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安差人向王妃通告宫中来人,徐知义则慢悠悠地朝王妃住的倾云阁走去。
晋王妃今天约礼部尚书家的女眷去参加一个雅集,给玉郎捧场,之后又游山饮乐,此时正觉乏累,准备沐浴后让春宴给她揉揉腰腿。春宴刚打发了人去备水,秋游就进来禀报说:“娘子,宫中来人,说是专来寻娘子的,已经在府里等了一天。”
晋王妃走多几步觉得脚疼,踢掉鞋子歪在榻上,听见宫里来人,连忙从榻上坐起:“来的什么人?所为何事?”
秋游回答:“是个宦官,只说有事寻,却没说是什么事。”
晋王妃心中疑惑,宫中能有什么事需要特来一趟,还等了一天,若是要事怎么没人去寻自己,若不是要事改日再来也是一样的,何必等到现在。边想边踢踢鞋子,示意春宴帮自己穿上,站起来理了理衣裳,觉得没什么不妥,才对秋游说:“人呢?带他去偏厅。”说罢自己也往偏厅去。
晋王妃进门时,徐知义已经站在堂中了,见王妃过来,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安。晋王妃上下打量了下这个年轻的宦官,宽大的内臣衣袍显得他体型偏瘦,五官普通肤色却很白皙,不笑的时候有种淡淡的疏离感。晋王妃成亲第二日就随晋王远赴封地,后来归京宫中也不需她请安朝贺,因此她对宫中内侍女官并不熟悉,徐知义更是从未见过。
晋王妃在上首坐下,看着徐知义问:“中官此来所为何事?”
徐知义也没坐,站着说道:“圣人问,晋王妃离府后可有去处?若是宅院尚未寻好,可需宫中帮忙参详一二?”
晋王妃猜到徐知义是为那奏疏来,却没想到徐知义会问她住哪。本来晋王妃是打算等到准了大归再提宅子的事,既然徐知义现在问了,不如趁此机会把宅子要过来。想到这儿晋王妃说:“原先在亲仁坊有处宅子,正合居住。”
徐知义想了下,亲仁坊离晋王府所在的九如里虽不太近,可也不算太远,只是亲仁坊寸土寸金,俱是高门大户,不知晋王妃手里的是哪一处。何家倒是大手笔,能在亲仁坊置一处宅子给女儿作嫁妆。徐知义话问完也不多留,躬身一礼便要告辞。天色已深,晋王妃也懒得同他多聊,唤了个人送徐知义出府,自己就回去舒舒服服泡澡。
前院东南角一个小书房内,秦安正在和一个半大小子说话。这小子名叫程力武,他父亲程宝定是原晋王府典军,晋王遇险后王府原有职官均裁撤,程宝定和一部分原晋王府亲事留下改做护卫,程力武也跟着在府中做些杂活。
“徐知义说什么?”秦安问。
“青釉姐姐说,就问了一句,问王妃离府后住哪。王妃说住亲仁坊。别的什么都没说,那个姓徐的问完就走了。”程力武年纪不大人又活泛,成日里姐姐长姐姐短的嘴甜得很,又时常买些零嘴分给女婢们,同府中侍女关系都很好。
亲仁坊?秦安在心中回想了下,当年晋王妃的嫁妆单子他是经过手的,里面有亲仁坊的宅子吗?秦安把亲仁坊所有的宅院捋一遍,捋来捋去都是有主的,找不出一座空置的宅子。也不是完全没有,确实有一处空着,是原右卫大将军房有仁的住处,十年前房有仁因为通敌被问斩,妻儿流放,家财俱被查抄。
难道晋王妃说的是这一处?秦安面上不显,心中却暗骂王妃愚蠢。徐知义哪里是来问宅子,分明是来问郡主。若是晋王妃聪明,就该自谦愚钝难以教导郡主,再说些情深不舍的话,恳求圣人开恩日后能再与郡主相见,怎么就真跟徐知义谈论起住处了?何况说哪里不好,晋王留下的宅院不止一处,秦安早前也曾说过若有朝一日晋王妃不愿再居府中又无宅院可住,可以从晋王的旧产中挑一处。只是这些话不能跟宫里说,更不能跟宫里提亲仁坊那处。从前晋王政务缠身无暇陪她,又怜她孤身远嫁,对她多有纵容,来京后府中更无人钳制她。日子过得太舒心以至得意忘形,被崔典簿拦过一次还不警醒,对宫中来人仍是口无遮拦。
然而徐知义已经离开,秦安此时想拦也拦不住,只能祈愿宫中那位不记得那些陈年旧事。
徐知义回到宫中时天已黑透,把今日在晋王府所见所听事无巨细向徐阿盛禀报过后,也先去歇息,第二天估摸着太上皇用过早膳,才前往百福殿。
“晋王妃一早便出门,直到晚间才回来。小郡主身体不太好,尚药局也去看过,说是节气变化外邪入侵引起的肺热,本不难治,只是小郡主肺气积弱,不敢用重药,只能慢慢调理。郡主身边的人看着都挺规矩,伺候也算用心。晋王原先的鹰马如今依旧养在府里。”
太上皇打断徐知义:“是那匹银鬃的马?”
