前,她的统一口径就是失忆了。 最后,也是舒遂之结束了互说废话的局面,“想不到柳家也能培养出苏苏这般神仙人物。” “就当是兄长过奖了。”燕除月看着舒遂之反复试探,她不主动也不拒绝,等着他疑惑到按耐不住。 舒遂之正欲起身告辞,错身之际,燕除月听见了他极小声的说:“苏苏,今日虽是纳吉,但也不可懈怠修炼,如果有时间的话,可去小蓬莱一趟问仙缘。” 菩提城虽是人妖混杂,但离小蓬莱极近。若按照舒遂之所说去小蓬莱的话,等到妖鬼节那日根本赶不回来。 “原来,兄长千辛万苦带着青鸟找到我,是为了我的仙缘。”燕除月对着舒遂之长行一礼,“多谢兄长提醒。” 舒遂之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不知道燕除月是装傻还是真傻? 燕除月也是促狭他,明知舒家有鬼,龙潭虎穴,却还要大费周章来找到传说中已逝的舒二小姐,带回舒家后迫不及待地便安排上了亲事,事到临头却又反悔,暗暗提醒想放她一条生路。 舒遂之欲重新带上自己的面罩,却又峰回路转般的听见燕除月的询问:“兄长,小蓬莱四面环海,现在你会撑船吗?” 舒遂之动作一滞,小蓬莱四面环海不错,但是掌舵人一般都是里面的长老充当扫地僧,他心中有了计量,半开玩笑道:“我现在正撑着呢,只是苦海无涯……”前途未卜。 “原来是逆水行舟。” “不进则退,莫怪。”舒遂之道:“满船亡者,也是累极。撑船极难,苏苏可要帮忙?” 燕除月还未答复,洞府阵法禁制又响了,舒遂之立马扣上了自己的金属面罩,俨然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 “好妹妹,我是阿姊。”外面幽幽的声音响起。 燕除月不解,甚至大为疑惑。怎么今天都凑到一堆了? 舒遂之听闻这个声音,眉头抖了两抖,对着燕除月摇了摇头,手指着她的内室。 看来,舒大小姐的古怪令人退避三舍。 燕除月想着里面也不会暴露什么,祝雎自己人,柳九只是上门做客的,就算发现了什么,也可以糊弄过去,便果断让自己名义上的兄长进去了。 难缠的还是舒大小姐,柳九口中吃人的怪物。 舒遂之谨慎地将茶杯倒扣,进入内室后,立即在自己身上下了层层敛息的禁制,尤觉得不保险又贴了几张敛息符和易容符。 他贴墙而立,站在帷幔后听着燕除月和舒大小姐的对话,浑然未觉床上的祝雎,以及贴着柜子蹲着的柳九。 “妹妹身上好香,我喜欢妹妹。”舒大小姐没有进洞府,只是站在外面与燕除月寒暄,“一想到我们一胎双生却十多年未见,便觉得心中惋惜。” 舒大小姐的样貌,确实和燕除的这个身体容貌十分相似,只是舒大小姐有一种荤欲之美,整个人丰腴又自带风情,燕除月过于浩然正气,哪怕艳丽非常也不敢直视,多看一眼也只觉得是天打雷劈的亵渎。 “妹妹可是听说了妖鬼节,我们一起成亲。”舒大小姐自言自语道:“啊不不不……我是想说柳九的,你看见他了吗?” 舒大小姐都古怪明眼人都看出不对劲,她吸溜了一下唾液,“我闻见他来这里了,他真的好香好香好香……” “父君那天不让我见他,我好喜欢他的,妹妹不许给我抢哦。”舒大小姐说话颠三倒四,“兄长也是坏人,啊……妹妹死了。” 诛邪塔问心境之刁钻,在于无时无刻不交织的谎言与背刺。 前脚舒遂之刚想要拉她上船,后脚舒大小姐便来变着法的提醒她都不是什么好人。 当然,她都不信。 现在,燕除月的任务已经不仅仅是阻止菩提城被屠城了,而是包含着清洗罪恶。 诛邪塔先天神器,洗涤恶念,里面所有的问心境都是过去真实存在的。 从她复活开始,到下界四域之朝,再到安乐镇,最终回到夜渊再转到诛邪塔进入问心境,方方面面都有着一双手拨弄着安宁。 内室,舒遂之见舒大小姐没有进来舒了一口气,她的狗鼻子灵的很,但同样的,洞府外的声音因为禁制他也听不真切。 忽然,他隐约听见不同于自己的心跳声,急切得很显然是紧张。 舒遂之心中警铃大作,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扇子在他手中转了一圈随手布下一个屏障,他缓慢回头。 四目以对…… 老实巴交的柳九:!!! 小心翼翼的舒遂之:???! 舒遂之额角青筋直跳,深吸一口气,“小九你怎么在这里?你听到了多少?” 柳九虽然什么也没听懂但唯恐被灭口,吓得五官乱飞。 “我…我……我……”柳九一口气喘不上来,指了指另一边,意思是不止有他一个人。 舒遂之疑惑,但扇子立马朝他所指之处挥出一道风刃,看到祝雎的那一刻瞳孔骤缩。 他只有一个念头,季苏到底在洞府里藏了几个人? 第73章 第七日 过去的祝雎 妖鬼节朝拜, 柳舒两家随着菩提城的人潮一起汇入热闹的溪流。 妖鬼节是菩提城最大的一个节日,十年一次的成功祭祀,奠定了菩提城的平安, 这也导致这里的人都十分重视。 柳家主不出柳家, 舒家主闭关, 舒大小姐临时被舒家主叫走,两家其余的子嗣都是结伴出行。 只是热闹的灯海里, 总有几个人互相看不对眼。 舒遂之看柳九一脸意味不明, 看祝雎十脸不爽,昨日的剑拔弩张还历历在目。 要不是燕除月及时送走了舒大小姐进去制止了纠纷,还不知道会打成什么样子的鸡毛飞上天? 菩提村有一颗菩提大树散发着青色的光芒, 立于悬崖峭壁之间, 在热闹的灯市看向那里只觉得有一颗青色的巨星指引着方向。 而只有在妖鬼节的时候, 才会有清澈的流水慢慢淹没低洼处, 使整个菩提城都浮在水面上, 亭台楼阁慢慢显现出来, 一些机灵的小妖便会提前摆渡或者是铺好浮桥。 巨大的夕阳在这五天里永垂不落,被渲染的橘黄的云笼罩着整个天幕,蓝幽幽的水面与天空割裂出两个世界。 浮桥两边是长长的游廊,还有拱桥连接了一处又一处的喧闹。 燕除月在前面走着感慨着菩提城与仙人两界的不同, 祝雎一直走在她旁边, 而舒遂之就是一副羸弱贵公子的样子, 慢悠悠的扇着折扇, 只是时不时的往二人中间挤。 柳九自从知道自己不是柳家子, 便有意无意的离开柳家的范围,而他又畏惧舒家,只能悄悄的往燕除月这边凑。 “季苏季苏。”上官清咋咋呼呼的, 跑到女主身边来证实,“你真成了舒家的仙子了?” 今日出游,柳九把她和姜琸也带上了,并且叮嘱在外可以自由行动。 燕除月笑着点头,并回赠了一个储物袋,“回去再看吧。” 上官青眨巴了一下嘴,喜笑颜开,“这么巧?我也给你准备了东西——你看!问心石!恭贺季苏仙子找到家人!” “问心石是我老家那边的特产,我出去修仙的时候阿娘怕我识人不清硬塞给我一袋子。”上官青挠了挠头,塞到女主手里,“只是不知道原来你也要送我,怕是寒酸了。” 燕除月握紧石头,“怎么会,问心石乃真心之石,真心乃世间最难能可贵之物。” 上官青手肘一拐跟过来的姜琸,“喂,你的呢?” “哟,有备而来啊。”姜琸哈哈一笑,眼尾微垂的忧郁眼也染上飞扬的神色,“我就知道,可惜喽,我有酒。喏——比邻酒,一杯当千杯哦……恭喜小季苏不用继续吃苦啦。” 燕除月也学着他说话,“喏——你的储物袋,老规矩,回去看。” 众人一阵嘻嘻哈哈,连不远处奢华的柳家游荡队伍都频频朝这里看去。 问心境不会平白无故生成,只有执念才会永远存在,这个问心境一破,这些鲜活的人啊便会永远消失在时间里了。 季苏的执念是什么呢?是心心念念的巡检司升职?还是没有和朋友好好告别?还是杀了相处许久却无坏意的柳九? 燕除月也将一个储物袋放在柳九手上,他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也有,燕除月:“回去看。” 祝雎一摊手,“我的呢?” 燕除月一爪子拍在他的手上,冲他眨眨眼,“别着急。” 水道旁边有浮着的糖画摊子,燕除月眼前一亮,径直把祝雎拉了过去。 “还记得我之前画的糖人吗?”燕除月利落的拿出灵石给摊主拿到了自主糖画权。 燕除月熟门熟路的在上面画龙画凤,几笔便拥有了神韵,用长长的竹签一粘,手指微动谈话便活灵活现的被取下来。 祝雎接过,咬了一口,嘴角含着些许笑意,含糊说道:“你画的人才好吃。” 燕除月不解。 祝雎见她完全没想起来,心中微涩但又被口中的饴糖冲散,他伸手拿过另一个糖勺,“我来。” 祝雎捏着糖勺拉扯出糖丝并不熟练,画出来的糖人甚至有些歪歪斜斜。 燕除月一看,坑坑洼洼的外圈,一大一小的糖洞…… 燕除月:“……妖鬼节月亮最圆,你画的确实不错。” 祝雎抿了下嘴角,看了燕除月一眼,一不留神手一抖拉出一个歪歪扭扭的弧度。 “好看吗?”祝雎直勾勾的望着她。 燕除月硬着头皮道:“一般人可画不出这样,真好,独一无二的‘糖人’。” 祝雎继续勾勒,对燕除月露出阴森森的牙,“这是你哦。” 燕除月:“???” 报复,绝对是报复! 燕除月艰难的再看一眼,这个糖人比她当初做的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她心态良好,甚至安慰祝雎,“你做的糖人至少味道差不到哪去。” 上官青在旁边看着叹为观止,季苏回了舒家何止是摇身一变,简直是去进修回来了,春秋笔法的夸人让人应接不暇,祝公子虽然画的丑,但好歹糖人的糖不是他熬的。 季苏说话,高,真高啊。 上官青直接现场给燕除月比个大拇指夸顶呱呱,于是她也成功分得一个糖画。 燕除月终于忍不住了,噗嗤笑了起来,“你说那个是我对吧?行,那我也画个你。” 燕除月狠挖一大勺糖,熟练的倒在石板上,一边还还一边端详祝雎,涂涂改改,“好啦!现在和你画的是一对了……” 姜琸看这里热热闹闹的,跑过来凑热闹,一过来便倒退三步。 ——方脑袋,绿豆眼睛□□嘴。 姜琸上下打量,甩着酒壶干笑道:“你们还挺有趣味的。” “祝雎这是你哦……”燕除月也端详着自己真正的作品,然后粘在竹签上咔嚓一下咬了上去,快活却幼稚道:“现在被我吃了!” 祝雎拿自己做的“小燕除月”,乐不可支碰了碰她做的“小祝雎”。 燕除月立马护住,“别给我碰坏了……”她一不小心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动作一滞,将糖勺塞进跃跃欲试的上官青手里。 她拉着祝雎偷偷摸摸的绕开众人来了一个角落。 祝雎心疼地将糖人收起来,燕除月才是真正的差点给他撞坏了,“燕除月你小心些。” 燕除月给祝雎指了一个方向,“你看那是谁?” 恰如此时,一个人影暮然回首,他的黑发随意的披散着,瞳孔又黑又沉,薄薄的眼皮褶子至眼尾轻慢的上挑,视线牢牢随着燕除月的手锁定了他们。 祝雎的神情逐渐严肃起来,“那是……过去的我。” 按照时间线,祝雎过去版本确实会现在出现在菩提城,因为妖鬼节后菩提城便被灭城了。 所以,他们是遇见了过去的祝雎?然后正巧在屠城前夕撞见了他? 祝雎过去版仍是一副少年模样,有着同样的谨慎和杀戮,甚至比之现在有过之而无不及,曾经的少年祝雎是没有“剑鞘”的。 少年极度敏感,燕除月只是指了个方向,他便走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像是没有看见他一般。 燕除月:“没关系,在这里面咱们都不是自己的样子,我是季苏,你是姓柳。” “你真的不记得以前你屠城的细节了吗?”燕除月琢磨着,“绕来绕去和柳舒两家的人打太极,到最后你才是化解菩提城危机的关键?我一直觉得柳舒两家这里面有‘鬼’的。” “为什么他一来我就要改名?”祝雎挑眉,“就算这里的人无比真实,杀了他便可。” “再者,杀了就杀了,谁会记得战败者的过去?”祝雎抱着手冷漠道。 “啊对对对。”燕除月:“虽然过去之事不可究,但有没有可能……这次的真相对我很重要。” 世人皆道她应劫而殒,却鲜有人知她生祭诛邪塔,破诛邪塔问心境,知道真相也是她的执念。 燕除月和祝雎正拌着嘴,那少年便踏水而来,还是熟悉的假笑,“二位可是认识燕除月?” “……不认识。”燕除月与祝雎异口同声道,只是她有些犹豫,祝雎直接没什么好脸色。 眼前少年的出现,不断提醒燕除月,这是过去的祝雎。 少年现在活生生的站在她和正主面前,时间割裂成两半,戏剧地让过去与现在碰撞。 少年直接开门见山,直勾勾的盯着燕除月,让她一时以为自己曾经在这个时候欠了什么债。 如果硬要算起时间线来,这个时候似乎是她上辈子殒落,祝雎破塔而出后。 “啊……不认识吗?”少年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眼睛黑白分明,“可我刚刚听见她的名字了。” 燕除月心说,肯定是刚刚祝雎说漏了嘴。 祝雎过去版腰间挂着一个金属编制的小笼子,不过拳头大里面却装着一颗耀眼的星子,最底下垫着一张形态莫名的纸。 燕除月僵住了,缓缓抬头又听他道:“真是可惜呢,我还以为找到了。” “他们都说她死了,我却不信。”他声音沙沙的,“我的耳朵不会出错的,你们认识她吗?” 祝雎没有吭声,带着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破天荒地的没有嘴毒。 燕除月:“或许是同名了呢。” “那好吧。”祝雎过去版点了点头,似乎是接受了这个结果,他垂下眼眸复又盯着燕除月,“你和她很像呢。” 这么敏锐? 燕除月腹诽,好巧不巧,正是在下。 祝雎过去版的样貌极具欺诈性,燕除月都以为这个时候他还没那么极端,悄悄用手戳了一下祝雎。 祝雎却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 只见他乖巧地笑了下,腰间的星子明亮的很,他声音却如卒了毒一般,“竟然不认识,那就去死吧。” 第74章 第八日 倒计时 燕除月:“???”虽然说知道你喜怒不定, 也不必如此,杀人如麻吧。 少年虎扑而至燕除月眼前,却反手掷剑拦住祝雎, 少年冷然道:“他让我本能的感到厌恶。” 燕除月不知有一句话当讲不当讲, 少年啊, 你所讨厌的人,正是以后的自己呀。 “你是谁?”少年手中浮现出透明的丝线, 一根一根的往燕除月身上绕, “你身上为什么有她的味道?” 祝雎拍开剑,“还真是没有教养。”祝雎说起少年一点都不嘴软,哪怕是他自己, 祝雎也毫不允许来分一杯羹。 祝雎历经千辛万苦才找到的燕除月, 哪能让他这么轻而易举的寻到, “要找人, 去幽冥九苦之地, 自己趟过不留活物的稷水。” 少年收剑, 却不理会祝雎头也不回的继续逼近燕除月,两人鼻尖的距离只差一个拳头,“我的感觉不会出错。” 燕除月盯着他熟悉又苍白的脸,往后退了一步, 却又被他拉住。 燕除月只好问道:“你为什么要找她?” “她答应我去看灯会, 去看人间湖宴, 她却消失了。”少年歪着头回忆道, 他看着燕除月的时候有一种稚气, “她的尸体还没留给我。” 燕除月睫毛剧颤,过去的时间在此刻互相连结,她突然意识到, 站在他眼前的少年就是她在人间界四域之朝误入幻境时,在雪原救下的快要死去的少年祝雎。 “你越界了。”祝雎看见少年的动作下意识的使出连结在他神魂的傀儡丝,凭空出现绕在少年的脖子上,将他狠狠的往后一拉。 祝雎与少年身上的戾气如出一致,“不知所谓的东西。” 祝雎绝不允许有人和他争抢燕除月,哪怕是过去的自己。 少年被猛地一拉,上半身往后倒仰脖子上出现了细细的血线,他折腰一转衣袂翩飞,皱着眉头不解,“傀儡……丝?” 仿佛在说,为什么你也有傀儡丝? 随即,少年将目光转向了脑子一团浆糊的燕除月,燕除月也很不理解,为什么过去的两个境能重叠。 现在的情况就是,她在人间界的时候进入幻境救下了少年祝雎,现在诛邪塔的问心境缔造的过去里,又遇见了过去的他。 见燕除月久久未言,少年收剑捻着脖子上的血,又好奇地盯着祝雎,“为什么你说要找她要趟过稷水,我知道稷水,我去的话会很痛苦。” “因为……所有散落的魂丝都会回到幽冥九苦。”燕除月为他解答,望向他腰间的星子,“这颗雪原之星很漂亮。” 少年似乎很乐意别人夸奖这个,他微微弯眼,“这个呀……燕除月送我的。燕除月走后,我那时都把它嚼碎了吃掉,后来又舍不得又只好剖开肚子取出来,希望她回来不会怪我……” “痛吗?” “还好,只是肚子打开了。”少年下意识的拨弄着自己腰边的金属小笼,眼神诚挚,“所以你认识她吗?” 祝雎在旁边心中百般不是滋味,目不转睛的盯着那颗散发着柔柔光亮的星子,燕除月都没有送过他呢,在过去的他凭什么有。 