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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见不得光的人

作者:房澈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柳小姐,这件是下季度的走秀款,设计师可以提前为您更改尺寸,您看是否需要为您配货?”


    柳清颐半倚着沙发靠背,双眼空洞无神的凝视前方,将举着展示平板的导购撂在一边。


    “柳小姐?”女导购轻声示意。


    她稍许回神,下意识抬起苍白的面颊,眼底的空落一瞬消散:“不好意思,你说到哪里了?”


    “您看这件还满意吗?”


    她勉强集中注意力瞧着导购翻阅了几张细节图,“就这件吧,下周送过来,谢谢。”


    周映执的车停在路边,不多会儿导购就打着伞将柳清颐送了出来,外头细密的雨雾铺天盖地,寒凉混迹其中无孔不入,上车前她冷不丁打了个寒蝉。


    “江嫂说你不吃药,又闹脾气了?”


    周映执口吻冷淡,却依然耐心替她披上薄毯遮蔽裸露的膝盖。


    柳清颐垂头不语,探不清神色,落于腿上的手却没闲着,大拇指和食指的指尖不间断的互掐,手指血色时红时白,周映执瞥进眼底,默不作声伸手,将她的焦虑覆盖在温柔手掌之下。


    “没事,我在。”他语气柔和了不少。


    “你还生我气吗?”她抬眸,眼底幽然。


    周映执眉眼微触,本就黯然的黑眸更显深沉,“不要胡思乱想。”


    柳清颐闻声欲言又止,默默转回头,将目光落于窗外。


    “我...不想耽误你的。”沉默片刻,她坦然出声。


    周映执听见后只略带自嘲的苦笑,未有应声,待车内寂静的厉害,才忽然声线凉薄的喃喃自语,“我跟他有这么像吗?”


    柳清颐微怔,不自觉握紧指尖,这细微的颤动赤.裸于周映执掌心之下,令他面若死灰。


    “我早就清楚,国内的医疗水准并没差到需要你频繁飞英国的地步,只是我很好奇,你若无其事盯着我这张脸的时候,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他嗓音疏离之极,听的柳清颐背脊发凉,下意识辩解,张口却又不知说些什么。


    被戳中的心思很难靠几句无关痛痒的否认糊弄,潜意识里她严重依赖周映执,舍不得放手却又不愿靠近,内心深处极度渴望着另一幅相似的面孔施舍垂怜,这种纠结和矛盾反复郁结于心,混杂着作为柳家独女而被全家寄予厚望的压力,终究令她不堪重负,三年前她患上了中度双向情感障碍,长期依赖药物控制,病情时好时坏。


    见她哑然不语,他死心般的抽回掌心,视线落向驾驶位,“去岚园吧。”


    今日海城乌云密布,淅沥小雨愈渐密集,冰凉雨滴从昏暗天幕侵袭而下,裹挟着潮湿和沉闷令人心生压抑。


    傅屿出门时雨暂停了一阵,于是心大没带伞,结果刚从便利店出来外头又开始暴雨如注,硬杵在廊檐外等了半个多小时不见雨势减小,思忖着冒雨冲回宿舍也就三五分钟,再立刻冲个澡应该不会感冒,于是弯腰仔细卷好裤腿,一鼓作气准备冲刺,谁知刚抬脚就被人从身后猛地拉住,熟悉声线立马窜进耳朵。


    “你脑子坏啦?这么大的雨往里头冲。”


    傅屿惊诧,“你怎么在这儿?”


    许世城不以为然,“我怎么不能在这儿,学校又不是你家开的!”


    难不成是自己眼花没注意到?傅屿一脸犹疑的打量他,明明便利店里头没几个人影,又都眼生,他究竟从哪个地缝儿里冒出来的?


    “我没带伞,要不......你捎我一程?”


    眨眼功夫她就盯上许世城手里擒着的黑色长柄伞,小算盘打的眼睛发亮。


    “老子可不去女生宿舍。”


    “那就捎一段,剩下的我自己走.....”


    傅屿话说一半,许世城忽然手臂一抬,伞顺着完美抛物线丢了过来,她下意识伸手捧住,表情愕然。


    “每次遇到你都没好事!”


    他嘴上嫌弃,动作倒是诚实,傅屿正欲客套的推脱一翻,他却径直冲进雨幕,没等她反应过来,人高马大的身躯迅速钻进路边一辆黑色别克商务车里,那车似乎已经停在那里好久。


    直到有路人冒雨从便利店左侧的一条窄小通道钻出来,她才好奇顺着方向摸索过去,走到底再往正前方挪几步,正巧能绕回黑色别克停留的位置,脑袋霎时一懵,手掌心的伞柄突然有些烫手。


    “你说,一个人突然转性,是不是有鬼?”


    食堂嘈杂,傅屿咬着筷子,半眯着眼睛,满脸考究的朝对座的司晴问道。


    “谁啊,谁转性了?”司晴八卦的很。


    “没谁,我随口说说。”


    “切,别以为我不知道,下午拿回宿舍的那把伞不是你的吧?看你那反应也不像是周映执送的,老实交代,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我?”


