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8章 京华

作者:谢缘君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回到京城后,慕微云去面圣,朱鹤闻则接到门派的消息,要他直接回去。


    玄青门依然在下小雨。许多仙童挎着篮子为侍奉的修士采花,其中有些年纪比较大的又上来和朱鹤闻搭话。他们大多都是没钱修行,又想要上山拜师的寒门或者平民子弟,有些侍奉得好就能一朝得道。


    由于朱鹤闻总被派下山在度尘宫迎来送往,这些人也最容易接触到他,不少人就期待他能引荐他们上山拜师,从此开始登天之道。


    度尘宫有个小姑娘叫白雪儿的,今年才十五岁,有个姐姐白月娘,原先是朱鹤闻在赤文峰修习符箓时的同窗,常拜托他帮忙照顾妹妹。小姑娘却很争气,一直没有求过朱鹤闻带她上山,只是自己默默努力着。这次也只是来送一些新采的冰玉花作为答谢,朱鹤闻收下东西时,她在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


    “朱道长,下一次清谈会是什么时候办呀?我想问问五方山会不会派人来……”


    朱鹤闻回答道:“不知道,要看几位长老的意思。你想见你姐姐?”


    白月娘正是嫁到了五方山,远在东海,很少有回来的机会。白雪儿点点头。


    “那我跟师姐说说这件事,看她能不能和长老们商量,最近办清谈会。”朱鹤闻提了提手里的篮子,“谢谢你的花!”


    上山之后,苏一念大掌门依然闭关,朱鹤闻就在师父门口磕了两个头,便去见胡望山了。


    胡望山乃是庆亭胡氏的老祖宗,比起陈观海,更年轻也更气盛。当年请命救朱鹤闻出来之后,他为朱鹤闻的本名朱逸后面添了个“之”字,若非苏一念又赐字鹤闻,他这个名字恐怕很难开口。


    胡望山不像陈观海,守着自己的雪洞寸步不出,凡事都是遣人传唤;胡望山喜欢四处走动,显出威风。这一次,他正去拜会寒蝉子,叫朱鹤闻去一趟观棋峰。


    寒蝉子祖师爷目不能视,盘腿坐在一块冰上,清瘦的面容被覆眼白绫遮掉一半。胡望山则兀自在寒蝉子边上沏着热茶说着话。朱鹤闻在门口听了几句,大概是在问庆亭胡氏未来的气运,寒蝉子答说顺风顺水,宜固守旧俗。


    再听下去,胡望山就要发觉他在外面了,于是朱鹤闻主动走上前去,跪拜道:“老祖,晚辈回来了。”


    “祖师爷,朱逸之那孩子回来了。”胡望山没理他,“祖师爷还记得他么?”


    寒蝉子的嗓音像是碎雪:“记得。”


    胡望山就笑道:“祖师爷记得你,朱逸之,还不磕头。”


    朱鹤闻对着寒蝉子磕了两个头,寒蝉子并不言语。胡望山便说:“好了,这次去怎么样?朱颜剑主对你态度如何?”


    朱鹤闻说:“她还是个小姑娘,做事一派天真。”


    胡望山问:“你们在江烟门遇到什么东西没有?我可是担心你得很呐,那鬼地方封印几十年了,没出事?”


    朱鹤闻知道他想听什么,于是说:“淑妃的亡魂回魂了,但慕姑娘怕她不得安息,先超度了她。我看她是有些害怕鬼魂,估计之前没见过大世面。”


    “她没有因为你是延州朱氏的人为难你?”


    “报上师父的名号,她便不敢多说了。一路无话。”


    胡望山捻须而笑:“不错,和我听到的差不离。接下来的差事,也交给你去办吧。”


    “什么?”