祝雎今日出来,特意换上了羽衣,头戴莲花冠,腰边随意系着宫绦缀着玉玦,此刻也被少年简单的素衣比了下去。 祝雎想,果然自己是凡人的面貌……不足以吸引到燕除月。 只是过去的他甫一出场,便夺走了她所有的目光。 祝雎腹中的青杏又开始冒泡,又酸又涩,便拉着燕除月准备离开,他果断道:“不认识,你要找人去找揽月尊,我们只是菩提城修士。” “你承认了,你知道揽月尊已经死了,也知道她也叫燕除月。”少年惊喜道,手边的剑都在嗡鸣作响。 但是少年又摇了摇头,“但是揽月尊不是我要找的燕除月,尽管她们也很相似,我当初就是弄混了才会答应进诛邪塔的。” “你们认识了很久吗?”燕除月沉默后问道。 少年见她回答,便带些许愉悦,“不久,只有三十二个时辰,但那是我最安心的时候。她救了我,按照你们的说法我应该以身相许的。” 燕除月立马拦住祝雎,一手圈过他的腰,拍了拍他的腰侧示意他稍安勿躁。 少年的视线冷淡的落在燕除月揽住祝雎的腰上,他状似无意的问:“你们很熟悉吗?” 祝雎微挑殷红的嘴唇,带着嘲讽故意道:“是呀,我们快成亲了。” 少年哦了一声,摆明兴致不高。 燕除月想了一下,对少年说道:“这几日是菩提城的妖鬼节,这里人都信这个。要不……祭祀的时候许菩提树许愿,或许很快就能见到你想见的人了。” 少年答应了燕除月的提议,他利落地耍了个剑花,“按照你们的规矩,应该自报家门——我叫阿祝,仙子芳名?” “……季苏。” 舒遂之见他们久久没有回来,他扇子里的声音便一直念念叨叨的传到他的脑海里,“快去看看季苏和柳九,他们都不见了!” 舒遂之手里拿着要买给阿羽的簪子,“你不喜欢吗?” 阿羽:“我才不喜欢这些,我只喜欢将我的扇子填满,填满之后这后一折就不是给我住的了,我就可以出来了!” 舒遂之笑着摇了摇头,但默默的将簪子收了起来。 等到他去找到燕除月的时候,便看见他们与一黑衣少年相谈甚欢,但是看起来气氛并不融洽,那少年一见到他便问:“你认识燕楚月吗?” 原来是寻人的,但是舒遂之哪里认得什么燕除月,只觉得耳熟,却不知道在哪里听过。 少年并不喜欢喧闹,没有找到自己的目标,于是默默离去,只是走之前还对燕除月说道:“我喜欢你身上的气息,我们还会再见的。” …… 燕除月带着祝雎游玩了菩提城许多地方,比如说在漫天灯火的黄昏里猜灯谜,祝雎的手都快拿不下了,亦或是划着船去花楼听他们吵架。 如果放在往常,祝雎是能感受到开心的,只是今日兴致不高,是从见到少年开始的。 祝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终于在燕除月即将回到舒家的时候轻轻拉住她的衣角。 祝雎脚下碾着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石子,他问:“为什么你要邀请他留下?” 燕除月当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菩提城被灭城有过去的你的一份影子,如果放任他消失,还不如放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我亲自盯着他。” “再说了,他在这里是一份不确定的因素,那我就把他变成一个我的助力。” 祝雎彻底怔住了,他还以为……以为燕除月有他还不够。 燕除月问道:“你是见到他不高兴了吗?” 祝雎的嘴唇蠕动了一下,没发出任何一个声音,只是拥住她,鼻尖贴着她的脖颈,感受着那里脉搏。 祝雎:“我怕你见到他,便觉得他可怜,反而不要我了。” 燕除月看着永垂不落的夕阳,阵阵出神,手轻轻摸着他的后脑勺,“这只是个问心境……但是我见过他。” 祝雎的手彻底僵住,但他没敢抬头,只是声音闷闷的,“明明是第一次进来,为何?” 燕除月捏了捏祝雎的耳垂,“他的那颗星子确实是我送的。” 祝雎不可思议的抬起头,他从来没有过星子,为什么过去的他能收到? 燕除月有些惆怅,“我也不知道从哪可以跟你说起,只是我在曾经见到过你。如他所说,我救了少年的你,但是我又突然消失了,临走前只来得及送他这颗星子。” 燕除月的手捂住祝雎的眼睛,“你会有很多星子的,很多很多。” 只是二人浑然不知的阴暗的角落里,一道倔强的身影,抱着剑仰头倚靠着破败的墙壁。 …… 巡检司在之后秘密找过她,但是通通被燕除月无视了,后来实在按耐不住,铤而走险继续找她,想让她交出仙令。 只见燕除月披着大氅,佯装惊讶,“你们不是拿走了吗?就是那个嗓门巨大身长九尺的那个……你们去找他。” 鉴于季苏以前的风评极好,于是稀里糊涂的跑去兴师问罪。 子时一过,成亲祭祀的事就彻底逼近。 两个世家便开始紧锣密鼓的准备,倾尽所有的天灵地宝搭建出一个……祭祀的通道。 喜气洋洋的气氛仿佛能冲淡暗处的硝烟 ,祝雎一直没有离开过燕除月的洞府,反而跟着她一起去查看了祭台。 按照舒家的祖规,他们大婚当日会在祭台上拜堂成亲得上天眷证。 祝雎有多期许那天燕除月是知道的,但是她也知道,上天永远不会让所有事一帆风顺。 时间已经不等人,燕除月再见过那少年后,便安心“待嫁”了。 舒大小姐却找不到了,她的丫鬟战战兢兢的说,她去找柳九公子了。 在舒遂之不停的劝说下,舒家主终于结束了闭关,只是在出去前要求两个女儿,也就是舒大小姐和燕除月为他捧香。 她换上了沉甸甸的嫁衣,便接到了舒家主的传令——前去捧香。 而悬着的夕阳下一个身影快速的奔跑着,极其惊恐,柳九边跑边喊,“季……季苏!快跑……” 而他身后快速蠕动着一个膨胀的怪物。 第75章 第九日 她的本名叫什么? 柳九在浮桥上看见燕除月与祝雎做糖人的时候便是暗自羡慕, 像是一不小心窥见了别人幸福的老鼠。 只是不知后来二人去哪里游玩了,柳九只觉得无趣,在夕阳下偷偷买了一壶酒, 打算在活着的时候提前祭奠一下自己。 一杯酒下肚, 便觉得天旋地转, 恍惚间听见有人在叫他,一回头便见舒大小姐的头出现在他窗户旁边, 露出的下半身完全是蠕动的蛹。 柳九脸色煞白, 脚吓的发软。舒大小姐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了明河遗梦?又是怎么逃过柳家主的法眼?怎么悄悄进来而不惊动巡逻的? 但是他身上有无数天灵地宝,自然能立马逃脱,他不相信任何人, 但他相信身上味道好闻的季苏, 他的直觉告诉他, 她没有危险。 于是柳九打着哆嗦, 双脚虚浮的拿出灵宝变成一片叶舟摇摇晃晃的往舒家而去。 燕除月看见的便是求救的柳九以及在他身后穷追不舍的舒大小姐。 脸还是舒大小姐, 但是身体就像是一个直立行走的蛹, 上面插满了尖刺,随着她的移动不断的舒展开 就像有律动的呼吸一样,慢慢的展开节肢。 “季…苏……救救我——”本能的求生让他下意识的求助,但是又想起了什么, 他一脸惊恐, “快走!” 燕除月穿着鲜红的嫁衣, 层层叠叠的套了好几层, 上面的金线纹路绘制了大面积的凤凰羽翼, 裙底里的卷草纹向上生长,形成繁丽而复杂的花纹。 她不避不闪,双手结印, 用季苏丹田里储存的灵气凝结出一道光墙拦住穷追不舍的舒大小姐。 祝雎在燕除月身后不紧不慢的出来,同样的穿着与之相匹配的红,连他苍白的面色都被营造出一种恰到好处的桃花面。 柳九来不及思考这么多,便径直的摔了下来。 “妹妹……妹妹!苏苏……求求你,把柳九还给我吧!” 舒大小姐最开始被拦下,从低声下气的求饶,见燕除月毫无反应便开始气急败坏。 “你死了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 燕除月调着不属于她的力量,控制着光墙移动,地下呈现出一圈又一圈的符文,画地为牢将她圈住。 舒遂之原本也在火急火燎的寻着舒大小姐,但在感受到舒府的暴动后,着急忙慌的提着剑赶来,连他的金属面罩都没有带上,“苏苏……阿醒!” 燕除月这才知道,原来舒大小姐叫舒醒。 舒遂之原本一副病弱贵公子的样子,此时是满目狰狞,提着剑的手不断发抖,“苏苏……她…已经不是你阿姊了。” “胡说!”舒大小姐尖锐地喊道,连声音都带着空灵的回响,“难不成阿兄想杀了我,独享馈赠?” “你们想杀我?”舒大小姐大笑,猖狂道:“世间除了仙家之物,没有什么东西灭我!” “柳九……阿姊的好柳九……来来来……”舒大小姐发出一道令人难以捉摸的低鸣,幻觉接踵而至。 只有柳九修为最低便不受控制的往他而去,而在其他人眼中,舒大小姐在残阳如血下 ,逐渐从那个蛹开始蜕变,撕开一条缝隙,长出卷曲的草最后蔓延出一个血喷大口的怪物。 “我不伤你们,我只要柳九。”舒大小姐蛊惑的低吟轻松地传到众人的耳朵里。 舒遂之反复摇摆不决,在柳九即将接近她的时候,舒遂之终究还是抛出他的扇子。 扇子里每一折都有一道折叠阵法,一时间光芒万丈,既有雪域风寒,又有刀光剑影,“阿醒……莫怪!” “兄长?要杀我。”舒大小姐狂笑,“苏苏困住我,帮助阿兄杀我?世间骨肉亲情不过于此哈哈哈哈哈哈……” “好了,闹剧该结束了。” 燕除月冰冷的声音终究还是制止了这场纠纷,她的眉眼带着一寒意,“不是说,舒家主要求两个女儿为他捧香吗?” “难道就是这样分而化之的?”燕除月抱着手冷笑,“我们去看看舒家主吧。” 舒大小姐想要挣扎出燕除月为她绘制的囚笼,反复尝试无果后终于染上急切,“苏苏杀了我!杀了我……你们这些卑劣的臭虫!” “困住你的可不是我,而是仙令。”燕除月微微笑道,运用仙令与当初的柳家主一般缩地成寸,“还要谢谢你呀,否则我怎么想得起来。” 舒遂之看着瞬间传送到书家主的闭关洞府前,人都傻了,紧接着而是谨慎的往后退,拉开了他认为的安全距离,他的脑子如浆糊一般,到最后反而化成了一句:季苏为什么有仙令? “你……”舒遂之警惕的握着扇子。 “别急。”燕除月打了个响指,一扇水镜便出现在洞府前,只是里面是一片混沌。 “吾儿苏苏……”舒家主道:“为何以下犯上?” “父君救我——”舒大小姐虽然被控住了,但是却没有被堵住嘴,当即便呼救。 “救你?”燕除月:“他杀你还来不及呢。” 舒遂之大骇,他一直想将舒家主引蛇出洞引出来,只是这他一直龟缩于洞府闭关,现在被燕除月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完全是打草惊蛇,引蛇出洞…… 燕除月却示意舒遂之稍安勿躁。 “妖鬼节祭祀,季苏是十年前的祭品。”燕除月缓缓说道:“那么,柳九便是这次的祭品。” “如果我没有料错的话,柳家有妖仙远祖,她们供奉的妖,而剩下的便是鬼了。”燕除月捋了捋自己的嫁衣。 “借助妖鬼之力修行,又有菩提余荫便可事半功倍飞升指日可待,但是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妖鬼之心不可揣测,于是为表忠心,每十年便将族中子嗣奉上。” 如果两族后辈知道真相,当然不愿,所以便假借成亲搭建祭祀台,于成亲之日从大喜变成大悲。 只是这一代出现了两个棘手的问题,其一便是柳家祭祀的正君嫡子被换,其二是早就在十年前祭祀死掉的季苏回来了。 “编的很好。”古怪又苍老的声音从水镜里传出,“但既是本君之女,为何要杀你?虎毒不食子。” 燕除月:“哦?说的挺好。” “难为你听我唠叨了一段时间,你现在一定很愤怒吧,让我猜猜你现在为什么出不来?”燕除月带着一些调侃。 而舒遂之早已知道真相,相比于柳九显得镇定,但他仍然惊于她竟然知道这么多? 而柳九完全已经站立不住了,只能坐在地上揉着自己发软的腿,“我……我是正君嫡子替罪羊?” “也不全是。”燕除月摇了摇头,面庞在暖色的阳光下显得平和温暖,“你的体质对于祭祀来讲大有裨益。” “对了,适才我带舒大小姐过来,而不是在刚才便和舒遂之斩杀了她,是因为……” “阿祝!”燕除月声音与手上的动作同时进行,仙令瞬间贯穿了舒大小姐的头心两处,紧接着的熊熊火焰让她须臾间化成了飞灰。 水镜同时破裂,迸发出的碎片锋利无比的激射到四处,祝雎不知什么时候撑起了一把伞,挡住这激烈的怨气,火焰无情的舔拭着这处。 洞府里发出震怒的痛呼,随着舒大小姐的消散而戛然而止。 火焰将洞府层层包裹,而从里面跳出了一个扎着马尾的黑衣少年,他最令人难忘的便是内双黑的惊人的瞳孔。 他一直在父亲的洞府里?怎么进去的?父亲死了吗?他如何做到的? 舒遂之被接踵而来的疑问,打得找不着方向,便听见少年沙沙的嗓音。 他问:“我按照你所说的,和你同时杀掉那个丑东西,我有什么奖励?” 舒遂之谋划许久也没有成功杀掉自己的父亲,而叱咤一生的舒家主竟然被只有一个少年抹杀? 舒遂之悲痛之余不可置信,“这就……完了?” 菩提城被灭城,很大一个原因便是来自于早就是怪物的舒家主。而令人意外的是,舒大小姐竟然有时候还有些许自己的神智,但她早已被同化。 舒家主因为妖鬼祭祀的原因,布局之巧妙,如果发现舒大小姐是个怪物,从而想要灭杀她,那么舒家主便可通过血脉回溯拿到分摊到舒大小姐身上的力量,同时通过祭祀献祭菩提城,反而会提前走妖鬼道飞升。 所以,只有将两人同时杀死才是真正的以绝后患。 燕除月听闻妖鬼节,便知不对劲了。 于是暗中拜托了少年与她同时出手,少年是世人眼中的邪魔,在下界哪怕被规则压制,舒家主与之相比也是小巫见大巫。 燕除月用仙令诛杀舒大小姐,少年用夜渊之力碾死舒家主。但是,作为利用少年的报酬,便是燕除月要告诉他要找的人。 祝雎站在燕除月身后,手紧紧握住伞柄,漫不经心的与少年对视一眼,凶狠的碰撞不亚于现场的暴乱。 燕除月示意少年稍等。 舒遂之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你不是苏苏……你是谁?” 真正的苏苏会手刃亲子联合外人杀掉父亲吗? 舒遂之本身便是一个极其复杂的人,他花费了许多时间从一点一滴中察觉猫腻,想有朝一日取代于舒家主,又本能的因为亲情想要退缩,于是反复横跳,直到小妹妹十年前被献祭掉,他才幡然醒悟。 那……早便不是父亲了。 燕除月盯着舒遂之手中紧握的折扇,“既然互有疑问,那便交换提问作答,如何?” 舒遂之下意识的想要拒绝,但是反复犹豫后,手中的折扇微不可闻的抖了抖,他终究还是同意了。 “那我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燕除月指着自己说道:“这个身体的确是季苏,也就是舒二小姐的。她十年前,在妖鬼节祭祀没有死,但她永远也不会活着了。” “她被菩提城巡检司救下,成了蝉使,化名季苏——因祭祀而死,渴望复苏。”燕除月:“她的唯一目的,便是阻止妖鬼节祭祀报复舒家主,所以才会执行巡检司任务去到柳九身边卧底。” 柳九都被这场面吓得呆住了,直到听到燕除月解释到了这里,他的眼睛才动了动,他因为畏惧闭上了眼睛,却蠕动着嘴唇,“原来都是假的。” “这个身体?”舒遂之抓到了题眼。 “现在,应该我来问。”燕除月摇了摇手指,话头直指重心,“你扇子里的人什么时候有意识的?” 舒遂之张了张口,却哑然无声。阿羽是他秘密,也是他的逆鳞,此时却被燕除月看穿,并且提了出来。 直到阿羽悄悄提醒,舒遂之才艰难道:“也是十年前。” “你的本名叫什么?”舒遂之急忙抓住这次机会,他直觉这是不能放过的重点。 燕除月看向少年。 舒遂之不解她为何回答他的问题,却望向了另一边浴火的少年,而此时少年眼中也倒映着惊人的光。 第76章 菩提往事(一) 都是螳螂捕蝉里的蝉…… “我叫……燕除月。” 随着燕除月的话音落下, 旁边的少年反而呆呆的愣在原地。 他似乎是不解,黑眸里都是疑惑。 舒遂之:“……”他知道为什么听着这个名字耳熟了,原来是旁边的那个少年一见到他便问的。他倒是白白浪费了这个问题, 却是为那少年做了嫁衣。 “我就说你的气息闻着很对。”少年反应过来, 提着剑上前走了几步, 眉眼都带着笑意对着燕除月说道:“我猜对了!” 少年却被一把伞隔开,他拧眉望去。 祝雎面无表情, “这是我的。” “你的?”少年发出一声“哈”的气音, 带着几分嘲讽与不屑,“什么东西也敢和我争?” 祝雎回以同样的气音,揽着燕除月后腰, 在她脸颊庞一亲, 然后挑衅的望向少年。 