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渡河(十三) 静心咒与胭脂梦
退潮了, 月上中天。
哗啦啦的水流如浪潮一样,分开了水路,稷水在夜晚呈现出黑蓝色, 扑腾的水花如张牙舞爪的触手, 一经触碰便能灼伤皮肤, 越往稷水中心走,越是可以将人一口吞噬。
燕除月神识放开, 发现了不远处有一堆人浩浩荡荡的过来, 清灵之气呼啸,正在御剑飞行。
是菩提宗那一帮人,他们御剑飞行离开, 往稷水来做什么?
燕除月回头拉着祝雎的手, “我们去安乐镇。”既然祝雎现在不是失忆凡人, 当然知道她上辈子的衣冠冢在哪里?
她又担心现在他和月阴晴撞上, 自己去衣冠冢取剑被发现, 只能退而求其次说去安乐镇。
正好那里有可以许愿的地方。
祝雎想回头, 燕除月扶住他的脸,一脸认真的嘱咐,“稷水有亡人,你会看见与你有牵连的人, 但不要害怕, 皆是虚妄。”
祝雎剑下亡人不少, 渡个稷水的亡魂未散, 怕是要将他掀翻进水里。
燕除月便将祝雎之前蒙住她眼睛的绸布拿出来, 给他系上,踏入朝两边涌露出来的水梯。
二人乘浪愈走愈远。琵琶鬼的作用出来了,燕除月带着祝雎先走了一段水路, 最后上了莲舟,琵琶鬼任劳任怨的摆渡乘船。
月阴晴迟了一步,看着消失的人影,脸色惨白。
其余人修行不够,看不见燕除月,只好奇月阴晴紧赶慢赶为什么突然来到稷水。
魏宜说道:“大师兄,你伤还没好,安乐镇一行还是我来御剑吧。”
月阴晴摆了摆手,喉间闷咳,“你们去吧。”
“大师兄?”
月阴晴抬头望着稀薄的月色,踏入即将消失的水路,声音虚弱却又坚定,“是我的错,我如果看不见师姐,怕是此生不复相见。”
添玉狐狸眼睨着月阴晴,龟甲摇的噼里啪啦响,胳膊肘一拐旁边的黑衣人,正是之前她走在大街上撞到的那人。
添玉悄悄传音道:“大块头,你是从夜渊来的吧?你身上一股死人味是瞒不过我的,你出来的时候还没洗过吧?只要你带着我,我就给你卜算你想找的人的位置。”
金萧眉头狠狠的拧了起来。
添玉狡黠道:“你先别忙着拒绝。”她晃了晃龟甲,“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后古今无所不晓,说不定你要找的人,我认识呢!”
添玉突然被一个瓶子绊了一下,瓶子半截埋在水里,半截露在沙子上,她万事讲究就个缘法,于是她拾起看了一下,“这是?”
金萧低头接了过来,默默蒸发上面的水,打开封口又赶紧盖上,他手背一翻,九日春的药瓶便消失了。
“这是什么?”添玉见他的神情一凛,接着问道。
他一本正经地盯着添玉的狐狸眼道:“小孩子,不要问东问西的。”
添玉:????
月阴晴一走,添玉也溜了。
所有人聚在稷水,魏宜一咬牙跟着月阴晴一起走了退潮后的水路,杠精二人组直哼哼:“我就不信,别人都能走,我就不能走了!?”
潮水的路慢慢散去,稷水上满是风雨欲来之势。
燕除月坐在小小的莲舟上,她和祝雎坐在舟中,琵琶鬼在舟尾摆渡。
她看着小舟外的吃水深度对祝雎道:“这本是亡者引渡之舟,有来世的走黄泉去幽冥,半路困于执念飘去埋骨之地。”
“你瞧,舟外面的一条刻痕个,就是看吃水深度的。”她指着离刻痕还有段距离的水道:“有些时候,载着的一船执念,会超过这条线很多,然后莲舟会自己去幽冥,或者埋骨之地,亦或是直接翻了。”
没想到她和祝雎,再加个琵琶鬼竟然没多少执念?
祝雎在摇摇晃晃的莲舟中连眸光也有些轻摇,他微微弓着身子,曲着腿靠在舟舷,绯红的衣角凌乱地叠着。
“埋骨之地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他问道,声音听起来有些哑意。
琵琶鬼悄悄竖起了耳朵。
燕除月沉默一阵,望着舟尖的一盏小灯豆大的光出神,“我记不清了。”
祝雎的视线短暂地在她身上划过,缓缓说道:“可能是一个靠杀戮堆出来的地方吧。”
燕除月望着舟尖高悬着的灯有些眼熟。
定睛一看。
……这不是她的命魂灯是什么?!
活久见了,燕除月还真没听说过命魂灯掉落下界,会挂在渡船上。
命魂灯豆大的灯光却可以召开黑幽幽的水面,燕除月两眼发着欣喜的光,这是她的生命之火,现在死灰复燃了。
燕除月摇摇晃晃的小舟内挪动了一下位置,又被祝雎勾住。
她回头道:“别急,我看个东西。”
她小心翼翼的取下,里面的灯光的照亮了她的脸。
祝雎看着也有些熟悉,“这是什么?”
燕除月拿起袖子擦了擦上面的灰,“这是我的宝贝。”
祝雎盯了命魂灯好半晌,目光又飘回她脸上。
燕除月将命魂灯提在手里,爱不释手。也难怪她现在活了过来,原来灯还真亮了,但……按照玄度的话来说,等到这盏灯熄灭,就是她彻底湮灭的时候。
她回头正好撞上祝雎清亮的眼睛,心中的难过突然消散了,他好像在等着她安慰一样。
燕除月不敢深思,只能低头继续打量着灯,摩擦着上面的花纹,看样子还挺亮的啊。
稷水里湮灭了太多生灵,那些怨念聚集在一起,成了青灰色的手不断交缠在一起,想要将舟上的人牵扯下水。
琵琶鬼看的头皮发麻,对燕除月说的,“燕仙子……这里怨念太大,舟上的人吸引力太强,怕是要翻船。”
祝雎斜斜的倚靠在船舷上,在燕除月看不见的时候,满不在意的将手划了个口子。
手就搭在舟外,凡是触碰到他血的怨鬼纷纷化为一团灰雾,涌入他的指尖,祝雎那一侧很快被清空了,恶鬼不敢来犯。
燕除月拿起自己的灯,那些青灰色的手便前仆后继的想要过来,“原来目标是我呀。”
原是她的黄泉路,所以她的命魂灯能出现在这里也属常事,她是一块香馍馍,所有恶鬼都想分一杯羹,将她碎尸万段。
祝雎想过去,可是燕除月却抬起手让他停住别动。
稷水容易生出幻境,让祝雎失控,可能最后让他一头栽进一望无际的稷水中,直到他彻底无药可救。
如果稷水怨气将祝雎勾了下去,要不他凡间的身体被分食,要不他将稷水荡平。
“稷水上假如你看到了一些东西,不要信以为真,可能从始至终就不会发生。”燕除月表情严肃,手指尖带着电,略微触碰着水,雷光很快在铺水面上铺展开,“你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就念静心咒。”
教了他那么多遍,燕除月不相信他记不住。
雷光向远处蔓延,逐渐消散,缠人的怨鬼终于收手,如同忌惮着什么。
莲舟越漂越远,舟山的人眼前有些恍惚。
*
同样是雪,铺天盖地的雪。
被大雪包裹着的兰汤池畔,蒸腾的雾气让祝雎的眼睛看不真切,一抹白皙在热气氲氤中模糊了。
他赤足踩在地上,冷淡的笑着,伸手找来他的剑。
可他的手中却出现了细小的锁链,上面还点缀着铃铛,更像是由傀儡丝掺着秘银编织而成的,下面是可以操控傀儡的细小的铃。
一阵水声响起,水中的人影缓缓的转过身来,趴在岸上,在水中泡得发粉的手搭在岸边,熟悉又悦耳声音响起。
“祝雎,你怎么还穿着衣服,快下来!”
祝雎不解,但他缓缓地挪动着步子,仿佛不受控制一般靠近池畔,他被燕除月浇了一身的水。
然后被她被他拽住脚踝拉进了池中,她的手灵动如蛇,很快地钻入他的衣襟,轻轻地触碰他。
“你要做什么,燕除月。”祝雎慢慢昂起了头,别顺着他说话间上下滑动着,他的声音嘶哑的不像话。
她借着水流慢慢的含着,祝雎就像是被人扼住了脖颈。
她轻慢地笑着,手上却突然出现了笔,柔软却又带着韧劲的笔尖被她粘上了一抹胭脂红,在他胸膛前点了点。
“我来给你刻下静心咒啊……”
“还记得它吗?”
兰汤中,她柔弱无骨却又拿着笔在他身上刻下深深的媚红,她口中一字一句的念着静心咒,可就是在他的心上挠一样。
他在心里默默念着,燕除月每每在她身上写下一个字,顺着笔尖残留的冰冷与红他便能想起一句话。
天地生阳,则日升天;大道生月……是燕除月啊,只要是她,其实也没那么难熬。
一阵一阵的酸痒将他抛开,又是狠狠地拉下,心跳如雷。
“怎么办啊,燕除月。”他说:“我的心静不了了。”
他们的身影越拉越远,近在咫尺,又似乎相隔万水千山,他只看见燕除月的口型。
——记不住,就吃了你啊。
他心脏强劲的跳动,他模糊中醒来,看见燕除月手里一闪而过的银光,他顾不了那么多,顺着她安抚的目光,他一把拥住了她。
莲舟在他的动作下剧烈摇晃着,他蹭了蹭燕除月的颈边,眼中带着不清醒的雾气蒙蒙,好像在说,那你吃掉我好了。
燕除月猜测他看到了什么,“你若看见了稷水给你的梦,不要信,那是假的,默念静心咒。”
祝雎的睫毛垂下,静心咒?怎么又是它?燕除月在他梦里,在他眼前,怎么会是假的呢?
燕除月的手腾出来拍了拍他的背,“还记得静心咒吧?”
第52章 来打我呀(一) 祝雎被拿捏住了……
静心咒?
祝雎怔住了, 如同冰冻在湖里的鱼,湖面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而他正在冰里却又没有完全死透, 正僵硬的瞪着眼珠。
光怪陆离的梦境, 记得, 怎么不记得啊。
可她说,在这水上的都是假的, 不会发生, 燕楚月怎么会是假的呢?
祝雎靠在燕除月的脖颈处,手绕到她背后,捏着她的头发在指尖打着转, 他想起了什么, “听说, 神仙是有预知梦的。”
燕除月乐了, “你又不是, 还能怎么做预知梦, 我都不大会有梦。”话说着,她忽然顿住,是有过一次的,她上辈子死前。
“有梦的。”祝雎一时不知该怎么将自己梦境中的那些情形讲与燕除月听, 觉得荒诞, 又自觉是自己与她的秘密。
“我梦见了你。”
燕除月笑着摇了摇头, 祝雎在稷水所见多半是受了她在侧的影响。
祝雎见她不信, 眉眼下压又开口了, “你不信?”
“你不是有与人共感的法子吗?进入我的识海,来看看我是不是梦见你与我共浴了。”
祝雎的话一句接着一句,宛如惊雷, 炸得燕除月体无完肤,他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一说话,燕除月就想将他的嘴给捂着。
共浴?祝雎还真敢想呢!
祝雎没有羞耻感,若非厌恶旁人围观,他还真无所顾虑,他没有道德束缚,不代表燕除月没有。
“好好好,我信信信。”燕除月连忙附和着,怕祝雎一个不服气竹筒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将事情抖搂干净了,就像宣告占有权一样。
哪怕他不喜欢,转眼间就能扔掉,也绝不允许他人沾染半分。
琵琶鬼此时此刻,恨不得自己不存在,连摆渡激起的水声都小了不少,缩着脖子觉得它再待下去,迟早被灭口小命就得交代在这里。
燕除月犹豫了一下:“以后关于你我此类话语,还是不要再提了,而且识海……旁人是轻易进不得的。”
旁人进不得,夫妻却是进得的。
琵琶鬼默默在心中补充着,却不敢开口,一则是燕除月说的确实在理,二则恐怕他们的关系并不是简单的情人能够概括,它贸然出口打断不就是寻着找削。
它说着不敢再待下去,实则它还是支着耳朵偷偷在听,琵琶鬼喜欢让人现在执念贪欲中不可自拔,一个原因就是它八卦,它此时就轻易地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吃瓜吃得津津有味,它还是得找个时间告诉燕仙子,大魔头当初的所求所愿吧,说不成它也能换个飞升呢。
祝雎情绪突然低了下去,心中的那一叶小舟彻底是翻了,他在看着表面平静实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你这是在撇清关系?”
祝雎最大的本性是什么,就是叛逆!
只是近日来,燕除月对他说的话起了些作用,尤其是晚上玄度剑相斥,祝雎在她面前就跟收敛爪牙的老虎一样,反而忽略了他的反抗。
燕除月的话就像是热油浇在了火上,让他们只见本就蠢蠢欲动的火苗子,“噗嗤”一下蹿的老高,烧的噼啪作响。
燕除月这下一时摸不清楚祝雎想要的是什么了?但她熟门熟路的开始顺毛。
“怎么会?你可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呢,你看我是积了多大的缘分才能和你坐在同一艘船上,你在这里那些怨鬼都不敢近身,就是一个活宝贝,谁敢离开你啊……”
燕除月半真半假的哄道,祝雎可不就是一尊煞神,在稷水上那些妖魔鬼怪都不敢近身。
祝雎被绕得云里雾里,被她裹满糖汁的甜言蜜语轰炸的节节败退,只听到一句“宝贝”了。
他决计暂时饶过燕除月。
在风浪中,虽然能有莲舟护住,但是一说话别倒灌进来的冷风还是让燕除月唇齿发冷,她说了几句便停住了。
反而是祝雎听见她戛然而止的话,不太适应,他反复看着燕除月,心中升起难言的感觉。
祝雎脸上勾起假笑,刚要发作。
远处的遇到轰鸣如冰川入水,打碎了安稳。燕除月将头抬起来,水面上顿时起了波浪滔天,怨鬼携着怨恨悲苦呼啸而开,简直是兴风作浪。
莲舟在水中不停地摇晃,燕出月拉住祝雎的手,按住他的头,让他的矮下身子趴在自己的大腿上,一副全然保护的姿态。
祝雎瞬间不动了,呼吸都不由放轻了。
更大的声音响着,还渐渐附和着龙吟。
一道一道的雷劫劈下,在远处的天幕融合,是寒尸山的方向。
里面的恶龙逃了出来,但是迎接他当头一雷,那源源不断的雷劫要将它活生生的撕碎,那头龙是个恶龙,身上沾染了无尽的业孽,当然会被视为邪物,若能挺过最后的涅槃雷,因果轮回又得重新转上一圈。
但燕除月明显无暇顾及那里,恶龙自有造化,即便是渡劫失败,也是一落而万物生。
水路一直在开,但是前面的人在走着,后面的水路便渐渐地融合。
水流在震荡中隐隐换了个方向。
琵琶鬼抹了一把脸上不存在的汗,说道:“燕仙子……这水上的暗潮太凶了,换了您要去的方向,我们逆流而上又加上暗潮汹涌,我们这下子怕是要去埋骨之地了!”