    胡望山带他出了寒蝉子的雪洞,御剑往自家洞天飞,才说道:“陛下要整修度尘宫,公主要去,你也陪她去。看着大阵,别叫钦差跑前跑后。”


    朱鹤闻知道,这是要叫他去和钦差对着干了。于是他假装忧郁道:“师父之前叫我回来就替他看着丹炉,我还要等他出关禀报一声才能走呢。要是我和师姐都走了,凌绝顶没人,师父出来可是先怪罪我。”


    胡望山望着上都城的方向,云雾缭绕下,隐约看得见金顶。他说:“你知道慕尘回来了吗?可怜的孩子,我们都商量,要请陛下恢复他父亲在世时所有的爵位。云中慕氏是祖传的记仇,当年为报河西之仇,慕玄致屠了整个色目部落……慕尘回来,还不知道要怎样清算呢。”


    朱鹤闻默默看着脚下的云层,也许是久在山下,还不习惯山上的冷风,只觉得透骨地冷。良久,他俯首道:“请前辈上书,把我加进修缮度尘宫的队伍吧。”


    上都城中,正在筹备一场宴席。这场宴会是为慕微云接风的,皇帝把它交给东宫去办,为这件事,太子妃慕如清已经忙了好几天。


    她还记得妹妹喜欢吃炙羊腿,她还记得妹妹不爱吃软塌塌的食物,她还记得妹妹不喜欢室内凝滞的感觉,所以把宴席摆到了室外。


    她看着满宫忙忙碌碌的宫人,坐在堂中分配着工作,心里已经开始胡思乱想,仿佛一只兔子在胸口跳来跳去——现在叫她乐乐还合适吗?这个小名还能用吗?她长开的话,会像父亲还是母亲呢?她长得高不高?会不会晒黑很多呢?


    这一切都在她从娘家带来的侍女当归小跑进来时得到了解答。她专门叫当归去门口看着,要是微云一到,就马上进来告诉她。


    当归坐在一边的脚踏上,很兴奋地比划着:“微云小姐长得比您高一些,很像方夫人,还佩着那把朱颜呢!简直和夫人以前一模一样……”


    “她在和殿下说话?”


    “殿下替陛下在赏东西,估计过一会儿就来了。侯爷已经到了,等殿下带他们进来。”


    慕如清跌坐在圈椅上,轻轻拍了拍心口:“我知道了,知道了……合欢!我想还是把金步摇去掉吧,是不是太张扬了不好啊……”


    当归笑歪了:“娘娘,二小姐不会在意这个的!您现在是尊长,可不要太紧张。”


    女子们说着话,又有一队人从月亮门里走来,慕如清认得打头的是太子近侍徐如意,于是赶紧叫合欢和当归去迎接,自己也款款入了席。


    只见迎面走来的太子一身紫袍,慕尘紧随其后,竹色通身,不饰金玉,正回头和后面的人说着什么。等角度一转,慕如清才从重叠的山石外看到那个姑娘的身形。


    她比慕尘矮一些,却也是女子中的高挑矫健者,乌发如云,扎做一个雪鸿髻,利落地收在脑后。她衣着简单,一样不爱妆饰,只有一身清爽的粉袍子,衬着腰间修长的朱颜宝剑。


    当她看见姐姐的那一刻,慕如清会想起母亲说微云是桃花笑面,果真是红润而快乐的,凤眼笑起来如同花蕊朝日。


    毕竟还有太子在场,慕微云规规矩矩行礼坐下。


    “今天是家宴,都别太拘谨。”太子率先发了话,“二姑娘,明初,你们也不用紧张。”


    慕如清也笑着问了些话,碍于皇帝派人在侧,不能说得太动情。一顿饭很快过半,皇帝派来的内侍们到了回宫的点钟,纷纷告辞退去,徐如意一直看着他们出了几层大门,方跑回来道:“各位爷已经走了!”


