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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楔子二

作者:麦和当康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年轻的新帝陪几位宰辅议了一天事,等到掌灯时分才脱身回到寝宫。用过晚饭,宫人奉上茶水,皇帝身边的内侍长官徐阿盛捧着一本奏疏进来。


    用眼神示意宫人们退下后,徐阿盛才走到皇帝身边说:“晋王府里今日递了奏本,因是私事,我便自作主张留下来。”


    皇帝忙了一天也有些疲累,正揉着额角眉心,一听是晋王府的私事,漫不经心说着:“怎么,宁宁看上了什么东西,还是受了委屈来告状的?”


    徐阿盛低声回道:“郡主无事,是晋王妃的奏请。”


    “晋王妃?”皇帝语气里带上三分疑惑,“说的什么?”


    徐阿盛半垂着头,毕恭毕敬地回话:“晋王妃自请大归。”


    皇帝沉默了会儿,开口问:“晋王去世多久了?”


    “有近四年了。”


    “宁宁有六岁了?”皇帝轻轻点着桌面,垂目看着茶杯,不知想些什么。


    徐阿盛问一句答一句,既不多看也不多言:“是六岁。”


    皇帝嘴上带了点笑意:“说起来我与十一叔年纪相仿,幼时也算玩伴。十一叔勇毅聪慧,我亦有所不及,阿翁更是宠爱有加。当年阿爷伤了腿,朝中认为有损威仪,废储另立之声不绝,若非十一叔执意就国,当日东宫之主、如今九五之位是谁尚不可知。”


    徐阿盛眼观鼻鼻观心,只当刮了阵耳旁风,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皇帝也不在乎徐阿盛听不听见,不过是想起往事,感喟一番:“十一叔为宁宁取小字时,只求一世安稳,奈何王叔早亡,宁宁自幼失怙,也是造化弄人。”


    徐阿盛恭维道:“太祖亲自为郡主题永安二字,有至尊庇佑,郡主定能平安喜乐。”


    皇帝不置可否,转而问起王府中事:“晋王府上如今是王妃在打理?”


    徐阿盛早早打听好了晋王府上状况,以备皇上问询,此时揣摩着皇帝的心思回答说:“是,晋王的田产铺子是秦安在管。郡主的身边是一个叫豆苗的在服侍,听说原也在宫里当过差,后来放出去的。至于晋王留下的衣物器用和以前赐下的亲王仪仗,则是由崔典簿看管。”


    “秦安。”皇帝轻轻念着这个名字,声音几不可闻。


    徐阿盛以为皇帝不知秦安是谁,连忙解释:“原是宫里使唤的人,打小跟在晋王身边,后来随着晋王去了封地。”


    皇帝瞥了徐阿盛一眼,顺势说道:“我见过他,是个伶俐的。那个崔典簿也是十一叔身边的?”


    “崔典簿是晋王妃同郡主回京时,太祖见王妃哀恸、郡主年幼,特意派去帮忙整理晋王旧物的人,如今依旧领着内宫典簿的食俸。”崔典簿也没少向宫中打点,想重回宫中当差。可一来是皇帝极少提起晋王府,二来徐阿盛隐隐觉得皇帝对晋王府的态度有些微妙,所以从不主动提及崔典簿这个人。


    皇帝轻轻嗯了一声,扫了一眼徐阿盛手中的奏疏:“十一叔是我长辈,他的家务事我不好定夺,派个人送去百福殿,让太上皇批复吧。”


    *****


    外面来报时,太上皇正跟太上皇后一起看字画,徐阿盛的干儿子徐知义进来叩头问安,把晋王府的奏疏呈上。


    太上皇身边的内侍总管余朝荣接了奏疏,递到太上皇手边。太上皇低着头仔细端详着桌上的锦鸡图,头也不抬,将奏疏随手往桌上一放,说道:“有什么事是文武百官解决不了的?呈到我面前做什么?”


    徐知义将奏疏呈上后就垂首立在堂中等着太上皇问话,此时忙回道:“是晋王府上的私事。”


    许久未听到“晋王”这一称呼,太上皇一时有些恍惚。


    当年肃帝宫中美人众多,子嗣也多,时常有磕绊争执。肃帝从不理后宫事,自己身为最年长的皇子,与曹氏所出几位皇子关系一直不融洽。待到肃帝立储,自己入主东宫,与有望成为继后的曹氏更是势同水火,幸得杨淑妃暗中相助,才不至于丢了储君之位。


    杨淑妃出身不高,有几分肃帝发妻卢皇后年少时的神韵,又生得貌美,肃帝很是宠爱。奈何杨淑妃先天体弱,产下十一郎后更是气血两虚,卧病不起。最初是宫中与杨淑妃交好的妃嫔轮番看顾十一郎,等到了开蒙的年纪,则是由当时还是太子的太上皇带他开蒙读书。后来十一郎便长住东宫,太上皇手把手教他读书写字、骑马射箭。十一郎曾趴在这位兄长肩上睡过,也曾在东宫书房胡闹过。


    当初太上皇被算计伤了腿,肃帝是真的动过废储另立的念头。那时太上皇当真是心灰意冷,万万没想到这个与自己最亲密无间的弟弟会成为取代自己的对手,同时又觉一丝嘲讽,继后想尽办法要废了自己,结果却为十一郎做了嫁妆。


    可事情的发展超乎所有人预料,十一郎匆匆完婚就国,肃帝最终也没有废储。远赴封地的十一郎逐渐抹去他在京中的痕迹,仿佛永远不会再踏进京城一步。


    缓兵之计和无意皇位,当时还是太子的太上皇相信这个在东宫长大的弟弟是后者,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这么想。十一郎就国第三年,传来了神山地动,晋王死于山崩的消息。地动掩埋了所有不合理的迹象,自己身在东宫却对一切无能为力,只能被推着一步步往前走。如今四年过去,自己从太子成为皇帝,又从皇帝退位太上皇,时过境迁,未想再次听到“晋王”之称。


    太上皇缓缓抬头,看向徐知义:“晋王……何事?”


