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小有猜[八零]》 第1章 第一章 1979年,是恢复高考的第三年,也是英语成绩的10%会被计入总分的第一年。 元旦早上的头条一登,京市二条胡同的新华书店门口就大排长龙。 难得放一天假,罗雁起得比平常稍晚些,看到报纸的时候还是太迟,只能手里捧着语文书,坠在队伍的最后面慢慢往前挪。 等排到她的时候,售货员率先开口:“只剩《英语代名词用法》,要吗?” 前两年英语只作为高校录取参考,罗雁压根没怎么放在心上,这会也不管是黑猫白猫,把书夹在胳肢窝下,搓搓冻僵的手:“要,多少钱?” 售货员:“四毛六。” 现在满城的待业青年,衍生不少治安问题,最突出的就是小偷小摸多。 罗雁掏钱的时候都觉得自己比贼还像贼,拿到找零赶紧揣好,抱着两本书走到自行车跟前放进车筐,把围巾拉到能盖住鼻子,风风火火地骑回家。 刘银凤正好有事要出门,还走到胡同口,远远看见女儿,再眨个眼,孩子已经到跟前。 她道:“你慢点,当心摔了。” 罗雁猛地捏住刹车:“妈,你上哪?我捎你。” 生锈的零件发出刺耳的声音,刘银凤脑袋下意识往后仰:“不用不用。书买到没有?” 罗雁:“有。” 刘银凤:“那你回去读书吧,桌上有脆麻花,边吃边看啊。” 罗雁嗯一声,到家的时候把后半句话给忘了,跟她爸打个招呼就回房间看书。 罗新民今天也放假,把手边的收音机关上,嗑到一半的瓜子收起来,蹑手蹑脚地出门去看胡同里的老伙伴们下棋。 一直到吃午饭的点,他才来敲女儿的门:“雁子,吃饭了。” 罗雁应一声,拿着书出去边吃边看。 刘银凤罗新民夫妻俩已经习惯女儿抓紧一切时间学习这件事,没有出声打扰,连咀嚼的动作都放到最轻。 父母本来就是话不多的人,但罗雁不知怎么觉得太安静,仰起脸左看右看,恍然大悟:“我哥不回来吃饭吗?” 刘银凤:“你忘了,今天建国结婚。” 跟学习无关的事情罗雁通通左耳进右耳出,哦一声没再接话,忽然眼睛有点不舒服,用手背搓了搓。 罗新民见状:“是不是读得眼睛疼?身体要紧,晚上还是早点睡,我看你屋里的灯都亮到十二点。” 罗雁:“我们班好些人都学到两三点,我算睡得早的了。” 这么熬哪能行,刘银凤:“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还有半年才考试。” 罗雁不喜欢让父母为自己操心,顺着说:“知道啦,我晚上早点睡。” 她说着早点,其实晚上还是打着手电筒躲在被窝里看书。 每当这种时候,她都很庆幸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房间。 和京市去年人均不到四个平方的住房面积相比,罗家的居住空间还算宽敞。 因为罗新民早年在战场上立过功,左手没保住,左脚也不太方便,建国后组织上安排他在国棉八厂后勤处上班。 人安定下来,自然想有个家,他就用伤残抚恤金买下丰收胡同13号院的这三间东厢房。 搬进来的时候他手里头没余钱,只把左间房劈成不均匀的两部分,采光好的用来住人,靠里面的作为厨房,中间则是客厅和餐厅,右间是主卧室。 这个格局到结婚有孩子都没变过,一直到77年,插队六年之久的罗鸿回城。 兄妹俩都是大孩子,再睡上下铺显然不合适,家里就把大房间用木板隔开成两间小房。 考虑到罗雁还在上学,她的房间大些,家具比哥哥的房间多出一张书桌,窗户也朝着院子采光更好。 但这也有个缺点,那就是院子里有点窸窸窣窣的动静都能听见,尤其是静悄悄的大晚上。 罗雁耳朵尖,听到有熟悉的脚步声,噌一下从床上跳起来,拉开房门。 罗鸿还打算蹑手蹑脚进家门,结果一进来就跟妹妹四目相对,两个人同时说话。 一个:“又还没睡。” 另一个:“你喝了多少” 罗鸿把门反锁好,屈指在妹妹脑门弹一下:“放心,没醉。” 看他的样子是不像,罗雁:“那你早点睡。” ”等会,”罗鸿拽住妹妹胳膊,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把红彤彤的糖:“赏你了。” 罗雁双手摊开,掌心向上:“谢谢您嘞。” 她微微垂着头,罗鸿就忍不住想拍拍她的后脑勺,跟哄小狗似的。 罗雁斜着眼睛看哥哥,哼一声回房间,辫子甩得劲儿劲儿的。 罗鸿笑,抬起手臂闻闻自己身上的味道,进房间先换身干净衣服往床上一躺,没多久就打起呼噜。 兄妹俩的房间压根没什么隔音可言,罗雁倒不觉得吵,只是羡慕哥哥的好睡眠。 她放下书心里还总惦记着,闭着眼把刚刚背的单词再翻来覆去地念叨。也不知道几点,她才慢慢进入梦乡,可惜睡得不怎么安稳,早早地醒了。 罗雁眼睛有点睁不开,但还是强迫自己掀开被子,起床洗漱醒醒神才开始复习。 刘银凤知道女儿起得早,出门买菜前特意来问:“早上想吃什么?” 罗雁屈膝坐在床上,脖子以下都裹着厚厚的杯子,手伸出来翻一页书又缩回去:“我想吃油窝窝。” 刘银凤边往脖子上绕围巾边说:“行,再给你打壶豆浆。” 