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京市下了79年的第一场雪。
罗雁醒的时候觉得房间格外凉,打开窗户的缝隙朝外看,看到院子的地上覆盖着一层白色,不由自主地打哆嗦。
她赶紧把窗户关好,搓着手到客厅想倒杯热水暖暖。
但大概是天气冷,她的手脚都不听使唤,搪瓷杯没拿稳,砸在地上发出咚一声,顺着走势滚两圈。
家里哪个房间都不隔音,刘银凤听见声还以为是闹老鼠,披着衣服打开门,手里还拿着根细竹条。
这架势,不知道的以为进贼了。
罗雁怕吵醒其他人,压低声音:“妈,是我。”
天色还没大亮,屋里的光线着实一般。
刘银凤瞅一眼座钟的位置,定定看两秒才说:“你这起得太早了,再去睡一会。”
是够早的,罗雁这次没有阳奉阴违,回房间又钻进被窝里。
她的回笼觉睡得没知觉,还是西厢房吴家刚满百天的双胞胎相继扯开嗓子哭,她才猛地睁开眼。
这俩孩子的作息准,天天一到这个点就饿。
罗雁现在都拿他们当闹钟使,被吵醒没有半点不耐烦,反而喜滋滋坐在书桌前,按照计划做两页物理题。
像她一样高兴的是少数。
谁叫吴家夫妻俩打住进13号院几乎年年添丁,别人家的孩子顶多哭几个月,他们家是哭完一个接一个。
院子里其他住户有意见不是一两天,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大家顶多抱怨两句而已,今天也不例外。
吃早饭的时候,罗鸿嘟囔:“以前就一个哭,现在天天双重奏。”
当过父母的人更宽容些,刘银凤:“没办法的事,你忍着点,再过几个月就好了。”
这要是只用扛几个月还好说,罗鸿:“吴婶生小六的时候您也这么说,结果小六刚半岁她就怀上双胞胎。”
本来嘛,有些话刘银凤觉得是不该说给孩子听的。
她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含含糊糊道:“这次是肯定会好的。”
71年就开始宣传计划生育,鼓励有孩子的妇女去结扎,罗鸿又不傻,点点头表示听出意思,把碗里的粥喝掉,站起来:“我去扫地。”
扫的是家门口的积雪。
罗雁本来在一心二用,听见这句把书放下,赶紧吃饭。
刘银凤见状:“不用你,我跟你哥干就行。”
罗雁心思细,余光飘过她爸,笑嘻嘻拿起书:“知道您肯定不让,我装勤快呢。”
雪天路滑,罗新民走路都得比平常更小心翼翼。
他现在不像年轻的时候爱逞强,说:“我连装都不装,就坐着看你们干活。”
刘银凤嗔怪地拍一下丈夫的手臂:“把碗筷收拾了,还能让你闲着。”
就一只手也不耽误罗新民干家务,顶多是比别人多跑几趟。
罗雁知道她爸不喜欢别人搭把手,只是静静地往旁边一挪,让出地方来。
一家子各忙各的,差不多的点先后出门。
罗雁怕摔倒,一路慢慢地骑车,到学校的时间比平常更晚。
她刚进教室坐下来摊开书,老师就站在讲台上:“翻到76页,今天我们讲……”
还有半年就高考,所有任课老师都讲得又快又急,一节课得塞进去五六个知识点。
脑子转得快的勉强能跟上进度,慢一些就得四处求助。
下课铃一响,吴会芳戳戳罗雁的背:“雁子,我晚上能去你家写作业吗?”
她要是一个人写,写到天亮恐怕都是一片空白。
罗雁跟她从小认识,关系向来不错,没有丝毫犹豫:“可以啊。”
得了这句话,吃过晚饭吴会芳就到罗家找人。
她来这儿不是一两次,跟大人问过好,轻车熟路进房间。
罗雁也不用格外招待她,拍拍早准备好的另一把椅子:“你坐这儿,不会的问我就行。”
吴会芳嗯嗯两声,从兜里掏出两块奶糖:“你一个我一个。”
罗雁不跟她客气,拆开糖纸丢进嘴里:“这算学费吗?”