天呐,这个是埋骨之地,琵琶鬼想的不敢想,哪怕它在这水上飘荡多年,没事儿就吃点别人的回忆魂魄来打打牙祭,但是断断不可靠近埋骨之地。
它咽了口唾沫补充道:“传说里面就没有出来过的人。”
燕除月一手扶着船舷,另一手将命魂灯缩小护住,没有出来的人……怎么没有?她就是从埋骨之地出来的。
水里面的那些东西又暗暗钻了出来,青灰色的手扒在船弦,更有甚者甚至大胆的搭在了燕除月的手背上,但是没想到被电得一机灵直接魂飞魄散。
远处模模糊糊的影子,打破了燕除月对稷水不能漂浮活物的认知。
“师姐……”
月阴晴的一声呼唤,让燕除月觉得造化弄人,也不得不感叹月阴晴脑子转的快。
知道人到绝境的时候会爆发出无法想象的力量,但没想到引不来莲舟的月阴晴,竟然在稷水退潮路断的时候,将水面水下的恶鬼揪结起来,拧成了麻花,踩在脚底下。
这想法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不能说是无用,只能说构思精巧,虽说费了些力气,但不失为一个渡水的良策,毕竟落入稷水非死即伤。
稷水能飘的只有毫无人性的怨鬼,谁又规定不能将他们做成“莲舟”了。
燕除月感慨归感慨,但是月阴晴这追上来就不太美妙了,好好度他自己的劫,她都带着祝雎跑得远远的了,他还真不怕死。
祝雎缓慢撑了起来,他远远看着声音也听不出任何波动,或许有一点点惊讶,又带着些许了然。
“你好师弟来了呢。”
好不容易积攒的满腔愉悦在见到月阴晴这一刻,烟消云散。
如同清理了一块绊脚石,满心欢喜以为能够上路的时候,将礼物带给燕除月看看,那块绊脚石却横空出现,扯着嗓子吸引走了她的视线。
祝雎很不爽,他偏了偏脑袋,脖子发出了轻微的啪嗒响,“原以为老鼠打的洞多,你师弟也不逞多让啊。”
“师姐,一千多年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月阴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哽咽,但他那到燕除月乘的是莲舟的时候明显带着惊惧。
“渡亡莲舟……”月阴晴只觉得自己浑身三魂七魄被抽走了一半,他知道燕除月没有来世最大的可能会进了埋骨之地,永生永世在里面受折磨。
他目光扫到琵琶鬼一凛,喃喃道:“摆渡人。”他师姐都由摆渡人撑船了,莫不是……大限将近?
但他看到祝雎的时候,才是真正的目眦尽裂,他什么都想起来了,原本是用替身木替死,再用留影石录下祝雎残害他的片段,在燕除月面前揭露祝雎的真面貌。
但没想到,他被反噬的极为厉害,濒临生死的时候竟然觉醒了记忆,不顾伤体追到了稷水。
她师姐这是要……拉走祝雎一起死?
不……他不接受!月阴晴疯了一样冲过来了,越是心急如焚,越是被激荡的水流冲得更远。
燕除月也看出月阴晴不对劲,哪里是菩提宗的弟子,分明是她那日在瑶池云海再遇的晴无剑尊。
“师姐,过来。”月阴晴执拗的喊道,“你可知你身旁的是何人?”
燕除月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就差当即一个旋风腿将月阴晴扫下去,将他的嘴堵住在稷水里淹死他好了,知道他有心魔没想到已经强行降智……
燕除月差点就冲过去踏住他的肩膀,疯狂摇晃,醒醒!你一个渡劫还未飞升的修士你能做什么?
她知道,她当然知道!就是邪魔祝雎。燕除月千防万防,合着在这儿等着她呢!她不需要月阴晴提醒,他一说话就是摆明的提醒祝雎,她和月阴晴都不对劲。
只是……月阴晴也不容易啊,一个无情道生了心魔,只是有情了而已。
风浪更大了,怨鬼口中发出凄厉的尖叫,有被月阴晴踩在脚底下当垫脚的,还有一靠近燕除月就被电得滋啦乱叫的。
唯独不敢靠近祝雎,躲得远远的,所以就造成了另一副景象,莲舟边沿饿鬼丛生,一面叠的老高要拉活人下水,一面冷清得让燕除月艳羡。
祝雎这体质就是好啊。
燕除月也不是个傻的,立马就往祝雎那边挪,祝雎看着月阴晴露出一抹冷笑,便要将手抽开。
燕除月哪里肯能放过节省灵气的大好机会,好不容易在祝雎这里占回便宜,她能轻易放过?
她立马抱紧了祝雎的手臂,那些怨鬼果然忌惮不已。
月阴晴直接瞳孔地震,稷水风大直接将他的衣服吹得猎猎作响,下一刻就要被刮走了一样。
燕除月双手结印,不知不觉笼罩了所处的那片水域,但被祝雎握住手腕,“燕除月,我们一起死吧。”
祝雎当着月阴晴的面,肆无忌惮地印在燕除月唇角,但很快收住,尽量保证月阴晴能够看清,又能让她无法发作。
燕除月终于皱住了眉,祝雎看着她的神情只觉得讽刺,月阴晴每次一出现,他都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他虽不在意……燕除月的想法,可终究如鲠在喉。
“我费尽心机保你性命,耗费心血教你自爱,没想到在这里的时候,你竟然还想着死。”燕除月有些沮丧,靠着祝雎手却悄悄放在祝雎腰侧。
祝雎愕然,眼睛微微睁大看向燕除月却无神,燕除月……在拧他。
“都说生者不知生命可贵,但你死过几遭,不可能不知。”燕除月顿住,然后破罐破摔:“你不能死,至少在我面前。”
祝雎视线直接钉在燕除月身上,缓缓地转动着眼珠子,眼睛里有放松之意,也有果然如此。
看了月阴晴人影直接被风浪掩去。
祝雎带着些释然,手最开始横在她的背上,最后在她后颈处反复摩擦,让燕除月打了个寒颤,仿佛她只要一个不对劲,便能顷刻间拧断她的脖子。
燕除月终于在他的试探下失言了。
稷水上通夜渊出口雪原,下至九幽冥府,途径埋骨之地,只是白天是一条普通的河流源头由雪化掉而成,一半注入天河,一半奔入四海。
夜晚有月,便是亡者之水,流入黄泉。
死过几遭……
稷水激荡,祝雎声音轻轻的,在震荡的水中原本是听不太清的,但是燕楚月离他极近,他说:“果然是你啊。”
燕除月也没有太过讶异,毕竟祝雎猜到她也不难,他恢复全部的记忆本来就是迟早的事,月阴晴就差指着燕除月的鼻子在祝雎面前说,看!揽月尊就在这儿!
燕除月脑中极快掠过与祝雎相处的点点滴滴,最后想起了命魂灯。
祝雎见过,燕除月见过,而长在四域的“徐月”是不该见过的,这才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燕除月双手拢在袖子下,手指扣着一个银环,心中觉得可惜。
她露出浅淡的笑意,疏远而有礼,冲着他点了点头,更像是一对熟悉的陌生人。
祝雎都亲自上场接二连三的试探,她再不好粉饰过去,他的态度已经拿了出来,燕除月说出了古往今来仇家见面的第一句话。
“别来无恙,祝雎。”
燕除月眼睛慢慢放空,将不断闪入她脑中,与他朝夕相处的回忆清除出去,祝雎的改变她并非全然无心,甚至为之深深触动,晚几日便好了。
她尽量显得空明,心思不容易被狡诈多智的祝雎摸透,她如稷水高悬之月一样令人不可触摸。
她看见穿白衣的几人在水里浮沉,心道作孽,燕除月感受着稀薄的月光,不过,看样子他们是死不了。
她并非全然劣势,纵然他生性凶残多恶,他终究还在凡人的躯壳里,他的剑有反骨与他相克,在稷水上她的莲舟,祝雎的死穴一一被燕除月摸清。
燕除月泰然自若撑起一个结界,看向琵琶鬼,话也是对着祝雎说的,“何时猜到的?”
她虽知他疑心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可终究也好奇她从哪里开始露出了马脚?
琵琶鬼一脸谄媚,对祝雎却又是惊惧,虽然在雷鞭的威胁下,来稷水为她摆渡,可琵琶鬼若无所求,怎会挺而走险跟她来一趟,它自损八百如壁虎断尾便可求生。
琵琶鬼现在看见燕除月的眼神落在它身上,恨不得原地来个立正让没有身体的雾气站成一根标杆,它竟然觉得此时有些汗津津,刚刚燕仙子的眼神看起来温温和和的,但是好恐怖!
靠!它到底是怎么想的?能和夜渊之主混在一起,还如鱼得水的能是简单的?狠角色啊!
“你猜。”祝雎想要从燕除月脸上看出别的情绪,语气轻漫,却又一字一句咬得极重:“猜、猜、看、呢。”
简而言之,就是不好好说话。
燕除月突然有些想念之前的祝雎,他为套出她话而装出无害的样子。
琵琶鬼要是知道她这样想,心中可就是极其愤懑:夜渊之主这叫无害?我还是天真可爱人见人爱了呢!你是不知道他多凶残,我的胳膊腿散开跟大象一样,哐——他说撕下来就撕下来……
若非莲舟并无茶盏,燕除月还得装模作样的捧起一盏香茶和祝雎叙叙旧,她短暂的一个呼吸间便将头绪全部理了一遭,祝雎来人间一趟,到最后竟然无人可用,满盘输子。
祝雎心中如同冰水漫开了,又冰又冷,先前挨着燕除月的距离极近,现在也没有分开,他们的衣袍缠在一起,红与蓝刺的人眼睛生疼,就像水与火一样,相克不相容。
祝雎不满于燕除月的态度,双手都快攥的出血,但他挂着的笑意柔和,谁又能猜出他满腹阴狠翻江倒海。
任谁也不会像她那样,时隔千年不见,突然露出身份,面对杀机能像她这般坦然。
他原本想象的质问、仇恨、唾骂统统不见,只有该死的平静。
凭什么呀?
凭什么她就能这样安然?凭什么诛邪塔之困再见她能这样的事不关己?凭什么她前一刻还能将他护在身下这一刻便能弃他如敝履?
呵。
燕除月之爱,果然浅薄。
他不稀罕。
祝雎突然觉得这场戏百无聊赖,便想抽身而去,只是临走前……
燕除月看出了他的心思,不急不徐:“你若想杀我,我便拉你垫背,放心我棺材板绝对会压在你身上。”
祝雎冷嗤一声,旁边的玄度剑抖得跟筛糠一样,兴奋极了。
“说错了。”
燕除月话还没说完,并对他笑了,故意捉弄一样:“啊,差点忘了,你巴不得死呢,让我想想,你在意什么呢?”
祝雎天生地长,由世间邪念所化,夜渊养育而出,出来就是预言中的一大杀器,冷心冷肺冷肝,能指望他感受不了情绪的人有什么在意的?
燕除月手支在下巴上,食指在侧脸上碰了碰,一派闲适的样子,并没有因为她苦心隐藏的身份被发现了而惊慌失措,和素日一样。
可燕除月越是这样,祝雎越是不快,她的眼中什么都没有,在她心中他和蝼蚁一样,并无特殊。
祝雎这时候还不懂,这便是失望。
“本座乃夜渊之主,权力卧手,待吾归位……”
燕除月一听便觉得大条了,直觉祝雎要开大,瞧瞧“本座”的自称都冒出来了,如果非要拿一小兽来做比较,祝雎就是一个炸了毛的团子。
她不觉得可怖,只觉得好笑。
原本以为祝雎识破她的身份,她会遭殃,祝雎也会同脱缰的凶兽一样,张着可吞噬一切的阔口,竖着阴森尖利的牙齿非要将他眼前所见的摧毁的稀巴烂才甘心。
可祝雎在稷水之上,暂时被抓住了缰绳,死又死不得,狂又狂不起来,只能困于凡人的躯体,在这里凶巴巴的冲她张牙舞爪的放狠话。
他们到最后纷纷脱下伪装的身份,倒是一身轻松,顾忌拿到明面来了,总比畏手畏脚好得多。
祝雎……似乎并无改变。
燕除月压抑着嘴角欲扬起的笑,不行不行,绝对不能嘲笑他,他得发疯地不仅炸毛还气得冒烟!
“待你归位怎么?”
“抽骨扒皮么?”燕除月一脸真诚,就像是一个乖宝宝,眼睛亮亮的将他影子倒映下来,端正的坐在那里听着桀骜不驯的少年吹嘘着他经年凶悍的往事。
世上唯有真诚最动人,世上无数尖刻的话语遇见真诚的回复,一身尖刺都会不由自主的软下许多,看着燕除月的神情,祝雎就像一拳打进了棉花里。
就比如一个人先前还在尖锐的讽刺,阴阳怪气的用话语做他最锋利的刀枪剑戟,下一瞬,另一个人就用最真诚的语气,最真诚的面容神情认真的询问倾听。
“哼。”
祝雎闭了嘴,手扶在舟边,挨着的稷水沸腾起来,气势汹汹地想吓住燕除月。
稷水的动荡从未停息,只是燕除月的莲舟各外安稳罢了。
燕除月重拾话题,“我想你在意的,应该是你的权力。”
“不对。”祝雎露出阴森的表情,尖锐的反驳,向燕除月靠近,想拉着她一同入水溺毙,“猜错了,就要死哦。”
燕除月与祝雎靠言语地干了起来,正大光明的博弈。
燕除月漫不经心的样子,看着柔和,实则一字一句压着祝雎,“我死了就真没了,你也讨不着好,还想归位报复我?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啪——都没了。”
“对了,在我死之前,你一定还会在这个躯壳里,你的权力会被我亲手卸掉,无法反抗我,只能跟在我身边绑起来,在你脖子上挂个牌子上面写着‘夜渊之主,摸一下一块灵石’,你不喜欢阳光,我就天天拉你去晒太阳!”
燕除月的话不可谓不毒,简直在祝雎的雷点上跳舞,他眼中永远带着轻蔑,被人摸来摸去他立马能爆发踏平仙界。
燕除月却继续刺激着他。
“然后你孤立无援,丢尽夜渊的脸,所有人都会说‘原来那就是夜渊之主啊,还是我们揽月尊厉害’,怎么样?你能忍受堂堂夜渊之主威名赫赫,最后被脏兮兮的手摸?还是只能断去爪牙被我比下去?”
“所以,乖一点,收敛你的杀心。”燕除月看着祝雎越听笑意更甚,便知他心中早已怒火燎原。但她就要这么说,她要祝雎明白她的底线,“和之前一样,我会带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你也别想着自己归位然后大开杀戒,首先你死不了然后重复以上,其次你死了,弥留之际直接拘魂正好这里是黄泉,我直接送你去轮回,你从小到大都会被我欺负,然后再重复以上。”
说起来容易,实则操作起来难度极其大,她故作狂妄的语气,加上桀骜的神情目空一切,会具有很强的欺诈性,就是气势这一块赢了。
她要让祝雎知道,在他弱势的时候哪怕他本体再厉害,他再令天下畏惧,在这里,他也只能受她摆布。
拉她死是吧?在此之前他会被羞辱至极,她死了就没了,他找不到撒气的人。
自己死是吧?没死成难受,死了更难受。
燕除月突然想起来了,故意阴恻恻地补充:“你死了我就将你做成傀儡,我吃饭你看着,我沐浴你伺候,我睡觉你干瞪眼,不给你洗澡还让你去天天读书练字!”
