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窦初开能藏得住多少秘密呢,不过是兜不住的谎,捂不住的心思罢了。
侥幸躲避数日后,傅屿还是没绕开墨菲定律跟周映执在行思楼连廊打了照面。
原本她左顾右盼慌张逃窜,谁知半路被不知从哪个地缝儿里冒出来的许世城误打误撞兜在原地,一掌上来给她脑袋瓜都拍懵了,意欲发作却瞥见连廊尽头那抹身影愈走愈近,于是眼轱辘一转,秒速埋头缩肩将瘦小身躯隐藏在许世城宽背之后,死死揪住他腰后布料,大气也不敢喘。
“你又发什么神经?”
他一头懵,抬眸却正巧与几米开外的周映执撞上视线,眼皮微跳,神色顿时清明,立刻默不作声将傅屿遮蔽在身后,待周映执走近,更是刻意侧身将她小心隐匿。
不过周映执并不瞎,连廊不过百十米,又非下课高峰,傅屿变扭逃窜的小动作即便混迹人群依然十分扎眼,哪怕慌不择路躲在某人身后,泄露的裙摆和镶着小黄鸭的白色平底鞋都透着一股掩耳盗铃般的荒唐。
视线不动声色从某处收回,周映执薄唇掀起似笑非笑,眼底并不见波澜。
“这么巧?”他下颌微扬,嗓音清冷。
许世城嘴角一扯,颇是阴阳怪气:“倒也不是非要打招呼的关系,你可以当没看见我。”
两人眸光交汇,眉眼浮于表面的平和,周映执向来不喜口舌争执,自然不会“礼尚往来”,于是礼貌浅笑,与他微微颔首示意,擦身而过时,傅屿下意识挪动身子往反方向遮躲,周映执余光瞥见顿感刺眼,心底莫名窜出一团火气,但面色如常,未有丝毫显露。
“人走远了,别躲了。”
许世城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转身盯着缩头缩脑的傅屿,眼神犀利,傅屿被他盯的浑身发毛,眼珠子心虚的往旁处乱瞥。
“你跟周映执......没什么事吧?”他冷不丁一问。
“没有啊。”傅屿神色躲闪。
“真的没有?”
“他......他又不喜欢我,凭空撞见了多尴尬,还不如装作没看到。”
许世城眼底微漾,面部线条忽然有些僵硬,口中嘀咕,“说谎都不会。”
“嗯?”傅屿没听清,睁大眼睛朝他凑近。
许世城见状脑袋下意识往后一仰,慌张放下手臂,胡乱插/进裤兜里,面色微微泛红。
她或许没意识到自己有一双清透纯真的眼睛,葡萄似的瞳仁格外黑亮,不知从何时起,许世城偶尔会被这双灵动的眼睛盯的手足无措,就像着了魔。
“我还有课呢,走了!”他随口敷衍。
“等一下,你刚才是不是拍我脑袋了?”
“有吗?”
“你让我拍回去!哎,别跑啊!”
两个吵嚷的身影你追我赶,很快消失在连廊尽头,伴随着课堂铃声,整个行思楼与连廊一同归于平静。
下午的公共课结束后,傅屿特意去学生会办公室找宣传部学姐争取副部长竞选名额,今年学院加权成绩核算额外增加了学生会干部履历计分,副部级别折算两个学分,意味着奖学金排名最少可以挤掉五个人头,傅屿跃跃欲试,毕竟学霸遍地的海大,第一名和第二名兴许只是学号前后的区别,一旦这两分稳妥了,三等奖学金就板上钉钉,或许下学期就不用管爸妈张嘴要生活费了。
胡以馨本就是傅屿的直系学姐,又是傅屿进宣传部的介绍人,自然会给傅屿开个小灶,前一任副部长因为考研课业太重退出学生会后职位就一直空缺,傅屿来了还能帮她多做点事,于是直接给了报名表,基本算是内定了。
等傅屿兴高采烈出门时却不小心与人撞肩,手中资料撒了一地,于是慌张蹲下收拾,直到眼前突然递过来一张纸,她下意识接过,抬头欲道谢却瞬间愣住。
眼底闯进一张清丽白皙的面孔,五官极其娇美,乌密的睫毛下一双晶莹剔透的黑眸,此刻正十分关切的望着她。
“你没事吧?”她柔声询问。
傅屿微怔,胡乱摇摇头,僵硬拾掇起剩下的纸张缓慢起身。
“谢谢....学姐。”
“不客气。”
傅屿不敢与她直视,直到背影走远才惊觉报名表一角险些被自己捏烂,赶忙动作僵硬的舒展开,面色有些失魂,眼底浮着一层薄薄的雾霭,透着几丝空落。
胡以馨前脚刚送走傅屿,后脚就瞧见柳清颐像阵风似的飘进来,一时错愕。作为海城知名企业家柳凯的独生女,平时鲜少能在学生会撞见她,日常大小活动根本见不着人影,即便挂名外联部也不过是借个由头给学院或者校里头做个赞助卖个人情,倒是学生会上赶着巴结,哪里敢觊觎这尊大佛事事亲为,今日能碰着面倒也算件稀罕事儿。
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这种资源咖胡以馨自然不敢怠慢,眼瞅着实习岗位还没着落呢,若是与她攀好关系哪怕去她家企业找个闲置挂一挂也是好的,于是热情寒暄,柳清颐倒是见惯恭维,礼貌又客套。
下个月初外联部要协办法学院辩论赛,柳家临时增加赞助资金,原本是个好事儿,可惜外联部内斗严重,部长与副部长貌合神离由来已久,以至于筹备期对接责任人始终无法确定,无奈之下柳清颐只能亲自出马协调,胡以馨还没聊上几句闲话外联部就来了人,领着柳清颐往会议室走,不过临出门她忽然停顿脚步。
“我听说宣传部有个空缺?”
