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心了。”何夫子大方接下,与江溪竹闲谈几句,便拿起手边的课业,仔细看了起来。
翻看到最后一页,她满意地颔首,但想到什么,她脸上的浅笑散了些,颇为凝重地看向垂手而立的人。
“你的学问做得极好,尤其解《易》‘利有攸往,中正有庆’一句,写前朝降赋税废酷刑,行清净无为而天下安,是为解而中正之验,妙哉。”
“……故而为师对你十分放心,只是自你成为生员后,两次乡试都未能有个好的结果,当真是可惜。”
墨香清幽,夫子的嗓音如清泉击石,江溪竹不自觉心头一震。她想起原身第一次乡试,因父亲去世大受打击而考得一败涂地,守孝三年后再次参加,却因吃坏了肚子不得不遗憾离场。
……确实是太可惜了。
“古人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今年秋闱在即,你须严阵以待,把握时机,若是再由外因而失利,恐心生畏惧,于前途不利。”何夫子字字句句都是对江溪竹由衷地提点,不知想到什么,她脸上的凝重悄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几分愁绪,“你天分好,又肯吃苦用功,望你能守住本心,万不可因家中琐事动摇了你一心求学的意志。”
“学生受教。”江溪竹虽不知所谓的家中琐事指的是什么,但老师教导,她只得老老实实听着。
夫子见她谦虚受教,又在课业上指点了几句,便神情恹恹地打发她出去。江溪竹看了一眼夫子,点点头后向她告辞离去。
沿着翠绿平静的莲花湖边往回走,江溪竹找出了原身关于乡试的记忆。两次失败的原因清楚明了,所以原身都归咎于自己命数不好。
但江溪竹从细枝末节处猜想,或许并不全是原身的问题。比如第一次乡试前两日,原身父亲摔下悬崖,缠绵病榻数日后就因伤重而亡,这其中有奇怪的地方——
江父是个警惕小心的人,在山上打野味从不去危险的深山,也不招惹猛兽,所以他几乎从不受伤,这也是冯氏放心让他去山上的原因。而怎么就那日不小心跌落深山的悬崖了?细细想来,实在是太巧了。
第二次的科考,就更巧了。
原身为了乡试做足了准备,笔墨纸砚、衣食鞋袜,甚至拿上了冯氏为她做的提神醒脑的药汤,只为了在号舍里正常发挥。可她还是在科考的第二日因为吃了不干净的食物而上吐下泻,根本没有精力再继续考试。
但江溪竹从原身记忆里很清楚地知道,她带去的食物全是由冯氏亲手做的,且都是她平时经常吃的,不存在不干净不适应肠胃的问题。
唯一存在不确定性的地方就是进入号舍前的检查。
所有考生的包裹都会收缴上去,由官府安排的人一一查验后,再重新发放到考生手中。
这期间,如果有人收买查验的人,那么会很容易在食物里做手脚。
江溪竹虽如此猜测,但到底没再深究下去。毕竟她不是原身,科考的结果对她而言并不重要。要在这世界活下去,并非只有科举一条路。
只是冯氏日夜催促,期盼着她能考上举人。而她需要在镇上找代笔的伙计,住在书院里能省下一笔租房子的费用,于她而言很划算,所以她来了这里。既让冯氏放心,又可以在空闲时间挣些银子,两全其美。
回到斋舍里,江溪竹发现旁边的床位上铺上了被褥床单,而另一张床还空着。
她只是看了一眼,便淡漠地收回了视线,回到自己的床位,继续收拾拿出来的衣衫。
身后的竹门吱呀一声打开,轻快的脚步传入耳中,随后一名身穿蓝白长袍的少女同她打了招呼:“虚白啊,你方才去哪儿了?我四处寻不到你人,还以为你被家里人带走了。”
这人是原身的同窗,名唤林岁欢,顺安府人,家里开了个米店,算是不愁吃喝。心地善良的她经常以吃不了太多为由接济原身和另一床的同窗,原身对她很感激,只是原身比较敏感内敛,从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感谢。
对林岁欢有了个大致了解后,江溪竹拿捏好对她的态度,语气和缓地也与她打了个招呼。
“方才我去找夫子交了课业,又在湖边逛了会儿。”她拿出两块冯氏给她做的玉米馍馍递给林岁欢,“这是家母烙的饼,很好吃,你尝尝看。”
林岁欢接过,咬了一大口,不住口地赞道:“好香,你娘的手艺真好。”
她又往嘴里塞了一口,满足地眯了眯眼,“你娘对你真好,还给你烙饼让你带到书院里来。”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眼眸里的光泽暗淡不少,有些遗憾地看了眼旁边的床位。
“云卿的家里人就不这样了……”
她口中的云卿说的便是睡另一张床的同窗,与原身关系也很融洽,这会儿还没到书院来。
江溪竹抬眸,朝云卿的床位看去。按理说云卿住的比她们俩都近,应该早早就到了才对,怎么这会儿还没来?
