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已至。
铁锈色的断生台骤然抬升,好似一柄血腥的铡刀悬立于天,刀尖寒芒微闪,锋利的锯齿间依稀可见被切得细碎的臊子。
凌冽的杀意无孔不入,连带着前来观战的弟子都浑身打起了寒颤。断生魔君已然亲临,她没露面,犹如实质的威压却已赫然降下,宛若凌迟。
周晟冷汗直流,强撑着立于一处隐蔽的尖刃之上,心神专注地分辨着来自四面八方的不同动静。
他已经等了快一个时辰了。
凝露却似乎还没到场。
“难不成是畏战先怯……不,不对,如果她不来,断生魔君早就下场了,她一定就在这里,说不定和我一样埋伏在哪个角落。”他喃喃自语,眼底的红血丝越来越多,“该死的,她究竟在哪里?”
他不安地站起身,觉得自己埋伏的地方已成了漏风之墙,可他不能先出去,一旦站在场中就等同于暴露自己的后背。
周晟正在犹豫。
等待是最耗费心神的。
凝露踏着他的影子,悄然行至背后,冷冷地盯着他看,影子转动,她的步伐也随之变幻,近乎如影随形。
若有若无的窥伺感无处不在,可场上该出现的另一人却并无一丝一毫的气息泄露。
周晟从未如此被动,心烦意乱中脚步不由向前,紧接着他心中一横,深知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足尖顺势微转,纵身就掠向了另一处尖刃。
凝露唇角微扬,身形也动了,然而这次是一个与他完全相反的动作。
影子被瞬间拉扯。
周晟的脑子如被重击,身体失去了掌控,瞬间向下坠去,迎面就是互相交错的利刃,直至四肢腹部被彻底贯穿,剧痛迫使他清醒,他终于看见了。
凝露轻飘飘地落在了尖端上,转身朝他微微一笑,再度消失。
“秋凝露!”他怒吼出声。
该死的敛息术,该死的离影控魂,他竟然会被蒙蔽至此。
“不错的手段,同时施展两道神魂秘术,一道蒙蔽修士五感,一道掠影控魂,再加上敛息术,耐性也不差,若是她也为筑基后期,估计周晟能当场受重伤。”归雪颇有兴致地点评。
“她实力太弱,所以才要耗尽心神操纵她的对手寻找攻击的时机,灵气应当都耗得差不多了,若是没有后续手段,生死难料。”断生魔君冷冰冰地说道,“更何况周晟已经看出来了,结局不会有任何悬念。”
归雪白了她一眼:“我知你不喜凝露,不就是你那个宝贝徒弟做过她的魔奴么。我倒觉得此次尚有悬念,说不定凝露能给我们一个大惊喜呢。”
断生拭剑的手一顿,掀起眼帘:“我说的是事实,弱就是弱,何须理由。”
归雪笑了笑,视线掠过跪坐在断生魔君身后静默无言的夜星。
她身穿白色衣袍,袖子扎于黑色护腕,胸前狰狞的墨龙鳞甲缠绕过她的整个上半身,好似一头浅眠的巨兽。
夜星低眉垂眼,横剑在膝,对她们的谈话没有任何反应,高高束起的乌发却是淋漓尽致地描绘出了她眉眼中的锋利。
金丹初期修为,气势惊人,不愧是断生魔君百年来磨出的最好的一柄剑,如今杀戮道的弟子仅剩她一人存活。
归雪别开眼,叹了一口气:“凝露心性不差,就是修行慢了些,她在神魂秘术上的天赋倒是不错,藏书阁里的术法也基本都钻研透了……”
她见猎心喜。
可惜凝露是火系灵力,实在与她无缘。
断生魔君冷笑,眼似刀刮:“归雪,你的慈悲毫无意义。你我都知晓,她是赵离焱的血脉后裔,而她这一生注定了绝无可能达到元婴之境。”
