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绵绵的四月,沈寄雪独自坐在画室角落,反复涂抹着画布上那道象征距离的银河。颜料盘里的钴蓝色早已干涸,而他的心绪比这阴雨天气更加潮湿黏腻。直到画室的门被轻轻叩响,清甜的嗓音带着笑意传来:“沈同学,能不能教我画速写?”
来人是转学生林轻颜,栗色短发下是张明媚的笑脸,她怀里抱着的素描本边角都卷了边,透着股对绘画的痴迷。不等沈寄雪回答,另一个身影晃进画室——袁笙,戴着圆框眼镜的男生举着单反相机,镜头精准地对准沈寄雪未完成的画作:“听说你是省艺术节金奖得主?这构图绝了!”
突如其来的热情让沈寄雪有些手足无措。林轻颜自来熟地搬来画凳,袁笙则翻开相机相册,滔滔不绝地讲解自己拍摄的校园光影。在他们此起彼伏的交谈声中,沈寄雪第一次发现,原来不必时刻紧绷着神经去掩饰情绪。
琴房的吉他声在四月的雨幕里愈发低沉。阮君销盯着沈寄雪留下的字条,指腹反复摩挲着纸边被指甲掐出的褶皱。自从那天后,美术室的灯再也没在深夜亮起,储物柜里的润喉糖原封未动,就连走廊偶遇时,沈寄雪也总是低着头快步走过。
“阮学长!”林轻颜蹦跳着拦住他的去路,“我们在筹备摄影绘画联展,要不要合作?”她晃了晃手里印着沈寄雪画作的传单,没注意到阮君销瞬间凝固的表情。
联展筹备期间,美术室重新热闹起来。沈寄雪教林轻颜人体比例,袁笙举着相机抓拍创作瞬间,偶尔抬起头,会撞上阮君销站在门口的身影。少年依旧抱着吉他,只是再没踏入过这个曾经充满欢笑的房间。
“沈同学是不是有心事?”林轻颜突然放下画笔。她望着沈寄雪将画中并肩的两人越改越远,轻声道,“我以前学画时,总把喜欢的人画在月亮上,以为这样就能永远仰望。”沈寄雪的笔尖猛地顿住,颜料在画布上晕开深色的团块。
袁笙则默默用镜头记录着一切。他拍到阮君销在琴房对着空气弹奏的孤寂背影,拍到沈寄雪深夜在画室反复涂抹星空的专注侧脸,这些照片被他悄悄命名为《未寄出的信》。
月考成绩公布那天,沈寄雪的名次回升到年级前十。领奖台上,他望着台下人群,却只捕捉到阮君销转身离开的衣角。散场后,袁笙递来张照片——领奖时他下意识望向琴房方向的瞬间,眼里藏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失落。
“其实你该听听他的解释。”袁笙推了推眼镜,“那天我在器材室,看见他把新写的曲子刻在吉他内侧,曲名是......”
话没说完,林轻颜突然冲过来拽住沈寄雪:“快!琴房在冒烟!”
三人赶到时,浓烟正从琴房门缝涌出。沈寄雪撞开门的刹那,看见阮君销瘫坐在地,身旁是打翻的酒精瓶,吉他在火舌中发出焦糊味。“别动!”他扑过去扯过灭火器,颤抖的手却怎么也按不下开关。
是阮君销握住他的手,带着他完成整个灭火动作。两人贴得极近,沈寄雪能听见对方剧烈的心跳,混着烧焦的气味,几乎要将他溺毙。“医生说情绪激动会引发心律不齐。”阮君销咳嗽着开口,声音沙哑,“可我每次想到你......”
警报声由远及近,打断了未尽的话语。林轻颜和袁笙站在门□□换了个眼神,悄悄退开。沈寄雪望着阮君销被烟熏黑的脸,突然想起平安夜天台的跑调吉他,想起那个短暂的拥抱。
“你的星空图鉴......”他低声说,“是你送的吧?”