第53章 来打我呀(二) 他们龙尾相绕……
这才是扎扎实实钉在祝雎心口的一剑。
祝雎要是喜欢这些, 就不会在金萧看着的时候,还要写燕除月的名字拿来扔飞刀,在书案上用刀比比划划了。
说起金萧, 不可谓是夜渊涵养最好典范, 在当初祝雎一意孤行要带着傀儡去瑶池云海的时候, 他就暗道不妙,然后一直在外做埋伏, 没想到雷暴涌起, 里面的人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恰好天狐一族的小辈也在里面,他们一族正好能掐会算,金萧就趁着这个机缘来到了下界。
按理说, 夜渊之主消失, 他是可以直接反了的, 自己做王。可是他不敢呐, 祝雎的能力彪悍有目共睹, 死了之后复活是要拿他开刀的, 与其自己做一个随时随地掉脑袋的夜渊之主,还不如选对一个头子跟着干。
揽月尊大势已去,正道新的领剑人陷于心魔,未来的及成长就要夭折的样子。
金萧一路走走停停, 拿着上古司南找着祝雎, 打着主意要混一个从龙之功, 上古司南不用想, 夜渊肯定是没有, 和勤政殿的神木牌匾一样在小蓬莱“借”的。
小蓬莱预言了夜渊的位置,导致金萧的同族死伤无数,借点东西不过分吧?
他循着踪迹一路追去, 半途却撞到了另一个人,司南直接开始乱转。
金萧没办法,只能带着整天捧着龟甲卜算的添玉上路,因为她说:“这不是你的司南,最开始就是我家的,你要找人还不如看我,我用司南给你引路。”
话里面有几分真假就不得而知了,但是金萧也没办法,只能勉强携带她渡稷水。
人是找到了,但金萧直接来了个瞳孔里掀起风暴。
凡人认不出,金萧肯定知道啊!
燕除月凡间的样子不说与她本身有几分相像,但换种说法,化成灰他都能分清,金萧是极度厌恶夜渊的傀儡的。
见着燕除月而不是那尊傀儡的时候,他心里的惊涛骇浪无人知晓,当他看见她身旁的祝雎时,人更麻了。
得,他勤勤恳恳的找人,人家这倒是有缘,直接聚上了。
添玉看着水中努力撑起防护罩的菩提宗弟子,心里也不知是何滋味,但月阴晴也是个有能耐的,哪怕在稷水落难也只是他的劫。
当她看见金萧目不转睛的盯着莲舟,便猜测里面就是他要找的人。
金萧来的时间不早不晚,刚好错过燕楚月的威胁,却又恰好看见祝雎僵硬的浅笑,额角的青筋都显露出来。
金萧一来,燕除月这边的优势又得复盘。
“燕除月,你在威胁我?”祝雎语气都带着薄怒,眼睛都不眨了直直地盯着她。
燕除月察觉到突兀又凶悍的气息,很熟悉,但她还在不紧不慢道:“不,我这是在商量。”
她的手慢慢揪住祝雎的衣领,在外人看来要不是彼此情浓,要不就是威胁。
“那我就把你对我做的事都说出去。”祝雎挑衅地笑了,露出尖利的虎牙直接朝她按了过去。
他会听别人的话吗?当然不会听!
“你抱过我摸过我,给我穿过衣服,给我疗伤,看我洗澡,送我糖人……”祝雎也不甘示弱,所以说红艳艳的像吃人血的艳鬼,阴森又恶劣,“我们还一起睡觉。”
燕除月抬手去挡,然后手就一直在他的背后摸索着,莲舟又是小小的一艘水面上不停地激荡,水花溅起来,落在普通的凡衣上,很快就腐蚀了一个洞,并迅速蔓延着就像燎原的大火一样。
祝雎直接去咬燕除月,他记得燕除月说过不准他咬她的唇,想必那就是她的软肋,她的薄弱之处。
燕除月打蛇七寸,祝雎又何尝不了解她。
燕除月手直接一颤,手在祝雎背后直接五指抓挠,祝雎在众目睽睽之下这样,直接把她和他绑在了一起。
金萧原本是要上去助祝雎一臂之力将燕除月拿下的,但是还有未来得及等他动手,就达到了今日对他的三次震撼。
夜渊之主,亲了仙界的揽月尊……
这比他见到稷水的夜渊之主和揽月尊同坐一艘船上和平相处,还要震惊。
他简直就石化在原地,他就说那傀儡招魂是个馊主意,可惜傀儡师计先已死,不然金萧非得找他说道说道。
金萧一时不知道是上去将他们撕开,还是眼不见心为净,他踌躇了一会儿,最后将视线放在了水里——不断浮沉的月阴晴身上。
不管尊主对揽月尊是何种态度,反正晴无剑尊必死,他双手相交于胸前,背后突然生出了一双黑色的大翼,他一手将添玉夹在腋下,一边扶冲朝月阴晴而去。
连着摇摇晃晃,燕除月的心也摇摇晃晃,祝雎的心中风暴四处肆虐,见燕除月眼底有震惊的神色,他就差点得意的翘起了尾巴。
燕除月是在下的姿态,所以可以看清远处有一个大黑耗子从空中窜了下来,看那身形应该是魔枭,千色万算竟然没有算到,既然魔枭是从稷水源头的地底爬出来的东西,又自然生了双翼,哪能不在稷水上横行霸道?
狂啊,太狂了,简直得天独厚。
燕除月的手还扶在舟舷上,担心被掀了下去,忽然感觉到已经被冻得冰凉,带着水意的东西搭上了自己的手,带着刺骨的烧灼感。
自己的雷电还不能将他电得灰飞烟灭,未来的及侧头一探究竟,祝雎的脸色一变。
不远处的黑翼已经俯冲过来,强悍的气息和她之前感受的一模一样。
燕除月的另一只手原本就扣在祝雎的背上,不断摸索着,见状不由得使劲往下一按,让祝雎撑在她身旁的手也塌了下去。
燕除月在下偏头侧开,手直接顺着他的脊骨挪了上去,按住祝雎后颈的死穴狠狠一按。
祝雎打了个哆嗦,眼尾气的发红,燕除月也被影响着手指微微颤栗。
祝雎的死穴,屡试不爽。
燕除月刚想侧头看看舟边,就被强撑起来的祝雎掰回了脸,“燕除月,你敢!”
说着狠狠咬了上去,带着铁锈味的撕咬。
燕除月耳边若隐若无的响起一声震惊的呼声,“师姐……”然后他的头又被淹了下去。
她心中天雷滚滚,眼底泛起苦涩,不幸苦,命苦。
如果能重来,燕除月绝对不会来稷水。
她就是不能飞了,腿废了爬也要走旱路,不然就不会是在这水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在莲舟上无路可退,又被祝雎桎梏着,还有月阴晴在旁边惨白个脸不知所措的围观。
如果燕除月能挣脱开,她一定会向贼老天投去深深的鄙视,这不是月阴晴的心魔劫,是她的!
燕除月只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温和有礼都成了灰,她就是一把燃尽的檀香,死了都要被人加了一把木屑继续点燃,再扬了!
燕除月只想逃离魔爪一样的苦情一幕,她不愿深思祝雎这样做的含义,究竟是在月阴晴面前展示独特的所有权,还是气得发疯将她说的话全部反着来。
尤其是听见月阴晴的声音,祝雎咬得更厉害。
祝雎看清了她眼中的苦涩,原来……燕除月最厌恶的是这个啊。
她的手在祝雎的后颈按了又按,甚至能听见他强行咽回喉间的闷哼,感受着他的轻颤与令人窒息的桎梏。
燕除月在之前展示了他强硬的一面,祝雎也迫不及待的投入她的领地乱杀一通,她只感觉唇边发麻。
这一切,不过瞬息发生,燕除月却感觉恍若千年。
她眼中带着盈盈的水光,看着呼啸而来的金萧,觉得自己竟然成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蝉。
祝雎的死穴已经不管用了,甚至让他从中体验出了乐趣,燕除月眸子微动,手按在祝雎的头上,也不甘示弱的咬了回去。
燕除月从来没见过一场厮杀,还有一方不战而降的。祝雎血液里流淌着冰冷的杀戮与凶兽的习性,她赤手空拳上场就是在驯服脱缰的凶兽。
祝雎不动了,里面浅淡的光闪了又闪。
但燕除月没有再看向他,反而抓住了月阴晴的手腕,压抑住不平静的气息,倒显得有些虚弱。
月阴晴是有心魔的,能渡劫的只有他自己,他正好探头,身上自动升了一层保护屏障,白灿灿的衬得他跟死了十多天索命的水鬼一样。
“月阴晴……你要想清楚,你是要你的道,还是要你的心魔。”
燕除月点醒月阴晴的话音刚落,莲舟彻底四分五裂,炸开产生的气浪直接让他们那片水域产生一个深深的漩涡。
水花激起了千层巨浪,就像是一道巨大的光幕,与天边的乌云相接,从天河泻下来的水一样。
金萧直接被弹飞了。
稷水对所有人都是致命的,里面的人一旦脱离了保护爬不出水,就再也出不来了。对于魔枭来说一旦沾了稷水,就再也飞不起来了。
旋转的浪将燕除月裹住,她挣脱不得呼吸直接被阻塞住,她的皮肤甚至有了烧灼感,腰部以下剧痛让她有些恍惚。
祝雎拉住了她,这一刻,换他给她渡气了。
一阵光芒四溢,燕除月终于露出了寒霜一样的龙尾,天道宠儿一般华丽而绚烂,轻微一动便搅动着风云,隔开稷水。
她飘逸的尾翼泛着凌凌的光,终于缠住了祝雎。
遇水生尾,二人的龙尾如原始的蛇图腾一样紧紧缠绕。
祝雎睁着眼,心中无端的难过。
第54章 来打我呀(三) 在水中轰隆的的水……
在水中轰隆的的水响渐渐成了乐声, 断断续续到刺耳的此起彼伏,还有淡淡的硝烟味。
燕除月在摇摇晃晃之间扒住周围的绸布,勉强稳住身形, 感觉头重脚轻, 脖子都要压到胸腔里了, 头上的东西架着却取不下来。
失重感一直萦绕着她,眼前一直有个丝绸盖住, 她一把掀开, 攥在手里才发现是个龙凤呈祥的喜帕。
燕除月打量着昏暗的环境,“好大的胆子啊,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我俘来这里。”
怎么回事?他们不是在落在水里了吗?按理来说是要被冲去埋骨之地的, 还是已经在了?
现在落入了怎样的境地?她试着运力, 果不其然, 灵力全被封印住了。
燕除月低头端详自己身上可谓制作精良的嫁衣, 就是在她原本的衣服上重新套了一层, 看得出什么匆忙。
她应当是在稷水里泡着直到与之化为一体, 况且在这儿被人娶亲?嫌命不够长吧。
应该不是祝雎,他当时在一片混乱中也落进了稷水里,情况比她好不了多少。
一声高亢的唢呐声吹响,无限拉长后所以让人的鸡皮疙瘩起一身, 外面的吹的乐音是阴乐吧……
“燕仙子……咱们现在好像在安乐镇了。”
琵琶鬼开口说话了, 它缩成了一缕灰线缠绕在燕除月手上的身体慢慢舒展开来。
它原本就是一直跟在燕除月身边, 就莲舟炸开的时候, 它也盘旋在水面急得抓耳挠腮, 丝毫不相信它这一次看差了眼,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机会又得脱手了,但那燕仙子和夜渊之主果真是有大造化的, 竟然还能峰回路转。
燕除月诧异于那个琵琶鬼消此横祸,居然没有跑,也觉得古怪,但此时不宜过于追问,只能秋后算账。按理来说若是顺流而下,该去的是埋骨之地,去九幽之地,竟然逆流去了安乐镇。
“我们怎么在这里?”燕除月直接切入正题,她身上被稷水留下的烧灼感确实没有了,想必被人用了秘术除去。
“当时就听见轰的一声……”
琵琶鬼探出头成了一团稀薄的雾气,与之前相比,光照在它身上都可以透过去了,和第一次见它黑压压的样子大相径庭。
“我们是被炸飞了吧?”它几下简述了当时天昏地暗,水面激荡,四方云集,怨鬼咆哮的场面。
“只见当时燕仙子掉入水中,尊主也普通一声坠了进去,小琵琶也不知先救哪个好……正当急得分身乏术鬼迷日眼七上八下七窍生烟…的时候,突然天空一声巨响!”
琵琶鬼一个大喘气:“您猜怎么着?”
“……”燕除月在明显密不透风的板子敲敲打打,她示意琵琶鬼继续说:“我猜你再不说,你的算盘就会全落空。”
琵琶鬼一想自己的美好祈愿全落空,便不禁打了个寒颤,“水面突然出现藕丝一样的东西,唰唰唰地错乱在水下,竟然遇稷水不化还能直接扣住我,再之后我就不知道了……”
“只迷迷糊糊听见有人说了一句‘安乐镇’。”
“藕丝?”燕除月抓住这个点,遇稷水而不化的,还能抓人擒鬼,世上这类东西少之又少,她脑中闪过的只有傀儡丝。
燕除月感应了一下自己本命剑——太阿,不出意外的话,如琵琶鬼所言就在安乐镇了,离她去自己的衣冠冢取剑也应该不远,也不知道祝雎去了哪里。
燕除月听着外面吹吹打打的,觉得自己不是在成亲的路上,反而在送葬的队伍里。
四周的轿门也推不开,若不是外面顺着原本花轿窗户位置的缝隙,透进来的一丝光线可以看清确实是花轿的配置,还以为是个闷棺材呢。
燕除月绝不会坐以待毙,不知为她套上嫁衣的是何人,竟然也不搜身,她摸着怀里硬硬的一块东西,灵光一闪掏了出来。
这是一块泛着荧光的鳞片,约莫有婴儿半拳大小,周边泛着冷利的光。
在询问了琵琶鬼可知祝雎的下落,以及其他诸事一问三不知后,燕除月手里拿着那块鳞片朝着底座矮身蹲了过去。
没错,就是祝雎拔下自己尾巴鳞片赠给了她,但没曾想这个时候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犹记得祝雎放在她手心的时候,还是血淋淋的,将她的手也染成了刺目的红,现在被擦干净了反而透着一股神秘的清辉。
“龙鳞?”琵琶鬼有些眼热:“燕仙子,这可是好东西啊!应龙的?蛟龙的?还是烛龙的?把鳞全扒了做成龙鳞甲胄这不得天上地下无坚不摧啊!”
“收起你的心思,龙族好战而联系紧密你去挑衅必死。”燕除月手拿着较柔软的那面握在掌心里,不断切割着她脚下的木板,警告着琵琶鬼:“你不会想知道这是谁的。”
它看见祝雎都得打哆嗦,还敢扒祝雎的皮?他直接将琵琶鬼撕碎吞噬了,琵琶鬼连滴后悔的泪都挤不出。
就听见咔嗒一声,燕除月脚下的板子急速下坠,她的脚就叉开卡在四周,没想到这个轿子是在空中的,还是双层。
燕除月及时稳住身形,像个壁虎一样,而她那层的轿子的底部哐当一下掉了下去,砸在了另一人身上。
燕除月顿时看愣住了,还娶两个?
“燕仙子,没想到啊,这竟然还是个双层的轿子!”琵琶鬼说道,它直接化成雾气,率先俯冲下去撩开了下面的盖头。
下面的人悠悠转醒,清冷的目光,盯着琵琶鬼逼得它有些退缩,琵琶鬼心中直打鼓,又是个不好相与的?
还是纹丝不动的卡在那里,因为这个轿子本来不大,下面已经坐了一个人,她在下去就是挤在一起活动,不太方便。
燕除月心中的怪异感直冲天灵,谁将月阴晴与她塞一个花轿的?