所以这场决斗胜负未定又如何,结局不会有任何改变。
……
凝露正在竭尽全力地战斗。
周晟身为筑基后期的修士,能动用的灵力比她多太多了,他身上伤势的恢复速度也极快,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可这还不够。
她需要周晟更加疯狂,更加狂妄。
凝露时不时地显露身形,丢下几个自爆的法器骚扰他一拨,炸不死他也能让他疲于应对,同样的周晟也越来越愤怒了。
他吃了一堑又一堑,终于明白过于谨慎的对战方式于他是不利的,作为弱势的一方,凝露可以比他还要谨慎。
周晟彻底放开了,疯狂地追着凝露咬,他发誓绝不给凝露任何躲藏起来的机会,神识的探查能力也被他运用到极致,他甚至动用了镇魂铃防止凝露突如其来的神魂攻击。
敛息术废了。
凝露冷静地思索,除此之外还有部分神魂秘术无法施展,以她目前状态极易受反噬,更重要的是封印状态下的祭仙铃很不讲道理,鬼道天然压制神魂秘术。
她的灵气也快枯竭了,即便有丹药的补充,她也不能全部用完,得拿来准备最后一击。
喉咙里的血腥气越来越重,凝露能感受到自己肺腑挛缩的痛苦,耳边响彻的是自己不堪重负的喘息,深深映入眼帘的是混乱重叠的倒影。
凝露用力咳了一声,鲜血顺着散落的发丝蜿蜒流淌,鲜红的赪玉珠裹挟着灵气在她的指尖弹出,激烈的碰撞下碎成了飞扬的齑粉。
周晟与她之间的距离却越来越近。
他俨然成了血人。
其实云观说的没错,生死斗让周晟半身不遂,打成平局是最好的结果,可凝露不接受,哪怕一个处于生死间极尽疯狂的修士所爆发的力量远远超过她的极限。
可她仍要一拼。
筑基后期又如何,未尝不可一斩,此战当弘扬她名。
凝露咬着牙,恶狠狠地想。
周晟是一个历经了杀伐的魔修,面对敌人足够谨慎,可一旦敌人处于绝对的弱势,他必压不住自己的狂妄本性。
消磨他的谨慎便是消磨他的锐气。
“所以他笃定我必死的时候,就是我拼死反击的时刻,唯一一次逆转生死的机会,有且仅有一次的一击毙命。”
凝露步伐踉跄,好似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周晟转瞬而至。
他阴恻恻道:“你终于逃不动了,现在是不是该轮到我了。”
“给我受死!”
他厉喝一声,瞬间掐诀,纷扬的血雨彻底激发了残存冤魂的凶性,腥烈的风从凝露的背后尖啸而来。
凝露不再躲避,抬手挥出了一鞭,鞭影所过之处火光蔓延。
血雨燃烧着下坠却是后继无力。
周晟笑了:“不自量力。”
他毫不犹豫地攥住了赤幽绵软的鞭尾,就要用力一扯,打算就此把它彻底折断,好看清凝露脸上的恐惧。
然而——
极致的恐惧转瞬间移到了他的脸上。
“镇魂铃……不……”
“来不及了啊,该死的是你才对。”凝露注视着他肝胆欲裂的神情,唇角缓缓掀开,露出了森白的微笑,与此同时她的手臂骤然发力,浮起的青筋激烈跳动,洇出刺目的鲜红,她不管不顾,凌空猛甩。
赤幽瞬间爆燃,如同炼狱挥来的赤红之鞭。
火雨迸射,岩浆流淌,飞溅出来的只剩下了血肉模糊的残肢断臂,很快连这些残存的血肉也在刹那间化为乌有。
仅此一击,摧山坼地。
……
“周晟怕是得死无葬身之地了吧。”归雪长老啧啧直叹。
断生魔君蓦地笑了,眼里寒芒闪烁,手中的剑也在嗡嗡厉鸣,她偏头问夜星:“此子,你能斩否?”
