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清崖把孟照渠从鬼门关拉回来之后,孟照渠就接受了今清崖做朋友的请求。
她像一簇小小的火苗,固执地贴在那块坚冰上,终于将他融化成了一汪温水。
他们做什么都腻在一起,他会在她考试前熬夜给她整理笔记,她会在篮球赛时抱着他的校服外套在场边喊加油。
后来的一切都水到渠成。
高中毕业典礼,他为她放了笼罩整个繁城的烟花,在烟花下低头吻了她;医学院开学那天,他放下工作亲手为她收拾宿舍;二十四岁生日那天,他单膝跪地,将钻戒套进她的无名指。
今清崖原以为自己会一直幸福下去。
可结婚后的孟照渠依然像块冰,甚至更冷了,她似乎越来越感受不到他的爱。
*
晨光透过纱帘洒进来时,今清崖伸手摸了摸身旁早已凉透的被褥,好像从来没有人在那儿躺过。
她的手脚重新变得冰冷,洗漱时,她习惯性地往脚上套了双棉袜,自从父母去世后,她的手脚总是冰凉,再也没暖和过。
楼下客厅餐桌上摆着一份精致的早餐,煎蛋边缘焦黄,吐司烤得恰到好处,旁边放着一个草莓果盘。
果盘下压着一张便签:[出差,一周后回。]
她摸出手机,指尖在“老公”两个字上悬了片刻才拨出去。
“醒了?”电话那头的声音低沉温和,背景音是机场广播的登机提示。
今清崖蹙眉,有些疑惑,“你去哪?”
“日本,临时决定的并购案。”
今清崖盯着那份爱心早餐,喉间泛起一丝苦涩:“怎么不提前告诉我?”
“看你睡得很熟。”他顿了顿,“冰箱里准备了七天的食材,每天搭配都写好了。司机每天会接送你上下班。”
“好……”
他习惯性叮嘱,“芽芽,好好照顾自己。”
她想告诉他自己昨晚做的那个梦,梦里有他们的甜蜜回忆。
“早点回来。”她最终只挤出这四个字。
通话结束的忙音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心上。
下班时分,傍晚橘红色的夕阳洒在医院。
今清崖从大厅穿过,忽然被一阵笑声吸引。
大厅里站着年轻的一家三口,丈夫正把气球系在女儿手腕上,妻子笑着拂去丈夫肩头的彩屑。
小女孩约莫三四岁,扎着和今清崖小时候一样的羊毛卷双马尾,发绳上也有草莓装饰。
她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婚戒。
“想什么呢?”温馨突然从背后拍她肩膀,“走啦,新开的法国料理餐厅,我请客!”
温馨像一团火似的扑过来,鲜红的指甲搭在她肩膀上。
她今天穿了件露背的红色紧身裙,大波浪卷发垂在腰间,耳垂上那对今清崖送的珍珠耳环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温馨上班下班简直是两个人。
“快快快,我订了七点的位置。”温馨不由分说地拽起她的手腕,“路鸣已经在餐厅等着了。”
今清崖被她拉得踉跄了一下:“我还没换衣服……”
“换什么换,你这身就很好看。”温馨伸手拂去她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指尖的甲油在灯光下闪着釉光,“白衬衫配西装裤,禁欲系美人,路鸣带来的那个老同学肯定看得眼睛都直了。”
今清崖无奈地摇头,坚持换回自己的衣服。
换好衣服,她低头将戒指重新戴好,这个动作被温馨尽收眼底,她敲了敲门。
“孟夫人,可以走了吗?”温馨撇撇嘴,突然凑近她耳边,“不过说真的,孟总最近是不是又出差了?你都独守空房半个月了吧?”
消毒水的气息突然变得有些刺鼻,她垂下眼,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先去吃饭吧。”
“我随便问问。”温馨抱着她拍了拍后背,“你可不许放心上哦。”
今清崖勉强笑了笑,“没有。”
餐厅的灯光是暧昧的暖黄色,每张桌子上都摆着新鲜的玫瑰。
路鸣站起来迎接她们,他穿着深灰色西装,没打领带,领口解开的两颗纽扣露出锁骨线条。
“这位是贺淮,我们大学同学。”路鸣侧身介绍身旁的男人,“刚回国不久的心外科专家。”
贺淮站起身,白衬衫袖口挽到手肘处,露出结实的小臂,他的目光在今清崖脸上停留了几秒,突然笑了:“今清崖?真是你?”
温馨挑眉:“你们认识?”
“医学院校友。”贺淮的声音温润,“不过那会儿你是护理系的系花,我只能在解剖课上远远看你。”
今清崖礼貌地握了握他的手,婚戒在灯光下闪了一下:“好久不见。”
贺淮的目光在她无名指上停顿片刻,笑着收回手,干笑两声:“看来我回来晚了。”
侍者端上前菜,温馨正眉飞色舞地讲着她和路鸣的美丽邂逅,她说话时总喜欢用手比划,鲜红的指甲像跳跃的小火焰。
其余三人安静地听着。
“所以你们心外科最近忙吗?”贺淮切着盘中的鹅肝,状似随意地问道。
今清崖小口喝了柠檬水:“还好。”
“我们……”
“林医生。”温馨突然插话,红唇勾起狡黠的弧度,“我们芽芽可是名花有主的人哦。”
路鸣在桌下轻轻捏了捏温馨的手,她却反手与他十指相扣,展示般地晃了晃:“就像我们这样。”
贺淮笑着举起酒杯:“只是学术上的交流。”
他的目光扫过今清崖的婚戒,疑惑问了句,“不过...你先生是做什么的?”