少年被这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 他不能接受。 少年死死握住他的剑柄, 随时随地能够暴起欲将祝雎碾碎, 但是他顾忌地望着燕除月。 同时, 少年的眼睛里写满了无措与退散的凶狠,“为……为什么?” 舒遂之在旁边默默发声,“这不是我提问的专场吗?” 祝雎与少年同时回头,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凶狠, 异口同声:“闭嘴——” 舒遂之也看向了燕除月。 燕除月捏了捏鼻梁, 扭头对祝雎道:“你和阿祝聊一聊吧。” “什么都可以说?” “……嗯。” 少年不知道二人打的什么哑迷, 但是他讨厌眼前的这个人, 有种来自血脉里的威胁。 祝雎阴测测的对着少年道:“你知道吗?我叫祝雎。” “你也叫这个……那我是谁?” 少年彻底愣住, 久违的感到一种荒谬。如同在多年前的雪原旭日,他期盼已久的燕除月突然消失。 一直以来,只有他才能看见她, 他问遍了雪原上的所有人,他们怀疑的目光看向他都说没有看见过,仿佛只是一场他的自我救赎。 …… “舒家长子可不会为什么侍笔仙子来寻我,那日你来我洞府,那位阿羽仙子八成便是扇中人了。” 燕除月目送着祝雎二人去了另一边,重新提问:“究竟是你想知道季苏和柳九的过去,还是阿羽仙子想知道?” 舒遂之万般不情愿,但还是说了“阿羽”二字。 紧接着,舒遂之:“你非苏苏为何夺舍她!?” “季苏早就死了。因为……我来这里就是为了阻止菩提城被灭城。” 燕除月的话在舒遂之看来,确实有几分可信度,毕竟她目前似乎做到了。 但他直觉并不是只有这么简单,还想再问,但是这次的机会已经被用掉了。 燕除月:“我想和阿羽仙子聊聊。” 舒遂之再次迟疑,阿羽却知自己早就暴露,闻言便现了身,阿羽浑身仙气飘飘,自有神女风采。 阿羽手里拿着一把扇子,而这扇子气息十分古怪,在舒遂之手上不同的是,阿羽阿羽手中折扇平白无故的让燕除月有些忌惮。 “月。”阿羽主动打了招呼。 燕除月直接开门见山,问阿羽来自于哪里? 阿羽想了想,最后倒有些豁然,她说自己来自于一根柱。 舒遂之将提问权转交给了阿羽,她比舒遂之更加直白,她问燕除月:“你怎么知道知道菩提城要被灭城的。” 燕除月望着天边的夕阳,“因为历史上的菩提城,早就被灭了。” …… 祝雎与少年离开后。 “你叫祝雎,那我是谁?”少年有一肚子的疑问想问,却又被迫咽了回去。 祝雎答道:“因为你早就不存在了。” 少年:“……”??? 这么狂? 少年将笑未笑,语气轻蔑,“可我还活着,多少人想杀我都杀不死,你一张口便说我不存在,若不是想知道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我早将你一剑劈了!” 祝雎闻言,反而有些欣赏。 祝雎也不绕弯子了,他还要去看看燕除月那边处理的怎么样了?他担心事情朝他不受控制的走向彻底奔去,也怕燕除月在这里停留太久,反而因会因为少年继续留下。 问心境,该结束了。 祝雎:“我是未来的你,你是过去的我。” 少年冷笑:“咬文嚼字。” 但是他又不得不重视祝雎所说的话。 “哈……我们是几百年后的你和燕除月。”祝雎的眸子与少年的黑眸冷得出奇一致,”我也不知道为何我们会跨越时间遇见,但是你要知道……” “这个燕除月也不是你要找的人,她是我我长渡稷水,走遍了九苦之地,找了无数寂灭之地……才拼凑起她的神魂。”祝雎雾蒙蒙的眼死气沉沉,似乎在回忆。 “你若是轻而易举的夺走,岂不是显得我无能?” 少年若有所思。 祝雎倒是没有继续嘲讽,他出人意料的认真说道:“找到燕除月不要用傀儡术牵制她,用同生咒保护好,你不会死去,所以她也不会消散。” 燕除月会因此不死不灭,就算不会相爱,也会互相折磨,这种关系也会篆刻在二人心中。 祝雎就是这样,拉住燕除月的手,哪怕他腐烂掉也不放手。 少年想要燕除月的尸体,祝雎想要燕除月爱他也因此杀他,他们从本质来说也是一样的,哪怕他们过去未来并非一人。 少年却微微笑弯了眼,令人不寒而栗,“可她记得这颗星子,那就证明当初救我的便是这个燕除月,而不是现在已经死去的燕除月。” “她就是我要找的人。” 祝雎顿时与他针锋相对,少年大笑如同嘶鸣,言语间也不曾多让,甚至建议生死定胜负。 少年的身影孤寂又黯然,他说:“我想留下燕除月。” “如果你要挡我的道,那我们注定会拼个你死我活。来吧……拿起你的剑!” 刀剑铮鸣,凄厉如山崩地裂。 …… 哐当一声巨响,舒遂之简直都拿不稳自己的剑了。 他觉得荒谬,却又因为燕除月与那少年轻而易举斩杀了他的父亲,又觉得十分可信。 他甚至激动地咳嗽着,心里的小人催促着他相信真相,他问什么叫做历史上的菩提城? 燕除月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答:“所以我的任务是阻止这次灭城。” 舒遂之心里浮现出一个可怕的猜疑,他大喘了几口气,面庞因为咳嗽有了血色,“那你成功了吗?” 远处突然一声巨响,就像远古的巨兽发出死前的悲鸣。 阿羽身上甚至出现了金光点点。 燕除月望去,“可能……我们都忘了一件事 ,我只成功了一半。” 地动山摇。 夕阳即将落入水中,天空开裂隐隐有雷声传来。 燕除月记得,在她复生后,上一次发生这种状况,便是在下界四域之朝。 而地上坐着的柳九才堪堪反应过来,他哆哆嗦嗦的说,“母亲……长姐对我说过……我们是金屋的后代……” 而阿羽似乎是早便料到,她不惊不喜,只是哎呀了一声,便慢悠悠的说道:“你能感受到我,那已经证实你不一般,我相信你说的话,但是你要如何化解这场危机呢?” 于是阿羽又补充了一句,“你能感受到我,可能便是因为那根柱吧?” 舒遂之不知道她们在打什么哑迷,但是看见阿羽的模样,他久违的感到了一一丝生疏,他下意识的想伸手捏住阿羽的披帛但是却径直的穿了过去。 舒遂之大惊失色,哀求着阿羽留下。 而菩提城之前灭城的真相,抽丝剥茧终于浮现出来。 菩提城被灭就分了三层原因,一个因素来自于舒家,另一个因素来自于当时的祝雎屠城,还有最后一个因素便是柳家金乌。 很早之前四域之朝的长公主便已经证明了,假如有希望飞升带着全族飞升,那么定会不遗余力。 远古金乌一族原本便是神族,只是因为时间以及因果,还有应劫而导致这个种族的衰落,成为世人口中的妖。 那么作为掌权者,当然是不甘心止步于此的。 燕除月他们赶到柳家祭祀大阵的时候,便看见祝雎和少年已经在那里了。 只看见满地残垣,祝雎和少年因为一言不合便打了起来,已经波及到了柳家。 柳家主站在她的九根巨柱子大阵里面,一棵青铜巨树长得极其高大。 柳家主之所以将她自己居住的地方取名于扶桑,就是想重现金乌一族的荣光。 柳家主坐在青铜巨树绕着卷草纹最粗壮的一枝,她见到燕除月便道:“季苏,你还真是养了一条好狗。” 以至于让她的亲生子反过来,将她的计划破坏,“巡检司让你做什么?仅仅是为了取仙令?” 燕除月知道此时任何的劝告都已经无用,而舒遂之终于明白了,燕除月适才所说的什么叫做历史上的菩提城。 “迟了。”柳家主赤足从青铜巨树上飘了起来,整个人轻盈而优美。 而阿羽还未说完的话,奇异的“柱”便显露出来,第一次见到了久违的日光。 ——钉神柱。 钉得又是谁? 这根钉神柱与之前钉住稷水灵的不一样,而是犹如山岳一般巍峨,连那高耸的青铜巨树在这之下都显着渺小无比。 钉神柱反而被柳家主利用抽取地脉,使其在妖鬼祭祀蜕变,这一次,真正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是柳家主,她利用舒家本身的破绽以及这一次的祭祀场地,将所有的目光调转对准舒家,而对自己祭祀成功打了掩护。 舒家主祭祀的是柳九,用舒大小姐做他的挡箭牌,而柳家主利用舒家主,她则成为黄雀。 随着钉神柱逐渐浮出水面,菩提城从整个水城开始下陷,原本在这几日未落的夕阳急速下坠。 整个天地灰蒙蒙的一片,只有远处翻起的雷电以及菩提树的点点绿荫,顽强的抵抗着混沌。 “钉神柱一出,在场的人都得死。”燕除月陈述着这个事实,问心境复刻了这令人绝望的场面。 百年前,菩提城就是在这里面苦苦挣扎。 燕除月上一次私下解决稷水,一个原因便是下界不能和稷水同归于尽,另一个便是钉神柱不能出世。 它如同一柄双刃的剑,钉死了神它一出世,便要钉死与神同等量的人。 一个不够,那便一城。一城不够,那便一界。 祝雎与少年也意识到不妙,纷纷停止了刀光剑影的杀招,一前一后的来到燕除月旁边。 祝雎浑身的力气还未散去,带着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他放缓了声音对燕除月说话,仍旧带着一种冷硬,“你不会想着用自己堵住这跟奇怪的柱子吧,这只是个问心境。” 少年紧随其后,“什么是问心境?” 第77章 归来兮 恭迎揽月尊归来 少年的一问, 舒遂之疑惑的看向这里,只有阿羽慢悠悠的摇了摇扇子。 阿羽有些遗憾的说道:“我还以为这辈子能将这把扇子填满呢。” 阿羽的扇子上面篆刻的阵法格外的精妙,每一折都是一个大喜大悲的故事, 若不出燕除月所料, 成功的话必然会成为一个后天神器, 一出世便是以镜花水月真真假假的喜怒嗔怨,折磨人发疯。 舒遂之一知半解, 但是看见柳家主早已发动了阵法, 便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提起剑猛地向柳家主冲了过去,没有扇子的贵公子义无反顾的站在了最前线。 “还愣着干什么?不能让他继续下去了!菩提尘不能被灭……” 柳九虽然不能修炼, 又生性怯弱, 但是被一吼后下意识照做, 无数的天灵地宝却不要钱一样的扔了出来, 形成一道又一道的屏障限制柳家主。 但是她不费吹飞之力, 便震碎了这些无用的枷锁, 柳家主引颈而歌,声音玄妙,但是在众人听来,却如同厉鬼索命。 四周如同黑夜一般寂静, 直到天边洒下一道金光, 透过一层又一层, 厚重的云层缓缓的洒下。 “不能让柳玄音飞升!” 不知道是谁喊了这一句, 如果柳家主飞升那么就会抽进菩提城地脉, 用所有人的精魂来为她铺道。 燕除月立即提着季苏的本命剑加入战场。 不知百年前的菩提城是如何的绝望,真相是什么?仅仅是祝雎屠城吗?还是屠城之前便满城死寂。 绝望是什么? 是以扇入道的病公子拿着剑疯狂砍断地上拦路的卷草,却被掀翻寄生。 是生性怯弱的柳九, 拿着天灵地宝拦住钉神柱攫取生机,却被反噬。 还是阿七宁死也要完成的任务,却终究背道而驰,永远完成不了。 亦或是土生土长的菩提城修士,无法抵抗走向献祭。 少年想与燕除月并肩作战,享受杀戮的快感,祝雎却横剑阻拦了他,“这是她的事,你不要插手。” 少年似笑非笑,没同意也没拒绝,却为燕除月传递了他的剑,对她喊道:“你带上我的剑吧,就如同我们一起。” 少年哪怕不清楚钉神柱的威名,但是见燕除月收下了他的剑,他再一次感受到了被需要的愉悦。 燕除月储物袋的问心石静静的睡着,带着上官青终身未回家乡的遗愿,永远停留在了菩提城。 燕除月腾飞而去,手中的两柄剑,一柄冲着柳家主而去,另一柄剑,在第一柄剑即将奔向柳家主的时候,却被她蓦然松手,径直冲向阿羽。 旁边阿羽并没有出手阻拦,而是眼睁睁的看着舒遂之回首,隔剑以挡,顿时心窝中剑,剑出回旋,他立即溅出血来喷洒到阿羽的脸上。 她仙气飘飘的身上如同绽放出了数点红梅,阿羽轻轻将手放在脸上摸了血痕,端详着,舒遂之缓缓倒下。 她并没有惊慌失措,仿佛已经没有了多余的情绪。 阿羽反而平静地抬首望着燕除月问:“为什么?” 少年的剑虽然不是随身携带的骨剑,但是经过日夜熏陶早已成了一柄吸人血肉的魔剑。 舒遂之一首艰难的捂着心口,大股大股的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涌出,将他的衣襟染得鲜红,他却在腰间储物袋中艰难的摸出了一根发簪。 但是阿羽并没有看见,她正期待着燕除月的回复。 “因为,舒遂之救了你。”燕除月道。 阿羽:“……荒谬。” 柳家主的身影早已不见,幻化成是一缕光,一直围绕着青铜巨树向上生长,只待着空中的金光洒下,她便能顺着这天裂开而离去。 燕除月知道阵眼不在这里,她悬浮在空中,俯视着满目疮痍的大地,所有鲜活的人消失,只有行尸走肉的一具具躯壳。 “救我?”阿羽不理解,“可我不需要啊。” 阿羽摊开了自己手中的扇子,最后一折已经浅浅有了虚影,阿羽终于不可置信地将目光投向脚下濒死的舒遂之。 “舒大小姐说过,他也是坏人。”燕除月讲出了原委,“我曾在想,季苏当年被献祭的时候,他会是帮凶吗?” “每十年祭祀的祭祀,他都会经手将祭祀品送上祭台,比如这次的柳九。”燕除月:“他已经是得益者了,弑父之后他便为新家主。” “而妖鬼节祭祀最终指向的都是钉神柱。” “钉神柱钉的是谁呢?” “让我猜猜。”燕除月破空而来,连水滴下坠的速度都在空中凝结,“是阿羽你呀。” …… 祝雎与少年看着这一切,仿佛所有的身影都定格住了。在这惨白的世界里,只有个燕除月的身影是鲜明的。 少年手中没有了剑,但是他陶醉在这场盛宴里。他很少看见燕除月杀人,她用剑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祝雎当燕除月说出最后一句代表‘结束了’的话后,他知道问心境终究是走向了尾声。 祝雎如同窥伺的毒蛇,漫不经心对少年说道:“我们的战斗还未结束。” 少年不解,他正欣赏着燕除月战斗呢,但下意识去挡扑面而来的冷光。 但祝雎的剑捅向了他的腹部。 祝雎微笑:“你输了。” 少年带着嘲意,“这是你偷袭呢,我又不会死。” 祝雎手中这把剑并不是他的那把古剑,而是用傀儡丝作为剑髓,才能一瞬间控制住少年,他腹部鲜血淋漓,同样的带着一股甜腻的香味,但是在祝雎闻着是极其恶心的。 少年毫不犹豫使出傀儡丝缠上祝雎脆弱的咽喉,“好巧,我也想除掉你呢。” 祝雎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黑眸尤其冷的摄人。但此时,听闻少年的话,他的眼角眉梢。都带着一种春天般的暖意,下一刻,他手起剑落。 用傀儡丝控制住少年,趁他没剑的时候。砍下了他的头颅。这颗美丽而又年轻的头啊……在地上滚了几圈,纤长的睫毛染上尘土。 少年不甘心眨了眨眼,他终于听见祝雎说:“你会复活的,但是,燕除月不应该可怜你。” 这就是祝雎,他拖住了燕除月与少年见的最后一面。 乖巧只是他的表象,残忍和嫉妒才是他的内心。这么几天的平静只是一种假象,他更像是蛰伏在阴暗处吃人心的怪物,只等待一击毙命的机会。 与此同时,燕除月身上燃起了熊熊的白焰,焚烧尽天下可燃之物,灵魂□□无处可燃才肯罢休。 在燕除月剑尖触碰到阿羽的那一瞬,天空中的金光突然褪去,柳家主谋划多年,功亏一篑。 断崖上的菩提树重新获得喘息的机会,散发出点点绿萤奔向被汲取魂魄的所有人。 从另一个角度来讲,几百年前菩提城柳家主献祭便功亏一篑了。 这一场灭城,是燕除月所阻止的。那几百年前,许多为此努力却没有成功的是谁呢? “燕除月。”阿羽说道:“我很欣赏你,你很聪明,但是你只猜错一件事情。” “那便是……我从未想出钉神柱。” 熊熊的白焰终究还是燃到了祝雎这边。 问心境即将坍塌的一刻,少年虚弱的声音带着颤抖传了过来。 他眼角涌出血滴,小心的问道:“能不能让燕除月吞噬我?” “这样我们便能永远在一起了……” 邪魔天生无泪,眼中干涩流下的只能是血。 “不可以哦。” 祝雎弯腰捡起了他尸骸上挂着的那颗星子,远处看光亮是那样的耀眼,仔细打量却是破碎的,暗淡的,却刺得祝雎眼睛发疼。 祝雎终于得到了他从未拥有过的星子,那是他杀了自己为代价的。 阿羽也终究将折上的最后一折填满了,只是那一折是舒遂之,他受伤倒地的时候钉神柱便在汲取他的生机。 舒遂之奄奄一息的爬行,血迹在他身后拖行一段距离,却始终摸不到阿羽的衣角。 “阿羽……我不会让你死的……” 说着,舒遂之便咳出了鲜血。 渺小的蝼蚁啊,肖想曾经的神,是否是一个悲剧呢? 