她指的是凝露。
归雪长老挑了挑眉,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断生,夜星和凝露可是年少的情谊,你怎忍心让她们刀剑相向,互视对方为生死仇敌。”
断生魔君没有理她,只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徒弟,一字一句地说:“若有挂碍心,何来杀戮道。”
魔门天骄皆是厮杀拼搏而来,唯有至强者才配脱颖而出,从未例外。
凝露已然有了资格。
夜星握剑的手紧了一瞬,她闭上眼睛,再度睁开,那双眼眸已同她面前的断生魔君一样冷酷。
“谨师尊令。”
断生魔君和归雪长老相继离席了,对她们而言,此局胜负已分——
周晟必死无疑。
凝露静静等待了一会儿,漫天的火雨唯有她一人屹立在断生台上,火舌舔舐过她鲜红的衣摆却是俯首称臣的姿态。
她意识到原来是自己赢了。
筑基期修士的神魂还没办法遁逃夺舍,一旦身死便是魂散天地,破旧的青铜铃铛悄无声息地掩在血泊之中,沉寂地等候着自己的下一任主人。
凝露看着它,捡起它,将它牢牢握在了自己的手心。
掌指炽热。
她的心中也仿佛燃烧着万丈豪情。
*
凝露下场的时候,所有弟子都自动为她让开了一条路,眼里满是畏惧和敬仰,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人敢以少主之名戏谑于她。
她冷着脸,避开所有人的目光,一头扎进了云观怀里。
她们一同回了无妄殿。
直到进了殿门,凝露支撑不住地软下了身子,眼泪噼里啪啦地流,扯着云观的袖子一个劲地喊疼,面露委屈之色。
她还从未受过如此重的伤。
云观心疼到嘴唇都在颤抖,手忙脚乱地搀扶住了她,喂了她好几颗疗伤丹药才勉强冷静了下来。
好在丹药的效果很好。
凝露的伤口逐渐痊愈,柔和的灵力流转在她的身体里修补着断裂的经脉,虚弱苍白的脸颊上也渐渐染上了一层红润。
她扬了扬眉,转眼间就忘记了自己刚刚痛哭过,兴冲冲地说道:“筑基初期对筑基后期,我赢了!云观,你当为我高兴!”
“好。”云观含泪带笑。
她抬手轻抚过凝露湿漉漉的脸庞,转身就掏出了一碗又一碗的苦药,爱怜地端到了她的面前。
凝露:“……”
她不笑了,试图用可怜兮兮的表情蒙混过关。
失败。
凝露苦着脸,小口啄饮。
云观督促着她赶紧喝完,眼见她生龙活虎方才松懈了下来,点着她的额头,絮絮叨叨:“就知道你会不听我的话,还好我给你提前备好了丹药,良药苦口,不吃不行,不然你这胳膊就别想要了,赤幽的反噬可不是那么好受的……”
凝露不敢说话,低头猛喝。
云观细细打量了她一会儿,忽然问:“今日,离焱魔君有来观战吗?”
凝露一怔,旋即摇头,她早已习惯了父君的不露面。
云观的面色很难看。
她的手指攥得很紧,指甲边缘近乎发白,眼睛里是一种难言的痛恨。
凝露还不懂什么是深入骨髓的恨意。
她只知道云观的愤怒溢于言表,可她不想让云观和自己的父君起冲突,她们都是凝露心底最亲的人。
凝露想了想,轻声说:“归雪长老告诉我父君有要事在身,无法露面,她受父君所托会护住我的性命,让我勿忧生死。”
她顿了顿,眉眼微弯:“大概父君还是看重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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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不需要了。
凝露应下生死战,不是因为有恃无恐,而是她想让父君看见自己,想证明自己一直在努力修行,她也可以一鸣惊人。
父君没来。
她曾难过一瞬,可当她独自站在断生台上蔑视着自己死去的敌人之时,她忽然有所明悟。
所谓看重不过如此。
她的性命从不需要托付于他人之手。
“再说了,我有娘亲庇佑呢。”凝露晃出了自己脖子上从小带大的护身符,笑意盈盈地说道。
云观眼神怔然:“若是你娘亲还在,谁敢这么欺负你,她性子一向最烈,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
凝露的手顿住了,这是她第一次听见有人说起了自己的母亲。
“云观,你和我母亲认识。”
她迫切地抓住云观的袖子,缠着她不断询问,想要在脑海中刻画出属于自己母亲的形象。