一听都饿了,罗雁连点好几下头,等她妈出门又把注意力放在书上。 没翻几页,整个院子热闹开来。 正房陈家住着四代同堂,西厢吴家刚添了对双胞胎,倒座的李家最近闹不和,一言不合就能吵起来。 四合院的水池子是公用的,这会正是洗漱做饭的高峰期,话密得都分不清谁是谁。 罗雁只能分辨出她爸也起了,在跟陈家的老太爷打招呼。 老人家上年纪,耳朵听得不太清,和他说话得扯着嗓子,往这锅沸腾的水里更添一把柴。 早起挣得的一丝宁静此刻消散,罗雁还没有修成在闹市中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本领,只能先把书放下,到客厅喝口水。 客厅的门正对着院子,罗新民进来的时候一推,风跟着往里灌。 他道:“起啦?” 罗雁嗯一声:“爸,今天腿疼吗?” 罗新民在战场上中过枪,碎片取出来后骨头没长好,到现在走路一拐一拐的不说,受寒受冻更是吃不消,但他几十年来都习惯了:“还成,你张大爷开的药吃着有点效。” 张大爷解放前就是附近有名的中医,但他家海外关系又多又杂,运动开始一直在牛棚改造,去年才平反回京。 谁没有个生老病死的,他一回来门口就大排长龙,刺激得罗雁都想志愿全填医学院。 不过她怕血,这会光是想到那些血肉模糊的伤口都浑身起鸡皮疙瘩,两只手相互搓搓。 罗新民还以为女儿是觉得冷:“你在家也把军大衣穿上。” 罗雁:“没那么冷。” 又看看时间,敲门把哥哥叫起来。 妹妹梆梆捶着门,罗鸿的心口突突跳。 他从床上蹦起来,猛地拉开门:“起了起了。” 脸上却写俩字“没醒”。 罗新民是孤儿,半生丁零,只有两个孩子,对谁都很惯着。 他道:“起不来就请个假。” 罗鸿甩甩头:“最近狠抓纪律,病假都不让泡了。” 他在自行车厂做学徒,工作是父母为了让他回城,花大钱托大人情给他找的,到现在还没转正,尾巴自然要夹紧。 罗新民:“你们厂泡病假的人多?” 罗鸿扣上棉大衣的扣子:“能从医院开出条子就不扣工资,干得多也没奖金,大家积极性都不高。” 罗新民:“这怎么能行,那不是占国家便宜嘛。” 他语气里全是不赞同,罗鸿笑:“刚您不是还让我请假?” 罗新民正色:“偶尔休息一天可以,次数多我也是要批评你的。” 他身体不方便,厂里其实对他很照顾,但这二三十年来他几乎没有缺勤的时候,平常在家能自己做的事情也绝不假手于人。 罗鸿的性格多少受父亲影响:“放心,我绝对不会躲懒。” 那就好,罗新民满意地点点头,正要开口,刘银凤买菜回来。 她用挂在门边的毛巾拍打着身上的灰,一边说:“晚上有排骨,都早点回来吃饭啊。” 罗新民接过她手里挎着的菜篮子:“今天运气这么好?” 可不是,这两年供应更紧张,尤其是青黄不接的冬日里。 刘银凤搓搓手:“说是快过年,冷冻库里的存肉都拿出来了。” 日子可真快,一年又过去了。 罗新民要感慨几句,被一声砸东西的巨响打断。 一家四口面面相觑,罗雁拿起还温热的油窝窝咬一口:“妈,我李婶还没决定工作给谁吗?” 她不是爱管别人家的闲事,实在是天天这么闹腾谁受得了。 刘银凤不用上班,这么冷的天几乎一直在家待着,自然知道内幕:“就是定了给建国才吵得这么厉害。” 一碗水端不平,难怪这两天倒座房摔摔打打更频繁。 罗雁不再关心下文,几口吃完早饭:“我上学去了。” 风风火火的,她妈那句“慢点骑车”是一个字都没听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 第2章 第二章 罗雁在四中读高二,学校离家不过两公里。 她住得近到得晚,刚到教室坐下,同桌王倩云提醒她:“班主任来过,说今天早读读单词。” 原来谁重视过这门科目啊,一礼拜给英语老师排三堂课,罗雁就见过她一回。 不过她向来是好学生,心里怎么想的不重要,能考出高分的每件事都照做,老老实实地从书包里把英语书拿出来摊开。 刚要张嘴,边上站个同学:“罗雁,借过一下。” 学校现在是学生多老师少,只好在教室里尽可能地塞下更多人。 整排座位就一个过道,前后桌恨不得只隔三寸远,坐里面的同学每进出一趟都得大动干戈。 罗雁就坐在过道边,一天到晚不知道要起立多少趟。 她已经习以为常,站起来还甩两下手臂当作活动身体。 一动,周围的空气流动,坐她后面的吴会芳说:“雁雁,有风!” 她说着话吸吸鼻子,两只手往袖子里缩。 罗雁赶紧缩回手,看她这样子问:“你不舒服吗?” 吴会芳:“昨天我舅舅舅妈来做客,我带表弟表妹去什刹海滑冰,给我冻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今早起来就觉得头晕晕乎乎,抱怨:“我就说不去,我妈非让我去。” 罗雁:“大人都这样。” 又摸摸她的额头。 吴会芳仰脸:“你觉得烫吗?” 罗雁思考一秒:“我不知道什么程度叫做烫。” 两个人齐齐笑,笑完不再闲聊。 教室里有人像她们一样专心学习,当然也有人嬉笑打闹。 惹得班主任一进教室发脾气,拍着讲台苦口婆心:“你们这届学生的运气最好,要懂得珍惜……” 运气好这件事不是他一个人说的,而是大家都普遍这么认为。 