菩提城的钉神柱,钉的是阿羽。因为阿羽选择永存钉神柱里,所以柳家主想借助钉神柱重回金乌神族巅峰,注定徒劳无功。 无数碎片碰撞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回响,一道耀眼的光缓缓升腾。 光景置换,菩提城问心境的真相一幕一幕浮上水面,是数百年的菩提城灭城惨状。 菩提城历史中,只有阿羽和舒遂之宿命感保持了一致,过去与现在,舒遂之都成了阿羽扇中最后一悲。 原有的因果里…… 季苏正是十年一次的妖鬼节祭祀的祭品,在之前就已经被祭祀掉了,而巡检司救下不人不鬼的季苏,她想报复舒家所以才会接下去柳家的任务。 而那一次是在舒家祭祀柳九,最好的时机就是在舒家祭祀的时候彻底毁掉。 柳九曾经撞见过真相的一半,所以不愿意成为牺牲品,一直逃跑,而在上祭坛的最后一刻,季苏杀了柳九。 柳家也有一根钉神柱,钉的是阿羽,阿羽的扇子每一折都会记录世间的悲欢离合,记满了就可以暂时离开钉神柱,本来是打算记柳九和双生花舒大小姐和季苏的,但最后是记的是舒遂之和她自己。 原有命运中,因为季苏杀了柳九祭祀失败,舒大小姐没有供应源彻底化为妖鬼不再为柳舒两家提供妖仙之力。 舒遂之弑父成为新家主,持仙令重伤妖鬼,却不知舒大小姐与舒家主是为共生关系,未能斩草除根,柳家主知道后用舒家幺子为引献祭菩提城。 柳家主以金乌血脉吞噬妖鬼,而阿羽用钉神柱钉死二者,自此消失。 同时菩提城内部暴乱,如行尸走肉群龙无首,被祝雎邪性吸引,从而被屠城。 舒遂之最终知道,只要柳舒两家还有后代在,妖鬼祭祀便不会终止,为给阿羽报仇,遂灭了柳家满门,最后自尽于钉神柱下。 而巡检司想查出真相,拿走仙令,一来想掌控菩提城,二来以为能阻止危机。 后来,菩提城因怨气过大,诛邪塔路过被吸引从而将其纳入,成为问心境。 以上是菩提城真正的历史。 而这次燕除月破问心境的关键,需要在祭祀之前杀了妖鬼,同时做出阻止过去祝雎的决定,最后找到“柱灵”。 问心境,问得不只是她,是所有人的心魔。 最后,燕除月用自燃的方式,火焰蔓延之处,便是怨气平息之时,她也烧断了祝雎烙印在她身上的傀儡丝。 …… 诛邪塔在瑶池云海的再一次横空出世,让附近仙者百思不得其解,只见其一时光芒万丈,又白焰熊熊,或者萦绕着无数雷电。 仙人甲掀开龙驹合和兽拉的白龙香车的鲛绡车帘:“莫不是里面关着的大妖要逃出来了?” 仙人乙一身天灵地宝前戴护心镜,后披无敌如意披风:“能有夜渊的那个大魔头邪性?他出来的时候直接把塔都炸了!” 仙人丙腰缠四海祥瑞,脚踏十岳百川:“仙界不太平喽,不太平!” 最后,诛邪塔的威压实在是恐怖,才有人去禀告最近新历劫归来的领剑人——晴无剑尊月阴晴。 相比于白龙香车,飞舟宫殿,仙挤仙的看着热闹,揣摩着诛邪塔这次又要冒出个什么让仙界头疼的怪物。 月阴晴的出现就像是一缕清风,飞剑而来,凌厉又势不可挡,断剑,旧衣,断臂,仍就是一身鹤骨。 而夜渊不知何处听来了风声,也要分一杯羹将诛邪塔出的新号魔头收编? 此时夜渊陈兵于边界,只待着一声令下便势如破竹的冲破封锁。 “夜渊简直太狂妄了!”仙界二把手愤愤不平,他来自隔壁开天门,此宗门主攻体修与器修。 于是二把手甩着一身腱子肉拉来了小蓬莱的卜算子,一袋灵器甩在他面前,“算!给本尊算里面是什么东西!” 卜算子一脸青灰,无奈摊手,佯装虚弱,“咳,你也知道,我们小蓬莱被夜枭金萧给洗劫了,一切‘算’的都被砸了,现在连算盘珠子都没有。” “哼。”二把手自知理亏,毕竟小蓬莱遭抢的时候他们都没有去支援,于是没有顺着这个话题继续聊下去,而着扛着斧头看向夜渊大军,“你看那魔头祝雎真是狂妄,来我仙界渡天河竟然连翅膀都没打开!” 卜算子眯着眼望去,顿时激动起来,火急火燎的往那儿冲,二把手愣住,里面把他拉住。 卜算子像是找到骨头的狗一样急切。 二把手:“知道你心急,但你先别急,你们文职开战断后。”看不出来呀,卜算子虽然瘦弱,但是报效仙界的心可一点都不小! “盍洛武帝!别拉我!”卜算子青灰的脸眼见着红润起来,“就是那个金萧!他抢的我们小蓬莱!” 卜算子一想到自家的降魔杵、金刚杵以及许多藏书等被抢了,算盘珠子都给拆了,连“勤政殿”的牌匾都被抢了便气不打一处来。 正说着,一声剑鸣引起万剑朝宗。 有剑的没剑的,随身的兵器都引起了共鸣,连以笔入道的修士的毛笔都应和着炸开了花。 “这剑……”卜算子冷静下来。 仙界二把手按住自己的开天斧,一脸凝重,“来势汹汹。” 一声惊雷平地起,各处的灵兽仙兽都不安的躁动着。 一道剑光率先破空而来。 有人失声道:“太太太太太阿剑——” 周围此起彼伏的讨论声,终究汇聚成了一句话——太阿剑现世,他认主了! 劫雷一重又一重,累积起来让众人头皮发麻,但也稍微安心,议论纷纷 “就算他有心出世,也要他有命才行啊。” 聚集的雷光,让天地都被笼罩在其中,而里面逐渐浮现出一道身影。 添玉挤在看热闹的人群,露出来的小狐狸耳朵抖了抖,她旁边的散仙骑着仙龟凑着近乎,“你看看,那雷……啧啧啧,必死无疑啊!遥想史料记载,只有揽月尊才有那么大的架势。” “这仙友这你就不知道了。”旁边牵着羊的仙官是月阴晴的忠实信徒,他纠正道:“当初晴无剑尊月阴晴历劫归来,阵仗和这差不多。” 添玉又抖了抖耳朵,忽然,她的眼睛瞪得溜圆。 仙界在场众人的随身武器都被破缴械,呈万剑朝宗之势,绕着诛邪塔盘旋,霞光漫天浩浩荡荡。 月阴晴死死捏着自己的剑柄,阻止它出去朝拜,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那处。 卜算子快速掐算着,口中念念有词,最终脸色涨得发紫扑通一声,跪在了瑶池云海。 二把手还在疑惑,一边去搀扶他,“老卜啊,本尊就说你该跟着我开天门练练,瞧你虚的。” 卜算子顿时腿不酸了腰不软了,声音要多大有多大,嘶哑着高喊: “小蓬莱卜算子,恭迎揽月尊归来!!!” 第78章 一个决定 我不喜欢将我桎梏的东西…… 二把手听此腿也一软, 几乎就顺势跪在了卜算子旁边。 但他立马反应过来,看了看周围只有那太阿剑声势浩大,诛邪塔光芒万丈, 他壮似无意地弹了弹袍子。 “老卜!瞎咧咧什么?” 一阵光芒大盛。卜算子抽空对盍洛武帝挤眉弄眼, 不远处还有人抱拳询问一仙人崆峒仙山该往何处去。 问路之人长得十分勇武的人, 大抵是个体修,不过浑身的仙阶品比较低, 一看就知道是方才从下界升上来的。不过是诛邪塔的光芒太甚, 遮掩住他飞身的天人指路才让人忽视了过去,于是那人继续介绍道:“鄙人是机缘巧合从下界四域之朝飞升上来的武将达奚实,入道后久仰崆峒仙山之名。” 盍洛武帝负手而去, 面容始终萦绕着一层光晕让人看不真切, 他先冷哼一声, “来人可以淬炼身体入道?” 达奚实一愣, 挠了挠头, “不瞒道友, 这我也不知,我们女帝驾崩后我便坠入一虚无之地,日复一日按照石碑所言习武,待再入世时便已度过了几十载光阴。” “下界久无人飞升, 怎你偏如此好运?”盍洛武帝问得极其刁钻, “待本尊一探究竟!” 盍洛武帝凌空一抓, 达奚实便只觉得神魂肺腑都被扭曲起来, 脑仁一抽一抽的疼痛, 什么都被识破的感觉,仙界能人的强大让他不由地感叹。 “功德?”盍洛武帝皱眉,此子骨龄不过几十年便有功德傍身又有功法传承, 又是以武入道,仙界久无人飞升,飞升者皆是下界一方佼佼者,此子可不是来他开天门的体修好苗子? 如此,盍洛武帝的眼神变得火热起来。 又一流星划过,达奚实一拍脑袋,“哦,我还有几个朋友都想拜入崆峒仙山,还望尊者指路。” 盍洛武帝恨铁不成钢,“糊涂!你乃体修还是入我开天门最妙!”说着又伸手去抓。 忽然盍洛武帝觉着身边一阵清风拂过,早前一脸虚弱的卜算子,现在一溜烟地跑过去对着新飞升上来的女修热情推荐小蓬莱。 飞升上来的人族修士,都是好苗子啊! 魏宜歉意一拱手,“多谢仙友抬爱,但我是剑修,欲投晴无剑尊仙山。” “……”盍洛武帝:“你这女娃,我开天门如日中天有剑道真解,正适合你来此!不如你和达奚实一同入我开天门。” 卜算子暗道不妙。 “达奚实?”魏宜古井无波的眼中终于有了触动。 “在下界你们可有听闻对方。”盍洛武帝还沉浸在一天往家里拔了两个苗子的美好畅想里。 “认识,怎么不认识。”魏宜道,“想和他打个招呼。” “那是极好的,他早你一步遇见本尊,那你们便是同门师兄…妹?” 魏宜提剑冲去,达奚实拔腿便跑。 “不错,打造开天门友爱风气又进一步。” 下一秒,魏宜:“达奚实你个四域走狗,灭门之仇不共戴天!拿命来——” 达奚氏为皇族世仆,四域之朝末代女帝宿晏如为带全族飞升斩仙宗开灵脉,魏宜师门被灭整个达奚氏功不可没。 盍洛武帝:“???” 卜算子摸了摸胡子:“年轻人,觉得太荒谬吗?世事如此而已。” 华光漫天,诛邪塔横空劈开,浮现出一个缥缈的人影,百兽欣喜。 盍洛武帝还想说什么,但是突然间,先前看热闹的人被威压着潮水一般的跪下去。 “恭迎揽月尊归位……” “恭迎揽月尊归位!” …… 燕除月沐浴着华光,看着日月同出她的目光掠过了很多人,熟悉感涌上心头。 有当初一同下界的添玉,有在天河边陈兵的金萧,有率先表态的卜算子,还有一脸懵的盍洛武帝。 她最后将目光定格在月阴晴身上,他清瘦而带有韧意。 月阴晴表情淡淡并没有看见师姐归位的那种喜悦,只是理所应当的恭贺燕除月归位。 一别多年,重新在仙界正大光明的露面反而带着陌生。 燕除月客套两句,“这些年辛苦你了,别来无恙。” 因为诛邪塔的缘故,她过了问心境,诛邪塔认主让她抛弃了以前的傀儡身体,算是重获新生。 世界就像是一片白纸,燕除月的归位如同注入了色彩,也如腐朽的木头焕发新芽。 诛邪塔击碎傀儡身,而缔造者祝雎与之断联。 祝雎伸出骨剑,剑指燕除月。 周围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祝雎不耐烦看他们久别重逢的戏码,他只是带着“和善”笨拙地学着燕除月的温和,“你现在是谁?” 燕除月讶然,随即道:“世人称我为揽月。” 燕除月回忆着天河边气势汹汹的夜枭,想了想,“我现在应该称你为夜渊之主,是吧?” 祝雎脸上本来便没有多少血色,此时更显森然,他显然想听的不是这句话。 接踵而来的是月阴晴的话,“事关两界气运,既然夜渊之主远道而来,那便一同参加我仙界仙尊归位的庆典罢。” 祝雎手腕一转,剑尖倏忽剑逼近月阴晴,周围的人顿时叫嚷起来。 之前他们被按着锤,完全是仙界新的领剑人没有成长起来,诛邪塔又神龙不见尾。后来晴无剑尊历劫成功,他们终于可以在夜渊面前扬眉吐气一把,再加上揽月尊归位…… 好你个魔头竟敢还敢猖狂!简直不知所谓。 “你这邪魔又需要刷什么样的花招?之前揽月尊被你害死。现在你又想故技重施吗?” “魔头就是魔头。不自量力,竟敢擅闯我仙界瑶池云海!” “莫不是欺我仙界无人?这次定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雷劫的余韵让人头晕,燕除月穿着穿着浅色的法衣和月阴晴站在一起,让祝雎的双目刺痛无比。 本来燕除月渡劫的劫雷,此时却被祝雎这个天然的邪魔所吸引。 祝雎若非不是生来祥瑞,不能步步生莲,雷光之下迎着燕除月而去,又是怎样神性的一幕。 一道又一道的劫雷打在他的背上,他盈盈带笑,秾丽而阴狠。 “死了都还念着你的好师弟,成为我的傀儡多好……” 那颗破碎的星子被祝雎挂在腰间,剧烈的摇晃着,一切的关系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祝雎借助雷劫分割战场,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 而乌泱泱的夜枭渡过天河,正式进攻仙界。也如燕除月曾经所言,天河层层陷阱,夜枭所到之处皆是飞灰。 他静静地看着燕除月,祝雎白剑拦颈,剑仙师弟命悬一线。 祝雎轻轻摇晃着控制傀儡的银铃。 “选他,还是……要我。”他嘴角溢血,瞳孔漆黑却有惊人的欲念。 要我吧要我要我要我要我…… 傀儡师所连结的燕除月没有丝毫反应。 燕除月拢在袖中的手默默攥紧,月阴晴放任自己脆弱的脖颈在祝雎的剑下。 祝雎的眼神足以将燕除月生吞,而月阴晴面色淡然,他道:“师姐看见了吧,你究竟渡的是什么东西?” “稍等一下。” 燕除月轻盈的一旋身,坐在自己剑上,“经验告诉我,我应该跟着继续演绎苦情,但是现在我实在体会不到伤感了。” “一会继续。”燕除月飘过去握住祝雎的手,“先暂停一下时间。” 祝雎:“……” 燕除月拍了拍两人的肩头,发现祝雎的肩颈背肌都是紧绷着,当着月阴晴的面轻柔拭去他嘴角的鲜血,他握住剑的手终于卸下力道。 亲近之人的方才还划清间线,现在的突然安抚让祝雎不知所措,但他被揉了一把头发后忍不住嘤咛一声。 “留这蠢货一命也不是不行,你不必如此帮他。” 祝雎抱着剑背过身去,要是以往他早便与开始燕除月嬉闹,他想与她的亲近是因为蓬勃的、可令他畅快吞食的爱,而不是因为她要保月阴晴的虚假。 “我想说的是……”燕除月俯瞰着如入无人之境的夜枭,却因时间定格滑稽的留在原地,她目色深深,“和我待在一起时未起祸事,他也从不理政事,我在夜渊那些年都是我在处理。” “这次我与他同入诛邪塔,夜枭如何会接到入侵的命令,谁发的命令?” “这个世界千疮百孔,不流动已经许久了,我算到新的领剑人诞生,于是带回崆峒仙山,算到的一切都顺应天道。我将一切按部就班的保护,但是一切都在失控,然后我死了。” 燕除月散漫的耸肩,“大家都在失控,灵性的人在固化,灰白的人变得鲜活,只有界门外的人想进来,界门内的人想出去。” “我不喜欢将我桎梏的东西,我寻找了许久的真相,也想了许久,天塌了个子高的顶着有什么用,星火汇聚才能燎原。”燕除月拍了拍手,坐在太阿剑上与祝雎一起,“所以,我做了个决定。” 燕除月注意到诛邪塔周围围绕着各大仙家,一整衣袖诛邪塔开启,里面的秘境跳出。 “吾已在凡界广开飞升之路,则仙界设秘境一甲子,望仙门百家共勉。” 此话一出,原本或者是群情激愤,或者是隔岸观火的众仙立马高呼——揽月尊英明。 秘境是什么东西?里面都是宝物,各种功法秘籍,连里面的仙兽排泄物都是香的,去秘境一年相当于苦修十多年,虽说修仙无岁月,但是这样使修为大长的,何乐而不为。 燕除月补充道:“秘境无限制,但规则有三。” “其一,进秘境者必有心魔劫。” “其二,内有神族传承,却不得杀人夺宝,各界诸族皆可入内。” “其三,出秘境者,必随吾征战外域。” 第79章 时机不巧了 才不是好奇,只是时机不巧…… 自从揽月尊归位, 修仙界那是一扫面对夜渊的低迷,变得干劲十足起来。 夜枭?什么东西,不知道。 甚至有以书入道的修士自那日揽月尊开秘境, 全场气势大涨而顿悟, 洋洋洒洒写了骈文以歌颂其为修仙界之光, 就差把她夸上天了。 原因无二,夜渊陈兵界河虎视眈眈, 夜渊之主祝雎突然气势汹汹的出现打了修仙界一个措手不及。 战况一触即发, 怎料万剑朝宗,太阿剑开道,揽月尊强势归位一回来便给修士大福利。 “天地自混沌而开……迄今为止, 吾界薪火相传, 生生不息, 自埋骨地而出传承之火, 亘古不变……” 崆峒仙山日常对本宗门启蒙弟子灌溉以历史人物的光辉事迹, 开山老祖那点事都能扒出来说上一两句。 燕除月并没有直接回到崆峒仙山, 反而是留在了诛邪塔,朝拜的人络绎不绝,但更多的是走入了秘境。 这个世界需要天才,也需要真相。 燕除月将缓冲地设在了埋骨之地, 一层一层的将信息转达:外域一直有虎视眈眈的入侵者, 既然各界整体实力停滞彼此征战, 不如提升自己一起通过埋骨之地去外域活动活动筋骨。 与稷水灵心心念念以生灵为祭品为自己逃脱开界门不同, 去外域就像是一个单方面的门, 只能渡过埋骨之地这个缓冲地,再通过界门去外域。 但是外域那些虎视眈眈的“怪物”却不能通过那道界门,因为界门没有打开, 反而成为了单向的。 哦,其实也不能称为怪物。在人的理解里,那是“神”。 燕除月归位之后,在无界海做了几次梦,拼凑出世界的真相并不难。 ——世界就是一个屠宰场。 