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雁在四中读高二,学校离家不过两公里。
她住得近到得晚,刚到教室坐下,同桌王倩云提醒她:“班主任来过,说今天早读读单词。”
原来谁重视过这门科目啊,一礼拜给英语老师排三堂课,罗雁就见过她一回。
不过她向来是好学生,心里怎么想的不重要,能考出高分的每件事都照做,老老实实地从书包里把英语书拿出来摊开。
刚要张嘴,边上站个同学:“罗雁,借过一下。”
学校现在是学生多老师少,只好在教室里尽可能地塞下更多人。
整排座位就一个过道,前后桌恨不得只隔三寸远,坐里面的同学每进出一趟都得大动干戈。
罗雁就坐在过道边,一天到晚不知道要起立多少趟。
她已经习以为常,站起来还甩两下手臂当作活动身体。
一动,周围的空气流动,坐她后面的吴会芳说:“雁雁,有风!”
她说着话吸吸鼻子,两只手往袖子里缩。
罗雁赶紧缩回手,看她这样子问:“你不舒服吗?”
吴会芳:“昨天我舅舅舅妈来做客,我带表弟表妹去什刹海滑冰,给我冻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今早起来就觉得头晕晕乎乎,抱怨:“我就说不去,我妈非让我去。”
罗雁:“大人都这样。”
又摸摸她的额头。
吴会芳仰脸:“你觉得烫吗?”
罗雁思考一秒:“我不知道什么程度叫做烫。”
两个人齐齐笑,笑完不再闲聊。
教室里有人像她们一样专心学习,当然也有人嬉笑打闹。
惹得班主任一进教室发脾气,拍着讲台苦口婆心:“你们这届学生的运气最好,要懂得珍惜……”
运气好这件事不是他一个人说的,而是大家都普遍这么认为。
一是这届学生基本都是69年复课后上的一年级,小学五年、初中三年、高中两年的学制一年都没错过;二是前两年的高考在岁数和学历上基本不做限制,录取的人里以老三届居多,但今年的招生范围缩窄,应届生反而更具优势;三是他们上高一就赶上恢复高考,学校的重心自然转移,不像之前的几届学生把大部分时间放在学农上,老师也可以专心致志教学,大家学得更扎实。
天时地利人和,好像不考得好点上对不起国家,下对不起人民,罗雁思想高度不够,想到的只有一家四口。
别的不说,家里给哥哥解决工作基本把存款和人情都用尽,要是她考不上,麻烦可就有一篓筐。
好在罗雁自己都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小,更别提在别人眼里。
连老师给大家上发条,都得专门提一句:“我希望大家多多向好的同学学习,像咱们班的倩云、罗雁、冯祥,人家的好成绩怎么来的?就是踏踏实实学出来的。“
罗雁跟王倩云双双被点名,很有默契地偏过脸看一眼对方,微微耸耸肩笑,然后也不说话,各自看各自的书,把班主任的训话当作背景音,听他用一句“早上四节课都是英语”做结尾。
四节课?这佛脚抱得够临时的。
英语老师估计也是昨天赶出来的课程计划,恨不得把整本书的内容一口气全塞进这几节课里。
罗雁飞速转的脑子都快跟不上,放学铃响也没反应,坐在位置上呆呆的。
王倩云戳戳她:“雁雁,大家要出去了。”
罗雁醒过神来,把所有的东西扫进书包里,站起来让出位置,一边说:“会芳,走吗?”
吴会芳:“我今天我去姥姥家吃饭。”
那就不顺路。
罗雁自己骑车回家,到院门口跳下车,抬起车把跨过院门。
刘银凤早就把菜都备好,听到女儿那句“妈”才热锅下油。
罗雁进屋先倒水喝,端着杯子凑到厨房门口:“妈,中午吃什么?”