一是这届学生基本都是69年复课后上的一年级,小学五年、初中三年、高中两年的学制一年都没错过;二是前两年的高考在岁数和学历上基本不做限制,录取的人里以老三届居多,但今年的招生范围缩窄,应届生反而更具优势;三是他们上高一就赶上恢复高考,学校的重心自然转移,不像之前的几届学生把大部分时间放在学农上,老师也可以专心致志教学,大家学得更扎实。 天时地利人和,好像不考得好点上对不起国家,下对不起人民,罗雁思想高度不够,想到的只有一家四口。 别的不说,家里给哥哥解决工作基本把存款和人情都用尽,要是她考不上,麻烦可就有一篓筐。 好在罗雁自己都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小,更别提在别人眼里。 连老师给大家上发条,都得专门提一句:“我希望大家多多向好的同学学习,像咱们班的倩云、罗雁、冯祥,人家的好成绩怎么来的?就是踏踏实实学出来的。“ 罗雁跟王倩云双双被点名,很有默契地偏过脸看一眼对方,微微耸耸肩笑,然后也不说话,各自看各自的书,把班主任的训话当作背景音,听他用一句“早上四节课都是英语”做结尾。 四节课?这佛脚抱得够临时的。 英语老师估计也是昨天赶出来的课程计划,恨不得把整本书的内容一口气全塞进这几节课里。 罗雁飞速转的脑子都快跟不上,放学铃响也没反应,坐在位置上呆呆的。 王倩云戳戳她:“雁雁,大家要出去了。” 罗雁醒过神来,把所有的东西扫进书包里,站起来让出位置,一边说:“会芳,走吗?” 吴会芳:“我今天我去姥姥家吃饭。” 那就不顺路。 罗雁自己骑车回家,到院门口跳下车,抬起车把跨过院门。 刘银凤早就把菜都备好,听到女儿那句“妈”才热锅下油。 罗雁进屋先倒水喝,端着杯子凑到厨房门口:“妈,中午吃什么?” 这时节,翻来覆去就那几样菜。 午饭也就母女俩吃,刘银凤:“大白菜,放了点猪油渣。” 只要有油水的都好吃,罗雁:“挺好,晚上还有排骨吃,一天两顿肉呢。” 其实猪油渣就那么点,跟白菜比起来可以算是蚍蜉撼树,罗雁压根没怎么吃出味来。 不过蚊子再小也是肉,她还是挺满足的,实实在在吃掉一碗半的饭。 谁说半大小子才吃穷老子,女儿的饭量也不可小觑。 刘银凤看她吃完,说:“你婆婆寄信来了,你给妈念念。” 她是皖南人,很多称呼仍然按照方言的习惯,比如把孩子姥姥称为婆婆。 罗雁擦擦手才拆开信封,从头开始念:“妈挺好,你上次寄过来的……” 絮絮叨叨八页纸,念得罗雁口干舌燥,读完松一口气。 刘银凤却有点意犹未尽,研究着自己能看懂的几个字。 罗雁见状:“妈,我再给你念一遍。” 刘银凤:“不用不用,你上学快迟到了。” 午休就一个小时,罗雁确实不能再磨蹭,把手套戴好:“我晚上回来再念。” 她跑得太快,门没有关好,风一吹放在桌子上薄薄的信封满屋子乱蹿。 刘银凤伸手没捞着,自言自语:“这要能飞回去,倒省事了。” 她是五十年代闹水灾那会跟家里人逃荒到的京市,暂住丰收胡同时经街道的人介绍认识的罗新民,结婚后才定居于此。 等洪水退去,父母带着其他孩子回到故乡,接下来的二十多年里,她跟血脉至亲们只有屈指可数的几次见面,余下的都寄托在这些纸张上,轻飘飘又重如泰山,只言片语都珍贵。 刘银凤琢磨着母亲信里的话,把餐桌收拾干净,手在围裙上擦擦,把老家寄来的东西分出一小份,带着去串门。 串得不远,是同一条胡同的21号院。 刘银凤喊着“王秀娟”的名字跨进去,第二声就有回应。 王秀娟从家里探出头:“在呢在呢,进屋坐。” 刘银凤:“在家猫着呢?” 王秀娟:“我这掐指一算知道你要来,专门恭候着。” 又说:“哟,怎么还带东西来。” 刘银凤:“我妈寄来的豆干,给你尝尝。” 两个人是在街道做散活的时候认识的,年纪相仿聊得来,成天凑在一块东家长西家短,彼此常来常往。 不过王秀娟还是跟她客气一句,倒上茶:“你留着自己吃呗。” 刘银凤端起杯子抿一口:“我那还多着。” 王秀娟:“娘家妈的东西,再多也不嫌多。” 刘银凤:“我倒是希望少一点,收成不好,家里年年吃国家的返销粮,给我寄过来还不如他们留着吃。” 又头疼:“得有来有往,我明天还得去买点东西寄回去。” 王秀娟:“别明天了,咱俩现在就去转转,正好没什么事。” 也行,刘银凤站起来:“我回家拿个票。” 两个人再碰头就是在13号院门口,手挽着手一起走。 还没到胡同口,王秀娟说:“三方回来了。“ 这名字太久没听过,刘银凤下意识:“谁?” 王秀娟:“水兰家老三。” 刘银凤想起来了,把哦字拉长音:“他啊,什么时候回来的?” 王秀娟:“早上。我买菜回来有个生人站院子里,给我吓一大跳。你是不知道,以前长得跟猴崽子似的,现在人高马大,胡子拉碴的一看就不好惹。” 刘银凤:“我记得他是在新疆插队?” 王秀娟:“对,我问了一嘴,说坐车回来要十几天。” 遭罪哦,刘银凤:“回来好,回来就好。” 