通俗来讲就是: 场里被圈养了无数羔羊,里面最聪明的那几只羊,发现了这个秘密,于是在埋骨之地修建了祭坛献祭自己,修建一个保护罩。 但是保护罩太脆弱,于是羊群里每一代里最有能力的前辈或者贤者就会进入埋骨之地,献祭自己加固这个保护罩,直到有一年那一代的领剑人没有死,反而带回了“光”。 但是这个“光”还需要十几万年才能睡醒,于是当时的领剑人还有预备役通过稷水与建木,将其送到了十几万年前,里面有人永远不能回来并产生了金乌后代的事暂且不提。 据推演所示,那是一半的希望。月亮寄予着相思,但在埋骨之地,那是界门。 但是羊群不知道家园很可能在朝夕间就被毁于一旦。里面的羊还在为今天的哪一片草更肥美而争论,为哪一个品种的羊羊毛更雪白而撕咬,为凭什么都是羊群那个羊群比我更厉害而争吵…… “别吵了,都是待宰的羔羊。”在一次修仙界与夜渊领导人会晤争论不休时,燕除月疑问道:“已经将过往历史告诉你们了,你们是不想活了吗?为什么还在基于谁谁谁是夜渊的狗不与之合作?” 木?夜渊的狗?萧狠狠将茶盏搁在鲸骨白玉做的超长玉桌上,“我不是狗,我是羽枭的勇士。” 秘境在刚开放的那几年,所有人蜂拥而至不为修炼秘籍也为天灵地宝,但是一进去便被心魔劫锤得死去活来,但凡想杀人夺宝不劳而获的通通在心魔炼狱里重新改造。 木萧只花了十年,便摇身一变成了夜渊一方大能,但是不知天高地厚去挑衅归隐已久的祝雎,被他捶来找不到北,反而赐名和金萧一样成了跟班。 现在木萧也成了谈判桌上的一员。 谈判桌十二席,夜渊三席,人界只出席一个人皇,修仙界和其他小界联盟均分剩下的席位。 燕除月说话期间,坐在夜渊一方的祝雎没有丝毫表情,似漫不经心的看着云海。 揽月尊归位时阵仗闹那么大,这位要死要活的,所以广为流传着揽月尊历劫时与夜渊之主有一段情,但是她归位了又修无情道,自然一脚把夜渊之主给踹了。 揽月尊师弟现在成了无情道主,作为引他入门的师姐,可不就被杜撰为修无情道的。 盍洛武帝本来想冷哼一声,又想着场合不对,硬生生的咽了回去:“寿数与我们并无太大意义,若他日异界真的来犯,吾辈自然为揽月尊冲锋陷阵,但世间万物人各有志,依吾之言,不若继续加固‘罩’。” 大妖一:“都知道献祭才能加固那个破罩子,你死还是我死?反正我不死。 ” 魔修二:“我族好斗,当然期待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但是本尊不相信你们的揽月尊,也不相信阴晴不定的夜渊之主。除非你们让出一片仙山灵脉再设一个秘境入口……” 自从夜渊出了个祝雎,连带着魔修的风评都好了很多,再加上一直以来的战争和打压,地盘一直一缩再缩。 “你才阴晴不定!”木萧一拍桌子,夜渊剩下一席的女战神不动声色的按住木枭。 在争吵即将进入白热化的时候,人皇才道:“我愿意代表人族参战。”她素净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一双眼睛很亮藏着人族的勇气。 一直没说话的祝雎方才压轴出场,他眼神避开燕除月,“夜渊愿倾巢而出。” “很好。”燕除月擦拭太阿剑,阵阵寒芒看得人心惊胆战,“没关系,我一向不喜欢勉强。但是我只召开这一次谈话,以后是生是死便不在我掌控之内,未来在你们手上哦。” “哦,对了,单凭诸位,是抵御不了外域入侵的。” 燕除月抛下轻飘飘的一句话离开了,这一次本来就是一个试探。 …… 诛邪塔其中一层放置着显示秘境无数影子,就是一个大型的天眼显示中心。 燕除月查看着秘境里的伤亡情况,说实话,她看到一个特别的现象。 比如某某宗的“莫欺少年穷”选手和“天道宠儿”选手开始展现自己独特的个人魅力招揽群臣,但是和不约而同喜欢上一个独特的女修,女修的逐渐脱离自己挖心挖肝的命格和一个行为独特且倒霉的人达成朋友关系。 仔细一看,这几个还有救世的命。 有趣极了,救世有这些个年轻人,她放心了。 散漫的脚步声在她背后响起,甜腻的香味弥漫着,祝雎的声音有些冷,他抱着手睨着燕除月。 祝雎:“今天你一眼都没有看过我。” “是因为怕暴露我们的关系吗?” 见燕除月不说话,他又道:“是啊……我们本来就没什么关系的,毕竟他们都在传你利用我渡劫后把我抛弃了。” 祝雎摸着自己缓慢跳动的心脏,细腻的触感让他些许放松,但他仍然疑惑,“当他们说我不配站在你旁边的时候,我有一种感觉……” “这是难过的情绪吗?”祝雎自言自语:“我知道在之前你和你师弟站在一起时,想将他撕碎的感觉是妒忌。” “所以那真的是难过吗?” 燕除月望着他真诚询问的眼睛,默默把他的手拿了出来,“或许是吧。” “但是,所有的流言并没有导致我们的分离,这并不能影响我们。” 燕除月:“我们离开这里吧,去世界之外,征战后的外域。” 祝雎的脸奇异的带着一种潮湿的红,他并不关心她说了什么,只觉得热,并带着些许执拗,“如果,我身边站得是其他人,所有人都夸赞我们如一对璧人,你会难过吗?” 燕除月带着一种赞许,“会推己及人了。” 祝雎垂下眼眸,遮住不知何故湿漉漉的眸子,“他们……他们说,你不会爱任何人,你才是天生的无情怪物。” “我会难过吧。”她的声音很轻。 燕除月抽出从心魔与梦魇中的情绪,剥离出或许对祝雎来说勉强觉得美味的那部分,凝结成一个小的灰色光团。 她道:“不,那只是不在意,在没有怜悯之前,万物的一切都是与我无关的。” 她让祝雎吞噬光团,但是他拿出一壶甜酒,想让燕除月陪他大醉一场。 祝雎靠一切恶念助长修为,而他每次吞噬后都十分暴躁,只有燕除月撩起衣服抱住他后能让他安心,祝雎每每红着耳尖吐着潮湿的气息恳求燕除月不要走。 但是今日他一反常态,没有吞噬光团便已经轻轻颤抖了,还拿出酒。 “要喝吗?”祝雎对于接下来的事罕见的询问,他连指尖都紧绷到泛白。 事出反常必有妖,燕除月转动着酒杯,清亮的酒液成色香味极好,混合着祝雎甜腻的香味扑了她一身,燕除月微笑地望着他,“好酒得慢慢品呢。” 对于这一切,她显然游刃有余,身上仿佛充斥着祝雎独有的恶趣味。她嘴角上扬,将祝雎按在一旁的贵妃榻上,燕除月俯视着他,将祝雎微微汗湿的碎发拨弄到一旁,将酒杯抵在他的唇齿边。 冰冷的触感让祝雎不经打了个寒颤,酒杯触碰到的地方迅速发烫,他缓慢地喝着,唇上带着一层水色,他问:“我喝了你就会喝吗?” 诛邪塔传来一道红色的光纹,燕除月惋惜道:“看来时机不巧了,人皇想见我。” 燕除月轻轻揉着他的头发叹息,“你有苦头吃了。” 祝雎因为燕除月的触碰而敏感的颤栗,他的思绪百转千回,最后环抱住她的腰,闷声道:“我…我等你……你一定…一定要回来。” 因为他吃了一整瓶缺一颗的“九日春”,缺的那一颗,碾碎在酒里了。 第80章 莲池 莲池静心咒 诛邪塔底层。 “多谢揽月尊多年前广开升仙路, 让人族看见人外有人。”人皇看向燕除月,“我会召集所有飞升并进过秘境的人,但是我希望, 自此之后将人界彻底封存。” 燕除月点头, “希望人族能够理解你。” 人皇想要封锁人界是怕战火危及人类的火种, 因为仙与凡差距甚大,无法调节到最后只能遮住他们都眼睛。 人界彻底沦为凡人界, 连与四域之朝的接壤都不会有了, 人皇的选择,或许是对人族生存最有利的,如先代领剑人对“保护罩”所下的决定, 但决不是最公平的。 因为“罩子”的存在, 修仙界的灵气逐渐匮乏, 如果不是设飞升路, 开秘境, 各界迟早进入末法时代。这是获得了暂时的安宁, 但是长长久久的祸患却留下了。 但是,换一个角度,或许又是那个时代最好的决定了。 没有人不希望后代能够万世传承,人皇亦然, 她自征战中来聚起四分五裂的家园吞并列国形成统一, 有机缘叩问仙路, 赶上了人族大团结时期成为了人皇。 “人族多, 却实在渺小。”人皇道:“我们祭祀跪拜的神, 可能只是上界一方小山的修士,如果告诉他们,神之上还有神, 无穷尽也,只怕会忧心忡忡时刻担心灭顶之灾。” “甫一成长,便要经历灭顶之灾实在可怜。”人皇脸上浮现刚毅的神色,“以我个人之力,恐不能将人界彻底封死,所以恳请揽月尊施以援手,女姚愿为您之刀刃而御外域。” “宁折不退。”人皇道。 燕除月:“你护得住一时,护不住一世的。” “外域之人于我而言已是‘神’,实在不得已出此下策。”人皇:“凡人尚有轮回,而修士元婴一碎便再无来世,而飞升之于元婴差距甚远,正是因为女姚见过诸位,才下此决心。” “用心良苦啊,若生来便要迎接永恒的灭亡也是可悲。”燕除月同意了人皇的请求,“但是此举扰乱了人界命数……我会留下时间轮保留人族气运——若非后世得天道庇佑天时地利人和者回到今日,人界将彻底匿迹。” “多谢。”人皇说:“或许末法时代的人族会诞生新的生命力,人总不能被尿憋死。”她说到这里似放下了一层温和优雅的伪装,“传说您可以推演未来,比小蓬莱的老头更为准确,所有人的未来是怎样的呢?” 燕除月冲她眨了眨眼,“你知道的,死亡并不是尽头。” …… 芥子境一处水光潋滟。 燕除月去寻祝雎时,找遍了诛邪塔也没有他的身影,她心里隐约有个猜测。 寻着一处阴影来到了很多年前约定的一个地方,记得让祝雎入塔的时候 约定了要一起布置诛邪塔的一侧,那一侧有个芥子境时间流苏流速与外界不同,方便一起“学习”。芥子境乃燕除月所造,必属精品。 只是燕除月原本心事重重,只想快些把祝雎身上的毒解了一起去埋骨之地,但看到那一幕时,心绪不由震荡。 他在满池的莲花里泡着,温凉的水堪堪淹到他的小腹,水珠从他平整的锁骨一路往下,掠过沟壑落到水里。荡漾着金色的边纹,浮光跃金,一只蓝色的小蝶落在他的胸口前,成了金莲中的一抹姝色。 他已经被九日春煎熬成了天边的一抹晚霞,他恍惚中听到燕除月的脚步声,回头时他眼中黑漆漆的没有光亮,散漫地挑起眉斜睨着她。 祝雎快成了一滩水,“燕除月,我好难受。” 燕除月一条腿支着坐在了岸边,另一只裸足探入水中,飘逸的裙摆落在泛着光的水里。 和祝雎在一起时,仿佛天性中为数不多的恶劣都被他挑出来,被吸引着手段全落在他身上。 燕除月笑:“祝雎大人这是怎么了?迫不及待献身不成?” 祝雎:“有点难受。”他故作柔弱,眼角眉梢都带着跃跃欲试又不得不在燕除月面前按耐下来。 祝雎牵住她的手,慢慢往自己身上带,燕除月却反手将手抽了回来凭空捏出一支笔,“我辈修士,绝不能被七情六欲所扰。这位仙君,我看你骨骼清奇天资聪颖,我来引你入我绝情门吧。” “我才不要修无情道,你也不准修!”祝雎气急:“你每次都是这样,就像我们两个人的情爱一事,只有我一人上心一般。上次也是这样,所有的人和事都装在了你的心里,而我永远是你的备用选择是吗?对,我就是想和你……” 燕除月俯身将他按住,脚下踩着什么东西让祝雎的眉头一跳,随即全身发抖起来,他连话都说不明白了。 “别急。”燕除月手上的毛笔沾了一池春水,抬手便在他的身上写着,“还记得《静心咒》吗?” 二人的距离极近,祝雎浑身的感官被无限放大,笔尖所游走过的地方,就像秋天的野草被点燃而燃起熊熊大火。 祝雎抬起雾蒙蒙的眼,“求求你……” 莲池的大火烧了许久,燃遍了芥子境的红霞,连同着埋骨之地的地炎也冲破了封印。 平静稷水摆渡着无数亡魂,相传埋骨之地只能进不能出,当地炎充斥在这里的时候,所有的亡魂都成了其中的干柴,烧到呲啦作响犹如火架上的羔羊。 历代先贤设下的一层罩子就像在稚嫩的世界上蒙上的黑纱,在熠熠生辉的大千世界显得毫不显眼,当某一天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么在一刹那便可吸引无数的目光,于是新的围杀开始了。 在强者的国度里,只有败者会被抹灭。 埋骨之地,银沙沼泽。 这里的天永远是一片昏黄,带着灰蒙蒙的阴暗。 燕除月一剑穿了一串怨鬼,这些怨鬼不除就会像牛皮糖一样粘在她身上,吸食着她身上的生气。 之前,她带着几方大能一起来探究竟,一入埋骨之地便被分开了。 他们只是率先感应到埋骨之地异动的那一批人,故来此一探究竟,不久之后等仙界的秘境关闭之后更多的人会投身在这里。 等到那时,真正的战场便留给后人了。 滔滔的江流就在她背后,可无论怎么走,永远无法靠近,只能看见上面的莲舟不断穿梭,有的时候临过一个界点,便突然燃起熊熊烈火,只留下上面忘却前生的魂魄在嘶鸣尖叫。 燕除月身上不知不觉印着青灰色的爪子,地炎瞬时便在她身上酝酿。她立马一个翻身释放出雷电一清,而后地上甚至裂开了一个大豁口,窜出来的地炎迅速组合排列成一个擎天巨人,手上架着一门炮里面的火球一道又一道的朝他发出,燕除月忍着皮肤上的烧灼感立马弹跳起来,在空中一个自由旋转落体。 眼看前面有一处沼泽地,燕除月立马冲了过去。 自从身上裹漫灰白色烂泥巴之后,那些地炎就跟瞎了一样,燕除月在他们面前晃也看不见,地炎巨人肩膀上扛着巨炮轰隆作响的走过来,噼啪作响的走过去全当燕除月是自己人。 埋骨之地有一点好,就是跳脱五行,什么因缘际会在这里通通是狗屁,这里只有杀戮与被杀。 一道虹光划来,燕除月侧身躲过那道剑气便落在后面的白沙上。 “这就开始埋骨大乱斗?”燕除月自言自语。 埋骨之地的可见度很低,而且修为方面对面的人来到这里同样会被压制,在这一点来说埋骨之地是公平的。 “什么人?”对面说话的声音很含糊,语言不同,但是燕除月神奇的听懂了,并不是他们一行人中的任何一个。 “暗号。”对面换了个声音冰冷的人问道。 她都不是他们自己人,她能知道什么暗号?燕除月手持太阿剑迈着沉重的步伐往后退去。 “杀了她。” …… 不同于燕除月所处的一片洁净的白沙,目之所及,皆是荒凉,满地白骨累累的堆积起来,而那穿着红衣的人发黑如墨,站在最高的地方凶残的将那些灰影劈的粉碎,再吞噬掉。 他凉薄的将脚下的白骨踢碎,赤足走在这苍凉的大地上,阴暗的天色与他相衬,仿佛他就是从这里生出来的恶欲。 他嘶哑地笑着,阴郁地蔑视埋骨之地的枯寂。 祝雎的声音真的很沙哑。 燕除月只一把剑上沾染一线黑血,她的战斗行云流水,冷静与精准,只求一剑毙命,而祝雎更有一种虐杀的快乐。 但好歹留下了几个活口,灰影中能活下来的算得上佼佼者了,走的极近才能看见他们灰影中的五官。 几个壮如小山,状如蛮牛,壮如野熊一样的灰影,头上戴着不知道用什么材料打制而成的抹额。 “你们来这里什么目的?”燕除月一张口就听见自己干哑的声音,但还是例行公事的拷问。 “您的职权比我们更高,理应去参加更残酷的战场,而不是在这里夺取已经划定好的资源。”他的发音很含糊。 “别和她说那么多,你还看不出来吗?”蛮牛声音冰冷,“她是我们的敌人。” 凌空突然飞来几箭射向灰影,燕除月话还没问完他们就像烟花一样,啪的一声绽开了,绽开出幽蓝色的火焰,瘟疫一样迅速蔓延将同伙一网打尽,最后化作点点萤火飞进了一个瓶子里。 “这群人又开始猎杀了。”为首的女人在这里生活了很久,她看起来健康而又阳光,她接过瓶子冲燕除月点了点头,“多谢你们及时揪住他们,这些日子他们把地炎放了出来,我已经追杀他们有一段时间了。” “只是有点可惜,没能全部收起来。蚊子再小也是肉呀,只逮了几条大鱼。”话说着,她好似想起了什么,对着燕除月恍然大悟道:“你是月?有几千年没见了吧?你成功出这个鬼地方了吗?你终于愿意找另一半了?你身边站的是你的情人吗?”【你现在阅读的是 】 80-84 第81章 冰镜(一) 你太霸道了 祝雎:? “你还记得我吗?”她露出洁白的牙齿大方一笑。 燕除月还没来得及答, 她又自顾自道:“我是银泽的娆镜啊。”随着她的话音刚落,她身上晕染出银白色的光晕,笑弯了眼睛恍然大悟一般, “又不记得了吗?” “我都数不清这是第几次推演了。”她尝试着触碰燕除月, “那重新认识一下, 我是第一片碎裂的镜子,娆。” “燕除月。”燕除月一接触到娆镜, 许多纷飞的碎裂的光影像镜子一样折射着, 七彩的光,流光一般飞进了她的手中。 “我知道,你是月。” “你会是璨选择的人吗?”娆镜眼中如流光飞闪, 她却转头对着祝雎问道。 祝雎对一切热络保持着最初的静默, 他似乎无法应对纯粹的热情, 他能分辨出恶意与善意, 但是奔腾的情绪令他不适。 与此同时一阵地动山摇, 远处雾中白沙之地迸发出绚丽的火光, 以及一股热浪顺着地脉层层涌来。 祝雎身上如莲花一般盛开青蓝色的火焰。 娆镜脸色一变,但很快笑出声来,双手虔诚的捧住燕除月托着流光的手,帮她合住。 