    “不是说了么,便利店借的。”


    明明是她自己挑起的话题,此刻却心虚的埋下头胡乱扒粥。


    “鬼才信呢。”


    生怕司晴刨根问底,傅屿风卷残云般将餐盘舔干净,迅速拉着她溜出了食堂,半路司晴拐弯抹角的打探,她装傻充楞就是不上套,嘴比石头还硬。


    直到十字路口被司晴猛拽住手腕,硬生生从斑马线上拉回马路牙子,她才一脸懵的转头,“怎么了?”


    “你看路边那辆车,就梧桐树旁边那辆,眼熟不?”


    司晴扬着脑袋死死盯着不远处,傅屿下意识顺着视线望过去,心跳猛漏一拍。


    临近傍晚天幕微黯,加上路面本就空荡,那辆黑色迈巴赫半掩着车门停在路边,双闪一熄一亮格外刺眼,傅屿想要视而不见都难。


    “那后座上不是柳清颐么,你快瞅瞅,是柳清颐吧?”司晴踮起脚仔细打量,眉心连带着眼皮揪作一团。


    傅屿呆望着不吱声,显然已经先一步认出那抹身影,在半掩的车门内,窈窕而坐。


    那个位置......她昨晚也坐过,甚至连身侧的面孔也惊人的一致。


    可唯有一样不同,有人是山顶不惧光耀的雪莲,而有人却是崖底不见天日的蝼蚁。


    “应该是车坏了吧,打着双闪呢。”她僵硬启口。


    “啧啧,还开着门透气,这小两口也不怕被人瞧见!”


    她言语戏谑,转头却瞧见傅屿神色僵滞,像被人抽干精神气儿似的脸色煞白,立马意识到话语不妥,慌忙伸手使劲儿拍了拍嘴唇子。


    “呸呸呸,这狗男女不看也罢,我们走!”


    司晴虽然嘴上不饶人,但有些话挑着合适时机可以肆无忌惮的说,一旦摆错场合,反而会乱箭伤人。


    回到宿舍后,傅屿一声不吭的爬上床,司晴见状十分殷勤的往她被窝里塞了两个橘子,见她没动静,又去隔壁宿舍讨了两颗她最爱的芒果丢上去,依然不为所动。


    “我们周末去围村公园吧,正好晚上有烟火晚会,三年才办一次呢,去不去?”


    司晴扒着床杆子,脖子伸的跟长颈鹿似的朝床上四仰八叉的身子问,等半天没听她吱声,立马瘪个嘴。


    “见好就收啊,小心我爬上去揍你!”


    她假意吓唬,虚晃一招意图爬上床,结果脚趾头刚镶住爬梯杆子,傅屿却出其不意来了个鲤鱼打挺,盘起腿板正的端坐在床上,一改哭丧的脸,满眼认真的盯着她。


    “你刚刚说三年才办一次,真的假的?”


    司晴身子一顿,姿势怪异的挂在杆子上略显尴尬,只本能的点点头,“咋滴,有兴趣啊?”


    “嗯,要是能约周映执去的话,他应该会记住很久吧。”


    司晴笑容刚爬上脸又瞬间垮塌,连翻两个白眼后,没好气的朝她嚷嚷!


    “不争气的东西,把芒果还给我,还有橘子。”


    傅屿向来是行动派,尽管司晴嗤之以鼻,她却充耳不闻,翌日早早起床洗漱,上完早课立马屁颠颠的溜去商学院主楼堵人,左等右等没见着人,却在下楼时破天荒与柳清颐打了个照面,两人神色皆一怔,似乎都有些意外。


    不过傅屿反应极快,刚落下一半阶梯的腿立马收回,侧身给她让了条道,正愁是否主动开口寒暄,楼下忽然涌上来一波人将杵在楼梯口的两人冲散,她顺势跟着人流上了五楼,硬是挨到上课铃响才缩头缩脑的从消防通道离开。


    如此畏缩行事不像她以往作风,可不知怎的,在身边众人反复强调的差距之下,柳清颐宛如一道耀眼的光,时常炫目的令她睁不开眼。


    当逃窜躲避成了本能,她才忽然意识到,原来喜欢一个人会催生胆怯,将最初的勇敢一点点啃噬后,留下一个敏感又脆弱的躯壳,一敲就碎。


    司晴说,会很痛,但她不信。


    她妄想跟周映执看三年一场的烟火晚会,在绚烂一瞬的花火下答应那个充满冒险的提议,即便他说这样的关系不能告诉任何人,她依然贪婪的想要尝试,就像一场追逐游戏里额外获得的中场休息,稍歇片刻后依然需要追逐,但停下的时间里,足够她拥有短暂的欢愉了。


    于是乎,她鼓足勇气,主动给他发了第一条微信。


    “周映执,我们去看烟花吧。”


