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先生,您不能再拖了!”
主治医生姓李,头发花白,戴着金丝边眼镜,此刻眉头紧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重重敲在桌面上那份最新的PET-CT影像报告和血液分析单上,纸张哗啦作响,像垂死挣扎的蝶翼。
“转移灶已经非常明确!范围比上次检查又扩大了!尤其是腹膜和肝脏这里,”他指着影像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亮点,“看到吗?这些高代谢灶!化疗方案必须立刻调整,联合最新的靶向药,这是目前最有希望争取时间、缓解症状、改善生活质量的手段!您这样消极……”
“李主任,”顾屿的声音平静地打断了他,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近乎温柔的疲惫。他坐在诊室冰凉的硬质椅子上,背脊习惯性地挺直,只是那挺直显得异常勉强,像一根被压弯到极限的芦苇。他的脸色在诊室冷白色的无影灯下透出一种不祥的灰败和蜡黄,眼窝深陷下去,像被无形的力量抽干了生气,颧骨显得异常突出。“我知道。费用清单给我吧。”
李主任后面所有关于治疗方案、生存期预测、积极心态的话都被堵在喉咙里。他看着眼前这个过分年轻、过分平静、也过分……了无生气的病人,眼神里充满了职业性的不解和一丝无法掩饰的、深切的怜悯。那眼神像针一样刺在顾屿身上,但他毫无反应。
李主任沉默地拉开抽屉,动作沉重,抽出一张长长的、打印着密密麻麻项目的费用清单,纸张在灯光下白得晃眼。那上面一串串的数字,冰冷得如同墓志铭,每一个零都重若千钧。
顾屿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清单,掠过那些天文数字般的药物名称和价格,最终停留在最下方那个令人眩晕的总金额上。他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没有恐惧,没有不甘,只有一片死寂的湖水。
他拿起桌上李主任推过来的笔,笔杆冰凉。他在需要签名的空白处,手腕稳定得不可思议,流畅地签下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过分安静的、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诊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如同生命流逝的脚步声。
“谢谢您,李主任。”他放下笔,将签好的单子推回去,脸上甚至极其艰难地、极其短暂地挤出一个极其浅淡、几乎看不见的、纯粹出于礼貌性的微笑。那笑容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转瞬即逝。
李主任看着那签名,又看看顾屿毫无波澜、深潭般的眼睛,嘴唇嗫嚅了几下,喉结滚动,最终所有的话语都化作一声沉重得如同巨石坠地的叹息。
“顾先生,您……多保重。有任何不适,立刻联系我,24小时都可以。”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无力回天的挫败感。
顾屿点点头,动作缓慢,像生锈的机器。他扶着椅子的扶手站起身,动作间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摇摇欲坠的从容。只是转身离开时,脚步微微虚浮了一下,身体晃了晃,被他强行用意志力稳住。推开诊室厚重的、隔音良好的门,外面走廊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人群的嘈杂、孩子的哭闹、推车的滚轮声、远处隐约的广播通知……各种声音汇成一股浑浊的洪流,猛地冲击着他的感官。
他感到一阵眩晕,扶着冰冷的墙壁,慢慢向前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跋涉在泥泞的沼泽。刚走出几步,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嗡鸣声隔着布料闷闷地传来,像催命的鼓点。屏幕上跳动着“赵经理”三个字。他深吸一口气,接通电话,将手机贴在耳边。冰冷的塑料外壳贴着他冰凉的脸颊。
当手机里传来“沈确强闯库房”的消息时,顾屿正经过墙上“安宁疗护”宣传画。画中老人握的手与沈确当年把他拖出车火时的手重叠在一起——那只手曾为他挡过烈焰,如今要撕碎他最后的庇护。
“顾总!您在哪?出事了!”电话那头的声音急促得几乎变调,充满了惊恐,“沈氏集团的沈总!沈确!他带着人,直接闯进我们核心库房了!说是要立刻、马上核查那件刚拍下的宋代玉壶春瓶的真伪和状态!保安根本拦不住!他那个架势,带着两个一看就是练家子的保镖,还有一个戴眼镜的老头子鉴定师,凶神恶煞的!说我们拍卖行可能涉嫌欺诈,他要亲自验货!现在库房主管都吓傻了,东西被他们强行打开了!顾总,您快想想办法!这不合规矩啊!库房重地……”
顾屿的脚步猛地顿住。电话里赵经理惊慌失措的声音还在喋喋不休地描述着沈确如何强硬、如何蛮横无理、如何带着鉴定师和保镖气势汹汹地闯入存放着无数珍贵拍品的库房重地,安保系统在他们面前形同虚设。周围嘈杂的人声、护士推着药车滚轮的声音、远处隐约的叫号广播……所有的声音在顾屿耳边瞬间扭曲、拉长,变成一片模糊刺耳的、令人作呕的噪音漩涡。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沿着脊椎猛地窜上来,瞬间冻结了他全身的血液,四肢百骸一片麻木。
沈确!他查到了什么?他怎么会突然去查那只瓶子?还是……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个念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他强撑的意志!胃部那熟悉的、令人窒息的绞痛感,像蛰伏的毒蛇被惊动,骤然苏醒,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噬咬上来!比之前在办公室那一次更加凶猛,更加绝望!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他腹腔内疯狂地搅拌、撕裂!
他眼前猛地一黑,视野边缘瞬间被浓稠的、翻滚的黑暗吞噬。手机从骤然脱力的手中滑落,“啪”的一声脆响,摔在光洁冰冷的大理石地砖上,屏幕瞬间碎裂成蛛网,赵经理惊恐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一只手死死抠住旁边光滑冰凉的墙壁,指甲在坚硬的墙面上刮擦出刺耳、令人牙酸的“吱嘎”声,留下几道清晰的白色划痕。另一只手痉挛般地、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捂住剧痛的胃部,身体痛苦地蜷缩下去,像一只被沸水烫熟的虾米,几乎要跪倒在地。冷汗如瀑般涌出,瞬间浸透了额发、鬓角和衬衫领口,冰冷的布料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阵战栗。
喉头腥甜翻涌,如同决堤的洪水。他剧烈地呛咳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腹腔深处撕裂般的剧痛,仿佛要将内脏都咳碎。这一次,他甚至来不及抬手去捂,暗红的、带着泡沫的血沫就从他紧咬的齿缝间猛地喷溅出来!星星点点,如同绝望的、妖异的红梅,瞬间绽开在冰冷洁净、反射着惨白灯光的医院地砖上,触目惊心,散发着浓烈的铁锈腥气。
周围瞬间响起一片惊呼和尖叫。有人慌乱地后退,有人惊恐地捂住嘴,飞溅的鲜血在瓷砖上绽成异形花簇,倒映着惊慌人群扭曲的脸。一个穿病号服的小女孩攥着气球呆立,看鲜红液体漫过她掉在地上的草莓发夹。护士站的护士反应迅速地推着急救车冲了过来。世界在顾屿急速模糊的视野里旋转、崩塌,最后定格在头顶那盏惨白得毫无温度的吸顶灯上,然后彻底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叭叭:心疼顾屿? ? ??? .
大家来抱一下╰(*?︶`*)
明天又是崭新的一天,大家看的高兴就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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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血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