她的裙子晃荡在空中,下面的人只要将视线从琵琶鬼身上挪开一抬头,就能看见她飘荡的嫁衣。
燕除月换了个姿势,背对着轿壁壁虎一样死死卡住。
看月阴晴戴着凤冠,穿着嫁衣,也去当新娘,她回想起自己的衣服,和他的装扮差不多。
燕除月心中有些疑惑,谁的脸这么大?一次性娶两个,一个是揽月尊,一个是无情剑晴无剑尊。
燕除月没有先开口,反而是下面的人说话了,他的眼神清凌凌的,既看不出之前被心魔困窘形销骨立潦倒的样子,也看不出追到稷水焦急的模样。
反而带着原本的真切,一种释然之后的返璞归真。
“施主。”
月阴晴开口说话了。
燕除月:“……”
虽说禅宗也走的是无情道,只是感觉他这无情道是修左了,他这头发一剃直接皈依。
“所以佛号是?”燕除月沉默了,然后顺着他说下去。
她从高往下看,看着月阴晴脸上上了一层薄薄的胭脂,被嫁衣与凤冠衬得艳丽,却心无旁骛清心寡欲,瞪着那双清凌凌的眼对燕除月说施主。
这一身施主就像是一口千百年未曾响的大钟,突然间敲响了,并且震耳欲聋,震得燕除月都得带着震惊的审视。
“在下情无。”月阴晴说道。
话说着,还双手合十称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然后带着禅意问道:“敢问这里是?”
燕除月就感觉养了几千年的白菜,莫名其妙被禅宗连盆都端走了。
……不过他这样也好,都说心魔什么的都怕禅宗,可能是月阴晴之前得了个机缘,在稷水机缘巧合激发了,以免得他在凡界参悟不透困于心魔身死道消。
联想起月阴晴曾经说过的话,她这位师弟,生得正直,应当将她前世的死怪自己身上了。
“唉,你自己看看吧。”燕除月示意他看向自己的嫁衣。
月阴晴一脸戒备,颤抖着双手抓着自己的鲜红的衣服,只觉得满目刺红,脑仁一阵一阵的痛,手一摸到头上最痛的地方,竟然还有干涸的血痂。
“这该如何是好?竟然还强娶强嫁不成?”月阴晴一提到这个,就像吃了活苍蝇一样,清俊的脸上一脸扭曲,苍白的面容竟然有了上辈子在瑶池云海的瘦弱感。
在看见燕除月的时候,眼神就变了,就像是她是吃人的厉鬼,要将他生吞活剥。
“想办法出去吧,情无。”燕除月也发现了他的动作,约莫是在水上的时候被刺激又被撞了头,流出的血让头发的那一块都有着些许板结,但那沉重的凤冠不管不顾还是直接扣在了他的头上。
“施主可有什么良策?”
燕除月一听见月阴晴用这牙酸的话,就觉得十分怪异。
比祝雎脸上挂着假笑像纸人一样,还要怪,祝雎那是显而易见的装出来的纯善。月阴晴这是真善,但是又知道其过往,一时变成这样之后,再看他的戒备与眼神就像成了一个大聪明。
燕除月用的凤冠很沉重,但都是金银俗物打制而成,虽然在这里她被封住了灵力,但是龙女这副身体带来的好处还是存在的。
这样其实也并没有使她的脖子太酸,就是刚醒来那会儿不自在,垂下来的那几缕流苏挡住了她的眼睛,一动就会乱晃,拍打在她的脸上。
燕除月只能小幅度的转动着脖子,手上暗暗使劲用龙鳞剜着轿壁,“搞清楚这里发生了什么?然后再想办法脱身。”
周围的阴乐听着有些慎人,只听见此起彼伏的唢呐和鼓锣的声音,却没听见来来往往的人声。
琵琶鬼这时候就暗戳戳的发言:“按照小琵琶以往的经验,这大概是黄昏时分。”
黄昏时分,这可不是一个好时间。
燕除月手有点酸,原本是背对着轿壁,因为月阴晴是一个值得托付的正直之人,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师弟,于是燕除月又翻了一面背对着他,找寻着漏洞。
月阴晴虽只知自己的道号,不知自己修的是哪一宗,但是这么多年的底子也是存在的。
“说是按照俗嫁人娶亲,新娘必定穿大红喜服,坐轿子送亲至夫家。”月阴晴揉了揉太阳穴,小心翼翼地想将凤冠摘下,可发现扯的头皮痛,就像脑瓜子里被强行塞入了什么东西。
“嗯,你继续说。”燕除月耳朵贴在花轿上听着外面的声音,神识又放不出去,想听听外面的脚步声。
但这里面就像是一个密封的盒子一样,只透着红蒙蒙的微光,还有陈旧的味道。
“莫不是阴婚?”月阴晴思前想后说出了这句话。
若是人为也还好,就怕虎落平阳被犬欺,此地没有神官护着渡劫之人,她与月阴晴这种在这里凡身的就是被夺舍吞噬的香馍馍。
燕除月也猜测过,但如果是阴婚的话,那迎亲的那人还真吃了熊心豹子胆,真不怕一口撑成胖子,婚没结成自己倒烟消云散了。
“我猜是……”外面的阴乐停了,燕除月将脚踩在月阴晴的肩膀上借力 ,压低的声音道:“献祭。”
“我借力用用。”
忽远忽近的声音炸开,喉咙间就像卡着一把千年不化的老痰一样,“新娘已至,福临门,请福入门,踢轿门——”
月阴晴因为燕除月踩在他的肩膀上,心里感到了一种熟悉,又觉得这样是冒犯的,但还是忍耐下来。
燕除月绷紧了后背,觉得一阵刺痛,但来不及一探究竟。
但是原本踢轿门的人迟迟没有掀开,而从里到外是根本打不开的,在这里面就像是一个竖着的绝灵天然大棺材,中间还拦腰分成了上下两层。
燕除月在上层,月阴晴在下层,只是燕除月打通了中间的那一层,掉到了下面,现在正攀附在墙壁上。
到外面嗓子不清晰的司仪,阴阳怪气的喊了好几声。
才渐渐想起了虚浮而又踉跄的脚步。
燕除月和月阴晴对视一眼,觉得此人要不是命不久矣,要不就是腿脚不便。
一束激进带着残血般的夕阳的余晖从轿帘的缝隙照了进来,为凄艳的红晕染上一种温暖,却让人感到不寒而栗的冰冷。
伸进来的那双手指节分明,食指与中指有明显的茧子,手里拿着一柄玉如意,一样的凉飕飕,和这艳丽的红比起来简直就惨白无色,比祝雎上辈子死了十天还要白。
燕除月抓到这个时机,从轿帘掀开的那一刻,便手持着无往不利的龙鳞等待着时机。
燕除月在刹那间主动扣住他的手,翻手一折,再一拉窜了出去,凤冠垂下的流苏,在她的动作下噼啪作响。
燕除月的龙鳞直接扣在了那人的脖子上,无往不利的龙鳞在他脖子上的时候竟然发生了清脆的声音,如同与坚硬的铁块相撞。
这是……金萧?
没想到这个惨白如纸的人是他。
他怎么在这?
二人眼力极好,都将对方认了出来,燕除月扫视全场,发现这里就跟普通镇子大户人家娶亲没什么两样。
周围都聚满了人,只是花轿是两层的,看起来格外的大气奢华,但是这里的人脸上十分麻木,动作僵硬,晃眼一看,虽然他们样貌不同,可是表情却相差无二,都十分憋呆滞,就像死了很久的鱼的鱼眼睛
“你怎么成新郎了?”燕除月传音说着,“祝雎呢?”
但是她手上的龙鳞也没有放松,不断加重的力道,先不说他本是是否无辜牵连至此,就说他成为这里的主场,成为掀开轿帘的人就应该知道此事不简单 。
虽然说金萧之前便猜想燕除月在这里多多少少聚魂,已经聚的差不多了,但是这样近距离的接触有独立思考的能力,还是不得不让人惊异。
金萧嘴唇蠕动了一下,又闭了嘴,一瞬间,在他头脑掀起了风暴,最后咬牙一道声音传入祝雎的识海:“我不是新郎,我怎么会娶你这种人?”
“尊主消失了,我被人用傀儡丝控制住了。”
只能说凡人界被历代领剑人保护的很好,每仁领剑人死之前都会将凡人界和其他界分开,以免产生了动乱,一不小心就将凡人界摧毁,除了本土修士,其他仙人来这里实力都会被大幅削弱。
况且金萧落进了稷水,这双翅膀怕是不能用了。
轿子里摸索着又出了一个人,是月阴晴。
他的凤冠太大,他又不习惯,顶着一头沉重的饰品挂在了轿帘上。
金萧面色不太好看,几乎是咬牙切齿:“果然,你们又搅和在一起了!”
第55章 来打我呀(四) 你说你不爱她?那为何……
“亏尊主耗尽心血复活你。”
燕除月冲月阴晴点了点头, 不断后退,但是木然的人群,将他们团团围住。
她听到金萧的愤愤不平不咸不淡的回挡:“将我复生本是难事, 他承担业果不论居心能得起我一谢, 但关你何事?但是究竟是为了杀我, 还是折磨我,暂且不说, 我自有论断。”
意思是金萧皇帝不急太监急, 咸吃萝卜淡操心。
“这里的人怕不是活人了。”燕除月表情很严肃,原本的温和逐渐褪去,像是粹了寒霜的利剑。
月阴晴一脸悲鸣, 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活死人们对月阴晴倒有些忌惮, 燕除月对金萧道:“你说他们拿你当喜婆引路, 可是那些人是何人?为何娶亲?”
燕除月觉得法力微弱在这茫茫人海中, 有些棘手, 既然都来了安乐镇, 她必取太阿剑。
迅速与金萧交换了信息,眼见着停在一处宅子前漆黑的大门打开了,燕除月一脚将月阴晴蹬进了人群里,活死人对他避如蛇蝎。
瞬间腾出了一条路, 事态紧急金萧只能摆脱控制, 看着燕除月踩在活死人的肩膀上, 足尖几点匆匆离开。
*
“你今日与那龙女成亲, 不久你的母亲一定会来此。”
那人穿着身子的袍子有着紫气东来之象, 却不显得老气,反而显得一种尊贵,他头上的龙角狰狞而带着一股肃杀, 眼睛窄而上挑,比那狐族的美人还有妩媚三分。
寒尸山镇压之妖龙,驺仄。
祝雎坐在另一方怀里抱着一柄剑并不着急,也并未多理会他,二人同坐,倒显得祝雎正派无比,有着一股正派的清灵之气。
驺仄眉心有一条鲜红的杀生线,他仿佛是一副拳拳爱子之心,但话语间带着一股苍白病意:“晏娘不要孤,也不要你,却格外在意那个龙女。”
“封印之仇,孤必让四海付出代价。”他在这喜庆的氛围里格格不入,每想到此事他的怨气便倾泻而出,充斥着整个礼堂,说着他便哈哈大笑。
“原来是你啊。”
祝雎听见驺仄说到了封印之仇,恍惚想起了寒尸山自己拔出剑的场面,复将视线落在了驺仄身上,想听听他下一步怎么做?
却见他疯癫的模样,只觉厌恶。
驺仄已经被邪怨掌控,能够站在这里,完全是靠一口气撑着,翻来覆去说的话,不过是一个意思,要让宿晏如付出代价。
具体是什么代价?无非不是他歇斯底里的要将宿晏如囚在身边,连杀她都做不到。
祝雎只觉他吵闹,为着一个不爱他的人不择手段想要将她留住,何其讽刺。
在驺仄这里浪费了这么长时间,祝雎早已倦了,他垂下眼眸,温温和和的拿起剑,便要走。
这蠢货虽然奇怪了些,但念他也做了一个好事,误打误撞将燕除月送到他面前,那便留他一条命吧。
也不知燕除月穿了嫁衣是何模样。
祝雎垂眸看了看自己的红衣,又瞧了一眼周围的挂着的大红喜愁,还有灯笼,也觉得颇为应景,轻快地走了出去。
他和驺仄不一样,他吞掉燕除月的满腔爱意便行了,而她怎么会不爱他呢?
“你要去哪儿?”驺仄瞬间清醒过来,一道猛烈的火墙就拦在祝雎面前,上面遍布可怖的邪气,一经沾染宛若厉鬼修罗,非死不能摆脱。
祝雎由此而来,相生相伴,却又相生相克,十足的厌恶,他退后了两步,避免让自己的衣袍过多的沾染邪气。
驺仄这无异于挑衅,祝雎眉头蹙起,脚步顿住,却想到了燕除月平素不让他与人起纷争的话。
祝雎冷硬地说道:“我要去见燕除月。”
驺仄的眼里充斥着血丝,令他带着一股颓然的俊俏,他骨相硬朗嘴唇也薄。
“不,你就在这里,会有人带她进来的,她和宿晏如都应该亲自来找我们。”
祝雎不耐,伸出剑,直接拦住了驺仄,玄度剑上面森然的气息,直接让火焰深深矮了一截。
祝雎微微侧头,十分嫌弃道:“离我远些罢,燕除月知道我和你混在一起,一身邪气她会让我念书的。”
若燕除月在场,定会好好记住的。她好说歹说,竟然当不得临时发挥的一句话,原来让祝雎感到畏惧的是这个啊。
驺仄还要拦,但祝雎完全没有理会他,只身闯入了火焰中,却毫发无损。
他手中落落的,手中的剑没有了,反而是妖龙被玄度砍中,他捂着胳膊酿跄的退后几步,带着不可思议的邪气四溢,整个喜堂如同一个毒气窟。
祝雎的剑回到他手中,正欲迈步,没想到脚下一股拉力将他扯住,不得寸进,他脸上的笑意终于消失,祝雎缓慢的握紧了剑柄,杀意倾泻而出。
祝雎顺着脚下的拉扯眉眼渐渐的舒展开,带着肯定道:“原来是傀儡丝。”
傀儡师一脉在在他称夜渊之主的时候,便已全数覆灭,少数几人已成了他傀儡大军中的一员。
“竟然是为了情。”驺仄咳嗽的声音传来让祝雎的刺去的剑势停滞住。
祝雎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笃定。
驺仄:“你的剑,与我身上的本源力同出一宗,我不知你为何能得此青睐,但你杀不了我。”话说着他胳膊处的伤口被邪气包裹住。
“而你亲手封印你的剑,无异于自掘坟墓。”驺仄继续说着:“而你困于情,你却不知她可曾真心?”
“爱之浅薄随日月消弭,有人爱一见钟情,有人爱一厢情愿,有人爱天长地久,有人爱他人之爱……”
驺仄有些恍惚,晃眼间看见了他爱之人。
彼时宿晏如在夺权中被重创失忆,本欲去西海未婚夫婿处寻求支援,只是恰巧驺仄路过,被宿晏如认错了。
驺仄没有否认,反而心安理得的享用她的报恩追慕,但相处时间越久,他便越惶恐,唯恐识破的那一日。
驺仄眼神清明了不少,眼角带着莹莹的光,几乎是一字一句带血的警醒。
“无爱者贪食爱意,可曾想过,有朝一日无爱可食。”
驺仄捂着肩膀道:“吾儿类父。不秋吾儿,莫陷太深。”
祝雎眉眼下压,带着凉薄的阴戾,只见白光一闪,人随剑去,驺仄闪身而避,却没有躲开,反而是一柄剑径直穿过了他的肩胛骨。
祝雎眼里淬着冰寒,却轻松道:“我说她爱,她就爱。”
“你如野狗摇尾乞怜,还敢与我相提并论。”
“你怕了。”驺仄得到片刻的轻松,仿佛击碎了祝雎的倨傲,便可证明自己的正确,而后心生愉悦。
“你若不信,大可一试,试她人前人后是何模样?试她是否承认你的存在?试她与旁人是否亲近与你一样?”