    太上皇后听到晋王二字也坐直了身子。


    徐知义低头垂目,只盯着自己身前半尺青砖:“晋王妃自请离府大归。特来请圣人批示。”


    太上皇听见是晋王妃,眼中那点几不可查的情绪被不耐烦取代:“她要去便去,有什么好问的。”


    徐知义正要应诺,太皇太后插嘴问了一句:“那永安怎么办。”晋王妃去留无人在意,永安是晋王唯一的骨血,她的生活不能不管。“永安年幼,离开母亲不知该有多难过,也不知何氏要往何处去,若是能时常见着,永安也好受些。”


    太上皇叫住徐知义,问道:“她可有说离府后去哪?是回江宁还是留在京中,若是留在京中,可寻好了住处?”


    徐知义躬身应答:“晋王妃并未提及。”


    “那就去问。”太上皇终归是做过几年皇帝的,说话威严不减。


    太上皇后在一旁多交代了几句:“若是留在京中,我看不如在王府附近寻个合适的宅子,离永安近些有事也好照应。你去问话可要和缓些,莫要让人觉得宗室欺人。”


    徐知义一一应下,先回去向徐阿盛回禀一番,第二日一早便出宫前往晋王府,谁知到了晋王府却没见到人。晋王妃约了人,一早便出门去。


    徐知义今日无事,索性等上一等,便先去拜见郡主。


    永安郡主咳喘之症拖了月余,方子换了三四种,总不见好,徐知义问安的功夫,就咳嗽数声。婢子端来汤水让郡主服用。徐知义趁婢子从身边经过瞄了一眼,见里面是些红枣百合之物,又抬头看郡主面色,虽在病中也还算红润,未见清减,奉汤的婢子亦进退有度,行事规矩,顿时心下有数,不再打扰郡主养病,告辞离开。


    见过郡主,徐知义打算见见秦安,一个婢子将徐知义带去马厩。秦安正从马厩里牵出一匹雄壮高大的银鬃黑马,徐知义见这马毛色油亮身形健壮,不禁感叹道:“好马儿!”


    秦安将马儿交给马夫,同徐知义互相见礼,说道:“这是晋王的马,名唤掠影,每日都会牵去围场跑几圈。”


    说话间听得几声尖锐鸟鸣,徐知义好奇问道:“府上还养鹰吗?”


    “原是晋王养来寻猎,后来便一直留在府上。”


    听闻都是晋王留下的,徐知义没再多问,看着远去的马同秦安闲谈:“听闻晋王骑射俱佳,见此良驹,亦能遥想三分晋王英姿。”


    秦安笑笑,并未说话。徐知义来此也不是为了看马,略略欣赏几眼,就收回目光,状似无意地打听:“晋王妃向宫中递了奏疏,秦中官可知晓?”


    秦安陪侍晋王多年,晋王府中一举一动自是了如指掌,晋王妃与谁交际也是心知肚明。但是面对宫中来人秦安亦是打起十二分精神谨慎应对:“我一奴才怎好过问王妃之事。”


    大家同为内臣,做的都是服侍人的活计,徐知义对秦安这话也不意外,微微倾向秦安,仿佛真心实意为王府着想一般:“王妃自请大归,圣人使我来问问王妃去处,郡主毕竟年幼,是留在府中还是接去宫中,也要有个章程。”


    秦安客气地说:“王妃今日出门去了,徐中官若是着急,我这便去问问王妃身边的婢子,让她们给王妃传信。”


    徐知义抬手虚虚一拦:“我倒不急,不必扰了王妃雅兴。”


    秦安也没打算真去找晋王妃,徐知义要是着急,才不会在此同自己闲聊。见徐知义摆明了想打听些事情,秦安干脆将徐知义让去花厅,自己陪着这位圣人的耳目吃茶总比放任他在府中闲逛好:“此处腌臜,还请徐中官移步。”说着抬手示意,自己在前引路。


    秦安招待周到,茶水果子俱是上佳。午时摆宴四热两凉,一份汤水一道点心并两种主食。份量不大但菜色精致,有荤有素,都是些味轻好克化的菜品,一顿饭吃得徐知义满意舒心。饭后又和秦安一起下了会儿棋,从晋王的旧事聊到郡主的身体,秦安一一应答。在问到王妃时,秦安虽然对晋王妃的一些行为颇为不满,但晋王已逝,晋王妃与郡主也相安无事,秦安无意为那些杂事横生波折,只推脱说自己不清楚。


    徐知义吃了一肚子茶水点心,等到天黑,晋王妃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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