阮君销的瞳孔微微收缩,却在救护车的鸣笛声中别开脸:“联展加油。”说完转身,留下沈寄雪站在满地狼藉中,手里还攥着半截烧焦的琴弦。
联展当天,沈寄雪的新作《光年之外》震撼全场。巨大的画布上,两个少年隔着画布星河遥遥相望,画面角落用荧光颜料写满小字,在灯光熄灭后缓缓亮起——那是他不敢说出口的千言万语。
人群中,阮君销望着画作,眼眶渐渐发烫。他的吉他在火灾中彻底损毁,却在琴颈内侧完好保留着那行刻痕:“给我的第七根弦,和永远的沈寄雪。”
林轻颜和袁笙默契地没有追问,只是在展览结束后,带着两人去吃宵夜。烧烤摊的烟火气里,袁笙举起饮料:“敬所有未完成的故事!”沈寄雪望着杯中晃动的倒影,忽然觉得,或许有些感情就像他的画作,留白处反而藏着最动人的篇章。
深夜的画室,沈寄雪打开星空图鉴,夹在里面的银杏书签飘落。背面不知何时被写上了新的字迹:“这次换我仰望你。”窗外的雨还在下,打湿了便利店贴纸上那行模糊的愿望,而他知道,有些心事,正在春雨中悄然生长。
蝉鸣初起的五月,明德中学的梧桐叶在烈日下舒展成墨绿色的伞盖。沈寄雪握着北京协和医学院的招生简章,指腹反复摩挲着烫金校名,直到纸张边缘泛起毛边。距离高考只剩三十天,倒计时牌上的数字像悬在头顶的沙漏,催促着所有人奔赴不同的远方。
"沈大画家!"林轻颜的喊声从走廊尽头传来,栗色短发随着奔跑扬起,"袁笙在天台架好了天文望远镜,说今晚有流星雨!"她不由分说地拽住沈寄雪的手腕,却在触到少年僵硬的肢体时突然松手。这些日子她早已摸清规律——只要提及阮君销相关,沈寄雪就会瞬间竖起无形的屏障。
天台的风裹挟着初夏的燥热,袁笙正趴在望远镜前调试焦距,镜片反射的光斑晃过沈寄雪的侧脸。不远处的角落,阮君销倚着锈迹斑斑的栏杆,膝头放着把崭新的吉他。自那场火灾后,他开始频繁出现在集体活动里,却始终与沈寄雪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快看!"林轻颜突然指向夜空,一道流星拖着银尾划过云层。袁笙手忙脚乱地按动相机快门,阮君销的吉他适时响起轻快的旋律,而沈寄雪望着转瞬即逝的光亮,鬼使神差地开口:"我要考北京协和医学院。"
吉他声戛然而止,弦音的余韵在寂静中震颤。林轻颜和袁笙交换了个惊讶的眼神——他们都知道沈寄雪的志愿是美院,而协和医学院的分数线,意味着要放弃所有艺术特长生的加分优势。
"为什么?"阮君销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琴弦。他想起沈寄雪总在深夜熬的百合雪梨汤,想起对方在医院走廊里攥着缴费单发白的指尖,突然明白了什么,"因为我?"
沈寄雪望着星空,银河的光碎在他眼底:"是我母亲。"他终于说出那个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父亲离家后,母亲独自支撑家庭积劳成疾,化疗期间经历的每一次抢救,都像把钝刀剜在他心上。"协和的心脏外科是全国顶尖,我......想成为能救她的人。"
天台陷入漫长的沉默,只有阮君销的吉他拨片无意识地叩击琴身。林轻颜悄悄拽了拽袁笙的衣角,两人默契地往楼梯口退去,却被沈寄雪叫住:"等等。"
他从背包里掏出四张手绘卡片,每张都画着不同的场景:林轻颜站在巴黎美术学院前写生,袁笙举着相机拍摄极光,阮君销在万人舞台上弹吉他,而他自己穿着白大褂站在手术室。"虽然要去不同的地方,但我们是明德F4。"沈寄雪难得露出笑容,"等高考结束,把这变成现实吧。"
接下来的三十天,四人组成了特殊的备考联盟。林轻颜在画室支起画架的同时,会给沈寄雪讲解人体解剖图;袁笙拍摄的夕阳下的校园,成了阮君销新歌的封面灵感;而沈寄雪的笔记被复印成四份,扉页上永远画着小小的向日葵。
某个深夜的自习室,阮君销发现沈寄雪在偷偷背医学英语词汇。台灯的光晕里,少年睫毛投下的阴影随着单词本的翻动轻轻颤抖。他默默把保温桶推过去,里面是温热的核桃露:"别把自己绷得太紧。"
沈寄雪的指尖擦过桶壁的水珠,想起便利店暖黄灯光下的橘子汽水。喉咙发紧,却还是故作轻松:"等考上协和,我第一个拿你练手——毕竟某人的心律不齐需要重点观察。"
阮君销笑着摇头,却在转身时红了眼眶。他何尝不明白,沈寄雪选择这条荆棘丛生的道路,有多少是为了那个在病房里等待奇迹的女人,又有多少是为了能在未来握住他颤抖的手。
高考前最后一次模拟考,沈寄雪的总分首次突破680分。庆功宴上,林轻颜举着果汁碰向他的玻璃杯:"说好的,我们要在各自的领域闪闪发光!"袁笙的相机定格下这个瞬间——四个少年的影子在夕阳里拉得很长,交叠成不会褪色的青春印记。
