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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作者:镜树花台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今清崖十八岁以前,要什么有什么。


    她是今家独女,父母捧在手心长大的小公主。


    今清崖长得好,性格好,家世好,父母恩爱,从小是千娇万宠长大的今家大小姐,她要星星要月亮,今家夫妇从来不含糊。


    今清崖也觉得很幸运,自己要什么有什么。


    她只在一个人身上栽过跟头。


    那就是孟照渠。


    彼时六岁的今清崖跟着父母搬新家到孟家旁边,两家就隔了一条鹅卵石小路,那天下午,今清崖穿着嫩黄色的蓬蓬裙,坐在新家草坪上喂小兔子吃胡萝卜丁,脖颈上还戴着外婆送的长命锁,在阳光下晃出细碎的光晕。


    她栗色的羊毛卷发扎成两个小揪揪,发绳上缀着毛茸茸的草莓球,随着她晃腿的动作一颠一颠。


    她正低头专心致志喂兔子吃胡萝卜丁,突然听见汽车引擎声。


    鹅卵石小路对面,黑色奔驰车门打开,蓝白校服的少年弯腰下车,十一岁的半大小子已经一米七多了,身线笔直,像棵还没长开却已经显出挺拔轮廓的小白杨。


    他那么高,一下就吸引了今清崖的注意,她丢下胡萝卜丁,踮着脚朝他挥手:“小哥哥!小哥哥!”


    孟照渠连眼皮都没抬,径直回了家。


    今清崖瘪了瘪嘴。爸爸妈妈在忙着拆行李,没人陪她玩,她蹑手蹑脚地溜到孟家别墅的落地窗前,小手扒着窗台,鼻尖几乎贴在玻璃上。


    她看见客厅里站着好多人。


    里面有一个烫着卷发的女人,后来她知道那是孟照渠的继母周雅云,正举着一条金项链,声音又尖又细:“哎呀,小孩子不懂事,算了算了。”


    旁边一个胖墩墩的男孩,那是孟照渠的继弟孟昭阳,他立刻嚷嚷:“就是他偷的!我亲眼看见的!”


    孟照渠站在那儿,背挺得笔直,声音冷得像冰:“我没偷。”


    孟照渠的父亲孟巡,是一个眉眼和孟照渠有七分像的中年精瘦男人,他皱眉呵斥:“家里要什么有什么,你偷东西干什么?”


    “我说了,我没偷。”孟照渠的指节攥得发白,“是孟昭阳自己塞进我书包的。”


    孟巡有些恨铁不成钢:“你还诬赖弟弟?”


    孟照渠声音仍旧冷冷的,“我妈从来不会这样冤枉我。”


    这句话像捅了马蜂窝。孟父脸色骤变,抬手就是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孟照渠的脸偏到一边,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


    今清崖吓得捂住嘴。


    下一秒,孟照渠猛地推开大门冲了出来,他跑得那么快,差点撞到趴在窗台上的今清崖,他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跑向小公园。


    今清崖犹豫了一下,随后跟了上去。


    她在秋千架后面找到了他,今清崖慢慢腾腾挪过去。


    孟照渠蜷腿坐在长椅上,校服裤管缩上去一截,露出骨感突出的脚踝,低着头,拳头攥得死紧,他盯着自己掌心一道渗血的自己掐出来的月牙痕。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零零地拖在地上,今清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大白兔奶糖,递到他面前。


    “给你。”


    奶糖递到眼前,孟照渠闻到甜腻的草莓香。


    孟照渠抬头,眼神警惕冰冷。


    “走开。”


    今清崖被他吓了一跳,还是固执地往前凑,突然鼓起腮帮子朝他脸上吹气:“妈妈说摔跤了呼呼就不疼了。”


    温热气流拂过他红肿的左颊,带着儿童牙膏的薄荷味。


    孟照渠猛地攥住她手腕把她拉开,小姑娘的皮肤像牛奶冻,稍用力就会留下红痕。


    他别开脸:“假惺惺。”


    今清崖愣住了,她长这么大,从来没人这么说过她,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吧嗒吧嗒往下掉。


    孟照渠反倒僵住了。


    晶莹的泪珠顺着她婴儿肥的脸颊滚下来,挂在圆下巴上将落未落,她哭起来没有那些亲戚孩子的嚎啕,只是安静地抽气,像只被雨淋透的麻雀。


    孟照渠盯着她看了看,突然伸手抹过她湿漉漉的脸蛋,指腹蹭过柔嫩眼睑,他声音硬邦邦的,别扭极了:“别哭了。”


    他的掌心有薄茧,擦得她脸颊微微发红。


    今清崖抽抽搭搭地止住眼泪,奶声奶气地做自我介绍:“我叫今清崖,小名芽芽,今年六岁半,我家住在你家旁边,就是那个有白色栅栏的房子,我爸爸是医生,我妈妈是画家,我最喜欢草莓蛋糕和小兔子。你叫什么名字呀?”


