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瓦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江溪竹撑着油纸伞站在医馆门前,额角的伤口已经覆了一层褐色药膏。
门内冯大姑正与药童争执,嗓门大得能掀翻屋顶:“两钱银子?你莫不是瞧我们乡下人好骗!这金疮药去年才卖八十文哩!”
“这位娘子,如今战事吃紧,药材都——”
“放你娘的屁!北边打仗关我们南边药材什么事?!”
江溪竹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没想到从前不曾体验过的砍价,穿越到这里后,倒是经历了一遭。
她摸了摸兜里的碎银子,打算先把钱付了。余光却瞥见巷口转角拐过一辆熟悉的马车——是在山脚遇到的宋家马车。
“小竹儿,发什么愣啊?”冯大姑把药包塞进她怀里,“走,去衙门会会柳家那群豺狼!”
只是在下一个拐角,一名中年女人出现在了她们面前,浅浅笑着:“江秀才,我们小姐有请。”
冯大姑很诧异,看向江溪竹。
中年女人身后停着那辆熟悉的马车,江溪竹心里有数了。她低声同冯大姑说来的是宋家人后,冯大姑眼珠一转,猜测宋家来人是为了她们村的茶园。
二人对视一眼,随着中年女人上了马车。
......
食鼎楼雅间内,宋含玉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上好的蒙山茶汤澄澈,却映不出她眼底的翻涌情绪。
“去岁茶园的账你先搁下,现在要紧的是另一件事。”宋老爷抿了口清茶,不咸不淡地开口,搁下茶盏时,瓷杯撞在碗底,发出闷响。
宋含玉敛眉,“上午在蒙山时,已经在收尾了,再有个两三天,就能查完了,所以……”
“不急。”宋老爷斜睨了她一眼,平静地说:“再有三月,你也有双十年华了,终身大事该提上日程了。”
“我从前与你提起过的杜家,递了信来,说是同意让自家那小子入赘……待会儿人就来了,你与那小子见一面,若是合眼缘就赶紧定下来。”
窗外雨声渐急,宋含玉看着父亲淡漠的倒影映在窗纸上,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雪夜,那时母亲刚难产过世,父亲就是用这种眼神看着她,说:“可惜啊,你若是男儿......”
她垂眸掩去眼底讥诮,低声分析着杜家的意图:“杜家有自己的茶楼,他同意入赘,恐怕所图不小。”
“这个无妨,我与杜家已经商量好了,你们成婚后,将蒙山村剩下的几个茶园给他杜家,家里其余产业都由你握在手里。”宋老爷抚了抚胡须,颇为满意地说着自己的计划,“再等你生下两个孩子,一个随宋姓,一个随杜姓,两全其美。”
宋含玉的神色慢慢沉了下去,想不到她父亲与杜家已经商量到这个地步了。
这时候才通知她,是觉得所有事都定下来了,她就没办法反抗了吗?
“父亲,入赘不是这样的。”她的语气克制,握着杯盏的手逐渐收紧,“入赘,是他与杜家完全割舍,整个人都属于宋家。而不是得陇望蜀,还奢望我为他杜家生个孩子去继承他杜家的那三瓜两枣。”
宋老爷见她不满,只以为她在闹小女儿脾气,便轻声训斥道:“你以为为父愿意如此?若不是只他这个秀才松口,愿意入赘,为父也不至于答应他杜家这个要求。”
包厢的门紧闭,将外面的闹市声隔成阵阵模糊的嗡鸣。桌上的清茶已经凉透,青瓷盖碗边凝着几滴冷露,像是未落的泪。
“我若有别的人选呢?”宋含玉盯着手中的茶杯,指腹轻缓地擦拭掉这些无人在意的水珠。
宋老爷半眯着眼:“谁?”
宋含玉的脑海里闪过那张娇俏的脸。
虽然只匆匆一眼,但让她记忆十分深刻。她还记得那双圆圆的杏眼,像是沁在冰雪里的琉璃,清泠泠的,却又盈满了清透的浅光,不染俗尘,格外明净。
“蒙山村的一位女秀才。”宋含玉的话音极轻,却惊起了茶碗里几许冷掉的茶汤。
宋老爷盖碗的手顿住了,连手背上被溅满了水渍,也无心拂去。
“女秀才?”