    盯着看了两遍,又觉得太直接,指尖微颤着撤回后,大脑一片空白。


    太阳穴和心跳联合造反,令她坐立难安,脸色涨的通红,在冗长的纠结和紧张之后,她又原封不动的重发了一遍。


    几乎是熄屏的瞬间,微信跳出新消息提示,只在屏幕短暂停留了片秒,她却死死盯着,生怕是场幻觉。


    只是简单一个字:好。


    她难以想象屏幕前的他收到消息后是何种表情,冷淡的,温柔的,又或是无所谓的一瞥,但这些揣度在此刻似乎并不重要。


    她立马发去了时间和地点,在得到肯定答复后,欢喜雀跃。


    司晴将这番没心没肺的快乐尽收眼底,酝酿半宿也没舍得点破,万般惆怅的看着她啃了三天黄瓜,甚至在去围村公园的前一天还陪她去商场挑了件称心的连身裙,不过踮起脚尖镜前欣赏的温顺模样一点没耽误她跟店主杀价时的唾沫乱飞,果然铁公鸡展翅比孔雀还吓人。


    去围村公园当天,一行七人叫了两辆网约车,临近目的地导航突然提示前方拥堵,车子走走停停晃的人晕头转向,司机摇窗朝对向车道的别克师傅打听才知道,由于烟火晚会导致围村入园人次暴涨,公园管委会划了限行区,私家车从园区大门堵到一公里外,人车都是寸步难行,大家伙儿考虑再三决定提前下车,众人拎着大包小包顺着人流往园区方向走。


    “你老实说,真约到周映执了?”


    司晴扛着帐篷袋,和傅屿走在人群之后,忍不住偷偷凑过去问她。


    “没...没啊。”傅屿眼神躲闪。


    “还画了眉毛涂了口红,穿的花枝招展的,真不是见男人?”司晴满脸犹疑的朝她打量。


    “很花吗?”傅屿重点偏移,慌张打量自己。


    司晴立马冷哼,“果然是去见男人,色.欲熏心了你,莫不是烟火晚会准备放我们鸽子吧?”


    “嘘!小声点,我就脱队一会儿,没放鸽子!”


    傅屿迅速捂住她的嘴,紧张兮兮的朝前面探,幸亏没人注意,这才松了口气。


    司晴斜眼瞪她,一切尽在不言中。


    周映执的奔驰车从富洲集团地下停车场驶出时,傅屿已经插科打诨吃饱喝足,伺机溜去南门停车场,而黑色奔驰却拐向围村公园的反方向,在霓虹夜幕下疾驰。


    柳清颐将卧室砸了个稀巴烂,赤着脚披头散发的缩在角落里,任由江嫂抬着划破的手腕仔细缠着绷带,没有争吵,也没有责怪,屋子里安静的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他来了么?”她喃喃自语。


    “嗯,快到了。”江嫂语气平和,动作始终轻柔。


    “我是不是又无理取闹了?”


    “怎么会,只是忘了吃药而已,休息一下就会好的。”


    她混乱点点头,呆滞的黑眸瞥向某处,空洞出神。


    烟火晚会在晚上8点30分点准时开始,傅屿提前半小时到达约定地点,隐蔽起见,她特意约在了南门停车场,这个位置正对着烟火会场背面,虽然隔着栅栏,但烟花绽放的高度完全不影响观景视线,就算待在车内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夜风清凉入骨,她仔细裹了裹衣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许久未穿裙装的缘故,她着急出门忘记套上打底的裤袜,凉风从脚踝攀爬窜进裙底,寒毛四起,只能一边焦躁的朝停车场入口打量,一边小碎步奔奔跳跳的原地打转,试图让身体暖和些。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停车场早已人群散尽,不见丁点身影。


    越是临近开场,她便越是焦急,舞台炫目的灯光和人群嘈杂的呼喊正从不远处阵阵滚动而来,她点亮手机屏幕,显示8点29分,而停车场静默无人,只剩苍白的路灯与她一起在冷风中孤立。


    她再一次殷切期盼着朝入口打量,久久未曾变换姿势,直到天空第一抹炸亮的烟花在夜幕下夺目绽放,斑驳的倒影从百辆挡风玻璃上掠过,衬的停车场满地绚烂,她才猛然清醒。


    甚至不敢再打开手机,确认是不是自己发错了时间和地点,她害怕自己像个小丑一样滑稽可笑。


    视线逐渐朦胧,似有水雾弥漫。


    前一刻的兴奋和快乐已经荡然无存,眼前的栅栏仿佛在此刻化身结界,将喧嚣和热闹隔绝,连同她一起埋在了无人知晓的空间里。


    散场时司晴没找到她人,连打几个电话未接后,突然收到她的微信,说是提前回去了,虽然心生怪异但并没有细问。


    通往市区的最后一班公交,熙熙攘攘挤满了人,傅屿安静的缩在后排角落,黑瞳目不转睛的盯着窗外,落寞身影被重重人影遮蔽,渺小又不起眼。


    虽然不曾被在意,也没有等来解释和关切,但她还是在离开时拍了一张绚丽的烟火照发给了他。


    “周映执,烟花盛开的瞬间只有两三秒,但如果拍成照片的话,好像就是永远。”


    反复斟酌又删除的文字最终还是落在了微信对话框里,清醒的一瞬她才意识到,由始至终他竟只与自己发过两个字,都读作“好”,轻飘飘的承诺而已,怎么她就信了呢?


    三年一次的烟花又如何,于他而言,不值一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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