旁人看是这么说,王秀娟小声提示:“你忘了,水兰的工作已经给二平,她家玉瑶玉瑛还在家待着,这再回来一个三方……” 这两年回城的知青太多,胡同里半数人家都有类似故事。 刘银凤听过没怎么放心上,吃晚饭一家四口都在的时候才想起来:“儿子,你跟三方还有联系吗?” 罗鸿啃着排骨,压根没怎么仔细听,反问:“三方?哪三方?” 然后马上反应过来:”您说周维方?“ 刘银凤:“对,就他。” 罗鸿:“有啊,怎么?” 刘银凤:“他今天回来了。” 罗鸿蹭一下坐直:“真的假的?” 这话说的,刘银凤:“你妈还能骗你?” “我不是那意思。”罗鸿摆摆手,“就是有点惊讶。” 刘银凤:“现在回城的人有多少,这也值得一惊一乍的。” 罗鸿:“他前两天还给我写信,一个字没提过。” 刘银凤撇嘴,表情肉眼可见的大失所望:“我说躲在房间里看谁的信,原来是个男的。” 罗新民倒是笑:“我就跟你说儿子没处对象吧。” 敢情他们两口子还讨论过这件事,罗鸿:“妈,我都跟你说是朋友。” 刘银凤也有理:“你自己藏着掖着,我猜猜不行?” 罗鸿:“人家托我打听点事,我能跟你说?” 一直没开腔的罗雁暂时合上书:“什么事?” 妹妹从来不是好打听的性格,罗鸿被问住,眨眨眼:“我也不能告诉你。” 不说就不说,罗雁把哥哥碗里的排骨夹走:“我还不稀罕问。” 罗鸿顺从:“好的。” 气得罗雁踩他。 父母看他们兄妹俩闹腾也不管,只把一桌的东西往自己身前归拢。 毕竟人打坏不心疼,糟蹋好菜可不行。 设定不一定都参考现实,根据故事发展会稍作调整,但一定不会太离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二章 第3章 第三章 吃过饭,罗雁想去澡堂。 刘银凤不上班,平常都是挑白天里有太阳的时候去,罗新民不喜欢人家盯着他没有手的地方看,向来在家里烧水洗,只有罗鸿跟妹妹一起出门。 罗雁一手抱着盆,一手提着衣服,被迎风而来的风吹得想回家。 但她向来爱干净,哆哆嗦嗦还是向前走。 罗鸿:“我都听见你牙齿打架了。” 罗雁龇着一口白牙给他看:“还能打你。” 自以为吓人,其实半点没有威慑力。 罗鸿生平一大爱好就是把妹妹逗得跳脚:“有点像猩猩。” 罗雁给哥哥一肘子,兄妹俩打着架到澡堂。 她穿得太厚,费劲半天没摸到票,摘了手套伸进口袋里搅和。 罗鸿:“不会没带吧。” 罗雁摊开手掌给他看:“以为我是你吗?” 威风凛凛,像是打场漂亮的胜仗。 罗鸿敷衍地夸夸:“嗯嗯,很厉害。” 多气人,罗雁骂人的口型都出来了,看到有人靠近抿紧嘴。 罗鸿顺着妹妹的视线回头看,看清是谁后语调激昂:“周三方!” 周维方在兄弟里行三,打小胡同里人人都这么叫。 他本来想吓对方一跳的手收回,回一句:“罗卜!” 罗鸿一直觉得妹妹从小没被人叫过这外号,是因为有个自己先占用了。 他捶一下发小的肩:“回来你也不打声招呼,回信我刚寄出去,浪费一张邮票了。” 周维方诧异:“信?好几个月的事你才回,好意思说。” 罗鸿:“多久?我收到拢共没几天,给你问完就……” 后半句切换成:“雁子你进去吧。” 不让听就不让听,罗雁在外人面前不会给哥哥摆脸色,嗯一声,临走前跟周维方点个头表示打过招呼。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时间在别人身上的痕迹更明显。 周维方感叹:“你妹都这么大了。” 好像他有七老八十似的,罗鸿:“就比咱俩小三岁。” 周维方:“二十?参加工作了吗?” 打住打住,罗鸿搭他的肩:“你问这个做什么?” 寒暄嘛,总得有个开头。 周维方:“我就是顺嘴一问。” 罗鸿:“不用这么顺,还是来谈谈你的事。” 周维方的事,不过就那么一桩,但澡堂子里人多嘴杂的,又都是附近的居民,五个人里得有两个能叫出姓名。 他道:“你哪天休息我去找你,反正现在什么事都得过完年再说,不急。” 过年是可以把所有烦恼搁置在一边的万能理由,罗鸿:“后天可以,上东来顺,请你搓一顿。” 周维方:“别,还是我请你。” 两个人就谁请客这件事没达成一致,洗完澡话题逐渐偏向谁谁谁结婚、谁谁谁有孩子这类新闻上。 周维方下乡快十年,中间一次都没回过家,很多熟悉的人事物通通变陌生。 他擦着头发,坐在男换衣间的凳子上:“我今天还差点找不到回家的路。” 罗鸿:“71年我们下乡开始修二环路,到现在还没通车,说要建什么立交桥,东长安街还得再拓宽五米。满大街都在修路,本来我去上班一条直直的大马路,愣是得从西安门拐个弯。京市的交通现在乱的,没法说。” 周维方:“你觉得乱,我觉得是繁华。” 他在新疆的最南端插队,兵团能见到的人还没有牛羊多,地方闭塞得光是到乌鲁木齐都要花上几天几夜。 话中几多惆怅,当事人才能领会。 罗鸿其实不擅长安慰人之类的,只是说:“好歹练出一身腱子肉,很爷们。” 哪是练的,周维方:“我去的头两年都住地窝子,就在路边挖个坑,盖上红柳枝,铺着芦苇草,夜里要挤十几个人。白天盖房、开荒、放牧,一个人当八个人用。” 他不太爱说这些,怕人家觉得自己只会抱怨,生硬绕个弯:“咱聊这么久,你妹不会在外面等你吧?” 