    她继续叽叽喳喳,歪着头:“其实我出生时叫‘今清芽’哦!妈妈说我像春天刚冒头的小嫩芽。”


    她突然挺直腰板,继续说:“后来爸爸说,要做就做最坚固的山崖,这样才能保护想保护的人,所以上学时就改成‘崖’字啦!”


    她叉着腰,一副颇为自豪的模样,“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


    孟照渠没回答。


    夕阳西下,暮色渐浓。远处传来今母呼唤“芽芽”的声音。


    今清崖有些急了,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孟照渠低头看着她。


    小姑娘的眼睛亮晶晶的,像盛着星星。


    “我叫孟照渠。”


    他的声音很低,今清崖歪着脑袋看他,栗色的羊毛卷发被风吹得蓬松,发梢扫过孟照渠的手背,痒痒的。


    见她似懂非懂的模样,孟照渠难得蹲下身,捡起一根小木棍。


    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在他修长的手指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在松软的泥土上一笔一划写着:


    孟、照、渠。


    “这是‘孟’,这是我的姓。”他的指尖轻轻点着第一个字,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耐心,“‘照’是阳光照耀的照,‘渠’是水到渠成的渠。”


    今清崖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她抢过小木棍,迫不及待地在旁边歪歪扭扭地写下:


    今、清、崖。


    “我会写自己的名字!”她骄傲地宣布,发绳上的草莓球随着动作一晃一晃,“爸爸说我的‘崖’是山崖的崖,要做最坚固的山崖!”


    她又说:“那我以后叫你照渠哥哥!”


    今清崖破涕为笑,把奶糖塞进他手里,“这个给你,很甜的!”


    她蹦蹦跳跳地跑远了,羊毛卷发在夕阳下泛着金色的光。


    孟照渠看着地上两个并排的名字,一个工整清隽,一个稚气可爱。


    这个聒噪的小丫头,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孟照渠低头看着掌心的奶糖。


    糖纸已经被她攥得有些皱了,带着小女孩手心的温度。


    他剥开糖纸,把奶糖放进嘴里。


    甜得发腻。


    从那以后,今清崖就跟个小尾巴一样跟着孟照渠。


    她穿着嫩黄色的蓬蓬裙,栗色的羊毛卷发扎成两个小揪揪,发绳上缀着毛茸茸的草莓球,跑起来时一晃一晃的,每天放学,她都要蹲在孟家门口的石阶上等他,小手托着腮,眼巴巴地望着路口。


    “照渠哥哥!”


    孟照渠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身形笔直,眉眼冷淡,他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走过。


    今清崖小跑着跟上去,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大白兔奶糖,踮着脚往他手里塞:“给你。”


    “不要。”


    “可我今天考试得了满分!”


    “关我什么事。”


    今清崖瘪了瘪嘴,眼眶立刻红了,孟照渠余光瞥见她的表情,脚步微微一顿,最终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雅云站在二楼窗口,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捏着茶杯,笑得阴阳怪气:“哟,白捡的小媳妇又来啦?”


    孟照渠猛地回头,冷冰冰盯着她:“闭嘴。”


    今清崖却仰着脸,声音软糯:“阿姨,你的口红沾到牙齿上了。”


    周雅云脸色一僵,“砰”地关上了窗。


    孟照渠低头看她,小今清崖眼睛亮晶晶的,他忽然觉得烦躁,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力道有些重:“别来了。”


    今清崖疑惑地看着他,“为什么?”


    “烦。”


    今清崖闻言有些难过,她睫毛颤了颤,却还是固执地拽住他的衣角:“我不烦你,我就跟着,好不好?”


    孟照渠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冷笑:“你和那些喜欢我脸的女生没区别。”


    “才不是!”今清崖急得跺脚,“我喜欢你的眼睛!”


    “……”


    孟照渠转身就走。


    可第二天,今清崖还是会来。


    她给他带烤糊的小饼干,被孟昭阳故意打翻后,红着眼眶一块块捡起来,她被他的冷言冷语气哭,却又在继弟嘲笑他“没妈要的野种”时,像只炸毛的小猫一样扑上去抓花了对方的脸。


    孟照渠把她拎到花园,声音压得极低:“你图什么?”


    今清崖仰着脸,羊毛卷发上还沾着饼干屑:“我想对你好呀。”


    他忽然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母亲去世后,再也没人说过要对他好,他丢下句“莫名其妙”,逃也似地离开了。


    *


    十八岁那年,孟照渠在父亲书房外听见了真相。


    外祖父的声音沙哑痛苦:“……媛媛产后抑郁,是因为发现你出轨!昭阳只比照渠小三个月,你让她怎么接受?!”