驺仄浑然不觉得疼痛,勾起邪魅的笑容,反手将剑拔了出来,剑没抽出一寸便血流如注,紫色的衣袍那一处晕染得更加的深。
他的声音放得和缓,带着蛊惑:“我有傀儡术,可操纵人心。”
祝雎倏然一笑,不知何时变得惨白一片的脸,嘴唇也透着腐朽的苍白,在鲜红的印衬下鬼气森森。
“傀儡术没用的。”
祝雎已经试过了,他旋转着剑柄:“死的有什么意思?活的才有趣。”
祝雎亲手铸造的傀儡月奴,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祝雎当然知道驺仄的心思,“哪怕你将人禁锢在你身边,那也是死的。”
祝雎反手将剑再次定死在他的心口,驺仄浑身的力量顺着伤口迅速流失。
驺仄人凉得很快,嘴却是硬的:“那你可知她喜食何物?喜穿何物?喜爱何物?”
“你钟情之人,她可知你喜食何物?喜穿何物?喜爱何物?亦或是厌恶何物?”
祝雎四肢冰冷,浑身冷意如稷水源头的雪原里冰冻了十日,无人怜他,直到一层层的大雪将他的尸身掩埋。
“钟情之人?”祝雎重复着这句话,如同被人掐住了喉咙。
良久,他道:“我不爱燕除月。”
他也不知燕除月喜欢何物,他似乎没见她吃过什么东西,格外喜欢什么。
如果有,那便是他的血罢。她如果喜欢,给她又何妨?
“哈…哈哈……你不爱她,却妄想得到偏爱。”邪气一点点趁祝雎失神之际,修补驺仄千疮百孔的身体。
驺仄虚弱道:“这又是何道理?”
“我们是一类人,都希望能吃掉属于自己那独一无二的情爱。”
“你说你不爱她?那为何只要她?”驺仄继续火上浇油,“只怕是对方有情无爱,而你饥肠辘辘不分情爱,不愿孑然一身。”
第56章 反骨与酸果 他这是高兴……还是难过呢……
妖龙的话振聋发聩, 祝雎却嗤笑不已。
“你知情爱,也知为何孤苦,却只能将自己锁住。”
祝雎剑挑妖龙, 双眼瞳仁黝黑眼中的光却如新雪, 他叹笑一声:“傀儡丝……若靠傀儡丝来牵绊住他人, 只怕也不是你的。”
他挑起傀儡丝一圈又一圈地绕在手上,纤细的丝线明明顷刻间便能割破他柔嫩的喉管, 他的指尖却十分眷恋地轻轻滑动着。
祝雎在坠落下界后, 比任何人都明白在傀儡丝下燕除月的变化,在他看来,妖龙留不住一个女人的心是无能的体现。
妖龙用傀儡丝是尖锐的挽留, 而他……是怨毒的报复。
是的, 他就是这样认为的。但是燕除月太狡猾了, 总是迷惑他, 让他总是在彻底杀死她还是折辱她之间徘徊, 她总是狡诈地玩弄所有人的人心。
他的眼睛弯弯, 嘴角弯刀一样勾起,“我会好好看着燕除月的……”
傀儡丝一头牵连着妖龙,丝丝的力量朝祝雎身上涌去,他的脖子默默呈现出黑色的藤丝, 神秘的图腾。
天地色变, 雷劫聚集却被安乐镇本身的封锁隔绝在外。
茫茫天地, 只祝雎独身伫立在苍穹之下。
“尊主——”金萧闪身出现, 跪伏在地上, 如同有羽翼收敛在背后自然地垂下,“傀儡一族疑有余部在此作乱。”
带着一种喜庆而阴森的宅子外的人,在妖龙消失后发疯一样涌进来, 想将祝雎撕碎,却被隔绝在火焰外。
祝雎轻慢地扫了一眼,“都死了啊。”
“尊主……”金萧匍匐在地说:“您的两个新娘都跑了……”
祝雎:?
祝雎一剑扫平来人,手中握着那把苍白的剑,手背青筋尽现,若是倾耳听去,还能听见剑灵尖利的凄叫。
金萧一来,祝雎就有跑腿的了。
没了魂魄的人就是一具躯壳,祝雎所到之处血溅三尺,眼中带着明显兴奋,到最后剑也被沾染得畅快嘶鸣。
燕除月不在,无人敢拦。
看着红艳艳的血,祝雎恍惚间见到了菩提城的惨状,可空有躯壳,其中并无恐惧与厌恶供他取噬,只让他厌烦。
祝雎一人一剑,杀出一条血路,目之所及,皆是荒凉,满地尸骸累累的堆积起来,后面站着的人形如鬼魅前仆后继地追来。
而那穿着红衣的人发黑如墨,站在最高的地方凶残的将那些躯壳劈的粉碎,再吞噬掉。
他凉薄的将脚下的白骨踢碎,走在这苍凉的大地上,阴暗的天色与他相衬,仿佛他就是从这里生出来的恶欲。
他嘶哑地笑着,任由剑尖在青石板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忽然,大雪漫天,是从雪原吹来的。
飘扬的雪越下越大,掩盖了刺眼的红,
金萧听着祝雎骇人的笑声显然是杀红了眼,未免殃及池鱼,他加快了带路的步伐。
半路遇见安乐镇四处躲闪的添玉,也顺手提溜过来当苦力。
找到燕除月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添玉正要冲过去叫人,她受不了大魔头的冷嗖嗖的眼神的,仿佛下一刻控制不住就要把她的头拧下来当球踢。
金萧却一把捂住她的嘴传音道:“尊主和她的事情你插什么嘴,不想死的话躲远点。”
说着将她拖远了,添玉的狐狸眼瞪的大大的,她的手遥遥的指着燕除月的方向成爪,想抓住什么,却被金萧无情的掐断。
离稷水不远处的河岩高地,燕除月正架着火烤鱼,她身上的首饰尽数褪去,繁复的衣衫也铺在地上为临时歇息的地方。
她本就不是成亲而来,再者也感受不到多少寒冷,她垂眸盯着火焰,而旁边的月阴晴却满身华丽的新嫁娘装扮在旁打坐。
祝雎不过隔了半座山,却没有一味的逼近,反而就地修整,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金萧意会,弄了几尾鲜鱼过来,四下过于安静,添玉也将摇着的龟甲卜算换成了蓍草。
金萧觉着好不容易出了夜渊,可不能过的和夜渊一样。
金萧刚清了清嗓子,树杈子上抱着手背倚老树的祝雎便垂眸睨了过去,眉头轻轻蹙着,似乎不满金萧的打扰。
添玉默默看了金萧一样,悄悄挪动着步子:这见鬼的气氛。
金萧顿时愣在原地背后的恶寒一下子冲到了后脑勺上,直到手中的鱼复醒摇晃着尾巴,水滴飞溅到他的下巴上,才如梦方醒。
他硬着头皮解释:“回尊主,稷水里没有活物,这鱼是山泉里抓来的……”
祝雎在的地方,都会安静十个度,更别提他本来便满身死寂。
他虽不解,但脾性也算收敛。祝雎大发慈悲道:“你虽是夜渊之枭,若要尝尝凡鱼也并非不可,无需知会于他人。”
添玉缩在一旁,一只手掐紧了龟甲,嘴巴闭得紧紧的就怕笑出声来。
通俗一点理解这邪魔的话就是:想吃自己吃,本座不是什么都管的,还有就是,本座不吃凡鱼。
金萧连忙道了一声是,自己寻了一个不算太远的地方,升起了一堆火,郁闷的烤起了鱼。
祝雎看着燕除月那边虽只有两人,却是一片祥和,不知名的动物围着燕除月转,她那现在不男不女的师弟吟唱着梵文,反而引来了山中精怪聆音受点拨。
燕除月摸了山精,祝雎看在眼中,突然回想起她之前对他的抚摸,原来对这些动物是一样的么?
祝雎的手反而扣紧了树皮。
燕除月将烤鱼递给了月阴晴,自然而然的动作,就像是他们相熟了很久而形成的默契。
他身旁的树皮空了一大块。
一阵焦香传来,祝雎翻身而下,寻到之物正是金萧手里烤得滋拉冒泡的不明物体。
金萧感受到这道压迫力极强的目光,连忙将黑成一坨的东西献了上去,“尊主,这是烤鱼……”
祝雎盯了半晌,烤焦的鱼上面滋滋冒着热气,鱼鳍都被烤得焦炭,不过好在把鱼鳞给去掉了,“嗯。”
与燕除月烤的一对比,金萧的手艺简直不堪入目。
祝雎看了看黑乎乎的鱼又看了看金萧,最终还是伸出了手,将串着鱼的金棍子拿了过来。
放在手中沉甸甸的,金萧眼里流出了一点点期盼。
添玉看着焦的跟碳一样的鱼张了张口又想起自己身在敌营,她坐在地上的枯叶里,弱弱地抱起了自己的双膝,将头半埋了下去,悄悄露出一只眼,看着好戏。
添玉的眼神锁定着那条鱼,心中呐喊着:吃下去吃下去吃下去!
不过她看着这根金棍子,有点眼熟,怎么有点像小蓬莱的禅杖?她定睛一看,心中直呼金萧暴殄天物!
可不就是缩小版的小蓬莱的金光禅杖吗?连夜渊象征智慧凝结处的勤政殿牌匾都是抢的,怎么会放过小蓬莱的宝贝们,只是不知道卜天仪被抢走没有?
祝雎手拿着那条烤鱼面上不显,但是足以看出感受出他的煎熬。
他回头冷冷看着月阴晴吃下第一条烤鱼,冷哼一声,将串着烤鱼的金光禅杖径直扔进了火里,架起来的火堆噗呲一下,火星子窜的老高。
金萧:?
金萧将心中的疑惑压了下去,道:“尊主您怎么不吃?”
“凡鱼,我只尝燕除月手下烤的。”祝雎语气轻蔑地搓捻着手指,好似刚刚碰到的金光禅杖是什么脏东西一般。
金萧心中两行泪:“属下会找月大人继续学习的!”他说的傀儡月大人,而不是燕除月,更不是揽月尊。
祝雎喉间嗯了一声飘远了,地上满是枯枝落叶,却没有发出被踩到的声响。
金萧看着祝雎离开的身影,发现剩下的鱼不见了,他暗自叹了一口气准备跟上,却踩到了趴在地上添玉的手,疼得她龇牙咧嘴。
定睛一看,她一只手正拿着那个禅杖。
金萧看着添玉火中取栗般地拿走他烤的鱼,目光炯炯犹如见到了知音一般,“你喜欢我烤的鱼?”
添玉警惕道:“说喜欢,这东西就是我的?”
“当然。”
“那我喜欢!”添玉立即答道,小蓬莱的宝贝能碰上就是赚的,更别说捡到据为己有。
随后轮到添玉被逼着眼含热泪的吃完了一整条烤焦的鱼,心中不得不吐槽,这鱼还有脸献给他上司吃?他心里到底还有没有点数啊?!
祝雎自己离开了。
他想起了在看灯那日,燕除月亲手做的糖人,他手下微微有了动作,手里便出现了一个缺了角的糖人,焦糖色的色泽还能看到诱人的小气泡。
他仔细端详着,一句质问却将他萦绕,那妖龙驺仄的话真是恼人。
试燕除月与旁人是否亲近得与他一样?呵,他们也配?可他之前只吃过一次她烤的鱼。
祝雎恨恨地咬下一块糖,在口中咬得吱嘎作响,犹如深仇大恨一般咬着坚硬的骸骨。在祝雎眼中,燕除月人前温和,对他也中规中矩,却能随时随地翻脸。
稷水莲舟摆渡时为了她那爱掉眼泪的师弟,不惜自爆身份地与他对峙,成了他心中的一根刺。
一根阴毒的倒刺,祝雎每心有所思时,令人刺痛又麻目的感觉便能四处游荡,像……像吃了苦涩又酸涩到令人唇舌发麻的果子。
这种果子不见阳光,不见四季,独独生长在黑暗丛生的夜渊里,由暗河里的冰水浇灌,烈火催熟,一旦离开这些,只有死路一条。
眼泪?祝雎古怪的嘲讽。
祝雎的眼睛长时间地睁开,再闭上只觉得眼睛发涩,却毫无泪意。
一个邪魔,怎能祈祷他能双目泣泪呢?
祝雎觉着讽刺,他眨眨眼,黑森森的眼珠子动了动,嘴角扯出冰冷的笑,将手里残破不堪的糖人扔下毫不犹豫地碾碎。
他抬头无声地笑了,笑容越来越大,直到有一种病态的恐怖。燕除月差点就成功了呢?她的所作所为不就是在训犬么?
燕除月把他当做摇尾乞怜的劣犬了呢。
祝雎突然摸到一个瓶子,上书:九日春。他对驺仄说的话似乎变得苍白无力起来。
稷水附近烤了两条鱼,添玉那边有一条,燕除月那边也有一条。
月阴晴极其斯文的吃着,头上的发钗流苏取不下来,也只能留在上面,可是随着他的动作也没有剧烈的摇晃。
他随口问着燕除月往后如何打算?
燕除月摸着手上她手里的命魂灯,里面的灯火明明灭灭,她随手拿起另一旁待烤的鱼回道:“我找回我的剑后,便活着一日便自在一日吧。”
月阴晴停下了,带着些许疑惑:“天道不会让你再活着了吗?”
“有时候,不是天,也会是所有人,可能是你,也可能是我自己。”
月阴晴睫毛忽然落下,一阵沉默后,复抬眼问:“那什么是正道?”
燕除月眼前好似飘过百多年前的一些事情,大多人都会问她这样的一个问题,只是她的回答变了几遭。
“我私以为,正道有合天者,亦有合人者。心中有爱灵台清明坚定者守护的,便是他的正道。合天者,则顺天命为之。合人者,则顺己身而为之。”
“许多人有情有爱,为家族长存,为子息绵长,为千秋万代……当利益与他们的“道”一致时,便自觉是顺应天道,高呼“天道助我”!当所求背离大势,或是主流为了自己的千秋万代生杀予夺时,便是‘我命由我不由天,天欲灭我我灭天’云云。你要认真去分辨,坚守你的本心。”
“施主言之有理,贫僧受益良多。”哪怕月阴晴身披大红绮罗,头戴新娘凤冠也让燕除月感到一阵佛光缠绕。
这一身嫁衣也不知是从何而来,不同于燕除月的穿戴,月阴晴的衣裳就像是焊死在他的身上一般,头饰严丝合缝地扣在他发上,比如头上的钗环一经取下,就会发现与发丝相连,一动便会扯出血丝。
他提出诡论:“若有朝一日,施主亲近之人站在道德最高点要杀你,你还会拥护‘道’吗?”
“我只为我心。”
“正道本没有答案,更多的是一种趋势,论心有私欲,论人无完人。”她反问:“若有私心私欲者站在众人所认定的’‘正道’上,你还认为这是正道吗?”
“若无公正,杀人者…人恒杀之!”
燕除月和气地说道,一股凛然的剑气自她周身忽然荡开,远方的雪原发出冷剑铮铮长鸣。
燕除月又模糊的想起一些东西着火焰,侧头听着脸上带着浅笑,“你听,他醒了。”
吾有一剑,号太阿,剑生雷霆可斩万物。
隔着熊熊的火焰,燕除月一眼就看到了来势汹汹的祝雎,他的瞳仁漆黑有神,就这样盯着她的眼睛径直的走了过来。
祝雎身上的红衣在漫天的雪里有些热烈,他整个人却如刀尖上热舞的危险与暗藏癫狂。
祝雎看见燕除月手上的东西很快咄咄逼人起来,他轻轻喊了一声:“燕除月。”
祝雎手里的鱼扔到了一旁,神情郁郁。
“我在呢。”她高举着手向他摇了摇,袖子滑了下去,露出了素白的手腕。
祝雎只觉得两件嫁衣火辣辣刺目,他当着众人的面语气听不出喜怒。
他好奇的语气询问着却令人脊背发寒,忍了一路终于质问:“你们穿的是凡人新婚的衣裳?”