    话音刚落,慕如清就站起来,越过几桌宴席,径直将慕微云搂进怀里。她轻轻摩挲着慕微云的脖颈,哽咽着说不出话来。默默相拥半刻后,慕如清从袖子里拿出一枚长命锁,抽噎道:“这是你十岁的生辰礼,我找人给你打的,现在应该是戴不上了……”


    慕微云将它拿过来,珍惜地佩在腰间,拍了拍它,笑着说:“戴不上脖子,就挂在腰上好了。我很喜欢。”


    容安止一下放松了脊背,闲闲靠在椅背里,举起小酒杯和慕尘调笑道:“当时见你的时候,她也这么哭了一场。可见你们真该早点回来,在灵州猫着做什么呢?”


    慕尘则轻叹着拍了拍慕如清的背:“燕燕,别哭,我们都回来了。”


    慕如清抹了抹脸,红着眼睛道:“我记得乐乐之前就只有这么一点高——”她比划了一下椅子的高度,“这么多年没有见,我……我刚才一晃眼,还以为见到娘了,长得真像啊……”


    慕微云默默抱住姐姐,乖乖地替她擦干净眼泪。容安止笑着叹了口气:“父皇连让我操办个家宴都不放心。你看,微云和如清不是一直很好吗?”


    姐妹说了些话,慕微云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对太子说:“不知殿下可有收到华世琛还活着的消息?”


    容安止摇了摇头,说:“不曾。”


    慕微云便沉思道:“这倒奇怪了。”她简单说了在江烟门遇到前朝皇子的事,然后说,“我们走得绝对比送信差役慢,不该现在还没收到消息。”


    慕尘说:“有人按下未报,而且是地方官府。”


    容安止放下酒杯:“为何不报?”


    “隐匿南朝旧人是杀头大罪,若非南朝臣子,藏匿他百利而无一害。”慕如清的手指轻轻叩着桌面,“除非,他能带来很大的利益。”


    “他一个孤寡老人能做什么?”慕微云摇头说,“我们穿行江南,没有遇到疑似同伙的人。”


    容安止撂下筷子,沉声道:“当务之急是派人去查他的下落。若我猜测不错,恐怕是我那位二哥动手脚了。”


    席上一片寂静,初夏的浓叶重重压在灯上,照得竹木桌椅光影阑珊,月色也被云罩住了。


    众人默默吃过,容安止看出慕如清有话要对微云单独说,于是宣布散席,携着慕尘去前头看宝剑了,留下姐妹俩往后院走。慕如清带着妹妹穿过湖上的折廊,坐到湖中小轩里,命人放下四周的竹帘,遣散所有随从,才肃然问道:“微云,你实话告诉我,后面你打算怎么做?”


    “先不说这个,姐姐,你知道为何陛下能找到我们吗?”


    “我听母后说,是请了观棋峰的寒蝉子祖师占卜朱颜剑的位置,然后找到你的。其实他们只要找朱颜剑主,并不是刻意找你。”


    “寒蝉子祖师是什么水平,姐姐你是知道的,那可是大掌门的师弟。苏一念的平辈,等闲请得动吗?能让他帮忙,至少是陛下亲自写了信去请。”


    “……这些我都知道。”湖上凉风习习,卷来清淡的荷香,慕如清握住妹妹的手,“陛下想要你入局替他做刀,这有多危险,我不用多说。姐姐在这里混迹十年,唯一能做的,就是保证你如果不愿意冒险,还有个退路。”


    “我……已经想好了。”慕微云抬头笑了,“姐姐,我想做下去。母亲当年就是为天下请命,我既然背负朱颜,也要继续她的事业。何况这次有陛下和太子殿下和我站一边,怕什么呢?”


    “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天下有那么多名士前辈,找谁不好,非要你?”