罗鸿:“她头发长,没一两个小时走不了。” 澡堂子烧着水,换衣间就挨着锅炉房,冬天里暖烘烘的,大家洗完头都在里头晾干。 如哥哥所料,罗雁这会就穿着薄薄的长袖,坐在女换衣间的角落里看书。 大概看她离得远,有人悄悄议论:“那是罗科长的女儿吧?” “对,看着不像是不是。” “一点不像,爹长那样还能生出这么漂亮的姑娘。是不是妈好看?” “全家就这孩子好看,捡着优点长,大眼睛高鼻子小嘴巴的,性格好成绩也好。” “你这一顿夸,想说回去当媳妇?” “我倒是想,哪有这福气。” …… 这悄悄议论够大声的,钻进罗雁耳朵里的不止一两个字。 她佯装未闻,起身一件一件衣服套上,把自己的东西拾掇好,踩着鞋到外面去托收钱的大爷把哥哥叫出来。 罗鸿是一个人出来,看见妹妹:“你这头发都还没干,当心明天感冒。” 罗雁摸摸发尾:“差不多了,我在里面看不下书。” 这种地方就是开茶话会的,坐下来能拉半天家常,话音传出三里去。 罗鸿:“本来也不是让你看书的地儿。” 罗雁:“但我现在是最需要看书的时候,我就要抓紧一切时间。” 又问:“你朋友回去了?” 罗鸿:“你说话我怎么觉得怪怪的。” 罗雁:“哪里奇怪,不是你朋友吗?” 罗鸿反正觉得不对劲,但是说不出来,挠着脸回答:“他回去睡了,说从西安上车后几乎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一路硬挺回来的,困得说话都能睡着。” 罗雁倒吸口气:“天,多累人啊。” 哥哥下乡就是在陕北,她知道路途有多远。 前年罗鸿就是这么回来的,只是没跟家里人提过。 他道:“可不,就这还只是其中一趟车。” 听上去是很辛苦,但罗雁还是要问一句:“他找你帮什么忙?” 罗鸿没料到妹妹会再次提问,奇怪道:“你一般不打听这些的。” 罗雁不太爱说别人坏话,犹豫一下:“我觉得周维方很能闯祸。” 往前十几年,正赶上大停课,一帮不用上学年龄也不够下乡的孩子们天天在街上游荡。小朋友们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能吵起来,划分地盘旗帜分明,时不时打架更是常见,一度成为街道的治安重点。 丰收胡同领头是周维方,小小年纪就颇具逞凶斗狠的潜质,人家说三岁看老,罗雁印象里的周维方早早定型。 罗鸿也曾是其中一员,咳嗽一声:“小孩哪有不闯祸的。” 罗雁用眼神表达“我就不”三个字。 罗鸿:“知道你最乖,但人要用发展的眼光来看待事物,对不对?” 有道理的话,罗雁无法反驳,不情不愿说个对。 罗鸿再接再厉:“而且小时候你被人欺负,他是不是帮你出头?” 罗雁当然记得:“是,你俩把别人头打破了,事因我而起,所以要赔五块钱医药费。” 罗鸿只记得自己英勇保护过妹妹:“有赔钱这茬?” 正好走到家门口,罗雁:“叫妈翻账本给你看看?” 罗鸿心虚,觉得上面一定有许多自己的“宏伟篇章”,不自在地看看天:“年少轻狂嘛。” 罗雁:“那以后请别狂了,打架很让人担惊受怕的。” 她虽然是妹妹,在某些方面其实表现得很像姐姐。 罗鸿顺从答应,推开家门:“您先请。” 父母在听收音机,看儿子像太监一样跟在女儿后面,刘银凤问:“又惹妹妹不高兴啦。” 罗鸿:“我怎么听着您很高兴。” 刘银凤:“你妈看个热闹都不成?” 罗鸿:“成成成,这个家我敢得罪谁啊?” 好像谁欺负他了,罗雁坐实罪状,踢一脚哥哥的小腿:“你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藏着掖着。” 说完就跑进房间。 罗鸿还以为她已经忘了这事,知道她要复习,只在外面喊两句“当心我揍你”,抓一把桌上的瓜子:“对了妈,后天我不回来吃饭,跟三方下馆子去。” 刘银凤:“行,你有工作,你得请客啊。” 罗鸿点点头,顺势坐下来,还指挥:“爸,帮我倒杯水。” 家里没那么多规矩,罗新民其实还挺乐意干点力所能及的活,能让他觉得自己跟大家都一样。 他提起暖水壶问:“三方的工作能解决吗?厂里最近有针对子弟的招工。” 周维方是国棉厂子弟没错,但招工的门槛可不低。 罗鸿:“他跟我一样就小学毕业,肯定考不上。” 他俩小学读到一半赶上大停课,69年复课后才上的四年级,毕业时已经十五岁,符合上山下乡的年龄,知青办的人天天来家里做动员。 本就不扎实的知识在繁复劳动中几乎被忘得一干二净,现在只是勉强不做个睁眼瞎而已。 罗新民当然知道儿子什么水平:“那只能先在家待着。” 待着?刘银凤有话说:“他家待着的人够多的,一天两天不碍事,日子一久肯定不行。” 罗新民:“振华家是有几个孩子来着?” 说是的周父的名字。 刘银凤:“维亮维平玉瑶玉瑛维方,一共五个,现在就大的俩哥哥有工作。” 她对这些如数家珍,罗新民听完都不怎么对得上号,试图复述一遍还给自己念急眼了。 罗鸿没憋住笑,把瓜子皮扔进簸箕里,摆摆手:“您继续,我回房了。” 越是这样,罗新民越要再试试,可惜舌头不配合,跟打结似的捋不直。 