另一旁的的月阴晴道了一声佛号,“如施主所见。”
祝雎冷笑一声,他手中握着的剑不住的颤抖,仿佛下一刻便要扬剑出鞘。
祝雎一字一顿:“燕除月,你好得很呐……”
众人都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金萧警铃大作,赶忙圆场子说这里被封印了,对着燕除月道:“你说在这个时间点来找你,我们来了。”
燕除月下花轿的时候发现了不对劲,司仪竟然是金萧,不留活物的稷水里夜渊和仙界的人都出来了,其中必定有诈。
所以他们在交手时燕除月留下了一些暗号,和月阴晴一起离开了人潮,有人在明,自然要有人在暗处。
但燕除月知道祝雎还有话要说,她将鱼架在火堆上,站起来弹了弹裙角的落叶,枯黄的落叶发出细微的声响,挑战着低气压下众人的耳朵。
旁边的添玉胆子不太大,抱着手中的龟甲都缩了起来,目瞪口呆的看着无所畏惧…径直走向祝雎的燕除月,看着她轻车熟路的伸手握住他的剑!?
而更令人震惊的是,祝雎那把毁天灭地的剑竟然没有伤害她,温顺的在她手里像小绵羊一样。添玉感到有些惊悚,这柄神兵利器,这大杀器,肃杀无情却能呈现出这么柔顺的一面。
而且祝雎的帮手——那个大翅膀金萧都来了!就算大魔头被揽月尊拿捏住了,但大翅膀不是吃素的啊……好歹是夜渊大魔。
添玉一直是认为祝雎落于下界不在为祸一方是迫于揽月尊的“压迫”的,但现在看来似乎是……心甘情愿。
难不成这又是揽月尊的计谋?真是高啊!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拿下夜渊,夜渊不通教化,她去了之后说不定还能开山立派当一回添玉老祖……
添玉看着燕除月顺着剑往上滑动,轻轻地从祝雎的手心里捏住了剑柄……看得越发激动时,眼前突然一黑,一双冰冷的大手盖住了她的眼睛,冻得她一激灵。
金萧道:“你眼珠子都快贴在尊主身上了。”
添玉费力扒下他的手,感叹道:“她真的好厉害啊。”
金萧心中有些异样,但本能的崇拜还是顺着往下说:“吾主是夜渊之主,无论在哪种绝境都能逆风翻盘,自然厉害。”用这美男计,便能将揽月尊残魂迷得五迷三道,打下仙界最后一道防线指日可待!
添玉:“……”
众人心思各异,添玉和金萧在为遮不遮住她眼睛而据理力争,月阴晴慢慢地往火堆里添柴。
祝雎的手仍然是冰凉的,他手腕处的脉搏强劲有力,一下一下在她柔软的指腹处跳动,燕除月确实在一次一次的试探祝雎的忍耐下限。
她尝试摸了摸他的剑,不过他的剑仍然没有伤害她,一把不向她开刃的剑,对她来说犹如废铁,剑柄被二人合握,触手生温,她说不出这是一样什么样的感觉。
或许祝雎自己也搞不明白他的剑怎什么了?剑有剑灵,终究是向着她的,祝雎的剑代表了他的反骨。
现在他反骨被燕除月握在手中,他无从反抗,也不知是何滋味。
原先的时候,燕除月一碰见他的剑,他的脊背便产生难以控制的颤栗,后来他发现不对劲,强制燕除月去摸他的剑,却毫无感受。
似乎只有偶然间触碰到剑才会让他有酸麻的感觉,直到刚刚,燕除月的手再一次从剑上滑过,与他交手握住剑柄,他才觉得一股热气一下子涌上心间忽然炸开,就像千万只暖玉般的手要将他拉下去沉醉。
祝雎忽然惊醒过来,压制下无措,犹疑道“你要干什么?”
话说着,他便要躲开。
但是燕除月坚定地握住了他的手,轻轻摇晃着。
“我能干什么?”燕除月的语气轻快就像二人亲密无间从未有过隔阂一般,“一会儿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就这样小小的一句话,便让他不争气的产生了些许期待,他昳丽的眉眼间似乎是嘲讽,也有不解,仿佛这样才能让他自己留些颜面。
可是……颜面是什么?是他们口中所指的尊严么?
他一个人人喊打,从死亡中诞生的……是感受不到情绪的,又无法理解他们口中的礼仪廉耻,他享受着杀戮,尽情嬉戏着恐惧与怨恨,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沉寂下来。
二人之间暗潮涌动,在场的几人都默不作声,但是他们这种莫名的气场既是针锋相对,又像是相辅相成,说不清也道不明。
这时,月阴晴双手合十道了声佛号,打破了胶着的气氛闭上眼开始打坐。
金萧听着身旁的添玉下意识摇动龟甲中铜钱的声音,主动开始说着一路他所收集到的信息。
金萧三言两语就将事情叙述清楚了,无非就是他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那个张灯结彩的府邸了。
安乐镇那个时候吹吹打打,里面有傀儡师一族作乱,燕除月和月阴晴是在花轿里面,剩下的人都在围观一场盛世的婚礼,按照妖龙驺仄的说法,那么新郎就是祝雎。
而燕除月醒过来没多久,便抵达了那个宅子的外面,金萧也被推出去当了司仪。
金萧:“这其中必有古怪。”
添玉在燕除月面前骄傲的一抬头,说道:“这有何难?”于是摇着龟甲便开始卜算。
燕除月上前几步,拦住添玉说道:“你遭劫下界,修为尚浅过多窥探必损慧根。”
祝雎只感到原本覆盖在自己手上的温热一下子淡去了,寒冷的风雪轻轻地吹过他的手背。
燕除月又道:“你若是愿意,可借龟甲于我行大衍逆推之数。”
“当然没问题,您要用就用。”添玉连忙将龟甲塞到燕除月手里,这位是活的揽月尊,传说她的推演之术吊打专职小蓬莱。
小蓬莱至少还有卜天仪,而这位直接根据天地经纬,草木生长,个人因果便能推算过去未来上千年。若非虎落平阳也不会借用她的龟甲了,若能学得一二皮毛,这辈子也就够用了,能目睹揽月尊推演,于她来说也是莫大的机缘。
众人以为燕除月会很快开始的时候,没想到她折身回去走到火旁,捞起烤得半焦的烤鱼。
只见她舒了一口气,眼睛清凌凌的对祝雎说道:“虽然一面焦了点,但是另一面也还是尚可的。”
话说着,她便走到了祝雎身边,在众目睽睽之下将烤鱼递了过去,说道:“你若是想尝尝鲜,也不无不可。若是吃不下,随你怎么处理。”
祝雎下意识的看了燕除月一眼,随即微微扬起下巴,撇了月阴晴一眼。说不清其中是什么滋味,又像是原本吃不糖的孩子期盼了许久才等来的。这个时候突然获得了糖,心里却有些酸楚,而后才是后知后觉的愉悦,也有些失落。
这便是世人所说的情绪吗?那这是高兴……还是难过呢?
这些情绪转瞬即逝,如同被层层冰封的大门终于裂开了一条缝,又被他塞了回去。他将这种种古怪之处归咎于他在下界有了一半人身。
连此时此刻后颈那块柔软的地方引出的酸软都被他反手两指压住,阵阵发疼。他的手背上浮现若隐若现的银白色纹路,若是定睛一看,便可分辨出这是龙鳞。
祝雎快压不住他的龙尾了,但他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显出他的尾。
第57章 反骨与酸果(二) 做了什么梦?……
燕除月的卜算问天命, 在一阵瑰丽的光亮转瞬即逝中显现出来了。
在众人的脸庞上那一瞬间炸裂开的龟甲。承受不住一般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但是,燕除月灵巧的一翻, 造化翻坠, 众人如置身如清浊之间的寂静世界, 可那占卜的命数如棋盘上跳多的鲤鱼,突然间沸腾起来。
众人围住的不过是小小一方。可是恍然间却窥见了偌大的世界, 天地为盘, 众人命运唯此,纵横交错,五光十色的光芒延生出来的线围绕成一团, 还未等人看清便消散了, 众人肺腑的下坠之感才乍然消失。
添玉看着一团乱麻一样的命理线十分崇拜, 她抖了抖耳朵, 的眼珠子盯着燕除月不在动, 内心激动异常, 一个小小的龟甲竟然在揽月大人手中发出这么大的威力!
“上面说了些什么?”金萧是个合格的嘴替将此时此刻其他人的心思说了个明白。
燕除月笑意不真切,唇角微扬,竖起手指放在润润的唇前,随后回首道:“生门在水, 无碍。”
“这应该是一个轮回, 我们在里面充当了一些角色, 在这个轮回走完时你们能离开, 自然是安然无恙。”
“轮回?”月阴晴接着说道:“我们为什么掉入稷水能全身而退, 再者什么人能布这么大的局?”
传统的仙族和夜枭达成了诡异的和谐,在面对着同等威胁的时候闭口不提争端。
“傀儡师一族!”小狐狸似乎也抓住了这里面其中的诀窍,与金萧异口同声说道。
添玉觉得金萧也有两把刷子的, 她直接上手开始占卜。
金萧直接拿了过去,“那位叫你别占卜。”他又道:“其实我也会一点点的。”
小狐狸一脸狐疑,上下瞄了他一眼,金萧垂着的大翅膀温顺地收在身后,垂着上面的羽毛呈现出一种流光溢彩的色泽。
金萧一边念叨着“你别不信”,一边有模有样的照着做了出来。他差不多是整个夜渊的文化之最,曾经还抢过小蓬莱。
小蓬莱自古有占卜之术,却料不了自己有这一劫,被金萧杀上门去,不仅抢了勤文殿门匾,还抢了若干个宝贝,就比如说刚刚用来给祝雎烤鱼的金光禅杖,就是被抢来了。
在小狐狸的目瞪口呆中,金萧竟然还占出了一些心中所求所问,龟甲在众人手中流转着,最终到月阴晴手中,开始问起了吉凶。
所有人都在占卜,祝雎缄默地立在一旁,众人不敢与他搭腔刻意忽视他的存在,却谁也不能无视他,他黑白分明的眼看了看燕除月,复看了看龟甲,似乎不太明白他们为何要费这么大的力气去依靠外物占卜。
他欲说话,燕除月轻轻拉住了他的手,冲他摇了摇头。
她低声说道:“你天生有灵,是顶顶厉害的。自然会遵循万物本身的因果回溯过往,你看见的越多,没有足够的判断能力便会陷于真假之中。”
趁他思索着,又悄悄夸他天赋高之类的,将他夸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晕头转向的。
所有人基本上都占卜了一圈,唯有祝雎沉浸在燕除月的夸夸里,不能自拔,虽然燕除月说了那么多弯弯绕绕,但他一点也没觉得心烦。
对于祝雎来讲,她说了那么多,就是在表达一句话,他是顶顶厉害的。
月阴晴占卜完后,只是温和地笑了笑,回头问祝雎,“施主可要一问未来?”
祝雎只是在燕除月面前脾气有所收敛。毕竟对于他来讲,燕除月或多或少压他一头,捏得住他的软肋,但祝雎对于其他人,尤其是月阴晴,可没那么多好脸色了。
祝雎抱着手,微微依靠着在旁的燕除月,声音冷冷的,是凛冽潇洒的少年音:“贪婪者才问未来,知道又如何?不知又如何?”
“我原先别无所求,后来只求身边的人安稳。翻来覆去,所有的结局指向我的大吉之卦。”月阴晴说道:“原先是与你无关的,可里面的大凶之兆竟有你的影子,浑身经脉寸断皮肤皲裂,孤寂垂死。”
“施主,你不算算你的后事吗?”
不知月阴晴是真心还是故意挑事?反而金萧听着一股子火大,正要开口,却被小狐狸拦住。
果然下一刻,祝雎将笑未笑地站在燕除月身边,“我就算孤寂而死,身边也有燕出月陪葬,她说过会陪着我的。”
“你有什么?”祝雎哂笑,得意洋洋。
“说来道去。无非是你不会行推演之术。”月阴晴不甘示弱:“你以为,燕…除月不知?她所行大衍之术连旧神因果都能窥见,还能不知你……”被蒙在鼓里?
“行了!”燕除月定定看着他们,她被吵得脑瓜子嗡嗡的,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窥见因果,其实冥冥之中自身已经付出了代价。”
燕除月转身离开前,给祝雎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你就算不行大衍之术。也能知前因后果,无非是与你有关系,在一定机缘下便能有感而梦。”
“若真要知道,还不如直接拜我为师。”燕除月补充道。
祝雎提着剑,直接追了上去,问什么是有感而梦。
“……唉,受天地宠爱的一类人身上会存在的,比如说旧神系和现存在的一些道祖,或者是其他得天独厚之人,在机缘巧合下会做一些灵梦,有好有坏,其实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便是预言。”
燕除月的声音远远地传来,落在月阴晴的耳朵里,听着怎么都不是滋味,他的手拢在大红的衣袖下,慢慢攥紧了。
金萧此时此刻,却和小狐狸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选择了不再拱火。
燕除月想着祝雎自诞生以来,可能没多少人为他补充这些,他自己看书又不尽心,便索性说完。
“再譬如,天道留一线生机,一人将死之时,会梦见前世今生大事件节点,若能抓住这一线生机,便能逃脱升天。也有一些。修为深厚之人会有感而梦形成胎梦,哪怕此时她并未结成道侣,若是有心便能与人结成灵胎。”
“你也可以理解成。修行之人不做梦。做梦便是于之而言的大事情。”
祝雎恍惚间眼前出现了一副场景。
兰汤池畔,热气袅袅,他倚在岸边身上或深或浅的晕染着水墨朱砂,他被燕除月困在身下一笔一划书写下符咒。
祝雎喉间的声音突然堵住了,呼吸都变得微不可闻了。
他亦步亦趋的跟在燕除月身后,在她话音落后半晌,才问道:“那这些梦见的都会发生吗?”
“会的吧。”燕除月已经走到了稷水旁边,看着夜幕下泛着点点光晕的水流点了点头。
不知是它的话点拨了祝雎哪根搭错的筋,他握着剑的手,兴奋的发抖,近乎阴鸷地问:“假如做梦梦见了与一个人有关,那是不是把那个人杀掉?便不会发生了。”
“你想什么呢?”燕除月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逼近几步,却让他惊得往后退了两步,呼吸都变得急促几分,如临大敌的模样。
“你梦见什么了?”燕除月见状,弯腰从地上捡了块碎掉的岩石,侧身击向水面。
“我……你…我没梦见什么。”祝雎觉得有些新奇,他的手心竟然紧张到发汗,这种几乎带着一些禁忌的感觉让他着迷。
他并不讨厌这种情绪。
燕除月忽然想逗一逗他,手上抛着的岩石起起落落,她又上前几步,“我们很难做梦的,一旦做梦是很新奇之事,确定不说出来分析分析吗?”
燕除月罕见地看见祝雎既迷惘又忐忑,甚至有几分跃跃欲试,这样直观的情绪展现让她不由愣神。
下一秒,她便有些后悔引祝雎开口。
“我梦见我们一起洗鸳鸯浴了。”他语气恶劣。
嘴角高高翘起,甚至有几分诡计得逞的愉悦,“你说过,梦会成真的。”
燕除月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不由握拳,果然是诡计多端的祝雎!
不对,他什么时候知道鸳鸯浴的啊?