    “可是只有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不是吃着人血长大的,我是他们之外的人,我可以反对他们!”慕微云抽出手,认真地看着慕如清,“我唯一担心的就是你,姐姐——你本来做天家媳妇就不容易,要是有个离经叛道的妹妹,你不是要对付更多上面的压力吗?我很害怕因为我,你过得不好……”


    “这不重要,微云。”慕如清摇了摇头,“不用你替我操心,我怕的是你还没看清,就被卷进去了。既然如此,咱们各退一步。到时候陛下肯定会派你和钦差一起去五方山,你就去,但是不许当出头鸟,不许说话,等回来之后,我们做决定。”


    慕微云立刻笑开了:“好,没问题!都听我姐的。”


    慕如清忍不住伸手揉了一把她的脑袋:“我会写信给琅琊公主,让姝媛替我盯着你。有她在你就放心吧,事情肯定是她决断。总之,别把世家大族想得太简单了。苍川陈氏和庆亭胡氏能够盘踞千年,绝非善类。”


    度尘宫的事暂时搁置一边,慕微云初到京城,就收到一封请帖。庆亭胡氏家主、中书令胡尚武的五弟胡尚余迎娶苍川陈氏的小姐,给长平侯府下了请帖,要请他们前去喝喜酒。


    慕微云不爱坐车,和慕尘一人一匹马到了门口。胡氏果然煊赫,门口的开道朱牌和车马乱成一团,无数小厮车夫喧嚷着,许多家仆出来接应贵客,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在何处下马。过了片刻,一个身着水色长袍的青年从胡家走出来,朝着慕尘招手:“明初!这里!”


    慕尘笑道:“这便是陈家三公子。”


    陈公子叫了侍从来把马牵走,上前来见礼:“在下太子中允陈抱朴,见过侯爷、朱颜剑主。”


    慕微云还礼,笑说:“陈公子对这里倒是熟门熟路,劳烦你来接我们了。”


    陈抱朴也笑了:“这里是我外祖家,自然熟悉。”


    慕微云跟着他们进去,一路听他们说话闲聊。一听才知道,这位陈抱朴,似乎与太子很是亲近,一口一个“表兄”。他们路上聊了些近来太子僚属们的趣事,不知不觉间就到了院中。


    一道涓涓细流隔开了男女坐席,两侧花团锦簇,都是上好的姚黄、豆绿二品牡丹。慕尘和陈抱朴去了男人的席上,慕微云则被一位少妇带着,往后院去了。


    一问才知道,这位窈窕妇人竟然是太子良娣,陈抱朴的亲妹妹,陈抱琴。陈抱琴一身鹅黄的窄俏衣裳,算不上美艳,却是非常有精气神的相貌,不作世家深闺的娇柔之态。


    她带着慕微云,和女眷们在一起聊天。果然如慕尘所料,上来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慕微云的婚嫁,所幸她早有准备,拿“要潜心修炼”糊弄过去。


    说话许久还未到吉时,慕微云觉得闷,就说自己要更衣,独自出去转转。穿过牡丹花丛,绕过一座小湖,她看见了一处小轩,三面临水,似乎是个好去处。正要走过去,她却忽然听见假山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与当年那场命案有关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这个声音……正是慕尘!


    “当年延州朱氏有罪不假,可如今罪名已定,你还要如何追究其他人的责任?”


    这个听着像是容安止。两人声音都没有刻意压低,似乎只是闲话。


    “没有清算干净的,总会被我抓到机会。”慕尘很谨慎,没有说具体的细节,但声音之冷,竟让慕微云也不禁一抖,“从上到下……每一个人,血债血偿。”


    就在此刻,一声踩碎落叶的微弱声响从假山另一侧传来。慕尘和容安止不是修士,加上注意力不在此处,应当没有发觉。慕微云却因为偷听,本就警觉,她当下便轻步抄到那侧,朱颜出鞘,横在了背对着她的那人脖子上。


    朱鹤闻颈上一冰。他缓缓回头,和慕微云沉静的目光相撞。


    那两人还在说话,朱鹤闻举起双手,比口型道:“偷听,非我本意!”


    慕微云微微扭头,示意他跟她走。两人就保持着这个姿势走出去几丈,钻到月亮门后,慕微云才出声道:“你为何偷听?”