刘银凤:“行啦行啦,管他们叫什么,又不是咱们家的人,收拾收拾睡吧。” 罗新民顺着台阶下,很快把这件事抛之脑后。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三章 第4章 第四章 隔天,京市下了79年的第一场雪。 罗雁醒的时候觉得房间格外凉,打开窗户的缝隙朝外看,看到院子的地上覆盖着一层白色,不由自主地打哆嗦。 她赶紧把窗户关好,搓着手到客厅想倒杯热水暖暖。 但大概是天气冷,她的手脚都不听使唤,搪瓷杯没拿稳,砸在地上发出咚一声,顺着走势滚两圈。 家里哪个房间都不隔音,刘银凤听见声还以为是闹老鼠,披着衣服打开门,手里还拿着根细竹条。 这架势,不知道的以为进贼了。 罗雁怕吵醒其他人,压低声音:“妈,是我。” 天色还没大亮,屋里的光线着实一般。 刘银凤瞅一眼座钟的位置,定定看两秒才说:“你这起得太早了,再去睡一会。” 是够早的,罗雁这次没有阳奉阴违,回房间又钻进被窝里。 她的回笼觉睡得没知觉,还是西厢房吴家刚满百天的双胞胎相继扯开嗓子哭,她才猛地睁开眼。 这俩孩子的作息准,天天一到这个点就饿。 罗雁现在都拿他们当闹钟使,被吵醒没有半点不耐烦,反而喜滋滋坐在书桌前,按照计划做两页物理题。 像她一样高兴的是少数。 谁叫吴家夫妻俩打住进13号院几乎年年添丁,别人家的孩子顶多哭几个月,他们家是哭完一个接一个。 院子里其他住户有意见不是一两天,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大家顶多抱怨两句而已,今天也不例外。 吃早饭的时候,罗鸿嘟囔:“以前就一个哭,现在天天双重奏。” 当过父母的人更宽容些,刘银凤:“没办法的事,你忍着点,再过几个月就好了。” 这要是只用扛几个月还好说,罗鸿:“吴婶生小六的时候您也这么说,结果小六刚半岁她就怀上双胞胎。” 本来嘛,有些话刘银凤觉得是不该说给孩子听的。 她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含含糊糊道:“这次是肯定会好的。” 71年就开始宣传计划生育,鼓励有孩子的妇女去结扎,罗鸿又不傻,点点头表示听出意思,把碗里的粥喝掉,站起来:“我去扫地。” 扫的是家门口的积雪。 罗雁本来在一心二用,听见这句把书放下,赶紧吃饭。 刘银凤见状:“不用你,我跟你哥干就行。” 罗雁心思细,余光飘过她爸,笑嘻嘻拿起书:“知道您肯定不让,我装勤快呢。” 雪天路滑,罗新民走路都得比平常更小心翼翼。 他现在不像年轻的时候爱逞强,说:“我连装都不装,就坐着看你们干活。” 刘银凤嗔怪地拍一下丈夫的手臂:“把碗筷收拾了,还能让你闲着。” 就一只手也不耽误罗新民干家务,顶多是比别人多跑几趟。 罗雁知道她爸不喜欢别人搭把手,只是静静地往旁边一挪,让出地方来。 一家子各忙各的,差不多的点先后出门。 罗雁怕摔倒,一路慢慢地骑车,到学校的时间比平常更晚。 她刚进教室坐下来摊开书,老师就站在讲台上:“翻到76页,今天我们讲……” 还有半年就高考,所有任课老师都讲得又快又急,一节课得塞进去五六个知识点。 脑子转得快的勉强能跟上进度,慢一些就得四处求助。 下课铃一响,吴会芳戳戳罗雁的背:“雁子,我晚上能去你家写作业吗?” 她要是一个人写,写到天亮恐怕都是一片空白。 罗雁跟她从小认识,关系向来不错,没有丝毫犹豫:“可以啊。” 得了这句话,吃过晚饭吴会芳就到罗家找人。 她来这儿不是一两次,跟大人问过好,轻车熟路进房间。 罗雁也不用格外招待她,拍拍早准备好的另一把椅子:“你坐这儿,不会的问我就行。” 吴会芳嗯嗯两声,从兜里掏出两块奶糖:“你一个我一个。” 罗雁不跟她客气,拆开糖纸丢进嘴里:“这算学费吗?” 吴会芳连连摇头:“算医药费,谢谢你救我一命。” 还握住“大夫”的手不放。 罗雁被她逗笑:“哪有这么夸张。” 吴会芳脸一垮:“期末考要是再没进步,我妈真的跟我没完。” 她的成绩其实不算差,估摸着能考上个大专,但架不住父母的要求高,非得叫她上个本科才行。 期末考近在眼前,罗雁直奔主题:“那赶紧开始,不说话了。” 吴会芳主要是怕耽误她,抿紧嘴把书拿出来。 但她不能完全控制自己,隔一会就想找人聊天,憋得都有点坐立不安。 有个人在旁边扭来扭去,罗雁当然知道。 她无奈道:“你要是专心点,准能考好。” 吴会芳也知道自己的毛病,不好意思地捏着笔笑:“是不是吵到你了?” 正好西厢房的双胞胎又在哭,罗雁手一指窗外:“能比他们吵?” 四合院住十几户人家的比比皆是,安静两个字在京市的奢侈程度不亚于一台冰箱。 吴会芳捂着耳朵:“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能住上小楼啊。” 小楼是高干住房的统称,一般人肯定是住不上的。 罗雁:“我都不盼这么好的,只希望哪天可以在家上厕所。” 说起这个,吴会芳:“肉联厂要盖新宿舍,就是房子里带厕所的那种。” 