这时节,翻来覆去就那几样菜。
午饭也就母女俩吃,刘银凤:“大白菜,放了点猪油渣。”
只要有油水的都好吃,罗雁:“挺好,晚上还有排骨吃,一天两顿肉呢。”
其实猪油渣就那么点,跟白菜比起来可以算是蚍蜉撼树,罗雁压根没怎么吃出味来。
不过蚊子再小也是肉,她还是挺满足的,实实在在吃掉一碗半的饭。
谁说半大小子才吃穷老子,女儿的饭量也不可小觑。
刘银凤看她吃完,说:“你婆婆寄信来了,你给妈念念。”
她是皖南人,很多称呼仍然按照方言的习惯,比如把孩子姥姥称为婆婆。
罗雁擦擦手才拆开信封,从头开始念:“妈挺好,你上次寄过来的……”
絮絮叨叨八页纸,念得罗雁口干舌燥,读完松一口气。
刘银凤却有点意犹未尽,研究着自己能看懂的几个字。
罗雁见状:“妈,我再给你念一遍。”
刘银凤:“不用不用,你上学快迟到了。”
午休就一个小时,罗雁确实不能再磨蹭,把手套戴好:“我晚上回来再念。”
她跑得太快,门没有关好,风一吹放在桌子上薄薄的信封满屋子乱蹿。
刘银凤伸手没捞着,自言自语:“这要能飞回去,倒省事了。”
她是五十年代闹水灾那会跟家里人逃荒到的京市,暂住丰收胡同时经街道的人介绍认识的罗新民,结婚后才定居于此。
等洪水退去,父母带着其他孩子回到故乡,接下来的二十多年里,她跟血脉至亲们只有屈指可数的几次见面,余下的都寄托在这些纸张上,轻飘飘又重如泰山,只言片语都珍贵。
刘银凤琢磨着母亲信里的话,把餐桌收拾干净,手在围裙上擦擦,把老家寄来的东西分出一小份,带着去串门。
串得不远,是同一条胡同的21号院。
刘银凤喊着“王秀娟”的名字跨进去,第二声就有回应。
王秀娟从家里探出头:“在呢在呢,进屋坐。”
刘银凤:“在家猫着呢?”
王秀娟:“我这掐指一算知道你要来,专门恭候着。”
又说:“哟,怎么还带东西来。”
刘银凤:“我妈寄来的豆干,给你尝尝。”
两个人是在街道做散活的时候认识的,年纪相仿聊得来,成天凑在一块东家长西家短,彼此常来常往。
不过王秀娟还是跟她客气一句,倒上茶:“你留着自己吃呗。”
刘银凤端起杯子抿一口:“我那还多着。”
王秀娟:“娘家妈的东西,再多也不嫌多。”
刘银凤:“我倒是希望少一点,收成不好,家里年年吃国家的返销粮,给我寄过来还不如他们留着吃。”
又头疼:“得有来有往,我明天还得去买点东西寄回去。”
王秀娟:“别明天了,咱俩现在就去转转,正好没什么事。”
也行,刘银凤站起来:“我回家拿个票。”
两个人再碰头就是在13号院门口,手挽着手一起走。
还没到胡同口,王秀娟说:“三方回来了。“
这名字太久没听过,刘银凤下意识:“谁?”
王秀娟:“水兰家老三。”
刘银凤想起来了,把哦字拉长音:“他啊,什么时候回来的?”
王秀娟:“早上。我买菜回来有个生人站院子里,给我吓一大跳。你是不知道,以前长得跟猴崽子似的,现在人高马大,胡子拉碴的一看就不好惹。”
刘银凤:“我记得他是在新疆插队?”
王秀娟:“对,我问了一嘴,说坐车回来要十几天。”
遭罪哦,刘银凤:“回来好,回来就好。”
旁人看是这么说,王秀娟小声提示:“你忘了,水兰的工作已经给二平,她家玉瑶玉瑛还在家待着,这再回来一个三方……”
这两年回城的知青太多,胡同里半数人家都有类似故事。
刘银凤听过没怎么放心上,吃晚饭一家四口都在的时候才想起来:“儿子,你跟三方还有联系吗?”
罗鸿啃着排骨,压根没怎么仔细听,反问:“三方?哪三方?”
然后马上反应过来:”您说周维方?“
刘银凤:“对,就他。”
罗鸿:“有啊,怎么?”
刘银凤:“他今天回来了。”
罗鸿蹭一下坐直:“真的假的?”
这话说的,刘银凤:“你妈还能骗你?”
“我不是那意思。”罗鸿摆摆手,“就是有点惊讶。”
刘银凤:“现在回城的人有多少,这也值得一惊一乍的。”
罗鸿:“他前两天还给我写信,一个字没提过。”
刘银凤撇嘴,表情肉眼可见的大失所望:“我说躲在房间里看谁的信,原来是个男的。”
罗新民倒是笑:“我就跟你说儿子没处对象吧。”
敢情他们两口子还讨论过这件事,罗鸿:“妈,我都跟你说是朋友。”
刘银凤也有理:“你自己藏着掖着,我猜猜不行?”
罗鸿:“人家托我打听点事,我能跟你说?”
一直没开腔的罗雁暂时合上书:“什么事?”
妹妹从来不是好打听的性格,罗鸿被问住,眨眨眼:“我也不能告诉你。”
不说就不说,罗雁把哥哥碗里的排骨夹走:“我还不稀罕问。”
罗鸿顺从:“好的。”
气得罗雁踩他。
父母看他们兄妹俩闹腾也不管,只把一桌的东西往自己身前归拢。
毕竟人打坏不心疼,糟蹋好菜可不行。
设定不一定都参考现实,根据故事发展会稍作调整,但一定不会太离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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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