胡以馨微楞,试探性询问:“你想推荐人?”
“嗯,有个同门学妹挺优秀的,家里有些困难,要是没定人的话,想帮她争取个竞争机会。”柳清颐语气寻常,神色却有些怪异。
“嗐,要不怎么说赶早不如赶巧呢,副部长正好空着还没定呢,改天你让她过来一趟,这位置现成的。”
胡以馨巴结的笑容仿佛一张善变的面具,将趋炎附势凸显的淋漓尽致。
如果人情世故是门生意,那么实力不济的合作对象被临时抛弃似乎也不难理解,聪明的人来到岔路口通常不会犹豫,所以走的远也会爬的高,而感性最致命,除了对的起良心外,毫无裨益。
傅屿正对着餐盘发呆呢,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司晴顺手给她递了张纸巾。
“她认出你了?”
司晴边问边塞了一嘴肉末茄子,香的直咂嘴。
傅屿摇摇头,“以前只是见过照片,还是第一次看见本人,我当时都不敢看她。”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那我问你啊,还准备公平竞争吗?”司晴眼珠子一斜,提着眉头打量她。
“我......没想好。”
“疯了,这问题用得着想吗?一开始你说要追周映执我当你开玩笑呢,鬼知道你吃错什么药了,就说金鱼山迷路那次,他管你死活了?一天到晚追着人家屁股后面跑,人家正眼瞧你了?我看你就是死脑筋,知不知道学院多少人等着看你笑话呢?”
傅屿抿着嘴不吭声,埋头搅着手里的筷子,也不知道能听进去多少。
见她装哑巴,半天憋不出一个字儿,司晴无奈叹了口气,识趣的换了个话题,“那你学生会的事儿搞定了?”
她好歹抬起了脑袋,正要开口,桌上电话忽然震动,接通没几秒就瞧见她脸色骤变,挂断后直接跟丢了魂似的目光呆滞。
“咋啦?”见她神情异常,司晴跟着紧张兮兮。
“没了。”她口齿不清的低声呢喃。
“什么没了?”
“学分。”
胡以馨随口编了个理由就打发了她,甚至懒得多说两句,变脸速度比翻书还快。
到嘴的鸭子还没尝到味儿就飞了,傅屿脸垮成东非大裂谷,上面一半迷惘可怜,下面一半龇牙咧嘴,恨不得把胡以馨祖宗十八代都拉出来批斗个遍,司晴几次欲安慰又知趣闭上嘴,眼睁睁瞧着小道上的石子儿以各种弧度从眼前飞过,一度忧心她脚上力度没掌控好连鞋子也飞出去。
快溜达到宿舍大楼前,两人莫名被一道黑影拦下,迎着昏黄的路灯打量,两人皆楞。
黑色的迈巴赫掩在停车场一隅,傅屿立在车外磨蹭半天,才极不情愿又心怀忐忑的打开车门。
里头端坐的不是别人,正是早上令她四处逃窜恨不得遁地消失的周映执,见他低眉垂眼认真盯着手中擒着平板电脑,骨节分明的手指随意点触了屏幕两下忽然抬眸,她立马局促的原地立正。
“上车。”车内的口吻不容拒绝。
傅屿迟疑片秒,这才惶恐的钻进去,贴着窗边正襟危坐,膝盖并拢,腰背挺直,变扭模样宛如入定的和尚。
“你......”
“我不记得了,想不起来,我...我记性很差的!”
他话才到嘴边,傅屿立马扯起嗓子猛一口气打断,生怕慢一秒那嘴里就窜出火星儿把她架起来烤。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他手下一顿,随后沉着脸的将平板电脑丢到身侧。
“不......不知道啊。”
傅屿尴尬假笑,下意识朝他转头,视线不受控制的落在那张浅浅桃红色的薄唇上,立马心泛涟漪,又慌张转回脑袋。
车内忽然诡异的安静,只有轻微的呼吸声和她胸口乱蹦的心跳在寂静中回响,周映执触不及防的沉默令她紧张的抠手指,下意识眺望窗外缓解局促,却只瞧见不远处的石柱旁背身立定的保镖,背脊倒也算挺拔。
“我们试试?”