“你不知道她为什么没来?”林岁欢瞧见她眼底的疑惑,叹了口气,语气落寞地解释:“云卿她兄长说了门婚事,但给不出聘礼,所以云卿的爹娘打算把她卖给镇里杀猪的王屠夫,换二十两银子。”
“云卿不同意,她那狠心的爹娘就打断了她的腿,把她关在了屋里,就等着大后天的婚礼时送上花轿。”
林岁欢想起午时去看望云卿时,她躺在昏暗的屋子里,蜡黄的烛光照在她的脸上,也没法遮掩她眼底无尽的凄然与寂灭。
而她都已那样难受了,还一脸歉意地跟林岁欢说,帮她誊抄的策论已经被爹娘给烧了,没法给她了,随后艰难地翻身,从缝上的枕芯里掏出偷偷藏下的一吊钱塞给她,让她见谅。
“云卿被打断了腿?”江溪竹的目光顿住,眼底浮现出不可思议的神色,“因为她拒绝了和别人结婚?”
平整的竹床上还留着云卿没带回家的几本书籍,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床头,最上面覆上了一层棉布防尘。想来在年前归家时,她还憧憬着年后回到书院,继续学业。
“我记得她与我们一样大,成年……及笄了,而且还有秀才功名,为何不能自己做主?”大约是江溪竹自打穿到这个世界后,因为秀才身份行事便利,不曾因为女子身份而被轻看践踏,所以她下意识觉得在这个世界里,有功名在身便能有些话语权,不至于身不由己。
“秀才又如何?当今皇后娘娘颁发女子可以参加科举的旨意,也才不到十年,世人大多不看好女子科举,甚至好些激进派认为这一旨意很荒唐,并不愿意承认。”林岁欢坐在床边,耸了耸肩,放空的眸中堆满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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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奈,“所以即便是秀才,女子也很难在自己的事情上做主,尤其是婚姻大事,还是奉行父母之命那一套老古董。除非爹娘疼惜,才会由女儿自己选择。”
原来如此。
江溪竹捂着胸口,感受着里面那颗心缓慢的跳动,一时之间觉得有些窒息得令人难受。
穿越后被她刻意遗忘的前尘往事被林岁欢的几句话勾起,重新浮现在脑海里。它们像是嗡嗡嗡乱飞的苍蝇,随意扑扇的翅膀重重击打在混浊的血肉里,朝着她的记忆深处用力的挤压,让她无法喘息,头痛不已。
“虚白?你怎么了?”林岁欢被她骤然变了的脸色吓到,连忙来到她的身边,担忧地询问。
“我没事。”江溪竹靠在床头,平复着忽然而至的悲凉,任由林岁欢拍着她的肩,“我只是没想到,云卿那样开朗、积极向上的人,会被折磨成这样。”
林岁欢亦有同感,神情流露出几许怅然:“我本想帮她,可她的家里人把她看得很严,我无从下手。而且与她交谈短短几句,我瞧出她已经绝望认命,不再抱有幻想。”
彻底死心的人,很难再生出期盼来。她们会在无尽的黑暗里如失去了意志的行尸走肉般艰难度日,麻木、懦弱、笨拙、自我说服。或许之后的岁月里,再没有一次升起的太阳能照亮她们漆黑的眼。
……
上学读书是最煎熬的时候,尤其是这两天江溪竹因为那些前尘往事被扰了神思,艰难度日根本无法形容她内心的挣扎。考虑良久,她终于在今日散学后,去了夫子的养正轩。
“刚到书院两日,怎么就要请假了?”何夫子放下了手中的书,不太赞同地看着立在桌边的人,“前两日为师才夸了你在课业上用功,怎么今日就生了懈怠之心?”
江溪竹垂着眼眸,低声解释道:“明日……学生想去看看云卿。”
何夫子怔愣片刻,随后起身抚了抚江溪竹的头,宽慰她的嗓音柔软,流露出些微令人难以察觉的遗憾来,“你、云卿、岁欢是书院内唯三的女学生,同窗五年来,感情深厚。想来知道她有此结果,你也是难过的。”
“只是你明日去观礼,她瞧见你,怕是会更难过。”
见夫子误会,江溪竹抬眼,解释道:“不是去观礼。”
“我是想帮帮她。”
从前被打压、被关在黑暗的房间里、被当成货物交易的记忆就像是一层层恐怖的蛛网,粘腻的附着在她的每一寸神经上,无所顾忌地四处游走,让她难以继续在这个世界的平静生活里苟延残喘。
她唯一想到的救赎办法,就是去见云卿。或许救下了她,也能救下沉溺在过往痛苦回忆里的自己。
“她的父母同意了婚事,你如何能插手?”何夫子并非没有想过拯救学生,只是世道如此,父母之命人人奉为圭臬,旁人也不能干涉一二。
江溪竹不愿再多说,垂眸拱手说道:“如果她有自救之心,学生会助她一臂之力。所以夫子,您同意我的请假了吗?”
何夫子看不清面前少女的神情,只听得她极低的声音里压抑着复杂的情绪。
“罢了,你去吧。”
也许少年人一身的正气,能驱散黑暗,带来好消息呢?
谁知道呢。
或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