不等宋含玉回答,他已勃然大怒:“女子怎可与女子成亲!简直是荒谬!”
袅袅茶烟在两人之间蜿蜒,宋含玉盯着这道扭曲的烟迹,握着茶盏的手愈发用力,纤细的骨节泛了白。
“父亲如此说,是认为皇后娘娘颁发的同性亦可结亲的懿旨,是不对的吗?”
话音落下,杯盏突然在脚边炸开,倒出的清茶顺着砖缝爬到裙角,像是数条狰狞的蜈蚣。
“放肆!”宋老爷紧紧盯着宋含玉,瞪圆的眼里闪过恼怒,“皇后娘娘乃天人,自然说什么都是对的。”
“只是宋家有我当家一日,你就只能按我说的做!”
……
侍女云悠在门外听得心惊肉跳,直到宋含玉面色如常地走出来,才敢递上伞。却见小姐指尖挑开伞骨时,一缕殷红正顺着袖口滴落,她竟是将掌心掐出了血。
茶楼外雨声哗啦,青灰的屋檐下挂着串串雨珠,水汽夹杂着寒意扑来,周围似乎更凉了。
云悠隐下担忧,扶着宋含玉上了马车,放下车帘时,瞧见老爷身边的小厮来财急急忙忙进了食鼎楼。
布帘垂下,她坐在角落,捧了一碗热茶,递到宋含玉面前,“小姐,刚才我看到来财进去了,看起来好像有急事。”
“你找人留意着,打听一下。”宋含玉神情恹恹,倚靠着软垫,合上了眼,语气平淡地随口吩咐。
云悠应下,又提起了另一件事:“周姨已经截下了蒙山村的那两人,现在人就在如意居里,小姐现在过去,还是……先换一身衣裙再去?”
她蹲坐在宋含玉脚边,一低头就能瞧见软烟罗的褶纹里洇着圈圈茶渍,泛着浑浊的黄,搅乱了小姐一身的清贵。
怪让她心疼的。
“现在就去。”宋含玉垂眸,看到云悠眼圈悄然泛红,不自觉软了声音:“等谈下了蒙山村的茶园,我便回家换干净的衣衫。”
......
如意居是宋含玉的私产,最高的三楼尽头里,一直为她留着一间特殊的包厢。
寻常人都不知这包厢除了朝大堂开的门外,还有一道暗门。更不知由暗门进入,是包厢侧边的暗室。
包厢看不见暗室,而由暗室开的小窗能看见包厢内的情形。
此时,被宋家请来的江溪竹和冯大姑两人坐在包厢内,与宋家人商议着交出茶园后她们该有的好处。
“……五千两银子买下你们村的茶园,不少了,分到每一户头上,也有一百多两银子,要是开销不大,也够一家人用上十来年了。”周姨指挥着小二上菜,随后挥退了屋内一众人。
五千两?就想买断村子里所有人赖以生存的活计?
冯大姑斜了她一眼,冷笑着说:“茶园是村子的命,你宋家家大业大,现在就拿这点打发我们?”
“你也知道那点银子紧着点用,也只能用十来年?那茶园要是不卖给你们,我们村能靠着它世世代代活下去哩!”
冯大姑瞧不惯这些有钱人高高在上的臭毛病,语气很冲。但周管事倒是不恼,倒了杯茶递到了她二人面前,和缓地浅笑着:“这倒不难。那五千两银子是买断茶园的,但茶园难打理,我们手底下分不出多的人去打理,所以若你们村的人没什么意见的话,可以和我们宋府签订契约,为我们打理接手过来的茶园。”
“自然报酬也不低,每户出两人打理茶园,每月可领一两银子,若是茶叶产量多,品质好,卖了更多的钱,也会给各位发额外的赏银。”
闻言,冯大姑端着茶杯的手一顿,内心震动。然她未表现出此刻的惊讶来,只打趣般问:“说得这样好听,你能做主定这样的契约?”
江溪竹也觉得这条件太好,担心有诈,便也接了话头:“你说的这契约要怎么签订?一年一签?还是签终生?”
“若是终生,那这跟卖身契有什么区别?”