耳畔声音低凉,贴着心跳声灌入耳朵,恍恍惚惚有些不真切。
“好。”傅屿下意识应声,又突然呆住,猛一回头:“啥?”
喉咙像被什么卡住了,她惊诧的半张着嘴,眼神四处乱窜一通后又落回他脸上,直勾勾的盯着不动。
他瞳孔微黯,隐晦不明,表情却淡漠如常,昏暗的车厢内只见他薄薄的唇,微微张启。
“你不是喜欢我吗?”
这话一落,傅屿“唰”一下烧红了脸,照理说一个天天把“喜欢”挂在嘴边的人,面对这种程度的开诚布公绝不应该是这般扭捏的姿态,可自从那晚之后,傅屿的羞耻心好像一夜生根发芽。
“你......是不是又喝酒了?”她眼神闪躲。
周映执沉默不语,傅屿回眸撞到他饶有意味的眼神,立马慌张起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啊,我就是觉得......大家都是成年人嘛,那天的事......你不用负责的。”
“你的喜欢有了回应,你不开心吗?”他突兀的一问。
傅屿直接怔住,瞧见他眼底泛起异样,似有千言万语萦绕其中,却又模糊虚晃。
她缄默片刻,下意识咬了咬唇。
“只有真的喜欢,才会开心。”
傅屿抗住了周映执眼底的那抹探究,回应的真诚又坚定。
两人视线交织,相顾无言,但无声似有声,有难以言明的默契在幽静中擦出微妙的火花,落于某人心底。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但如果他是一湾凉薄的川,是不是会就地湮灭?
傅屿刚回到宿舍,司晴跟邵洁就两眼发光的凑了上来,八卦之色尽显。
“周映执的保镖带你去哪儿啦?”
“他特意遣人来找你的吗,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傅屿脱下风衣,在衣橱里随意翻了件浅灰色毛衣套上,面色出奇的平静。
“他好像真的有喜欢的人。”傅屿淡淡的说。
这话一出,司晴立马眼珠子一瞪,“靠,他跟你摊牌啦?让你别缠着他?”
傅屿摇摇头,“没有,就是简单聊了一下,之前.....跟他有点误会。”
“啥误会?”邵洁头伸得跟个鸵鸟似的,眨巴着眼睛盯着傅屿。
眼见她俩刨根问底没完没了,傅屿担心自己脑子犯浑说错话,连忙泼冷水,“柳清颐不是回来了嘛,可能是怕她误会吧。”
“靠!我就知道,这狗男人故意为难你了吧,他跟柳清颐又没公开,你追他又不犯法,不就仗着家里有点臭钱吗,早知道他仗势欺人我就该陪你一起去!”
“没有,没有,他没欺负人.....”
好家伙,司晴这把是开上岔路口,阅读理解超纲了。
“你闭嘴,少替他讲好话,老娘就看他不爽怎么了,上次你腿受伤他居然屁都没放,就是山洼洼里随便碰上个路人摔一跤,但凡是个正常人也得伸手扶一把,他倒好,原地消失不闻不问,狗男人!”
“嘘,你小点声......”
傅屿扬手欲堵上司晴怒气高昂的嘴,却被她不留情面的甩开,见她情绪上头压根拦不住,只能尴尬的搓搓手,嘴巴开开合合愣是没蹦出一个字儿,最后索性闭嘴,老实巴交的跟着邵洁一起听她耳提面命,从道德枷锁讲到女性独立,一直教育到两人目光呆滞。
直到深夜躺倒在床,傅屿才些许松口气,埋头钻进被子里,偷偷摸摸掏出手机,屏幕亮光在黑暗中格外刺眼,可当视线停留于某个微信头像上时,嘴角又立刻不受控制的上扬,难掩心中悸动。
“你想好了,可以联系我。”
周映执将手机递回的余温似乎还未消散,她惊喜,也忐忑,人群里叫嚷着喜欢他的第5个月,她触及到人生第一个与他相关的东西,虽然他的朋友圈没有任何动态,但她仍然不厌其烦的点进退出,兴奋的毫无睡意。
其实司晴替她打抱不平的时候,她脑子里并非没有想法,如果喜欢只是一厢情愿,会不会因为付出了太多时间和精力而难以舍弃,又或是喜欢变成执念,是不是就会分不清爱和不爱,那要如何才能幡然醒悟呢?
比如她对周映执,会是一种执念吗?
又比如周映执和柳清颐,谁又是谁的一厢情愿呢?
她有好多疑问,可潜意识里又似乎不想知道答案,她想着老傅从她小学起就挂在嘴边的那句话,“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高。”,就算柳清颐是这片沙滩弧度最美的浪花,她这波汹涌的后浪也不见得冲不散她,没有归属的沙滩,谁都有资格征服。
所以周映执,我们......试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