镜子打碎的声音在耳边突兀的响起, 而在娆镜触碰到燕除月的那一刹那, 祝雎的骨剑穿过娆镜的肩胛骨, 银色的碎屑倾泻而出, 伴随而来的还有白色的火星子。 娆镜道:“我带你去找他们。” 娆镜合住燕除月的手, 捏碎的是娆镜的记忆,娆镜不会让人进入她的识海,而分享过去最好的办法就是通过她来折射。 好在她是碎裂的镜子。 燕除月从充斥着记忆碎片中望去, 是过去的娆镜隔着时间冲着她招了招手,里面的“月”素身踏浪而来。 埋骨之地的水,是至浊死水吞噬一切有生机之物,此行的尽头,便是答案。 娆镜所说的“他们”,指的是埋骨之地最初最强大的古神。 金乌之璨,钩吻之炫,人皇与照夜澜。 娆镜带着人缩地成寸,飞跃在镜片之间,来到了冰镜。 焰火下波浪一般抖动的沙粒,像一张张吞人的大嘴,发出凄厉的怪叫,莫名的情绪拉扯着祝雎的心弦。 冰水连天,冰棱折射出无数的虚影,每一个面都是一个充满裂痕的镜子,冰锥上堆满了银屑,而另一边是熊熊的火焰,冰火之间横跨一条银河,里面点缀着冰冷的星宿。 星宿散发的微光,对着来人当头一拜,“灾厄已至,最后一轮,还望诸位勉力一试。” 天音重叠使人灵台一震,男女声各不相同,却齐齐喝道: “苍天已死,吾辈不渝。” “启——” 地炎燃烧记忆,地炎震动中,启动过往冰镜需要燃烧更多的银屑来支撑推演。 燕除月感受着一种莫名的吸引力,先前掌心捏碎的流光变成了一道图腾,贴在了她的手腕。 娆镜的记忆提醒着她,她必须进入冰镜。 她去过往冰镜在推演结束前带走一样东西,此物能安息地炎驱逐外界,但娆镜的记忆被复制太多次了到关键处总是快速闪过。 她因外界之人与娆镜遇上,而娆镜对明显遇见过之前的她,此去冰镜与她此行目的不谋而合。 过去重演?天意啊。 燕除月心念一动,带着祝雎主动融了进去。 …… 过往冰镜。 “命运指点的人最终都会来到这里,我不会死。” 说话的人是金乌族的璨,他懒洋洋的撑着头,头上的抹额充满着羽毛的纹饰,中间缀着一枚水滴状血色红玉。 燕除月能感觉到闻言点头的人不是她,但是燕除月的视角又确实附在了她身上。 “说的不错。” 冰冷的女声应付着,随后随手幻化出一根黑雾长矛,指着璨的喉咙,“在这里不会死,那界门外呢?万战还打不打了?万战我们只能有一个人去,你输了,自戕还是我帮你剖出地炎?” “别这样尖锐,照夜澜。”璨摆了摆手,状似无意地离开,却反手捏出金羽向照夜澜偷袭过去。 燕除月神识附身的便是照夜澜,但这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发生,燕除月无师自通抬手以挡的同时,将雾矛投掷而出。 燕除月虽与照夜澜不约而同的做出反应,但主动权还在照夜澜手中,她一出手便是杀机尽显,满满狠辣,璨的保护罩无力阻挡应声而碎。 雾矛直接将璨穿胸而过。 照夜澜上前手腕一转,便收集了点点萤火与白炎。 璨恶狠狠道:“……若有下次,照夜澜我必杀之!” 照夜澜微微一笑,冷冰冰的唇角掀起一抹嘲讽,她安抚地拍了拍璨的脸颊,发出“啪啪”的声音,慢慢凑近,好似要与其说些什么密语。 随后,手起刀落,照夜澜将璨的头颅割下,扔在一旁,照夜澜低头打量着自己的手,疑惑适才那一瞬力量些许失控。 金乌一族的眼睛,美丽若上古星石,传闻诞生之初便是天地馈赠,浅金色的瞳孔倒映着照夜澜浅笑的模样。 燕除月暗暗琢磨着照夜澜与璨的关系,联系上娆镜所问祝雎的话,既然她附身照夜澜,那祝雎……可能刚刚陪着璨经历穿心枭首之痛。 但燕除月只能随着照夜澜的视角而摸索着,照夜澜一眼都未赏给一旁的璨,反而落在为璨收敛骸骨的人皇身上。 人皇身上带着模糊的光亮,只一眼令人觉得普通,再一眼却忘记了人皇的一切特征,最后脑海中只有一个描述——人皇天下第一。 “下次如果我战死了,记得帮我收敛尸体,银泽潮湿,不像冰镜,我容易长尸斑。”照夜澜认真的叮嘱,“不要偏心,我也要你亲自收敛。” “为什么不让我来。”钩吻族的炫笑眯了眼开口,一只手无力的垂下,另一只手又将其抱起,叉在胸前,一身玄色泛金的法袍带着贵气。 照夜澜头也不回,“你有毒,我不想受你所桎梏。” “照夜澜,我要出去了。”炫说道,“钩吻一族找到出银泽的办法了。”炫长着一双狐狸眼,含笑的时候只会让人觉得脚下。 照夜澜脚步微顿,“神罚之地,各大家族还是安分些好。” “钩吻本性颠倒,只需将银泽内外置换,便可大功告成,照夜澜可来助我族一臂之力?” 燕除月想将目光落在身首异处的璨身上,无奈照夜澜一直目视前方。 银泽也就是后世所说的埋骨之地,冰镜相当于一个炼化地炎的地方。神罚银泽,只准进不准出,这么多年也只有人皇一个从外面的一个小洞无意间钻了进来。 一入银泽深似海,从此自由是路人。 娆镜就是一面镜子,从诞生之日起便照出了她所见闻的一切,并且记录下来。 人皇一进银泽带来的新鲜气息让各大古神所带领的家族诧异不已,有个冒头的族群直接对着那个小洞开始扩大,结果将界门给震开了一条缝,银泽的气息漏了出去,外面很快入侵,两相僵持最终有了擂台的资格。 解决这一劳永逸的办法就是出两个银泽最强来担着,通俗来讲,第二强当“门栓”撑着界门,第一强出界门去打“万战”。 金乌族的璨和照夜澜争的就是第一强,谁也不想当门神。 在燕除月看来,最后轮到修仙界的人来银泽主持大局,到以身为阵加强“保护罩子”的局面,照夜澜与璨最终肯定湮灭了,在娆镜的记忆里,神族遭受了天谴,而界门即将崩碎之际来了个叫“月”的人。 古神化为冰镜银河中的星宿,一次次的推演生机。 而今,正是最后一次。 燕除月本想借着界门守土本性,诛杀外界,冥冥之中走向了与古神族一样的道路。 照夜澜,璨,人皇,炫手中究竟有什么驱使着诸神残魂在过去冰镜里倒腾? 燕除月没留意时间的流逝,镜片翻腾中照夜澜来到了过往冰镜。 照夜澜盘腿坐在冰面上,四面八方尖锐的冰棱折射着她银白的身影。 “出来吧。”照夜澜闭目内视,在体内梭巡着,“何方神圣,为何窥视于我?” 燕除月便知自己被发现了,但她此时无法与活在过去的照夜澜交流。 照夜澜自顾自说道:“难道是我感应错了吗?”她缓慢摇了摇头,“不会错的。” “我厌金乌璨如足下污秽,万不会对其有怜惜之心,雾矛一击我之习性乃必杀之矛,故不会收下留情。” “金乌璨身死,我亦不会对其有多余眼神,况且……金乌璨被我枭首取火,他神识回归金乌族,他与我两看相厌,亦不会对我多加注视。” 照夜澜睁眼寒光乍现,杀气震荡无数冰面碎裂,熟悉的镜片碎裂的声音响起。 燕除月突然想起,镜的阴阳两面。 …… 不知过了多久,广袤的冰镜生生碎裂成两半。 照夜澜离开了冰镜,“娆镜“诞生于镜片碎裂中间。 照夜澜欲往人皇第一次出现,青铜巨钟响彻银泽的地方,便见奔腾的白沙掀起沙浪,伴随着轰隆作响的声音。 透过香雾云彩,显现出巨大的青铜车架,不用猜,一瞧就知道是璨的手笔,璨成金乌的族长后一意孤行,将弟弟“苏”看守的一对青铜狮子借走拴在了他的青铜车架上,极尽奢华,连车上的青铜树纹路都做了专门的描金。 “你来的正好,带我去找钩吻族的炫。”照夜澜一个翻身上了青铜车架。 本想找照夜澜算账的璨:??? “照夜澜你疯了吧?我俩什么关系?死对头吧,凭什么当你的车夫?你太霸道了!” 第82章 冰镜(二) 他们怎么会相爱呢…… 钩吻一族的法阵属于暗黑中带着流光溢彩的光粉, 说是一族,实际加上钩吻炫满打满算也才六人。 钩吻一族在曾经的银泽因为祭祀一事,也是犯了众怒, 直到炫的降生才令那些古神收回了惩戒之力。 照夜澜驾车赶到炫之前说的出银泽的地点, 已经来不及了。 银泽地动山摇间裂开了一条巨大的缝隙, 地炎燃烧着钩吻族的法阵,在炫的悲鸣下汩汩冒出水源。 青铜车架里发出激烈的碰撞, 照夜澜拉开奢华的帘子露出五花大绑的璨, 她抽出塞住他嘴的布料。 璨挣扎着,“照夜澜你怎么回事?把我绑起来抢车的是你,赶着见钩吻族的炫也是你!现在炫出事了隔岸观火的也是你……你放开我, 我去救!” 照夜澜黑沉沉的看着璨, 燕除月透过她的眼睛看到了脸色发红, 又气急败坏的璨。 照夜澜:“最后一次了。” 炫的力量会回归天地, 而炫的力量消失了, 他的心火消失了。 璨内心情绪翻涌, 莫名的恐惧席卷了他,他一把挣脱了缚魔绳,抓住了照夜澜的手腕,“你在说什么?” “我说, 钩吻绚被钩吻一族放弃, 所以献祭他, 钩吻炫的亲人让他湮灭了, 因为他们想走出银泽。”照夜澜道:“你不是金乌的族长吗?你看不出来吗?” “钩吻族闹的天翻地覆当年就要被那些古神除族, 是炫改变了他们的命运。”照夜澜嘲讽道:“他们出去的愿望落空,一群老东西害人不浅,用钩吻古巫力量撕裂银泽, 用代表新生的炫作为祭品。” “万界还没开始擂台,界门已经就裂了,咱们俩都得去当门神。” “但是,守着这样的门,保护这样的人又意义吗?” 照夜澜静静的叙述这样一个事实。 “有意义的。”璨眼睛闪着光,握着照夜澜的手腕不松手,“还可以守护想守护的人。” 照夜澜冷笑:“你是金乌族长,你当然要保护亲族。” “我凭什么保护那些勾心斗角的废物呢?” 不等璨回答,照夜澜化作黑雾离开,照夜澜去了冰镜,想从镜的阴阳两面与另一人对话。 璨空握的手尴尬的搓了搓手指,奇怪,刚刚他怎么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了。 照夜澜这样子是真撒手不管了,但是他作为金乌族长不能不管。 他召出诛神锁打算缉拿钩吻族人,为炫收尸,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回头便见到木着脸的照夜澜,璨心中正思索着怪异的熟悉感,嘴上却招呼着,“照夜澜你回来的正好,我诛神锁拴不了五……” “噗呲”一声。 璨疑惑道:“你不是不知道,我又死不了。” 一道金光穿心。 璨心脏麻麻的,有些迟钝:“你怎么知道用金乌心羽可以杀我?” “是……母亲的心羽?” 金乌心羽,非自愿不能抽出。 …… 【你应该回去,照夜澜。】 燕除月在冰镜里折射出上古的文字 【我们两个人进入了推演,你选择了我,金乌璨选择了祝雎。】 照夜澜把玩着冰棱,“祝雎?你相好啊……金乌璨自己会解决的,我的意思是,以前的推演失败或许就是推演过程中人为干预,所以失败。” 【这是最后一次了。】 【我在未来没有见过你们。】 【人皇,金乌璨,照夜澜……一个也没有,古神全部成为了冰镜里的星辰。】 “金乌璨怎么可能死?”照夜澜把玩冰棱的速度变缓,“我又怎么可能在未来已经没了。” 【所以,你不想知道自己怎么消失了吗?】 …… 金乌族声势浩大,族地青铜巨树威严耸立。 此刻好像是哀悼。 老金乌发须皆白,毛发尾部泛着金光,他掩面而泣,宣告璨死于照夜澜之手。 但是金乌族不能没有族长,所以在璨之后,只有血统最纯正的弟弟金乌苏最有资格继承。 金乌苏还是一个少年模样,容貌出挑,身量高挑,举止优雅,相比较于他的兄长璨,他少了几分耀眼的美与倨傲。 金乌苏立在璨的灵柩前。 他故作坚强,“钩吻族作乱,兄长从金池复活后心急如焚,借走我的狮子匆忙离去,不知这是我们最后一面,我因担心兄长跟了上去,没想到照夜澜为了力量不择手段,此前取走心火不说,还等我兄长脆弱期杀了他!” “她拖住了兄长缉拿钩吻族的脚步,她与钩吻族狼狈为奸!她害死了钩吻炫!她杀死了金乌璨!她杀了我兄长——” 到最后,金乌苏完全是声嘶力竭的嘶吼。 金乌族纷纷义愤填膺,毕竟照夜澜杀了璨取走心火,人皇收尸,璨再复活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一阵清脆又欢快的鼓掌声响起,照夜澜的黑雾笼罩着天地,而后化出人形踩在璨的灵柩上。 老金乌见此一幕,气得直跺脚,颤抖着喊着“放肆”。 金乌苏瞳孔一缩,随即振臂一呼,“杀我族长者照夜澜,我金乌族与其不死不休!” 金乌苏一呼百应,族长完全是金乌族的引路人,金乌族的底线,金乌族的光啊,此仇不报枉做金乌! 照夜澜挥了挥手黑雾圈住了璨的灵柩,然后一脚蹬开了棺材板,青铜做的棺材板发出沉闷的巨响。 “你们谁敢动!”照夜澜看出他们对璨的崇拜,手直接摸上了璨的身体,在他的心口伤处拔出手指,高举手指黑雾包裹的一丝光。 尸体还是热的。 金乌族人睚眦欲裂,“休要侮辱吾主!”说着,他们乌拉拉的拿着武器杀了过来。 “谁过来,我就让金乌璨死后清白不保,让他成为银泽笑料,让金乌族在后世无法抬头当鸟。”照夜澜懒洋洋的说道。 这话狠的让金乌族投鼠忌器。 金乌苏高声指责,“你与钩吻族祸乱银泽,杀我族长在前意图亵渎在后,狼子野心剑指我金乌族,恶贼当诛啊!” “我与钩吻族勾结?”照夜澜反问。 “难道不是吗?”金乌苏亮出本命法宝。 噼里啪啦的声音后,是被缚魔绳困着的钩吻族五人。 “我已将五人缉拿。” 照夜澜:“我不过去抓人,怎么被你倒打一耙了?外面界门都裂了,你兄长要去当门神的也死了,谁去?是你吗?小金乌。” “外面都打起来了,你们金乌族还在内斗。”照夜澜举起从璨心中掏出来的金丝,“致命伤就是这……这又是谁下的手?” “是我吗?难道我是金乌族遗落在外的祖宗?” “够了——” 虚弱的声音震颤着周围一切金属物件,一身披彩羽袍子环金色披帛的美人终于走了出来,她美目微肿,显然是哭过。 她所到之处,心火渗漏足下一片火海,“我族事务,不劳外人操心了。” 众人纷纷行礼,金乌苏直接跪下了。照夜澜还踩在棺材里,高高俯视着这场闹剧。 “你们……哈哈哈哈哈哈……太好笑了,我说着最近怎么脖子疼,原来是你们给我的黑锅背的,不知道你站着说话腰疼不疼?” “恶贼休要辱我母亲!”金乌苏红着眼恶狠狠威胁。 “那我请问……”照夜澜哈哈大笑:“金乌璨的心口致命伤怎么有她的心火残留?” “你是金乌古神,是什么让你费尽心机要杀掉你的长子?”照夜澜咄咄逼问。 情绪激动,心火泄露导致金乌族地点燃了青铜巨树,燃气了弥天大火,地炎翻滚吸收着恐惧的气息逐渐壮大,与天边燃起的火遥遥呼应着,界门豁口出现无数虚影。 紫色的烟雾无声无息蔓延。 金乌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手中的法宝不断运作,“母亲,杀了照夜澜!” 金乌古神与照夜澜遥遥相望,足下法阵升起,“我们最后一次推演,璨是必死之局。” 金乌古神控住暴起的金乌苏,温柔中带着慈爱,以及别人无法理解的情绪。 “可是璨怎么会死呢?”她娓娓道来:“他的天赋与生俱来,他的力量得天独厚,他也心拥正义,你也杀不死他。” 照夜澜感受到心脏中滋生出了莫名的情绪,崩的紧紧的。 “所以,在苏跪在金池求我将目光放在他身上,不要偏爱他的兄长璨的时候,我便知道璨的结局了。” “我们的推演里,璨的陨落会带来曙光,我们才能活,银泽才能活,苍生才会被庇佑。” “母亲,您在说些什么?”金乌苏脚下是火海,眼睛瞪的大大的,眼泪扑簌簌的流下。 “苏没有勇气拔掉自己的心羽弑兄,所以我赠给了他。”金乌古神的声音很平淡,“照夜澜我钦佩你的力量,但是你也会湮灭,你会死在心火之下反哺银泽。” 照夜澜:“所以你借金乌苏的手,杀了自己的长子……金乌璨是弃子,金乌苏也是你的废牌。” 金乌古神沉默。 “这是我们最接近成功的推演了,照夜澜,我也湮灭了,我们现在做的一切都是想改变未来。” 他们不知道的是,璨的眼角悄悄滚落一滴冰凉的眼泪。 金乌古神微笑着张开双手:“来吧,加入我们吧,重新成为永恒的星辰吧——” 火势大涨,席卷着冲向界门渗透的暗影。 照夜澜感受到自己胸腔孕育的情愫,燕除月在她的躯体回应着这份感情。 一具躯壳,两个灵魂,相同的爱。 可是照夜澜怎么会爱上金乌璨呢? 照夜澜手上结印,“古神大义灭亲,照夜澜佩服,但是金乌璨可没有死!” “金乌苏是你的废牌,但不是我的。” 照夜澜提示一般的话让金乌古神心中震动,紫色烟雾终于被神凝视着。 但此时,一声声的钟鸣在外响彻天地,异族来犯,地炎焚天,流光溢彩的法光激起云烟,惊雷过后,天道终于垂眸在这片土地。 有神悲戚高喊—— “人皇……自戕为祭了!” 第83章 冰镜(完) 一个轮回 神爱苍生, 博爱、怜悯、眷顾。 神与神,却是灾难。 这是金乌苏明白的事。