“金融。”
“那他现在在……”
“他去国外出差了。”
贺淮点点头道:“跨国婚姻……不容易。”
温馨突然凑过来对贺淮说:“人家青梅竹马好吗?孟总可是从小学就开始守着我们家芽芽了。”
温馨又眨眨眼,“虽然现在忙得人影都见不着。”
今清崖冷不丁开口,“我去下洗手间。”而后起身离开。
今清崖拧开水龙头,冷水冲过她纤细的手指,婚戒沾了水珠,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洗手间的镜子映出今清崖微微泛红的脸颊。
“芽芽?你还好吗?”
温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靠在门框上,指尖夹着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却没有点燃。
“那个贺淮明显对你有意思。”温馨直截了当地说,“从你进门开始,他的眼睛就没离开过你。”
“怎么样?要不要试试?”
今清崖睁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试什么?”
她扯了张纸巾擦手:“你想多了,别胡说。”
“是吗?好吧。”温馨耸耸肩。
今清崖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洗手间的香薰气息太浓,熏得她眼眶发酸。
“我只是……有点累了。”
温馨突然叹了口气,鲜红的指甲轻轻拂过她的眼角:“清崖,你和孟照渠……还好吗?”
“所以你们结婚两年了还不要孩子?”温馨突然凑近,红唇勾起促狭的弧度,有意调节气氛,“孟总不行?”
今清崖脸颊泛红要去捂她的嘴,咳嗽着摸出婚戒重新戴上:“我们约好三年内不要孩子的。”
“啧啧,资本家连生孩子都要做计划表。”温馨摇摇头。
钢琴声隐约从餐厅传来,今清崖想起上次和孟照渠一起听音乐会,他全程都在回工作邮件。
“我们很好。”她轻声说,声音像飘在水面上的羽毛,“他只是太忙了。”
温馨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把未点燃的香烟折成两段:“走吧,我送你回家。”
今清崖走出洗手间,看了眼守在门口的路鸣,轻声拒绝温馨,“不用了,我想自己走走。”
她简单和几人道了别。
今清崖走出餐厅,夜风拂过她发烫的脸颊。
她摸出手机,盯着屏保那张和孟照渠的合照上男人的脸。
她打开通讯录,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拨出那个熟悉的号码。
回家的路比往常长。
今清崖踩着银杏叶慢慢走,孟照渠给她拨了个电话。
她率先开口,“落地了?”
“嗯,刚开完视频会议。”今清崖听见孟照渠的声音有些疲惫,还有酒店房门开启的声音。
她想起今天的温馨和路鸣十指相扣的手,仰头看着路灯下的飞蛾:“今天医院来了个三岁的小女孩儿,特别勇敢,打针都不哭……”
“芽芽。”
他打断她,“我明早六点要见客户。”
夜风突然变得很凉。
今清崖把手缩进袖口:“噢……好,那你早点休息。”
孟照渠轻嗯了一声,又问:“到家了?”
“嗯。”
“记得喝热牛奶。”
通话戛然而止。
今清崖站在别墅前的鹅卵石小路上,望着二楼黑漆漆的窗户。
管家休了假,整栋房子冷清得可怕。
她看着看着,突然很想爸爸妈妈。
当初孟照渠特意让孟父把这幢和今家别墅挨着的别墅作为婚房。
今清崖开了门,家里所有的一切都蒙着遮尘白布,她走进爸爸妈妈的房间,蜷缩在床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她又梦见了失去他们的那个夏天。
高考结束后的那个夏天,今清崖的父母说要带她去自驾游庆祝。
她无数次后悔,她不应该提什么旅游的。
今清崖记得那天阳光很好,母亲穿着她最喜欢的碎花连衣裙,父亲在车前检查行李,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芽芽,防晒霜带了吗?”母亲温柔地帮她整理着羊毛卷的发梢。
“带啦!”十八岁的今清崖笑得眉眼弯弯,背包里塞满了零食和小说。
孟照渠站在一旁,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沉静。他刚成离自己的公司,特意来送他们,“路上小心。”他轻声对今清崖说。
今清崖很开心地抱了抱他,“我会天天给你打电话的,不许嫌我烦!”
今清崖父母知道她和孟照渠的恋情,笑着说她真霸道。
孟照渠很正经地说:“她很好。”
父母笑着点头。
今清崖羞红了脸,打开车门坐进去。
那是今清崖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父母。
车祸发生在返程的高速公路上。
一辆失控的货车迎面撞来,父亲在最后一秒猛打方向盘,用驾驶座的位置承受了大部分冲击。
救援人员说,母亲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紧紧护着她的头。
她在重症监护室躺了三个月,每次从噩梦中惊醒,都能看见孟照渠守在病床边的身影,他瘦了很多,下颌线条越发锋利,白衬衫的袖口沾着医院消毒水的气味。
“我爸爸妈妈呢……?”她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一双眼睛充满疑问。
孟照渠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布满血丝,他轻轻握住她打着点滴的手:“芽芽,你还有我。”
后来她才知道,是孟照渠处理了所有后事。他亲自挑选了墓地,整理了遗物。
今清崖恢复之后,孟照渠带她去了墓园。那天雨下得很大,他撑着黑伞,手臂稳稳地扶着她。
“为什么……为什么是他们……”她跪在墓碑前哭的不能自已。
孟照渠沉默地脱下外套裹住她发抖的身体,然后从背后紧紧抱住她。
他的胸膛贴着她的后背,心跳声穿透皮肤。
他说:“我会一直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