周管事赞同地点了点头:“自然不是签卖身契。蒙山村有哪些人同意接受雇佣,就与宋府一年一签,满一年契约期后,要不要续签,也是你们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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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和宋府两方来做选择。”
意思就是,蒙山村人可以决定要不要继续雇佣关系,而宋府也有这个权利。
江溪竹觉得这样可以,便悄悄瞥了眼身旁的冯大姑,见她不动声色地点头,便知她也觉得不错。
“这些条件,你都可以做主?”
周管事见她二人面色平静,猜到她二人对此大概是满意,正要笑着应答,便听得身后的暗室内传来一道浅淡的嗓音:
“只要蒙山村同意,此时此刻就能签订所有契约。”
女子的声音清泠泠的,带着不容置疑的质地,尾音略有慵懒韵味,像茶汤从壶嘴迟缓坠入杯盏之中。
“五千两加雇佣契约,如何?”
周管事见冯大姑似有惊疑,低声介绍了暗室那人的身份:“里面那位是我们宋府的嫡出大小姐,宋府正儿八经的话事人。”
冯大姑了然,但她觉得立马做决定太草率了,“这件事毕竟关系到我们村以后的活计,能不能让我和江秀才回村后,同大家伙儿商量商量?”
“可以。”宋含玉透过小窗,目光淡淡地扫过那张青涩的脸,额上的伤痕敷了药膏,灰褐色的痕迹蓦地毁掉了整张脸的和谐,颇为碍眼。
“不过,宋府为表诚意,可以先给两百两银子,算作定金。”
“定金?”江溪竹不知自己的神色被暗室的人一览无余,眉梢微挑,颇为谨慎地确认道:“如果我们村最后不考虑与宋府签订契约,这两百两的定金要翻几倍赔偿给宋府?”
少女圆圆的眼眸半阖着,像是身处陌生环境的野猫,周身毛发蓬松看似放松,却又鼻尖耸动隐隐警惕。
这神态当真是……可爱极了。
宋含玉抚着手中的药盒,心中的阴霾散了不少。略微侧头,那双漂亮的眸中跳跃着烛火微光,潋滟着春色芳华。
“不用赔偿。”
江溪竹震惊,以目光询问冯大姑是否与宋家人相识,不然宋府怎会给她们村这样的优待?
然冯大姑也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是觉得宋家人如此做,是看在她的面子上?
“若是蒙山村不愿签订契约,那两百两银子,就当今日的见面礼。”
宋含玉摩挲着药盒上描的精致暗纹,嘴角弯起一个不起眼的弧度。
包厢内静默片刻,冯大姑虽觉得这样的好事就像是天上掉馅儿饼了一样,但考虑到江溪竹的秀才身份,便想着或许商贾出身的宋家只是想卖江溪竹一个好呢?
“也行。”有便宜不占白不占啊,冯大姑心中自有计较,连忙欢欢喜喜地应下了。
事已了,时候也不早了,江溪竹二人同宋家人告辞,准备快些去衙门一趟。
暗室内烛火跳动,映衬着女子侧脸白皙如瓷。
“小姐,那可是两百两啊!要是她们不同意把茶园卖给我们,那两百两真就不要回来了?”
云悠不知为何一向算得分明的小姐会做出这样不理智的决定,抬眼偷偷打量着倚靠在软榻上的女子,似乎在想自家小姐是不是被老爷给气糊涂了?
“蒙山村只会把茶园卖给我。”宋含玉拨弄着木盒,目光沉静,仿佛世间喧嚣皆与她无关,清浅的嗓音不疾不徐,却隐有从容,“也只能卖给我。”
她将手中的药盒递到云悠面前,柔声吩咐道:“把这药送到江秀才手上。”
云悠接过药盒,欲言又止。
这药盒还是方才小姐让人送来的,她没记错的话,这药是消除疤痕的,效果极好,要价不菲呢。
所以……她清冷孤傲的小姐是什么时候关注到那秀才额头上有伤的?
“若她问起,就说是我单独给她的见面礼。”
宋含玉懒懒起身,抚平衣袖的褶皱,转身来到包厢内,葱白的手拨开木窗一角,垂眸看着街道上的人影。
那人接过了云悠递过去的药盒,似有不解,嫣红的唇一开一合,大约是在询问云悠缘由。
直到药盒被彻底收下,那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了闹市的人群中,她收回目光,合上了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