    媛媛,陈媛媛。


    孟照渠母亲名字。


    孟巡的声音冷漠:“过去的事,提它做什么。”


    孟照渠站在阴影里,指尖掐进掌心,掐出血来也浑然不知。


    原来母亲不是难产而亡,而是抑郁而终,原来孟昭阳只比他小三个月,原来父亲早就背叛了家庭。


    *


    晨露还挂在草尖上时,十三岁的今清崖就已经蹲在孟家门口了,她穿着深蓝色的校服裙,白色长袜裹着纤细的小腿,栗色的羊毛卷发扎成高马尾,发绳上缀着两颗小草莓。


    “照渠哥哥!”她踮着脚拍打窗户,鼻尖在玻璃上压出一个小圆点,“老师说今天要带水彩笔!”


    窗帘猛地被拉开,孟照渠的脸出现在窗后。十八岁的少年轮廓已经锋利硬朗,眼下却挂着青黑。


    他推开窗,一阵风刮过,吹乱今清崖的刘海:“不去。”


    “可是……”


    “滚。”


    窗户啪地关上,留下她和一片爬山虎的叶子,今清崖蹲下来捡起一片落叶,发现背面爬着一只瓢虫,她轻轻把它放到月季花上,转头看见孟昭阳正倚在门框上啃苹果,汁水顺着他的下巴滴到名牌T恤上。


    “小媳妇又被甩啦?”


    今清崖把书包抱在胸前,草莓发绳在阳光下红得刺眼:“你再说一遍?”


    “我说——”孟昭阳故意拖长声调,“没妈的孩子像根草,有妈的孩子……”


    哗——


    今清崖拿出书包里的保温杯,把保温杯里的橙汁全泼在了他脸上。


    “妈!”孟昭阳惊叫着跑回屋里。


    *


    大巴车开往植物园的路上,今清崖一直攥着手机。


    闺蜜温馨戳她胳膊问她:“怎么啦?魂都飞了。”


    “我……”她低头看着屏保照片,那是去年校运会,她偷拍的孟照渠跳高时的背影,“我觉得照渠哥哥不对劲。”


    “他哪天对劲过?”温馨觉得无语,“上次你送他的手工饼干,他不是直接扔垃圾桶了?”


    今清崖摇摇头。


    她突然站起来,马尾辫扫过邻座同学的脸:“老师!我肚子疼!”


    *


    孟家的别墅安静得像座坟墓,孟家大门开着,冷冷清清,孟家佣人们放假了,上午孟巡带着周雅云和孟昭阳去旅游了。


    今清崖跑进屋里,喘着气拍打孟照渠的房门,草莓发绳在奔跑中松了,卷发黏在汗湿的颈窝。


    “照渠哥哥?”


    没有回应。


    她试图拧动门把手,发现被反锁了。


    一种冰冷的预感顺着脊背爬上来。今清崖退后两步,猛地撞向房门。


    一次,两次,三次……


    砰!


    阳光穿过窗帘缝隙,落在床边的安眠药瓶上。孟照渠安静地躺着,像是睡着了,手腕缠着渗血的绷带。


    他割腕!她曾经不经意看见过他的伤,被他遮掩过去。


    “照渠哥哥……”


    她的声音在发抖,床头的便签纸被风吹起,上面是孟照渠凌厉的字迹:[如果活着是为了重复痛苦。]


    便签背面是今清崖六岁时画的歪歪扭扭的太阳。


    救护车的鸣笛声刺破午后寂静,今清崖跪在担架旁,校服裙沾满灰尘和血迹,护士试图把她拉开,她却死死攥着孟照渠的手不放。


    “患者家属请在外面等!”


    手术室的门关上时,今清崖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


    *


    监护仪的滴答声里,孟照渠梦见深海,有温暖的东西缠住他的手指,像水母的触须,他听见哭声,断断续续的,像坏掉音乐八音盒。


    “吵死了。”


    睁开眼,他看见的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然后是一团毛茸茸的栗色卷发。


    今清崖趴在床边睡着了,睫毛还挂着泪珠,鼻尖哭得通红。


    孟照渠动了动手指。


    他的指尖离她的马尾辫只有几厘米,阳光透过窗帘,把她发梢染成金色。


    *


    十三岁的今清崖拖着比他矮两个头的身体,硬是把孟照渠从死亡边缘拽了回来。


    “傻不傻。”


    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一片叶子飘落在今清崖肩头,孟照渠轻轻捻起那片叶子,忽然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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