曾经他以为兄长天赋卓绝,生为金乌族的荣耀, 天道垂怜, 母亲得以有感而孕, 在光华处诞下兄长,取名为璨, 璀璨之意, 降生之地成为了金池,神圣之地。 兄长高高在上,望向他时, 总是冷漠, 一种强者对蝼蚁的蔑视。而母亲望向他时, 金色的眼眸里带着慈爱, 但兄长一出现便攫取了母亲所有的目光, 她就会变得悲伤、怜悯、无奈, 再看向他时,便会如同兄长一般冷漠,准确来说是回归了神性。 兄长啊,你出生便拥有了一切, 连母亲也一并夺去。母亲爱兄长, 爱其璀璨的羽毛, 爱其天赐的容颜, 爱其无与伦比的天赋。可是……他也有啊。 母亲, 你再回头看看我,而不是带着兄长的影子。 所以,金乌苏跪在金池, 寻找自己的身世之谜,希望母亲不要偏爱于兄长。母亲赠给他心羽,她泄露的心火在足下翻滚着,嘶吼着,可是她那么从容,那么优雅。 她说:“苏,让我看到你的强大,足以带着族人走向明天。” 可是,兄长不死,他便不会强大,兄长的阴影会一直笼罩着他。 对了,金乌心羽……母亲温柔的目光会永远垂落在他身上了吗? 但是来不及了,钩吻族要献祭了炫,钩吻炫身上的象征的力量可是能和兄长平起平坐的啊,他们怎么敢?真是疯子! 金乌苏利用天赋幻影随行,见到了炫最后一面,炫的力量真的撕裂银泽的天穹,炫的身体虚化成了流光溢彩的光粒,最后炫看到了藏在暗处焦急的他。炫突然笑了,而金乌苏还在犹豫如何打断献祭,阵外熟悉的狮子打起了响鼻声。 是兄长!他来救炫了。 可是炫还是湮灭了,炫的亲人告诉他可以逃出去,他却不知道自己是亲人出去的希望。他的心火消失了,身体化成的光粉温顺的缠绕着金乌苏的指尖,像是熟络地打着招呼。炫湮灭了,可是炫那么爱笑,偶然相遇他总是含笑说着,“原来是苏,头发又长了。” 母亲没有留意他的头发,兄长不会在意他的头发,族人不敢夸赞他的头发。 因为他犹豫了,没有阻止炫的献祭。因为兄长来迟了,所以炫湮灭了。 不能犹豫了,苏。金乌苏在心中提醒自己。母亲的心羽在他心口发烫,有一种烙印的感觉。 他看见照夜澜与兄长不欢而散,她算什么东西,竟然敢绑金乌族长,可是兄长竟然挣脱不开,他好像发现了什么。 兄长想去救炫,可是炫已经湮灭了。不要犹豫啊……苏,不要……犹豫。 金乌苏的天赋是幻影随行,可以幻化成任何一个人不留破绽,也能悄无声息出现在银泽任何一个地方。他幻化成照夜澜的样子,留着一缕没有遮掩的,泛着金光的头发出现在兄长面前,这缕头发是他最引以为傲的羽毛,他步履沉重的靠近,可是兄长说:“照夜澜你回来的正好……” 金乌苏的手在抖,他杀了金乌族的耀日。母亲的心羽滴着血,流淌的心火熊熊燃烧,兄长终于发现这是母亲的心羽了……金乌苏恶毒的想。但他一摸脸,发现自己满脸都是水,他嚎啕大哭:“照夜澜杀我兄长!不报此仇……我金乌苏甘愿入无间炎狱受极刑——” 兄长的心火,像血液一样流淌,真的好烫。 类似的话他也说过,“杀我族长者照夜澜,我金乌族与其不死不休!”好似杀害兄长的真是照夜澜,毕竟他们是宿敌,互相残杀不是很正常? 照夜澜咄咄逼人,下手狠辣,逼母亲现身。母亲自拔心羽,泄露强大的神力,可是面对照夜澜,母亲竟然还在拉拢。没事的,钩吻炫湮灭前的天赋余烬在他手中,只要趁着母亲心火泄露燃烧的大火将其点燃,紫色的烟雾便会趁乱飞向她们。 钩吻一族天赋颠倒,炫的天赋便是“刹那倾覆”。 母亲爱兄长,爱到窥探其命运都是无尽哀伤,“刹那倾覆”后那便恨兄长吧。 照夜澜呢?与兄长初见之际便一死一伤,他们是出手就一击毙命的死敌,是天生的宿敌啊,越恨则越爱。宿敌相爱,那是多么精彩啊! 看呐,照夜澜在为兄长出头,兄长死在了她最爱他的时刻。 金乌苏恨璨恨的牙痒痒,恨不得他连湮灭都背负着骂名,同时他也憎恶着母亲,离开孺慕之情,金乌苏好像明白了—— 母亲她……明知璨的死局,她不忍心动手,于是借了他的手! “这是我们最接近成功的推演了,照夜澜,我也湮灭了,我们现在做的一切都是想改变未来。”母亲微笑着张开双手:“来吧,加入我们吧,重新成为记忆里的星辰吧——” 这一刻远古大神的记忆越发清晰,母亲不是母亲,而是金乌古神。有感而孕诞下璨,而是……她知道未来有璨,璨的未来就是拯救而死,但是最后的无数结局都是万古同悲! 那他呢? 悲鸣四起,天崩地裂,远处传来神音,“人皇……自戕为祭了!” 照夜澜复活了璨,璨重生的火焰铺满了整个碎裂的天幕,金乌古神的法相顶天立地,照夜澜无声无息却令人无法忽视。 那他呢? 璨的寓意是璀璨的未来,“苏”的意思是什么?璨注定降生,所以降生于金池,那他呢? 金乌苏想不明白,术法反噬他头痛欲裂,恍惚间有侍神者握住他的手,“主人,随我去凡人界!” 她身边腰带垂下一串指甲盖大的明珠沾染了金乌族的火焰,她紧紧盯着金乌苏的眼睛,她的瞳孔中心甚至出现了微小的红芒。 “天幕裂了,我们可以逃出去。”她的伴生卷草轻轻的卷住苏的手腕,“我们会重新回到顶峰的。” “人皇献祭了,璨呢?”金乌苏的眼前清晰了不少,他望向天边,所有大神奔赴了自己的战场,他恨恨道:“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 璨重生之后没有诘问金乌古神,为什么金乌苏手里有她的心羽。照夜澜已经帮他问过了,照夜澜过去杀他,从他身上剥夺的力量复生了他。他心中百感交集,但是天灾在前,人祸在后,他什么也没说。许多情绪在动荡面前太轻了。 无数大神湮灭 ,翩飞的光粒抚过他的脸颊,如同多年前的那句“你就是小金乌啊……” 金乌古神面对灾难反而神情坦然,和缓的声音传到璨的耳边,像母亲摸着他的顺滑的羽毛,她说:“我的孩子,抱歉。” “苏需要你的道歉。”璨道:“我不需要了。” 璨没有笑,一副威严族长的模样,“你们推演了许多次,我的结局是怎么死?” “真他娘的废话多,别管怎么死?我好不容易复活你……考虑一下我好吧?”照夜澜黑矛横过刺穿无数影子,“?我怎么说出这样的话。” 璨惊愕,随即弯了弯眼,“但我很开心。” 照夜澜心中问燕除月,他怎么还情绪好转了? 【他以为你在关心他,所以开心。】 燕除月告诉照夜澜,璨复活并不是真正的活着,是祝雎接管了他的身体,但是意识还是璨的,也就说,这并不能坚持多久,除非二者融合,一体双魂,但是这并不可能。 照夜澜:“还没打擂台界门就碎掉了,这下谁也不用当门神了,走吧先去把窟窿堵上。” “你还要保护他们吗?”照夜澜补充道。 “我身后是诞育我的地方,有……舐犊之情,有朋友之谊,有舍生之义,有……我既然懂,便莫敢忘怀。”璨望向照夜澜。 她冷嗤一声,“好吧,既然未来我已不在,如此便随你一道吧。” 他们相视一眼,曾经的宿敌心领神会,神力溢出,流光溢彩缠绕着火焰。众神见状纷纷升起百余道光柱,席卷着热浪扑向天之一角。 “支撑的最后一根柱子,便把我钉在时间转折处吧。”有神摇着扇子道:“我自愿抛却我的记忆,点燃我的天赋,献祭我的力量成为神柱。” “诸道虽同殒,吾道亦不孤。” 众神齐声呐道,声若洪钟。 …… 金乌苏在火海中凝视着这一切,攥紧了手,眼角滴落金色的火焰,他推开侍神者的手,“我相信你的衷心,那你带着我的希望离开吧。” 她用明珠接住金乌苏的眼泪,无数金乌的哀鸣经久不绝,“我不明白!” 金乌苏用神力护住她,推她下界,“你是低谷时唯一在我身边的,那我便赠你一场生机。” 她的卷草钩住金乌苏的衣袍,却被他斩断,金乌苏俯视着不断下坠的侍神者,却带着畅快的笑。 她被青铜巨树的枝叶包裹,随后坠入人间,“金乌苏,做神仙有什么好,和人没什么两样。我不做神了,人神之下便是妖鬼,我会重新飞升,同样带领金乌族走向辉煌。我会复活你,苏。” 她轻轻道:“金乌苏,你的名字可能是苏醒的意思啊。” …… 燕除月脱离照夜澜身体之际,门外出现了熟悉的素影,隔着时空与照夜澜身体里的燕除月遥遥相望。 金乌古神的声音越来越淡,“我们……重蹈覆辙了无数次。” “我们还是失败了么?” 燕除月在无数片镜子碎裂里,选择回到照夜澜的身体里,主动伸手拉住了祝雎。祝雎也被猛的拉扯回金乌璨的身体里,重新支撑着摇摇欲坠的金乌璨。 “祝雎,我们是这场浩劫中的变数。”两人相对,四个人的灵魂在震颤。 不,是六人。 人皇献祭的余威还没有消散,钩吻炫的力量让世人眼中的宿敌十指相扣,顶天立地的法相站在他们身后。众人席卷的力量冲向门内那一抹素影,影绰的月华瞬间炸开。 金乌苏踉跄着化作一支羽箭,冲向金乌古神。 她面前忽地炸开了绚丽的烟花,攻击金乌古神的月华的威力突然被击散。 “!” 第84章 大结局(上) 修仙秘史 修仙界。 过往流转化作飞沙, 光华万千后同样的浩劫席卷而来。 来不及感慨,修仙界众人纷纷抵达埋骨之地,也是曾经的神罚之地银泽。 燕除月握住祝雎的手还在发烫, 好似来此银泽的宿敌正在相爱。在诸道同殒, 世界破碎相比, 小爱似乎比大爱轻许多。 “祝雎你看见了吧。”燕除月慢慢松开手,“界门破碎时与我们相望的那个人。” 祝雎赶紧握紧她的手, 如烧成焦炭还密不可分般的藤蔓, “只要是你就行了,只要是你,只能是你。” 冰镜外太阿剑跟随剑主心意, 化作不周山那般的支柱笼罩出新的抵抗领域, 那里厮杀、湮灭、飞沙。 人皇女姚身上的念力化作巨斧, 径直劈开了战场, 最后甘愿化作深深的沟壑壁垒, 守护身后深爱的故土。 “不教而诛谓之虐, 祝雎……我倒是明白了。”燕除月道:“他们在用自己教我情义。” 金乌璨和照夜澜世人眼中的生死对头,一有机会就要弄死对方,吸取地炎去打万界擂台,万界只有一个能走出去。 钩吻绚被钩吻一族放弃献祭走出埋骨之地, 炫湮灭前把自己的力量给了金乌族的苏, 苏却假装照夜澜偷袭了金乌璨。照夜澜受到燕除月游说, 复活了金乌璨。东窗事发后, 金乌古神出面拉拢。 心中愤懑的苏燃烧了钩吻炫的天赋, 利用“刹那倾覆”让所有人的爱恨逆转,同时因为钩吻族的献祭让此界暴露且无守护被外域瓜分蚕食。 银泽初代人皇自戕为祭加深埋骨之地的壁垒,奠定了历代人皇的结局。最后一次推演, 金乌族全族血祭,化作炎阳成为阵眼,照夜澜与金乌璨重创外域后成了新的“门”。 金乌苏最后为金乌古神阻挡了神殒一击,所以燕除月第一次踏上这一片领域时便被诸神同殒为代价联合封印。 原来她帮助照夜澜,对付的是自己的前身。金乌古神逆转时间,将最接近成功的一次推演并入历史的轨道,代价是与她有关之神全部湮灭。 而现在,祝雎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但无数的死亡让他心头狂跳起来,他的手在颤抖,整个人如同关在密闭空间里一般喘息着,“所以呢?” “我想,银泽诸神成功了。我见众人生,便不忍见其死,今日方知我非我。”燕除月摸了摸他的脊背,让他放轻松,“我会离开这里。” 燕除月惆怅:“其实当年我只是路过凑热闹,银泽就把我吸进来了。” 他们封印她之后,逆转命数更改了她的记忆与因果,恰逢银泽有人飞升误入,于是那人成了她的师父,入无情道,因为大义有情所以小爱无情。 可是一个孤独的无情之人如何能懂众神之殇?于是,稷水从裂隙将她送往人间。 斗转星移,崆峒仙山有了揽月尊。又过千年,揽月尊明白了“人”。 因果是要偿还的,可是还不知道揽月尊是否有了人性。 被金乌苏保护住一丝残魂的金乌古神,在天穹的裂隙冷眼注视着,阳光所笼罩的地方就是她的眼睛,可是则夜晚无法穿透银泽的壁垒,正当此时稷水处的柱子传来震动,银泽的灰烬,无尽的污秽孕育了一个邪魔。 于是,邪魔祝雎于永封冰川的夜渊爬出,小蓬莱预言:此子祸世当诛! 金乌古神已经无力插手干涉,她期待着揽月尊的“怜悯”,也期待着被越杀越强的邪魔能制衡揽月尊,更期待着两败俱伤反哺众生……最后她在期待什么,她也不知道了。 一切交还给天意吧。 “那我呢?”听到燕除月的话,祝雎固执的问:“所以我还是你说丢就丢的玩意儿吗?诛邪塔你毁诺而去,如今……”他“哈”的一声笑了,“见生不忍见死对吧?” “我离开是为了保护。”燕除月苦笑后疑惑:“你为什么留在这里?你一个人我不放心你。” 祝雎目光灼灼,下一刻便要将燕除月拆分入腹一般,他话锋一转,“你护……那我也一起。” 她不放心他。 “现在怎么办?”祝雎后知后觉。 燕除月:“你知道犬妖藏骨头吗?” “它会在不经意间藏好,守在附近,等待自己成为最强。” 埋骨之地在轰鸣,诸神殒灭的幻影海市蜃楼般耸立在混沌的天幕,俯视着芸芸众生。 …… “我们好像被骗了。” “这根本就是来送死的!” “来到埋骨之地有意义吗?” 有人喃喃自语,有人掷地有声,“我的道便是守心一道,只要能保护我身后的故土,送死那有如何?” “你死了之后呢?” “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众人语噎,鏖战间,天光乍亮。 …… …… …… 自揽月尊设下碑场悟道,那场旷世之战后,埋骨之地便成了新的历练场。不过千年间,灵气充裕,清气丰盈,那叫一个渡劫老祖遍地走,仙尊多如狗。 有传闻揽月尊是自家的叛徒是外域的走狗,和邪魔祝雎联手祸世,便有三岁小儿当中啐了一口,叉腰骂道:“本座从娘胎开始修行,出生便是渡劫,老子娘从前就是一个凡人,要不是揽月尊不吝开悟于世人,世人不过一甲子便是黄土一捧。” 有人不服,嘲笑道:“区区黄口小儿还学人自称本座?认识几个字就在这里大放厥词?” 三岁渡劫叉腰道:“老子娘给老子讲的那又如何?” 那人欲仗着酒意滋事,一个穿着红肚兜的小福娃瞬间出现,肉乎乎的手握成拳头,一记奶拳暴击那人,“诋毁者,死。” “就是就是,修行那么久,揽月尊提供的修行方式我还能不知道吗?”其他人纷纷附和。 不过千年修仙界有如此造化,对世人来说也是喜忧参半,喜的是从此离长生之路更尽一步,优的是大部分人有了修炼的机缘,但是全民机缘等于自己地位没变。但是千年前的灭世之役,揽月尊联合众仙门在埋骨之地利用古神余威关门打狗,却对世人开放了埋骨之地入口历练,如同秘境一般。 修仙本是逆天而行,在神殒之地必有机缘! 生死有命,众人早就厉兵秣马摩拳擦掌已久,更别说连夜渊都加入历练,人家夜渊之主退位前说了,邪修练万魂幡不准用自己人,随时监督,邪修只准用外域试图渡过稷水的入侵者炼,那些个夜枭也在自己分的领域勤勤恳恳的刷经验取地炎。 虽然道魔不两立,架也照打,在外域入侵面前,他们那可是说是互相喂招了。 揽月尊的大青雷盘旋在天空,之前又颁布奖惩规则,完全把埋骨之地当作给众人刷经验的地方了,高风险高回报,但是进入埋骨之地还是有修为和心魔考验两重考验的,不然就是进去送菜的,人家邪修炼万魂幡捡尸都嫌修为低了。 有人叹息:“只是可惜天赐我界揽月尊,最后还是为了把埋骨之地炼成神器殒灭了……” 又有一人接着唏嘘:“倒是没想到那前夜渊之主是个倔的,早听说他要报揽月尊当年囚禁之仇,揽月尊第一次殉道他耗尽天灵地宝不惜自身为祭,也要用禁术召回揽月尊,此子睚眦必报非要让尊上尝尝他当年的镇压之仇。千年前揽月尊祭器没想到那魔头也追去了,不是我说,他这报仇的劲头用来搞修行,必定是天下第一邪神啊!” “?不是道友……听你的意思你还挺惋惜的?”说话的人站起身来,头发高束成马尾,显得很干练,气质也很干净,只是发尾太长站起来到他大腿的位置。 “我是邪修督查组占风,现在怀疑你是邪修,现在劳驾阁下跟我走一趟。” 占风的同伴一直埋着头不敢说话,只能拉着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我说的没问题啊,他这报仇的劲头用来搞修行,必定是天下第一邪神啊!”他也是个暴脾气,“那咋了,不服气你就来砍我!不要仗着你是邪修督查组的你就可以在这地皮子上对我指手画脚!你有什么依据你就怀疑老子?” “邪魔成神,祸遗千年不止,还敢说邪神如何?你今日必须跟我走一趟!”占风提着剑便要上前,忽然一股子拉力让他头皮一紧,他怒目以视。 一个生得眉目含情,丹唇丰润的女子拉出占风的发尾,她淡淡的喝了一杯灵茶,一把冰蓝绕着雷电的九环大刀“哐当”一声放在桌子上,“都安静点。” 又有人认出这把大刀,纷纷噤声,女子手上挽了两圈占风的头发拉着便走了,“占风,你爹出门怎么交代你的?” “卫玉你个疯子,给我松手!我是督查组的,我有权监督!