罗雁顿时充满憧憬:“盖房子要多久?也不知道报哪个学校毕业后可以分到肉联厂?” 大学生的待遇好,兴许不用等三年五年就能轮到她住。 吴会芳:“大学生肯定是进机关,哪有想去肉联厂的。” 一听好像就能闻到杀猪的血腥味,一点不适合文化人。 罗雁是实用主义:“我倒觉得挺好的,逢年过节应该会分肉。” 这倒是,吴会芳:“我们家邻居就是,一年吃好几个猪蹄呢。” 罗雁由衷羡慕:“真好,这一说都给我说饿了。” 吴会芳敞开两个空空的口袋给她看:“等我有钱,天天请你吃大鱼大肉。” 罗雁拍拍她的肩膀:“很有大志向,书中自有黄金屋,快读。” 她心想自己要是再不止住话头,还不知道得聊到猴年马月去。 吴会芳是看不到黄金在哪,越写越烦躁,恨不得把书给撕了。 罗雁看她进度缓慢,忍不住想催几句,还没张口就听到有人在院子里喊,顿住:“会芳,好像是叫你。” 吴会芳支棱耳朵认真听,辨认出:“是我爸。” 她匆忙收拾东西,一边说:“我先回家,明天见!” 罗雁送她到门口,跟吴叔叔打招呼。 吴父是知识分子,在机械厂做工程师,说话也文质彬彬的,隔着门跟罗家父母寒暄几个来回才带着女儿走。 等客人看不见背影,刘银凤关上门:“雁子,你也早点睡。” 罗雁应得好好的,回房间仍旧看书。 她才坐下,罗鸿敲着隔开兄妹俩房间的木板:“明天晚上带你下馆子去。” 到底隔一层,声音传过来有些不真切。 罗雁索性去哥哥房间问:“你刚才说什么?” 罗鸿躺在床上,手里拿着本连环画:“说带你去吃东来顺。” 不年不节的,吃涮羊肉也太奢侈了。 罗雁知道他刚刚一直在听着,说:“我跟会芳随便讲讲,不是真的想吃肉。” 罗鸿宽她的心:“你是捎带的,本来只请三方。” 三个人得吃多少钱,罗雁想想都心疼:“算了,你们去吧,我还要写作业。” 罗鸿知道妹妹的性子,被子一掀站起来,推着她往外走:“吃完都来得及,反正你也不怎么要睡觉,快看你的书去。” 罗雁就这么被关在外面,盯着哥哥的房门看一会,到底心情颇佳,哼着歌回去继续复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四章 第5章 第五章 下馆子这件事,对罗雁来说还是挺隆重的,毕竟她一年在外面吃不了几次饭。 为此,她早起特意穿上新毛衣。 女儿的外套没扣,刘银凤看一眼就发现:“怎么今天把过年衣服穿上了?” 她织好一个多月,一直放在孩子房间的柜子里。 罗雁喜滋滋:“哥哥要请我吃涮羊肉。” 罗新民看她这么高兴,想着喜上加喜,说:“等过年,咱们一家也去吃。” 过年是花什么钱都值当的日子,刘银凤也没提出反对意见,只上下打量着:“还是织得太窄,都勒住了。” 今年票不够,她只买到这么点红色毛线,做得半点没富余。 罗雁低头看看,乐观道:“撑一撑就好。” 她边说话边扎好麻花辫,两边比照着镜子分出来还匀称。 打恢复高考,罗鸿就没怎么见妹妹打扮过。 他啃着他妈不知上哪买的烧饼,硬得腮帮子下死劲,话要咬着牙蹦出来:“果然是马靠鞍,还挺好看。” 前面那句人靠衣装他偏偏不用,罗雁就当只听见后面那句“还挺好看”,整整发尾:“我心情好,不跟你计较。” 哎呀,这小尾巴翘的。 罗鸿:“放学自己去店里,不用太急,到了没看到人就等一会。” 罗雁:“你不是休息吗?还会到得很晚?” 罗鸿:“大人有大人的事要办,小朋友少问。” 不知道是多要紧的事,说完急匆匆出门。 剩下的一家三口显然都有些困惑,互相交换个眼神。 罗雁耸耸肩:“不管他了,我上学去啦。” 刘银凤叮嘱:“好,骑车慢点。” 然后扭过头:“孩子晚上都不回来吃饭,你也在厂里吃,我跟秀娟下午到葛家庄去一趟,没那么早回来。” 有没有饭吃无所谓,罗新民:“去那做什么,远得很。” 刘银凤:“买两只鸡养着,过年吃。” 一过元旦,她三句话都离不开过年,好像一眨眼就到日子。 但罗新民可不敢说“还有半个月,不用急”这种话,用一只手费劲扣着大衣:“行,你自己小心点。” 刘银凤帮他正正领口:“对了,你们今年怎么还没发年货?” 罗新民就在厂里的后勤处上班,这种好事向来是第一时间得知。 他摇摇头:“提了个单子,领导没批,今年还不知道发不发。” 奇了怪了,刘银凤:“厂里不是挣钱吗?“ 罗新民苦笑:“就是挣钱,市里的任务才给得重,说过完年最少得解决三百个工作。” 本来去年招的人就多,财务科天天叫着入不敷出,再招进人来还不知道要怎么安置。 刘银凤:“这儿三百那儿五百的也不够凑,这些年京市下乡的人就有几十万,再怎么样都是杯水车薪。” 罗新民调侃:“这都用上杯水车薪了,有进步啊。” 他身体不方便,觉得人走不了武就走走文,单位的识字班数他上得最勤快,文化程度不说比肩谁,比那些大老粗战友强出十里地,不然也不能管得住后勤处的仓库。 刘银凤读书就不行。 她也去上过几天扫盲班,看那些字怎么都亲热不起来,轻轻推一下丈夫:“上你的班去,话这么多。” 他们是老夫少妻,差了有十岁。 罗新民觉得自己有个家不容易,是胡同里出了名的顾家疼老婆:“行,给你们娘几个苦钱去。” 