燕除月看着祝雎亮晶晶的眼睛,觉得连风都带着快活的气息。
周围泛起涟漪,水流哗啦啦地响起,上一秒燕除月还在和祝雎说话,下一瞬便被拉进水流中,不过并没有恶意。
是稷水之灵。
她不是平白无故来稷水的,也不会白白扔石头玩。
【又是斗转星移,揽月大人,久违了。】稷水空灵的声音四处游荡着。
“久违,稷水之灵果然还在。”燕除月颔首,她回忆稷水不留活物的传言,她如今落水而不沉便可推测出一二。
一境相隔的祝雎,仿佛定格了在那一刻,眉眼都带着笑意,脱离那种氛围后,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连燕除月都诧异他的鲜活。
少年鲜衣,朝气蓬勃,剑一般带着点点星光的亮眼。若他真是一柄剑,一定是扬眉出鞘带着恣意的天下第一剑。
【诸道同殒,我即将消亡得到的馈赠便是“时之停歇”,只是早已感应不到神力只能笼罩寥寥数人,在我感应到您的到来,故早早候在这里了。】
【您想问些什么?稷水定知无不言。】
“我占天下事,万物皆浩劫,你也是仅存的神灵,以前的事我回忆不起,我只有三问,一问:可知我如何出得了埋骨之地的?”
“再问:我还是揽月尊吗?”
“三问:祝雎是否得到了永生?”
第58章 反骨与酸果(三) 月阴晴的无情道是我……
燕除月再次站在祝雎身边的时候, 时间的流动不过在转瞬之间。
祝雎不明白燕除月的神情为何突然变得如此淡漠,他察觉出不对劲,潮湿的水汽里弥漫着时间燃烧后的味道, 水面甚至出现了不详的涡旋。
天边自燕除月出稷水时间境开始, 便翻起轰隆的雷声。
一时间, 水也晃地也摇,天地水要混乱翻过去的样子。
燕除月对祝雎晃了晃手, 语气还算轻松, “稷水已死,我要去取剑了。”
“祝雎,再会。”
她带着先天清冷姝色面庞微微颔首, 眼眸清凌凌又带着几分狡黠, 波光粼粼的水面泛起的光让她更加灵动。
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 莫说祝雎变得生动起来, 其实燕除月的变化也很大, 千年前冰冷的棱角都变得柔和起来。
祝雎不可思议地用傀儡丝拦住, 透着质疑,“你想干什么?”
燕除月也诧异祝雎竟然还有傀儡丝,她不甘心离自己的剑只有一步之遥,除此之外, 心中并无他想。
“这话再问就老了, 而且也当是我问你才对吧。”燕除月被问过太多次这样的话了, 她背着手走了几步, “哎呀, 也就是下次再见的意思,只是隔多少年也便不知了。”
“稷水送了一样东西给你,我想了想, 我俩关系不大,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我便送你一场醍醐灌顶吧。”燕除月朝水中漩涡踢了一块石子进去。
若说死,坦然赴死换取更大纵然好,但是来回几次那便本末倒置了。祝雎要生路,稷水灵也要生路,她亦然。
祝雎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心中有几分期待,几分忌惮,听见她说关系不大时又冒出几分不不虞,又听到下一句才钻出来几分隐秘的欣喜。
“你也陆续学了这么些年,也知道我们是此消彼长相互制衡的关系,既然在这里谁也奈何不了谁,我便帮你捋清楚你现在处于各种境界。”燕除月将苏醒后理清的关系娓娓道来。
“首先,我们。”燕除月指指祝雎,又指了指自己继续说道:“亦敌亦友,说是敌人其实也是你把一方屠戮殆尽我盯上你了,但是其中各有缘由无法考据。”
“若说是好友,也是勉为其难了,无非是从前把你前几世的尸体葬了,然后盯上你防止你作恶带着你沉迷俗世乐趣。”
“但是我不属于任何一方,你的敌人里不包含我……”
“你是说,你是好人?”祝雎的嘴角翘起一抹笑。
燕除月罕见沉默思考,祝雎也意识到自己把话堵死了,好看的淡色嘴唇又悄悄抿起。
燕除月一脸正色,摇了摇手指,“非好非坏吧,纠结这个无意义,不久后你就应该知道了。”
“你四面树敌落到这安乐镇,要你命的不止仙界,你夜渊绝对有内鬼,起初是被你灭了族的傀儡师一族,哦……还有那个领头羊计先。”
“然后是你穿的这个身体的父母,再之后是咱们刚穿过来时落的那座土匪山——寒矢山,这里牵头的刚冒出来就被吓了回去,千方百计把我们引来这安乐镇。”
燕除月也还想着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既是稷水尽头封闭之处,又是因果缠绕的死地。
不知祝雎用傀儡术中哪一种禁术将她强行聚拢召了回来,又不知是被谁步步为营的引入下界,总而言之目的无非几种:祝雎的永生,此界天道,她引出的埋骨之地的旧神力量,七情六欲。
——生命,力量,秘密,情。
直至稷水三问后燕除月才恍然大悟,祝雎的改变在何处,他想杀却一直没杀得了她,还一直千方百计的复活她,怀疑她却放任自己亲近她。
燕除月想,祝雎应当还是生出了那么一两丝情意的,只是他穿着他那身锃亮而无往不利的盔甲,生涩又别扭地抗拒着别人的靠近。
只要有人靠近,他便张牙舞爪的恐吓,极端警惕伤害,威逼利诱下只要那人离开,他便想:果然别有用心,还是杀了吧。
若是一直坚持下来,他凌乱而琐碎的时间里便会抽空理一理这样的感情。
衷心?他不信。
亲情?他天生地长。
兄弟之义?可笑。
朋友之谊……燕除月勉强算三分吧,他不耐烦的思索着,等他倦了再剥皮放血放床边。
到最后,祝雎宁死也不愿松开燕除月,哪怕伤痕累累,双手鲜血淋漓,也要与她拉扯出粘腻的关系。想让燕除月爱他,又不得不亲手杀他,极度扭曲地想证明她唯一的痛苦,来源于他拥有了她的爱意。
看啊,他连世人拥有的一两分爱意也不敢奢求,一面打压自己,另一面又阴暗地曲折证明有人曾经对他有爱的。
祝雎的情根早就生了,只是一遍又一遍的被他折下初生的顶芽,被他打压忽略,等他满身伤痕归来,才发现侧芽早便枝繁叶茂。
燕除月发现了,但祝雎还一无所觉地执拗求证“燕除月杀我她会不会痛苦”?
她才不会给祝雎说这些呢,他自己慢慢悟去吧,她要祝雎一点一点的将自己剖析明白,将完整的他呈现在她眼前。
思及此,她将利害关系给祝雎掰扯清楚,“所以你明白你现在处于何种境况了吗?”
祝雎然认真道:“可是我又不会真的死去。”
“我不怕他们。”
“那你真的不会痛么?”
她的眼中像是落满了碎星子,让祝雎莫明心慌,心脏明明没有受过重创,却一阵一阵的烦躁也有锥心一般的刺痛。
燕除月补充道:“我知晓你以痛取乐,索然无味之后还是孤寂,旁人接触你便疑心不已,三番五次威逼利诱的试探。敌强你更强,三五成群寻你短处压制住你,你便佯装乖巧,只为苟活,待你休养生息喘过气来,便是一方厮杀。”
“你很了解我,我应该把你杀了的。”
祝雎说不清这样的异样,手不断哆嗦着 但是此时此刻躲闪着燕除月那清正的眸光,语气冷硬,“鱼吃虾,虎吃羊,龙吃蛟,弱肉强食,斩草除根不是历来如此?”
祝雎脖子旁边有浅淡的冰蓝鳞片闪过,轰隆的雷声接踵而至,远处传来月阴晴和另一女子交谈的声音。
“师兄…师兄!我终于找到你了!”月阴晴那凡间师门的师妹魏宜水淋淋的钻了出来,半身的皮肉都被烫掉了,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死了…都死了…这水里有恶鬼!这里危险……”剩下的话她哏在喉头里死活说不出来。
燕除月方走了两步,便被祝雎哗啦一声带进了水中。
水里有恶鬼是因为稷水通往埋骨之地,摆渡的琵琶鬼趁稷水灵孱弱后便逃走了,一个未飞升的修士,想在这个时候乘莲舟来危机四伏的安乐镇,才是险中险。
可水中恶鬼再恶,有祝雎恶吗?
“谁!”月阴晴听见声响,手中带着一瓶药往这边疾走几步。
燕除月在水里和祝雎大眼瞪小眼躲在一块巨大的矮涯下面,好在这边礁石众多天色昏暗也还算隐秘。
只是二人的姿势格外别扭,心跳不知何时扑通扑通跳的剧烈,燕除月瞪着祝雎默默传音。
“要躲你自己躲,拉着我下水作什么?”
祝雎一只手紧紧的扣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将食指竖在自己淡色的唇前,他脆弱的脖颈处呈现出一种流转的奇异冷色。
“痛痛痛,祝雎你先松手!”燕除月只觉得自己的手腕快被他捏碎了。
祝雎闷哼一声,冷不丁的将他的头埋在她的颈窝,燕除月的后腿处隔着湿掉的布料,也能感知到冷硬的鳞片悄然划过。
爱意随风随流,无声无息,只当是风太大掀起了暗潮。
燕除月没料到祝雎这个当口化龙,龙尾发光,躲在暗涯下面,燕除月让他把尾巴收起来,发光的龙尾太显眼了。
没成想祝雎慢吞吞的看了她一眼,直接把她缠住,龙尾用力,她直接坐在了上面,锋利而冷硬的鳞片,在不断收缩时一寸一寸的磨着她的肌肤。
燕除月虽然有些不自在,但坦然接受了,她先剖析了自己的内心后,最终接受了他——因她改变的祝雎。
祝雎闭上眼,倚在后面的岩石上,喉结不经意间上下滑动着,他有些难耐。
“祝雎,你怎么了?”燕除月明知故问。
“我…我不知道。”缠绕在燕除月身边的龙尾又紧了几分,甚至印上了鳞片的印子。
燕除月佯装忧愁,“可是你这个样子,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呀,否则你夜渊之主的面子往哪儿搁?再者你也不想你这么狼狈的样子被我师弟看见了吧……”
被其他人看见了也不急,祝雎原本就没多少羞耻心,杀了便是。虽然这月阴晴早晚要死的,但被他看见自己这副模样,只觉得自己莫名是输了。
祝雎这副模样还满满的杀意,燕除月一把将他摁住,笑意盈盈,“你要活,他要渡劫,我要剑,现在可不能内讧。”
岸上月阴晴原本已经松下心来,却忽然察觉到一股铺天盖地的杀意,刚要继续查探,魏宜便单膝跪在地上行了宗门的最大礼,请出了暗淡的长老玉简,“魏宜请月师兄回宗!”
一只残缺翅膀的纸鹤,孤零零的躺在地上,魏宜在水面看着同门一个个被厉鬼拉了下去时没哭,容颜尽毁也没哭,此时却泪流满面。
“灭顶之灾呐师兄……我师父的玉简灭了…四域之朝踏平了师门!求师兄勿要因小失大,回宗驰援!”
说时迟,那时快早已轰鸣不久的雷声在极淡的金光中显露身形。
另一股妖煞之气冲天,正是之前祝雎抹灭的妖龙驺仄,他如同闻着味儿来一般,以极快的声势压来。
一时间,水里、岸上、天空好不热闹。
祝雎看着这一幕他搅混的局心中雀跃不已,竟还有时间冷嘲,“月阴晴要渡劫,干我何事?”
“月阴晴的无情道,是我教的。虽是他自己选的,但他成功了我便不用修此道了。”
第59章 原来(一) 谁是黄雀
潮流退去, 燕除月浑身湿漉漉得站在漆黑的洞穴里,暂时和祝雎分开,逃离了即将发生的混战去寻找她的助力。
她利用稷水灵消散打开的通道, 可以直达自己的衣冠冢。墓道如蚁穴般四通八达, 她手持着命魂灯跟着直觉往前走着。
隔着厚厚的土层还能感受到外界的振动, 估摸着有天劫的加成,也有乱斗的功劳。
燕初月想着, 她来挖自己的坟也是独一份了。
她活着的时候最宝贵的就是一身先天修为, 其次是可镇山河的太阿剑,最后的便是随身变化的宫殿。
九曲八弯的穴道被设下了许多陷阱,但她如若未闻直接穿过, 和这里没有生命的死灵之地仿佛融为一体。
终于, 随着她接近陵寝中心, 面前豁然开朗, 身后却不断坍塌, 外面也掀起毁天灭地之势。
燕除月望见了一根柱, 顶天立地的柱,萦绕着不可名状的恐惧,太阿剑的气息隐隐传来。
“原来这里是一个温床。”她道。
*
祝雎看着空荡荡的水面以及消散的漩涡,觉得有些荒谬。头顶上天雷轰隆作响, 他极为缓慢的收拾好自己的心情。
他知道, 燕除月去取她的剑了。
他不知道应该以什么样的情绪, 来面对燕除月的离开, 有些心慌, 有些落寞。
他甚至有些迷茫,但招来了一柄白色的骨剑,剑身一阵轻颤。
自坠入下界以来, 所有因果累积出来的线团,即将被天雷劈开,露出里面的阴谋阳谋。
一声龙吟夹杂着腥风血雨呼啸而来,同时独特的仙家力量也搬出靠山,二者异相碰撞,一阵地动山摇。
月阴晴和他的师妹魏宜站在了地势低平的地方躲避,妖龙盘旋在空中,另一艘金碧辉煌的仙船乘着云对峙着,天雷分隔出明暗的两面。
而祝雎站在水中,被隔绝在所有之外,若非用最锋利的剑劈开冥冥中包裹出的宿命,仿佛谁也发现不了他。
随即,他一头扎进了水里,劈开了燕除月离开的那个通道。
轰——
第一道天雷劈下,磅礴而下的紫色雷霆瀑布一般落下。
“金金萧……”添玉若不是进入了下界人身这一道劫雷响起,浑身的毛都能炸起,“劫雷……诛邪劫雷!”
“揽月尊和剑尊,还有你主子去哪里了?”添玉急匆匆的,“这样的雷霆太不对劲了,这天不得被捅个窟窿呀。”
金萧老神神在地抱着手,“我主子说了,让我隔岸观火看戏,你主子给你交代什么了?”
“揽月尊是个好人,她不收奴隶。”
金萧听出了她话中有话,还未说话,添玉又指着天空惊道:“那妖龙……是不是那个?他不是被你主子吃了吗?”
妖龙驺仄,其实在众人被稷水送到安乐镇的时候,单独卷走了祝雎他们,在多方助推下筹划了一场婚嫁大戏。
但祝雎毫不领情,并反唇相讥,在天生邪物的吞噬下,那一瞬间妖龙已经回望过了自己的大半生。
但在最紧要的关头,他听见那个有着自己孩子一丝气息的魔头说:“你的记忆太有趣了,你也有很有意思,浑身不生不死发出的味道让人眼睛刺痛。”
“你想找宿晏如报仇?那便如你所愿。”
宿晏如曾经是驺仄夺来的妻,浓情蜜意时有了他们的孩子——宿不秋。
于是,驺仄侥幸活了下来,一直苟延残喘。活到了四域之朝长公主宿晏如带兵攻打各地仙宗,然后跟着放出的诱饵来到了安乐镇。
天雷将两地一分为二,时隔多年,他再一次看见宿晏如,她身边有了新人。
龙吟悲怆,两方大战一触即发。
*
祝雎找到燕除月的时候,她盘腿而坐已经半身出现了玉质,是成为一尊雕像的前兆,和那根柱已经融为一体了。
古怪的感觉继续拉扯着他,他的脑海中甚至出现了短暂的空白,手中的剑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燕除月……”他伸手僵硬地摸摸了她的眼睛,冰凉的触感带来些许刺痛。
祝雎是知道应劫后再拼出来的燕除月是留不长久的,作为一个报仇的发泄对象是足够了。
但是他们相处了太久太久,久到他已经适应了她的存在,久到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再等等,直到他已经转变了心态。
明明他已经放弃报复了,明明已经愿意由燕除月杀他了,明明他都准备品尝到燕除月的爱了,明明……他快懂世人的情绪了。
燕除月,快醒醒啊……
古怪的笑声突然出现,飘飘扬扬的黄白色纸张重重叠叠发出尖笑,漂浮在半空中黑袍人在那不详气息的“柱”旁边俯瞰着这一切,那人的重华瞳生的流光溢彩。
纸人落地便生出白骨囚笼,顶端向柱聚拢,几近透明的傀儡丝融了进去,白骨带着那根柱瞬间染上猩红的血意。
任何人看见自己的仇人明显受挫时,都会忍不住跳出来嘲讽两句,计先也不例外,“我们的夜渊之主得到又失去的感觉如何?”