吴会芳连连摇头:“算医药费,谢谢你救我一命。”
还握住“大夫”的手不放。
罗雁被她逗笑:“哪有这么夸张。”
吴会芳脸一垮:“期末考要是再没进步,我妈真的跟我没完。”
她的成绩其实不算差,估摸着能考上个大专,但架不住父母的要求高,非得叫她上个本科才行。
期末考近在眼前,罗雁直奔主题:“那赶紧开始,不说话了。”
吴会芳主要是怕耽误她,抿紧嘴把书拿出来。
但她不能完全控制自己,隔一会就想找人聊天,憋得都有点坐立不安。
有个人在旁边扭来扭去,罗雁当然知道。
她无奈道:“你要是专心点,准能考好。”
吴会芳也知道自己的毛病,不好意思地捏着笔笑:“是不是吵到你了?”
正好西厢房的双胞胎又在哭,罗雁手一指窗外:“能比他们吵?”
四合院住十几户人家的比比皆是,安静两个字在京市的奢侈程度不亚于一台冰箱。
吴会芳捂着耳朵:“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能住上小楼啊。”
小楼是高干住房的统称,一般人肯定是住不上的。
罗雁:“我都不盼这么好的,只希望哪天可以在家上厕所。”
说起这个,吴会芳:“肉联厂要盖新宿舍,就是房子里带厕所的那种。”
罗雁顿时充满憧憬:“盖房子要多久?也不知道报哪个学校毕业后可以分到肉联厂?”
大学生的待遇好,兴许不用等三年五年就能轮到她住。
吴会芳:“大学生肯定是进机关,哪有想去肉联厂的。”
一听好像就能闻到杀猪的血腥味,一点不适合文化人。
罗雁是实用主义:“我倒觉得挺好的,逢年过节应该会分肉。”
这倒是,吴会芳:“我们家邻居就是,一年吃好几个猪蹄呢。”
罗雁由衷羡慕:“真好,这一说都给我说饿了。”
吴会芳敞开两个空空的口袋给她看:“等我有钱,天天请你吃大鱼大肉。”
罗雁拍拍她的肩膀:“很有大志向,书中自有黄金屋,快读。”
她心想自己要是再不止住话头,还不知道得聊到猴年马月去。
吴会芳是看不到黄金在哪,越写越烦躁,恨不得把书给撕了。
罗雁看她进度缓慢,忍不住想催几句,还没张口就听到有人在院子里喊,顿住:“会芳,好像是叫你。”
吴会芳支棱耳朵认真听,辨认出:“是我爸。”
她匆忙收拾东西,一边说:“我先回家,明天见!”
罗雁送她到门口,跟吴叔叔打招呼。
吴父是知识分子,在机械厂做工程师,说话也文质彬彬的,隔着门跟罗家父母寒暄几个来回才带着女儿走。
等客人看不见背影,刘银凤关上门:“雁子,你也早点睡。”
罗雁应得好好的,回房间仍旧看书。
她才坐下,罗鸿敲着隔开兄妹俩房间的木板:“明天晚上带你下馆子去。”
到底隔一层,声音传过来有些不真切。
罗雁索性去哥哥房间问:“你刚才说什么?”
罗鸿躺在床上,手里拿着本连环画:“说带你去吃东来顺。”
不年不节的,吃涮羊肉也太奢侈了。
罗雁知道他刚刚一直在听着,说:“我跟会芳随便讲讲,不是真的想吃肉。”
罗鸿宽她的心:“你是捎带的,本来只请三方。”
三个人得吃多少钱,罗雁想想都心疼:“算了,你们去吧,我还要写作业。”
罗鸿知道妹妹的性子,被子一掀站起来,推着她往外走:“吃完都来得及,反正你也不怎么要睡觉,快看你的书去。”
罗雁就这么被关在外面,盯着哥哥的房门看一会,到底心情颇佳,哼着歌回去继续复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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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