刘银凤:“慢着点,地滑。” 罗新民还能开自己的玩笑:“我就是想快都走不了。” 他是五十几的人了,比年轻的时候惜命,不再勉强脚步跟别人平齐。 从13号院到厂里这段路就一公里,附近住的大半都是国棉八厂的职工,这个点正是上班人多的时候,有个新进的小年轻路过,跟领导的打招呼:“罗科长早。” 小孩心里细,脚步渐渐地落在后面。 还是罗新民回头:“再不跑要迟到了,你可不像我有借口。” 人家也不傻,听得出个好赖话,不好意思笑一笑,哒哒哒小跑走了。 多好的腿脚啊,罗新民低头看看自己的,摸摸晃荡着的那只空袖子,心里倒没有别的想法。 但落在别人眼里不一样。 何径本来想跟这位老同事搭个话,犹豫半天才上前:“老罗。” 罗新民跟他说熟也不熟的,没话找话:“老何,你也上班啊?” 这话说的,何径:“不是,我来做贼的。” 又澄清:“不跟你瞎贫,问你件正经事。” 大家不过泛泛之交,这开场白就要跟借钱似的。 罗新民连拒绝的理由都编好,没想到人家是问:“你儿子多大来着?有对象没有。” 一说这个,罗新民来劲:“替谁家问的?” 何径:“我姐家的,孩子在……” 两个人就这么聊起来,当事人之一的罗鸿却浑然不知此事,正和发小周维方蹲在大马路边吹冷风。 风一吹,出多少太阳都不顶用。 罗鸿今天出门的时候还穿得挺厚,这会冻得直吸鼻子。 周维方穿得还不如他多,一张脸麻木得做不出多少表情,心里十分的过意不去:“罗卜,其实我一个人来就行。” 罗鸿搓搓脸:“你一个人总有溜号上厕所的时候吧,多个人多个盯梢。” 说得他们像是做贼的提前踩点,周维方:“你再大声些,红袖章能给咱俩按住。” 刚刚打他们边上过的时候就一直瞅。 罗鸿也知道这词用得不太好,但他的文化水平是哪个词趁手就拿出来使一使,无所谓地耸耸肩。 一动,他把握不住平衡,整个人往前倾,手下意识地按在地面上,倒吸口气:“腿麻了,拉我一把。” 周维方拽他:“够沉的。” 罗鸿借力稳住,两只手相互拍拍,一惊一乍的:“完了,我刚刚数到几来着。” 周维方:“数到七。” 对对对,七个。 两个人才在路边蹲了半个点,这全市唯一一家个体修车部的门就进去这么老些人,罗鸿感叹:“看来修自行车的生意真不错,难怪你想做。” 想是想,可哪有那么容易,周维方发愁:“人家是腿脚不方便,有关部门特批的可以开修车部。我昨天到工商局问执照的事,三言两语就把我打发走。” 全市现在也没几张个体执照,几乎都是特事特办,毕竟这事往大了说都算搞资本主义,政策上还没放开。 罗鸿倒是乐观:“我在自行车厂,你这个零配件解决了吧。你在新疆还学会修车,技术也没问题。现在等于是万事俱备,就差东风。” 周维方本来还挺沮丧的,叫他这么一说也觉得就差临门一脚:“你还怪会安慰人的。” 大老爷们,说什么安慰不安慰的。 罗鸿:“你好好说话,我鸡皮疙瘩都跑出来了。” 周维方:“什么都不说了,晚饭我请客。” 天天就惦记着请客,不知道的以为从新疆带回来了千八百块。 罗鸿才想起来跟他说:“别,我还多带一个,怎么算都该我请。” 带一个?周维方知道他没对象,了然道:“你妹吗?” 怎么听着有点像骂人,罗鸿咂摸着不对劲,又挑不出毛病,说:“对,她正好也想吃涮羊肉。” 再马后炮问一句:“带上她成吗?” 不提从小的交情,光是他今天能陪着在这儿蹲一天的仗义,周维方都没有拒绝的道理。 他道:“当然成。” 这个答案在意料之中,不过没提前说一句,罗鸿还是觉得理亏,打补丁:“她静得很,不耽误咱俩说话。” 周维方回忆:“我记得她从小就这样,文静,不爱说话,一看就是读书的好料子。” 哪怕是发小,罗鸿也不会在别人面前给妹妹掉面子。 他道:“书读得确实不错,我们老罗家今年肯定得出个大学生。” 大学生多好,毕业包分配,不像自己得蹲在这马路牙子上找一个不确定的出路。 周维方:“人还是得多读点书才行。” 罗鸿光听书这个字都头疼:“咱还是说点别的。” 别的?那就瞎聊点什么打发时间呗。 两个人一整天扯闲篇,直到修车部关门才走。 早上他们是骑自行车来的,这会僵得腿抬不高,只能一路推着车慢慢走。 人还没到东来顺,远远就看到店门口站着个人。 罗鸿走近看才认出是妹妹,喊了一声:“到很久了?” 罗雁都快被风吹傻了,一双大眼睛沁着水汽,大概是因为有外人在,只说:“刚到。” 藏不住一脸委屈巴巴的可怜样。 周维方看着都不好意思:“对不起,是我拉着罗卜办点事。晚上想吃什么尽管点,我请客。” 罗雁就是生气也不会对着外人,尽量显得礼貌些:“没事,是我来早了。” 越是这样,周维方越觉得抱歉。 他还想再说点客气话,被罗鸿打断:“好了好了,都是自己人,别来来回回的,先进去再说。” 门帘一掀,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罗雁心情霎时大好,客套的表情里露出几分真心实意。 毕竟这年头,谁会跟吃的过不去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