“你屠戮我傀儡师一族打造你自己的傀儡大军时,有没有想到你也会被困在这里?”
祝雎看着计先木质的脸上逼真的愤怒,以及大仇即将得报的快意,他露出认真思考的神情,“原来夜渊的伴生火烧不灭傀儡的灵魂。”
计先一族以傀儡控制,为祝雎在夜渊打造了傀儡之师,不懂爱恨不知疼痛战斗力横飞,但计先意图通过祝雎复活燕除月所准备的容器——月奴,来窥探祝雎行踪,策划大大小小的夺权事件,反而被强行抹杀。
临死前,还被祝雎告知,计先的族人都因为他自己的作而成为了傀儡。所以,死里逃生的计先气疯了,透支命数看了因果线,将所有人聚在这里。
“原来夜渊之主果然如传闻中那样,不分七情。”计先毫不犹豫反唇相讥,“可怜天下景仰的揽月尊竟然让你这个邪物给耗死了。”
“祝雎,说到底,你还是不配呢。”计先字字句句戳心的很。
“嘻嘻。”计先看着那顶天立地的柱,他嘲笑着祝雎沦为凡人的弱小,毫不掩饰自己的怜悯:“欢迎来到新的造神之地!”
自一声凄厉的龙吟响起,计先启动了阵法,一颗半金半紫的龙丹占着血迹自己落入了“柱”里,上面浮现出莫名的浮雕。
“此界崩坏,若非崆峒仙山的上任执剑人,去埋骨之地请出揽月尊神格,否则早就无神了,若不是神格残缺你以为你走了什么大运能得神女垂怜?”
“造神…也是神息之地,这里可是我在数百年间为你千挑万选的好地方。”计先痴迷地望着柱身的图腾,“宿晏如也是真狠心,对曾经的老相好生刨龙丹。”
“好走,下一个轮回见。”计先懒洋洋地为祝雎哀悼。
傀儡丝引爆龙丹时却生生卡住,他脖子间一凉顿时失去那里的控制。
一柄森然的骨剑砍在了他的脖颈处,暴露出傀儡构造的躯体内部,计先夸张地斜着眼珠子,想恶毒地盯死闪现到他身后的祝雎。
祝雎:“我还以为你能说点不一样的。”
“没成想和那些废物一样。”他手里的傀儡丝拉扯着龙丹,“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能够杀我?”
“神遗弃的地方,你造神?造谁的神?你吗?丑东西。”
祝雎冰冷地讽刺,将龙丹送入计先口中,做了个“轰”的口型。
计先在一阵妖异的光中化为了粉碎。他想借助神息之地,抽取先天力量引稷水逆流带来黄泉之水,再用龙丹为心,神格为肉,邪剑做骨,钉神柱筑基,太阿剑劈天劫——最终成新神的。
可……为何九十九步已走差一步圆满?
不甘心…真的不甘心……他才是神选中的人啊……
神啊您快显灵吧。
白骨囚笼没了阵眼偃旗息鼓,碎成了漫天的碎纸。
燕除月在飘扬的纸钱中彻底玉质化,祝雎拧着眉逼近,指尖有些颤抖。
“燕…除月你不要你师弟了?也不护着你的众生了?”
但祝雎知道,燕除月要什么也不会要他。
和他周旋,只是权宜之计,她想走留不下,可能和进诛邪塔一样吧,便再也找不着她了。
他轻轻将柔软的唇印在她闭着的眼睛上。
反正,他从未被人坚定的选择过。他至此,明白了酸涩与无奈。
“…好好好……”
祝雎眉眼下压,氲氤着雾气的眼深不可测,“反正我也是大魔头了,做什么都是邪物……”
水声潺潺,钉神柱图腾终于清晰,张牙舞爪地呈现圣洁又诡异的画面。
人形扎根水流,交叉着刀剑在胸前,挑着日月。
【祝雎……】
【祝…雎……】
【祝雎,好孩子。】
柱身清晰地浮现出一样美丽的脸,修长的身躯慢慢朝下蔓延,溪流般的青色长□□浮着,悲悯的眉眼,平坦的胸膛,修长的蛇尾。
【好孩子,燕除月骗了你。】
【你应该碾碎她身体,用她的消散献祭你的杀戮。发怒吧……毁灭吧!这个世界无趣的很。】
“那燕除月现在彻底消散了吗?”
【当然。举起你的剑,劈穿她…劈穿这里吧……】
【对,就是这样】祂盘旋着贴近,怜悯的脸上呈现出诡异的慈祥。
祝雎举起剑,轻盈的剑身却仿佛压了万重大山。
“太阿——”
一道剑光与祝雎的剑同时杀进祂体内,一声清喝方至。
第60章 原来(二) 都是被骗喽
祝雎感到身后有轻盈的风将自己包裹, 熟悉的气息朝他涌来,他睫毛微微颤动,但手中的力道却毫不松懈, 冰冷的剑身极快地闪过他的眉眼。
那蛇身怪物脸突然裂开, 浩然正气夹杂着天生邪气的剑意在祂躲闪不及时, 弹指间议涌入祂的躯体,将祂内里搅得七零八乱。
【祝雎——】
祂凄厉的嚎叫, 产生的气浪让人心智萎靡, 祂却被紧紧焊死在钉神柱上,柱身大半呈现出猩红的颜色。
燕除月清越的声音从祝雎身后响起。
“计先出来的时候,我还想是谁告诉了他这么一个恶毒的造神法。”
燕除月手上不停, 握住祝雎的手背二人合力握住拔出骨剑。
对于祝雎的反应, 她是充满赞许的。
太阿剑定在了祂的头颅, 整张脸碎得只留下一张姣好的唇瓣, 但里面发出凄厉的惨叫, 悲悯的神情也被瞬间打碎。
而祝雎的剑被他们二人合力握住, 缓慢而不容置疑的再一次钉在祂的本源。
祝雎心情一瞬间雀跃起来,冰凉的触感贴着他的背,就像被人轻轻拥住,他想回头看看燕除月的神情。
燕除月主动抱了他啊。
“稷水。”燕除月冰冷道:“我想听你的解释。”
稷水再一次出现在意料之外, 却又在情理之中, 先诈死, 把戒备降到最低, 同情拉到最高, 然后摇身一变成为螳螂捕蝉后的黄雀。
计先把祝雎当蝉,稷水自己成为黄雀,然后被燕除月同样的金蝉脱壳诈胡一手。
菩提宗的替身木果然妙用。
燕除月原本是想借助稷水灵力量, 来补全自己缺失的认知与记忆,稷水灵在她面前消散的那一刻,她承认有万事万物终将消散的悲哀。
当她借助通道,轻而易举的绕过衣冠冢里的幻景杀机,来到地宫中心,看见钉神柱的那一刻,燕除月便知道,她已经成为之前卜算天机的一环。
这里是一个温床,她就是被引诱进来的养料。
上一个支撑稷水走过百年的是谁?
差点忘了,稷水尽头是黄泉是埋骨之地,源头是圣洁的雪原,在之下是夜渊——祝雎的诞生之地。
是祝雎爬出地底的那日起,无穷无尽的追杀展开的地方。
钉神柱早便存在了吧,她的衣冠冢?怕不是只为了名正言顺借助太阿剑的庇护自己。
稷水空灵的声音在开始时是静静的陈述。
【吾也是神族。】
【吾应该受人供奉,而不是被钉死在冰冷的地底。】
【吾是被抽取了神力供奉了此界,想离开何错之有!】
“你在诉苦,你在挑选能讲的真话,你在降低我的戒备。”
燕除月展现她的固执和清醒。
“钉神柱与诛邪塔同源,你是稷水也不是祂,你是祂的执念。琵琶鬼有你的影子,寒尸山有你的手笔,计先与你同谋——稷水灵有一项先天神通就是回溯时间,而钉神柱上会记录下所钉的每一位神的往生。”
“你规避了很多次意外,但担心再出差错,毕竟再没有先天神力为你献祭,你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柱身的图腾一一浮现,浮光掠影般的闪过所有事迹,每一枚图腾都缩略的记载了那些秘密。
人形扎根水流,刀剑交叉于胸前,肩挑日月的图腾反复出现,不断的变换位置。
“你回溯时间多次,打乱因果,计先说到底也是为你办事。我曾问过你三个问题,其中之一就是我如何出得了埋骨之地。”
“你露馅了。太阿剑劈天劫,我出死地,诸神同殒。你想的不只是造神重生,你想开界门。”
燕除月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眼睛透出无机质的冷光,从祝雎手中夺去骨剑没入地底,以他们为中心呈蜘蛛纹开裂。
“界门,不能开。”
【你难道想被耗死在这无聊至极的世界?这里尔虞我诈、自私自利、肮脏恶心……祂们都离开了,这里被放弃了……】
【揽月,我们也走吧。】
钉神柱吸收了太多杀戮后的血液逐渐开裂。
稷水原本是想借助祝雎的力量,劈开燕除月的塑像,没想到她早已金蝉脱壳蒙混住祂的眼睛,反而在祂蛊惑祝雎的最后一刻,合力使出双剑将祂彻底封在了钉神柱上。
原本钉神柱吸收了由祂主导引来的负面情绪后力量便会被削弱,祂也能趁机挣脱开,再夺取被腐蚀多时的太阿剑劈天劫开界门,用揽月尊的神力搭建出去的通道,祝雎的力量……会用来断去因果报应。
“界门之外,从来不是安乐之地。”燕除月闭上眼,发丝无风而动。
轰——受到雷击一起劈下,连同四分五裂的脚下之地一齐冲向那不详的柱。
【不……不!】
燕除月的雷霆手段这里彰显的淋漓尽致,整个人出现了一种雷光下接近透明的白,却是犀利的。
“开界门者,死。”
闪电将这里映照的亮如白昼,让适应黑暗的祝雎双目刺痛,但他下意识紧紧拉住燕除月的手。
雷光映得人睁不开眼,可是他仍执拗地看着燕除月漠然的神情。
“燕除月,我开界门你也会这样吗?”他的声音在轰隆的雷声中清晰地传到女主耳边,他又觉得可能得不到想要的答复,又高兴道:“我们一起杀了祂……”
“会,任何人开界门都是这样。”燕除月出乎他意料回答他的疑虑。
祝雎微微怔住,目光灼灼。
“杀了我吧,杀了我吧燕除月,这样你就没有后患了。”
“我会看着你的。”
祝雎:“感觉你和之前不一样了。”
“大家都在变。”燕除月答道。
“生杀予夺一念之间,我……很喜欢。”祝雎眼睛亮晶晶的,“你终于体会到剑锋染血的快乐了!”
燕除月奇怪地回望他,虚虚实实的魂魄被他的话震得回到原处。
四周坍塌如镜碎,稷水用计先作替罪羊完成部署,计先被下界凡身的祝雎反杀,稷水降临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让祝雎被仇恨淹没,却被早早脱身等候的燕除月给予致命一击。
至此,稷水在雷劫下陨灭,开界门的阴谋被粉碎,但引出的乱子还未终止。
电闪雷鸣,狂风大作。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妖龙驺仄奄奄一息。
二人一出来就遇见了早就候在不远处的添玉和金萧。
添玉眼睛一亮,蹦跳着赶来,手舞足蹈的给燕除月讲述着,刚刚被惊得目瞪口呆的事情。
四域之朝长公主宿晏如是鼎鼎有名的传奇人物,近日四处屠戮宗门,今日竟然直接开着仙船驾临安乐镇与前情人驺仄撞上了。
昔日的纠葛逐渐浮出水面。
添玉义愤填膺道:“我原以为是相爱之人不能相守的戏码,没想到是巧取豪夺!”
“但是长公主生刨了妖龙龙丹……她也是个狠人。”
燕除月默然,计先所用到的阵眼确实是龙丹。
宿晏如,她的宿命就是为了带领全族重回仙界证长生,而不是活区区几百年。她原本和西海龙族联姻便完成了最后一代血统提纯,但多年前去往西海的路上遇刺失忆,醒来见一俊朗男子,错认为西海太子。
彼时驺仄也没有否认,心安理得地看着好戏。他早时洋洋得意,后来爱意渐浓,他唯恐失去,整日诚惶诚恐,恨自己为何冒领他人身份,可他也没有打破精心编制的温柔乡,反而自折修为换长公主孕育二人的孩子。
长公主知晓后对妖龙万般恶心,妖龙怕失去长公主,便囚禁了她,这样,也永远失去了她,连着刚出生的孩子也被抛弃。
长公主离去又归来,妖龙以为她回心转意,迎接他的却是灭顶之灾。
那一日,他换上了织女织成的最繁琐的衣裳,上面缀满了人间的繁华,驺仄反复问身旁的小妖,他俊不俊。
他兴高采烈去见心爱之人,却被她与西海使者联手压在山下,被受召而来的诛邪塔纳入。
如果二人相爱,对于他们来讲,囚禁也只是一场陪伴的游戏,不幸的是,这场爱意一开始便是欺骗。
长公主生来尊贵,她的脊梁就是族群的傲骨。
在此之后,整个四域之朝失去了与西海龙族的联系,也失去了飞升的天梯。
而他们的孩子——宿不秋也在混乱中长大。长公主的族人认可他的血脉却没有任何表示,她的附庸认为他的存在是殿下的污点疯狂地追杀他,她的一些从属却拼命地保全宿不秋。
无他,长公主殿下的一切,就是他们的一切,甚至可以为此付出性命。
这个矛盾的孩子生在万物萧瑟的秋天,失去一切也在秋天,妖父为他取名:不秋。
不秋,不秋,没有秋天便无离别。
宿不秋在祝雎坠入下界时便彻底消散了,父母不喜,无人可爱,长公主不知道自己厌恶的少年早便死去,驺仄也不知视做筹码的孩子早就换了芯子——或许怀疑过,但强大的孩子更利于生存。
他们只当做他反抗着不公的一切。
宿不秋,有父有母,却身若浮萍。祝雎蜷缩在他的身躯时,因天生无情,竟然出乎意料地保护了他,免于因抛弃而怨恨心伤。
长公主认为最好的结局就是妖龙与她死生不复相见,最好的爱人就应该死在仍有爱意的时候。但是驺仄想杀她族人,夺她权利,囚她自由,所以在诛邪塔笼罩妖龙的时候,她才松了口气,重新挺起了脊梁。
直到新的神谕降临——妖龙驺仄逃出诛邪塔,取其龙丹献祭,则四域并入上界。
看着驺仄不敌,痛得人身龙身来回切换,她并未觉得畅快。
长公主听见身旁的人耳语几句,她的目光投向了祝雎所在的地方。【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