徐知义垂首肃立回道:“正是。”
太上皇“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徐知义等了几息,见太上皇没有再问的意思,就接着说道:“晋王妃已寻好去处,是……”
话还没说完,太上皇又问:“她一日都没回来?”
徐知义自是知道这个“她”指谁,实话实说道:“听说是晋王妃早约好的,奴婢到晋王府时王妃已经出门,秦安本要派人寻,是奴婢没让寻。”
“你说尚药局去看过永安,是谁来请的,什么时候请的?”太上皇语气还算平常,一时分不出喜怒。
徐知义见郡主病着,猜到太上皇说不定要问郡主的病情,昨夜亲自跑了趟尚药局,把几次出诊仔仔细细问清楚。问时便觉太上皇只怕要恼怒,但他与晋王府中从无往来,也就不需为谁遮掩:“是秦安来请的,郡主刚开始咳就来请过尚药局的御医,用过一段时间的药后不见好就又来请。出诊的侍御医说是因为用药轻,所以见效慢,重新诊了脉,换了几味药。之后每隔三四天便请一次,最后一次是两天前,开了些温补的药膳。吕奉御说郡主以前哭伤了嗓子,加之病中奔波上京留了病根,如今发作起来自然积久难愈,再用一段时间的药便能见好,仔细调养着以后也无大碍。”
“哼,”太上皇有些不满,“永安病着,她倒自在,她可说离府后如何安置?”
“晋王妃说会移居亲仁坊。”
“亲仁坊?”太上皇对这个地方也很意外,“亲仁坊哪家要出售宅子?”
“并无人出售,王妃说是原有的旧宅。”徐知义回答。
太上皇更觉惊奇,转头问余朝荣:“亲仁坊还有空宅?”
余朝荣哪里知道京城何处有空宅,只好说:“老奴也不知晓。”
徐知义原也不知道亲仁坊里哪间住着哪位,但是自有人知晓,宫中传旨可没有到大街上现问路的道理。徐知义一五一十回禀:“亲仁坊只有一处空宅,原是罪人房有仁的府邸。”至于这座宅子如今契书上写着谁的名字,徐知义假装不知道,没敢提。
没人提不代表太上皇想不起来。一说房有仁,太上皇便清楚是哪座院子。余朝荣也想起来是哪座,他看向太上皇,果然见太上皇脸色不虞。只听太上皇缓缓开口:“那座宅子确实不错,房有仁敛财百万,将府邸修得珠窗网户,画栋雕梁,不过我怎么记得这座宅子是十一郎的?”说着看向余朝荣。
余朝荣连忙回道:“先太祖确实将此宅赏给晋王,原先是想修作晋王府,可惜尚未完工晋王便去封地赴任。”后因晋王枉死,肃帝睹物思人,连郡主归京都不曾启用这座宅子,而是另择地方修府。
“既是十一郎的,你去告诉何玉静,就说那宅子年久失修,住不得人,让她另寻个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