    “冤枉,我是误闯。”朱鹤闻小声说,“我本是庆亭胡氏叫来驱邪的,在他家住了几日了,谁知今天撞上令兄和殿下说话。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好静待他们先离开。”


    他们也没有说什么机密,慕微云想了想,撤回朱颜。她寒声道:“你最好是没听到。”


    朱鹤闻无奈地笑了笑,不再辩解。慕微云刚要离开,却又想起什么,回头问道:“你说你是来……驱邪?庆亭胡氏最近招惹上什么了?”


    朱鹤闻就像料定她会感兴趣一样,直起身子,微笑道:“镜鬼。”


    慕微云回到宴席上时,新郎胡尚余正起身敬酒,又是一轮客套工夫。这些刚走到一半,一个宫中打扮的内侍冲了进来,凑在胡尚武耳边说着什么。只见他霍然起身,抚掌道:“叫人扫地,铺锦!贵妃娘娘来了!”


    话音未落,胡家的家仆已经抬出了一箱锦缎铺在地上,沿着花丛一路铺到大门口。慕微云还没来得及为这种铺张惊叹,就听见门口锣鼓喧天。胡尚武的妻子率先领人跪下,女眷们哗啦啦跪了一地。很久之后,当慕微云都觉得膝盖隐隐作痛,一阵花香忽然飘进鼻子里。


    那是一种世间不存在的花香,仿佛把所有香花都泡在美酒里酿成,既浓郁、又艳丽。然后,是某种极好的布料和锦缎轻轻摩擦发出的悦耳声响,伴随着脚步声拖曳到人们头顶。一个如珍珠般酥润的声音含笑道:“诸位请起。”


    慕微云抬头看了眼这位盛宠的贵妃娘娘,一时竟不知道她年岁几何。要说这张脸,那和二三十岁的女子也并无区别,可她膝下的二皇子容安乾已经年近而立,她却丝毫不见老态。这些都是要用无数看不见的金银财宝去细致供养出来的。


    她扫视了一圈人群,目光落在慕如清和慕微云身上。贵妃笑意更深,她笑着说:“慕微云,你过来,让本宫瞧瞧。”


    慕微云沿着锦缎边缘走过去,跪在她面前。胡贵妃上下打量着她,说:“你与方辞镜很像。本宫听说你行事也像你母亲……你可知道,方辞镜为何嫁给你父亲?”


    “父母尊长,民女不敢妄议。”慕微云低头跪拜,“娘娘请指教。”


    胡贵妃托腮笑着,眼中却殊无笑意。


    “因为她造谣,动摇玄门道心。妄言大阵,诬告世家。直到令尊搭救,才以身相许,借此脱身。”胡贵妃露出森森微笑,“你,不该重蹈覆辙。”


    慕微云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觉得她张牙舞爪的有点好笑,忍不住笑了,连忙低下头磕了几个头,外人看着倒像是害怕。就在陈抱琴看不下去,要上来解围时,外面又跑来一个小厮,这次说的是正事:


    “新娘子起轿了!”


    胡贵妃挥了挥手,示意慕微云下去,她自己也终于坐回了高位锦帐后,由几对锦扇遮了身影。


    新郎似乎等不及了,起身走到前门去迎接,众人都哄笑起来,院子里满是打趣之声。陈家和胡家都是永定坊的大户人家,几步路就到了,那新娘花轿很快便落在胡家二门里。


    新郎胡尚余高挑单薄,迫不及待地上前,掀开花轿帘子,迎出了新娘。


    苍川陈氏嫁女、庆亭胡氏娶妻,阵仗极大,新娘都进门了,隔墙的花窗里,还能看到外面街上不断走过抬着嫁妆的小厮。慕微云想起朱鹤闻方才说的话,坐直了些,仔细看向那新郎。


    胡尚余比他哥哥胡尚武单弱,听说在家是管钱的,无官无职,只买了个虚衔将军。常年困囿深宅,这人的皮肤确乎有些苍白,连眼睛都比旁人浅三分。


    这样看,还真有几分像是非人之物了。


    朱鹤闻是胡氏和陈氏拿捏着性命的打手,却愿意把这么大一个秘密透给她……而且还不是第一次。他想做什么,慕微云已经大概有了猜测,不禁微微一笑。


    只见新郎新娘拜了天地父母,因为贵妃在场,特地来谢恩。贵妃开了锦扇,从手上随手褪下一个金钏,丢给侍女:“赐新妇金钏,拿着吧。”