云观被她缠得没办法,无奈地叹了口气,望着她的眼神却很温柔:“你娘的事很复杂,你修为太低知道了不好,等你到了金丹期,我就将她的事一一说给你听。”
唯有金丹才算的上是真正的修士。
凝露却等不及,她太想知道了,想知道她等待的梦中人究竟是何种模样,从梦醒的那一刻她就明白,那是母亲给予她的温暖,而那温暖是贯穿了生命的海市蜃楼。
“所以是娘亲让你留在我身边照顾我的吗,不然你怎么会对我这么好,还有娘亲她是不是也来自于仙门……”
脱口而出的瞬间,凝露愣住了。
脑海中的细枝末节一点点浮现,她却不敢再细想下去,不然她会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为了什么。
云观没有反驳。
凝露的身躯微微发抖,如同被淋湿了细羽的小鸟,好不容易兴致勃勃地起飞,却遇上了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风雨。
她狼狈地飞了许久,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落脚点,却发现那不过是禁锢她的另一座高塔。
凝露迷茫地望着它,高塔上密密麻麻地刻着无数类似的语句,那些稚嫩的笔触交错重叠汇聚成黑色的洋流,看起来是那样的触目惊心。
“好想见娘亲。”
“为什么父亲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蝼蚁。”
……
“父君想要复活母亲,他们一定是相爱的吧。”
“父君想要复活母亲,他们一定是相爱的吧。”
“父君想要复活母亲,他们一定是相爱的吧。”
……
“如果能复活母亲,牺牲我也没关系。”
凝露心想,原来是这样啊。
“不,不是这样的。”云观捧起了她的脸颊,神情难过而悲伤,“溯影她临死前的心愿是希望你能热烈自由地活下去,即便凡人的一生短暂如晨露。”
“而我则甘愿为你停留于此,你若做凡人,我便护你一世无忧,你若做修士,我便为你护道一生。”
凝露睁大了眼睛,眼泪簌簌落下。
云观摸了摸她的头,将她纳入了自己的怀中:“凝露,这些陈年旧事与你无关,你只要知道——无论你身处何时何地,都有人愿意为你付出真心,你娘亲很爱你,我也很爱你。”
她的高塔轰然坠倒。
凝露缩进了云观的怀里,脸颊掩在柔软的衣领之下,泪水无声无息地流淌,连带着她的衣裳也好似在流泪。
她一直哭,一直哭,哭了很久。
就连睡梦中也在抽噎。
云观以为自己此生都不会流泪,她以剑刃铸造的身躯也无法拥有人类的情感,可她这一刻却在后悔自己为什么没能早早来到凝露的身边。
……
窗外下了一场小雨。
凝露被绵绵雨声吵醒了,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看了一会儿,发现被雨淋湿的花花草草悄然伸出了新芽。
春天快要来了啊。
风雪境将迎来一次真正的万物复苏,沉寂的生命也将拥有它各自的出路。
凝露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重振旗鼓,她将来可是要结成金丹的修士,还有浩瀚广阔的天地在等着她遨游展翅呢。
她可不能再哭鼻子。
凝露忙碌的一天开始了,她先是打坐了两个时辰,又甩了半天的鞭子,接着翻来覆去地摆弄她的铃铛,她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不过想不起来。
铃铛更重要。
祭仙铃也并没有像话本里描述的那样,神器主动褪去伪装,绽放光芒,屁颠颠地请求认主。
要是它真这样了,凝露反而会吓一跳。
苍玄界从来没有掉馅饼的好事,如果有那一定是叼着馅饼的陷阱,以及邪的不能再邪的邪器。
那它是如何解封的呢。
凝露细细回想,随后蹭得一下站了起来,她想起来了,她把萧阙寒忘在阴牢里了,阴牢灵气稀薄,他不会伤重而亡了吧。
云观:“怎么了?”
凝露飞奔出大殿,凌乱的发丝拂过她的脸颊,折散出熠熠辉光,她边跑边大声说:“云观,我有心仪的魔奴了,不过他被我忘在了阴牢,我得马上去把他带回来!”
“什么?!”
云观大惊失色。
凝露跑得太快了。
云观只来得及听见她说什么心仪,什么带回来看,她感觉自己的头有点眩晕,焦虑地在大殿里走来走去。
最终后她去自己的厢房里拎出了一柄薄如蝉翼的长剑,佝偻的身形一点点挺直,等她走出大殿时已是气势汹汹。
好似全然换了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