散场时,阮君销叫住了走在最后的沈寄雪。夜风掀起少年的衣角,露出藏在口袋里的协和医学院校徽书签。"如果......"他顿了顿,喉结滚动,"如果有天需要人体模特,记得找专业的。"
沈寄雪望着对方耳尖泛起的红晕,突然想起平安夜天台的跑调吉他。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此刻都化作胸腔里翻涌的热浪。他笑着点头,转身时却悄悄将书签握得更紧——或许有些感情,就像等待绽放的昙花,在最热烈的时刻选择沉淀,只为了在未来的某天,能以更好的姿态重逢。
教学楼的灯光渐次熄灭,而属于他们的故事,正在星辰大海的方向,等待新的序章。
高考倒计时十天,暴雨如注。沈寄雪在图书馆刷着医学真题,雨声混着邻座学生翻书的沙沙声,突然听见窗外传来救护车的鸣笛。笔尖不受控地在纸上洇开墨团,他想起母亲化疗时监护仪的警报,想起阮君销苍白的脸色和藏在储物柜里的药盒。
"沈寄雪!"林轻颜浑身湿透地冲进图书馆,栗色头发贴在脸颊上,"阮君销在琴房......"话音未落,沈寄雪已经抓起伞冲了出去。积水漫过帆布鞋,他脑海里全是火灾那天浓烟中阮君销虚弱的身影。
琴房的门虚掩着,阮君销蜷缩在角落的沙发上,额头发烫,嘴唇毫无血色。他怀里还抱着吉他,琴弦上挂着沈寄雪送的陶瓷拨片。"又乱调参数了?"沈寄雪强装镇定,伸手去探他的额头,却被一把抓住手腕。
"别走......"阮君销的声音像破碎的琴弦,"你说过要一起去更大的舞台......"滚烫的泪水滴在沈寄雪手背上,少年睫毛颤动,"可你要去北京,去救别人......"
救护车的蓝光穿透雨幕时,沈寄雪才发现自己的衬衫被攥得皱巴巴的。急诊室门口,阮父摘下眼镜擦拭,镜片后的眼睛通红:"他心脏里的血栓......医生说随时可能......"话音被刺耳的仪器声切断,沈寄雪靠着冰凉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
林轻颜和袁笙赶来时,只看见沈寄雪失魂落魄地盯着手机。屏幕上是未发送的消息:"等高考结束,我想听你完整弹一次那首曲子。"而对话框最上方,是阮君销三天前发来的语音,背景音里是断断续续的吉他声,和一句模糊的"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接下来的日子,沈寄雪像具没有灵魂的躯壳。白天机械地刷题,夜晚在画室对着空白画布发呆。林轻颜默默把他的画笔换成更柔软的型号,袁笙将拍到的星空照片贴满画室墙壁,可这些温暖都无法驱散沈寄雪眼底的阴霾。
高考前一天,沈寄雪收到阮君销的短信:"去考吧,别回头。"他站在病房门口,隔着玻璃看见少年戴着氧气面罩熟睡的样子,指节在门上敲了又收,最终只是把星空图鉴轻轻放在护士站。图鉴里夹着张字条,写满了未说出口的话,却在雨水的浸透下变得模糊不清。
考场上,沈寄雪的笔尖在医学综合试卷上游走。当看到心脏瓣膜修复的题目时,眼前突然浮现出阮君销靠在琴房墙上微笑的模样。泪水砸在答题卡上,晕开了"北京协和医学院"几个字。
放榜那天,沈寄雪以全省前十的成绩被协和录取。庆功宴上,林轻颜哭着抱住他,袁笙举起相机却始终没有按下快门——镜头里,少年对着空座位举起酒杯,笑容比哭还难看。
三个月后,沈寄雪在收拾画室时,发现琴盒里多了把崭新的吉他。琴弦上系着银杏书签,背面写着:"这次换我仰望你"的字迹被反复描摹,最后变成凌乱的墨团。手机突然震动,是阮父的消息:"小销说,等你穿上白大褂那天,他要第一个听你讲解剖课。"
初秋的北京,沈寄雪站在协和医学院的门前,望着来来往往的白大褂身影。他摸着口袋里的陶瓷拨片,想起明德中学的天台,想起那场未看完的流星雨。远处的钟楼敲响,惊飞了梧桐树上的麻雀,而他知道,有些承诺,终究要在时光的长河里,变成永远的遗憾。
深夜的解剖室,沈寄雪戴着口罩专注地操作着。无影灯下,他突然想起阮君销调试效果器时专注的眼神,手术刀微微一颤。解剖报告上,"心脏"二字被写得格外用力,仿佛要将所有的思念与遗憾,都刻进这严谨的医学术语里。
在某个平行时空里,或许有两个少年并肩站在舞台上,吉他声与画笔画布的沙沙声交织成最美的乐章。但此刻的沈寄雪只能在无数个深夜,对着星空哼唱那首未完成的曲子,让泪水和着思念,流淌成永不干涸的银河。
卧槽劳资破四千字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交错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