    侍女端着金钏,戴在新妇手腕上。胡尚余与新娘并肩跪下,谢恩磕头。礼毕,新娘起身了,胡尚余却依然跪在地上。胡贵妃蹙眉道:“做什么?你不满意?”


    胡尚余霍然抬首,盯着胡贵妃的眼睛,一字一句大声道:“臣胡尚余,要告发庆亭胡氏,侵吞民田,买卖公产!”


    “荒唐!”胡尚武一摔杯子,“你这……你!”


    贵妃喝道:“你把话说清楚!”


    胡尚余死死盯着贵妃,苍白的脖子上爬起青筋,说:“兹事体大,容臣面圣之后,仔细禀报!”


    贵妃凝视着他,面容冷峻。胡尚武越过席位,踉跄着上前拽住胡尚余的领子:“你为什么要这样诬蔑家里?家里对你哪点不好了?你是非要毁了咱们家百年清誉不成?!”


    “二哥你给我退下!”胡贵妃一拍案头,起身走到胡尚余面前,俯视着他,“说,必须说清楚。”


    胡尚余一身重工喜服,脸色却苍白如纸。他磕了个头,颤声说:“请娘娘,准我入宫面圣细说。”


    “够了!”胡尚武忽然也跪下了,却冲着苍川陈氏的家主,新娘的伯父陈守拙磕了个头,“我来说吧……都是冤孽啊……”


    陈守拙起身避开,捻了捻白色的胡须:“世侄,何故行此大礼啊?”


    “我是为耽误了陈姑娘的喜事,向苍川陈氏赔不是。”胡尚武抬起头,威严深峻的面容上流露出浓浓的悲哀 ,“今日的新郎胡尚余,是鬼非人!”


    新娘的身形明显晃了晃,席上新娘的母亲晕了过去。胡尚武一挥手,家仆们赶紧给新娘亲眷上醒神茶。他自己则扭过脖子盯着胡尚余,慢慢地说:“我家有一面古镜,原先闲置在家中。因想着五弟新婚,要换个大点的屋子,故而把它拿了出来放在屋里。谁知那镜中竟封印了一只镜鬼,许是怨恨我们家封它多年,在舍弟换喜服时,钻了出来,夺舍了尚余!马上便是婚期了,无故延期只会坏了两家名声,臣便擅作主张,只请了朱鹤闻仙长来驱邪,并未告知他人此事……谁知它,它竟然是瞄上了今天……要诬告我家……”


    话音未落,泣不成声,胡尚武竟然哭得撕心裂肺,似乎真的为自己的兄弟感到悲伤。容安止搁下茶杯,说:“这倒是一桩惨事。朱鹤闻?来说说怎么回事吧。”


    朱鹤闻上前振袖,磕了个头,回禀道:“回贵妃娘娘,这人……确是镜鬼夺舍无疑。”


    胡家是一个很大的家族,有点头晕很正常!深呼吸~


    庆亭胡氏的人不需要分得特别清楚,这样记就好了:胡望山是独一个的老祖宗,玄门里分布着很多代比他辈分小、比俗世中人辈分大的胡家修士,尚字辈是现在的中青年一代。


    苍川陈氏同理:陈观海是老祖宗,有很多辈的陈家修士,目前陈家的小辈刷新到了“抱”字辈,我们见到的就是陈抱朴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京华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