我怀疑你包庇那个人!”占风骂骂咧咧,“你以为你是谁?我爹让你保护我去观礼崆峒仙山的祭月典,你以下犯上!我爹雇了你,我就是你的少主!给我放尊重点,我的头发给我放手啊啊啊啊……” 二人走远,才有人敢交头接耳,“九环淬雷刀,可是天下名刀‘等等’?天杀的,这尊煞神从埋骨之地出来了?!不是我说,兄台你怎么能大肆鼓吹邪神之说呢?再说了,千年前那一战,我怎么听史书说是邪魔殉情呢?” “你看的什么史?野史还是狗屎?”鼓吹邪神说的修士也是心有余悸,但是他就是听不惯有人反驳,“他们要去哪儿来着?” “崆峒仙山。”【你现在阅读的是 】 【正文完】 第85章 大结局(下) 你是祝雎 话说那崆峒仙山的祭月典, 虽说是纪念揽月尊的,但是仙尊八成还没殒灭呢,崆峒仙山就迫不及待开始祭典, 总有一种自个儿老祖宗还没死, 就先演练哭坟的感觉。蔺冬寒作为燕除月的挂名师妹每次主持祭月典时都是这般感受。 久而久之, 祭月典便演练成各大宗门英才比试的大典,无形之中更加是拉高了崆峒仙山的地位, 有一句话是怎么说来着? 哦, 天才只是见我的门槛。 祭月典的最后就是修士各种耍帅,拉横幅为自己宗门招生,最后挑选出前三名在斥重金打造的半神器前请神降。 神降就是看谁命好, 能唤醒哪一位神灵的残魂, 神随意提点几句, 那都是醍醐灌顶。 不过众修士私心还是比较想请揽月尊的, 别的不说, 人家是实打实的做出贡献, 再者这是目前为止世人能接触到的神,再见一眼也是值的。 众人伸长了脖子看祭月典魁首的神降仪式,作为邪修督察组的占风带着保镖卫玉,紧赶慢赶还是没能赶上祭月典比试, 最后真成观礼人员了。 “要不是你拉着我不让我修理那个邪神论的修士, 我早就到崆峒仙山了。”占风梳理着长发气不打一出来, “我是你的雇主的儿子, 是你的少主, 你不帮我你还拽我头发让我迟到了!” 卫玉眼也不抬,单手扶着腰间九环大刀,“少爷呐, 不是你走着走着就要打理你的头发吗?而且你听见一只狐狸摇着龟甲说夜渊之主和揽月尊长长久久,你上去就要抓人家狐狸尾巴,人家可是天狐!没抓到这就算了,结果你回头还被一只夜枭追着打,光绕路我们都走了好久。” 占风和卫玉正伴着嘴,最开始鼓吹邪神论的修士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对着占风就是一句话,“揽月尊夜渊之主长长久久。” 占风一撸袖子就要往外冲,卫玉熟门熟路拽头发,挑衅的修士嘿嘿一笑钻进人堆里。 卫玉顺毛,“神降开始了,万一这次是揽月尊呢。” 占风果然安静下来,一阵长音划过,太阿剑竟然破空而来,原先试炼广场人声鼎沸此刻竟然不约而同噤声。 同时一半的天空竟然暗了下来,无数羽毛落下又在空中自燃。 卫玉和大多数修士一样戒备起来,“有古怪。” 神降仪式还在继续,那请来的不是古神,那是谁? 夜渊之主祝雎? 他不是被揽月尊收服了吗? 盍洛武帝和情无剑尊在埋骨之地,倘若揽月尊没有镇住,而邪魔反水,那此刻…… 果不其然,在空中火焰里,露出一张让曾经修仙界众人肝胆俱裂的脸来,张扬又邪气,语气带着一种兴奋,“我找对地方了吗?” “找对了吧,一定找对了。”少年托着腮,沉默一阵决定还是友好一点,“请问有没有人能告诉我,燕除月在哪里?” 久久无人回应,蔺冬寒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回复,“师姐已入神域,我等触及不到的之地,夜渊之主不应该伴随师姐左右吗?” 这句话蔺冬寒说的很含蓄了,当年也就是祝雎要死要活要复活燕除月,之后说着要报复回去,最后要把自己报复成道侣了,现在又钻出来要找人,他们不应该是在一起的吗?这又是闹哪样? 雾中的少年神色一凛,很快理清楚了关系,但还没等他说话,神降仪式已经完成了最后一步,一道巨大绚烂的光柱炸开和少年燃烧的黑云形成对抗之势。 燕除月巨大的虚影呈现在苍穹中,她俯身看着磨肩擦踵的人群,人群密密麻麻的眼睛同时盯向了燕除月。 燕除月:? 这也没人给她说参加一次神降,直接要把那个人影印在天上呀,法相确实很好,但这么多人同时诡异的盯着她,确实有点诡异了。 燕除月几乎在刹那便意识到了不对,回首之际看到了“祝雎”。 少年周边的雾气散尽,走一步火焰便烧开了一片云,缓缓走向燕除月的虚影,他的身形哪怕再优越,可是在虚影下面都显得渺小。 慈悲像万丈金光,邪魔身业火连天。 此刻如同是皈依在女神像下,少年虔诚抬眸,撕开胸膛从中取出一颗星子,星子盈盈的光亮比不得华光万千,可是在席卷着夜幕的少年手中,却是那么鲜活明亮。 星子带着冰雪清凌凌的光亮,少年眼睛亮晶晶的,“燕除月,我终于找到你了,我这次一定找对了。”他说着笑了起来,“你在哪里我来找你,那个讨厌鬼不在呢,算他命好我就放他一马好了。” 光影下的修士听不见看不清,所有人就是一种入定状态,只能看到模糊的光影下邪魔再一次垂首,而神女伸出手抚摸着他头顶的黑云,如同摸到了他柔顺的黑发。 少年和祝雎确实是不死不休的状态,只是在燕除月面前,他愿意装得一副心肠好的人,无非就是背后偷偷打一架,谁赢了谁上位,不过赢得只可能是他。 邪魔确实不会死,可如果要杀他的是自己呢。 燕除月没有说话,一只巨手陡然撕裂了时空,神降消散只有磅礴的仙气充斥在众修士之间,化成丝丝灵雨。 撕裂的时空打断了神降,祝雎抬手便拿着骨剑冲向少年,燕除月拦了一下,二人便带着盈盈水光的眸子瞪向她,同时道:“你竟然为了他拦我?” 闻言,燕除月收回了手,“别把塔给我打坏了。” 不同时间的祝雎来到目前的时间线,二人相遇却没有造成灾难,那很有意思了。 古神想用她来守门,又担心她没有“人性”无法理解众神之殇,而污秽中正好诞生了祝雎,于是神窥探命运插手命运,想试探她的“怜悯”,又要让他们有恨,彼此消磨。 可算来算去,邪魔有了弱点,而燕除月还是燕除月。 说是众神之殇,其实在时间往前推,众神仍然没有殒灭,祂们在过去的时间仍然存在,祂们只是窥探到命运的这一分支——燕除月没有与祝雎成为宿敌,所以有了神降。 神降的时空拉扯感太强了,命运一般吸引来了燕除月非正常时间救下的“祝雎”,那颗星子就是最好的通行证。 如果邪魔杀了邪魔,那燕除月如何抉择呢? 燕除月等到诛邪塔震荡平息后,带着灵丹妙药推门而入,塔内一层一芥子境,在燕除月踏足的那一刻,被夷为平地的山川瞬间草长莺飞。 祝雎赤着上身曲腿坐在水塘边,哼着不知名的曲子擦拭着骨剑,他闻见熟悉的气息猛地转过身来,露出笑意,“我赢了。” “是啊。”燕除月附和着。 馥郁的甜香无时无刻不在试图勾引着燕除月,他埋在燕除月的脖颈处,用虎牙磨着她的侧颈,“不会有人再打扰我们两个对吗?” “你不会再一次抛弃我对吗?” “你会永远爱我对吗?” 祝雎的自顾自回答,“是的你会的。”他想咬在燕除月的颈侧,他磨蹭着最终只是舔了舔,他坐直了等燕除月为他涂抹伤药,他忽然狡黠地问:“燕除月,你猜我是谁?” 他眼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也有三分希翼,甚至还有一种……可怜? 他在问,在她眼前的到底是一心复活她想要报复的祝雎,还是那个撕开胸膛捧着星子的祝雎。 燕除月为他清洗着伤口,他们自己留下的伤疤只有时间才能治愈,她满手血污摸了摸他的脸,微笑道:“我当然知道你是谁。” “我是谁?” “我的道侣,祝雎。” 正文完【你现在阅读的是 】 番外一 第86章 番外一:裂隙下的月光 见月…… 我意识到自己又活了一次的时候, 有了这个名字——祝雎。 为什么是这个名字呢?我不明白。就像我不明白,我一降生他们便要杀我一样。 无聊。 我只记得我在黑不溜秋的地方打成了第一,百无聊赖的玩着自己的眼珠子, 某天地面的裂隙来了一束微弱的月光, 我就顺着爬了上去。 上去那些老头就邦邦两拳把我给弄“死”了, 又把我踹回了黑不溜秋的地方,哦那些杂碎说这个地方叫做夜渊。 至于死, 我当然不会死, 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虽然我也不知道答案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 但是,想知道为什么才有点意思。 夜渊很大,我游荡了许久, 打成了很多个地方的第一, 等到第二次月光照下来的时候我又爬了上去, 我见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我当然不会看不清, 只是她太亮了晃得我眼睛疼。 我看见当初对我喊打喊杀的杂碎们, 对她毕恭毕敬,所以是她要杀了我吗? 因为我没她亮对吗?我低头看了看自己——黑漆漆的白森森的,我好像有点理解了。 我不太了解他们的感情,但我能了解情绪, 她嫉妒我不会死, 所以要试着折磨我吗? 可是她真的好亮, 夜渊很深, 我爬几个月才爬上去, 途中还有罡风和封印,她的光还是能照下来。 后来我才知道,她是揽月尊, 她飞升的月华照进了深不可测的夜渊。 我想,如果把她抓起来放夜渊,那打完架我不就可以看清手下败将屈辱的神情了吗? 这真是个好主意。 可是我还是没等来执行计划的时候,我又死了。这一次她远远看着我死去,她的目光不像那些杂碎怨恨恐惧的目光,也不像那些扑棱蛾子说着怜悯我,实际转头夸赞杂碎的剑好漂亮。 她的目光很漠然,她说:“关我何事?” 她不同情我,也不怨恨我,她只是微笑着建议,“我不认为你们这样能杀死祝雎,他每死一次就会更强大也会更加疯狂。” 她是笑着的,可我知道她冷冰冰的注视他们的厄运。 那些杂碎说着我罪大恶极,可是我还什么都没做,我的计划还没有实施,杂碎便打断了我,烦,所以我积攒了力量捏死了他们。 冰原的红日诞生在封冻土地上,她带着月华远远注视着我,我感到无比兴奋,我摇晃着向她走去,想摸一摸月华,却看见她冲我微笑示意。 我疑惑,用力拍了拍脑袋,如果不是我的脑子坏掉了,我怎么看见她在对杀了她同伴的人在笑呢? 可是我被扎得跟刺猬一样,手也无力垂下,我最后看了一眼她的方向。 等着,等我复活我还来抓你。 很快我等到了机会,那些仙人被我诱惑者自相残杀,又反过来说我是罪魁祸首,可是这次我都没有动手,我只是随意点醒了他们心中的贪念,他们的恶。 我再一次迎接着死亡的时候,看着他们痛哭流涕——我蛊惑他们亲手杀死了同门,清醒后唾骂我是邪魔,最后他们自爆也要杀掉我。 我不理解,明明他们杀我那么多次,我反击就不可以了。 我的尸体掩埋在雪里,很冷很冷,我的血都流干了,耳边是稷水淙淙的水声,我安详地躺在冰原上,迎接着下一次的新生。 可是,那个杂碎们喜欢的揽月尊为我拂去积雪,为我收敛了尸骸。 这是我最难看的一具尸骸,半张脸被划烂了,也没了手脚,身上还有十几个窟窿,整个人是畸形的。 她为什么要帮我收尸? 哦,我学到的人族的劣根性是有一种救世主情结,妄图感化我。 啧,我必不会被感化,我要让所有人痛苦。 可我不想重新从夜渊里爬出来了,没有月光指路我会迷路的,所以我开始修补破破烂烂的身体,这具身体实在没有修复的必要了。可我一想到,如果揽月尊发现她救下的尸体复活并杀了她,这该是多么惊恐啊。 我觉得有意思起来,那些杂碎会愤怒也会恐惧,而且也没说死的揽月尊不会发光啊,我照样把她挂夜渊当灯笼! 所以当我假装清醒时,装着无辜与柔弱想骗取她的同情心。她只是懒懒地看了我一眼,便道:“活了?真稀奇。我是燕除月。” 除此之外便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她把我养在芥子境内,一座宫殿一样的小世界,我暗暗下定决心,等我把杂碎揍趴下我也要搞个气派一点的住处。 芥子境很安静,没人和我说话,我觉得很无趣。其实那些杂碎骂我的时候,我没觉得生气,因为他们的嘴很能说,很有意思。 可是燕除月好像把我忘了。她怎么能把我忘了呢?她的杂碎下属不是整天把我挂在嘴边喊打喊杀,名字都要拉出来鞭笞的吗? 她怎么能把我忘在这里呢? 我翻遍了芥子境所有能走的地方,最后在她睡觉的地方找到了她,我看着她睡颜兴奋到颤抖,控制不住的杀意让我忍不住靠近她,想吃了她。 杀意,食欲,痛苦……是我最开始接触到的。再一次看到她的那一刻,我的筋骨血肉在沸腾欢呼,我理所当然阴暗地想,世间一切的事物都该属于最强大的我。 我按不住我的杀意了,于是我戳了戳她的脸,很嫩滑,“喂燕除月,快放我出去,我手痒了想杀人。” 我不知道是她无所顾忌还是没有防备,才让我触碰到了她,我龇出尖利的牙道:“饿了,再吃个人解解馋。” 然后,我就被她甩了一巴掌。 她的手扬起的时候,我只闻见冰冷的香气,然后再听见清脆的巴掌声,我的脸可以这么响吗?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杀她,可能是我的恶趣味作祟吧,我以为她会害怕到乱叫,或者露出果然如此失望的眼神,或者耐心教我,可是她打我。 她不杀我,她打我?这打得也不痛啊。 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她把我绑了起来,身上挂着镣铐走不了百步,我有些好奇自己竟然挣脱不开,并且我有些好笑的意识到,我,大魔头,被人族仙尊囚禁了。 可是,从我进来至今她只和我说过一句话,其他时候还是漠视我的,我的身体在固定的时间不能动,但眼珠子一直捕捉着亮色的身影。 我试图和她说话,可是她从不搭理我,只是偶尔往我嘴里灌药,又苦又臭真难喝。 我起先当然抵死不从,但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嘛。我暗下决心出去后要把燕除月挫骨扬灰,然后又装起了无辜,她完全不上当,当着我的面吃香的喝辣的玩好玩的,她走后芥子境又是黑漆漆的一片。 这场游戏我厌倦了,想杀掉燕除月时,她又很好的把握住那个度又出现了,“想走吗?求我。” “求你了燕除月,让我走吧。”我如善从流,好吧她确实有几分手腕困住了我,可我也困住了她不是吗? 那些蠢货杂碎一定以为我还会从裂隙爬上来,而一直守着那里吧?没想到我已经在仙尊的芥子境里睡觉了。 我无数次为我没有放弃这具身体而夸赞我的明智。 可我的答案似乎并没有让她满意,她只是微微蹙眉,在玉简里记录什么,然后离开了。 我开始琢磨她的意图,她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顺着她说了还不满意吗?我开始焦躁起来,芥子境比夜渊亮一点,可是我喜欢那种光亮,就像飞蛾喜欢扑火的那种亮。 所以,当我再一次见到燕除月时,我说:“这里太暗了我不喜欢,你,留下来亮。” 燕除月脸上头一次出现诧异,我感到新奇,她反问:“你的眼睛在夜渊常年不见光亮,无法处于强光环境,为什么还要亮一点?”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一昂头神气道,“喜欢就是喜欢。” 燕除月只是觉得奇怪,“冰原会致使人雪盲,可是你还是要顺着这里的裂隙上来,为什么?” “因为你。” “哦?说来听听。”燕除月一挑眉毛。 “你的月光照了下来,我好奇所以爬了上来。”我想了无数个理由,可是最后鬼神神差还是选择了诚实,“他们为什么要杀我?” 她好像愣了愣,最后舒眉展颜笑了,“原来如此,命运在此闭环了。” 燕除月不经意摸了摸我黑漆漆的头发,这是她第一次温和待我,“这原先不怪你的,而起因是一个预言。” 我感到滑稽和莫名而来的怒火,可是在她的抚摸下渐渐平息下来。 “凭什么?” “我猜,是一次试探。” 我明白燕除月明白了我的意思,可我不明白她的。只是在转瞬间,我有了新的计划,我不会放弃我的复仇,燕除月忽远忽近的态度是我的突破口,如果策反燕除月那一定特别有趣。 她能背着杂碎救我,那就证明不是和他们一条心的。 我决定暂时伪装下去,假装已经臣服于燕除月,换取情报和自由。【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