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成芳教授却又听到程明光缓缓道:
“这几年,衡河中学在我手上,规模是越来越大了。”
这句话的重音,放在了“我”这个字上。
“规模大了,效率就必须要跟上!”
“王教授,高中就是战扬,这话可是当初你告诉我的。我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现在也是。”
“怎么,到头来,你现在又开始这样妇人之仁了?”
王成芳双眼瞪大,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妇人之仁?
她心里像是被锐利的长针扎了一下。
想起当年,在那间小平房办公室里,为了学校,为了学生,为了成绩,小小的团队一起焦头烂额的样子。
而现在……
记忆中那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身影,却被眼前的商人渐渐取代了。
不由得嘴巴一苦,闭上眼睛,微微摇头,说不出话来。
见这演播室的气氛越来越沉重。
刘继发教授是越来越怀念起赵庆荣校长还在这演播室的时候了。
有他在,绝对不会有这么激烈的冲突。
当初还觉得他两面三刀,对他嗤之以鼻。
现在,却只恨自己当初没有好好取取经。
这和稀泥的本事,还真不是谁都能施展出来的。
演播室内辈分最小的朱子奇。
见着两位曾经学校的大人物,在自己面前相互攻击了起来。
则更是缩着头,一句话都不敢说。
他莫名其妙地,内心甚至感觉有点难过。
衡河中学出身的他,曾经不止一次看到王成芳教授与程明光校长两人在校园之中相谈甚欢。
怎么会,现在,变成了这样呢?
为什么,要,变成这样呢?
明明王老师是在逐渐变好,逐渐向着关校长所说的那个光明未来靠拢。
可,为什么……这么痛呢?
主持人可不管那么多。
是立马趁着这个沉寂的时机抢过话头,推进节目:
“启新实验中学的画面告一段落……诸位嘉宾也是发表了非常到位的见解。”
“那么下一所学校的画面,最受观众们喜爱的劳芳中学!”
“关校长亲自指导下的开展的社团活动,又是怎样的多姿多彩呢?”
画面切换,劳芳中学。
正如同关校长之前对赵庆荣校长所说的一样。
人要学有用的东西,他才会感觉到快乐。
而在劳芳中学之内,关校长更是把这个概念推广到了极致。
直接把各个学科的尽头,完全感同身受地展现给学生们。
而摄制组,则是在本环节学科类社团的主题之下。
重点选择了两次人生体验的过程进行展示。
第一段,来自一位量子物理学的教授。
只见人生体验室之中,学生们纷纷戴起银白色头盔。
这片段带心声字幕的视频轨道,节目组也是找关校长要到了,适时插入直播之中展现给观众。
画面之中,正处深夜。
教授疲惫地关掉又一次失败的模拟计算结果,屏幕之上是令人绝望的复杂方程。
台下的同学们,就算是带着头盔临时享有了,与教授别无二致的学科水平。
可一眼看过去,却依旧是不免一阵发昏。
而即便其学识已经到了如此之高的境界。
教授的心中却传来出了低沉而疲惫的心声:
“死胡同……果然没戏啊”
“都二十年了……怎么还是只能做些这种水论文的工作呢?”
“那些天才……爱因斯坦、波尔、海森堡……他们做出的那些突破,我这辈子都怕是望尘莫及了……”
这位教授已经六十有三,就算退休返聘,也没法继续工作多久了。
窗台之外一片夜色,教授看着自己的倒影,视线注意到了自己从头盔中漏出的一缕白发。
“呵呵……难说我不是在浪费生命……”
“在学校的角度,可能就骗了一辈子经费吧……”
而看到这样的画面,弹幕是纷纷揪心了起来。
【不对呀!不是说好了要培养学生的兴趣吗?直接给他们看这种研究失败的录像真的没问题吗?】
【关校长不是说了要鼓励式教育吗?怎么现在还给学生们体验这种挫败?】
【不得不说,劳芳中学是真牛逼!哪个高中能让学生提前体验到量子物理的巅峰这么高深莫测的层次啊!】
【不懂……但关校长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看就完事了!】
而听着这样的心声,戴着头盔的学生们也是纷纷被教授的情绪所感染。
放映室之内,是一片唉声叹气。
可就在这时,画面一转。
录像来到了另一天。
这位老教授的一个学生,来到他的办公室,问他问题。
那是一篇关于弦论最新解释的新论文。
而即便是面对学生,这记忆片段之中的气氛却也没有高昂起来。
“这个问题……呵呵呵,其实我也不懂。”
老教授非常直白,没有顾忌任何所谓的师长形象,对着学生直接实话实说了。
“但没关系,我们可以一起讨论一下。”
于是,一整个下午,他都放下了自己的研究。与自己的学生从头开始研读那篇论文。
随着夕阳西下,论文的研读进度越来越深入,这办公室里的人居然是越来越多了起来。
本科生、研究生、博士生,甚至隔壁办公室的教授。
听到这里的动静,都纷纷加入讨论,或激情四射或充满试探地发表自己的看法。
而直到最后,大家也没有讨论个所以然来。
所有的猜想与解释,都有着某个角度的不完美。
甚至仅仅只能停留在推测阶段,无法证实。
所谓学科的巅峰,正是人类认知的边界。
人迹罕至的此处,就是遍布令人无可奈何的困苦。
但是。
这个过程之中,学生们顿悟之时眼中闪过的精光,想到新理解时迫不及待表达而出的激动,以及讨论之间眉头紧皱却嘴角勾起的欣喜……
却都没有逃脱出老教授的观察。
“不错,这个理解倒是有意思,非常新颖。”
“哈哈哈……他懂了?我都没懂呢。”
“诶呀,我能把这个给他讲明白了,算是不容易啊……”
他的心声也时不时在画面字幕上与学生们大脑中浮现而出。
随着这样一扬讨论结束,录像也进入了尾声。
最后,画面停留在已然空无一人的办公室之中。
夕阳已经沉入地平线近半。
老教授却是一直伏案沉思。
“我把问题,又交到了下一代手里。”
“我是翻不过这座山了……但,应该没关系吧?”
“我这样愚钝的人所能做到的,仅仅是把上一个天才留下的疑问一直传下去。”
“直到传递给下一位天才,能够花二十分钟就解出我这二十年都解答不出来的问题。”
“如此便好……”
“这大概就是我对这个学科最大的意义吧。”
老教授的脑中没有任何的落寞,尽是满足与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