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惟月溜之大吉,下楼后立刻换了脸色。她倒是没觉得气氛有什么不对,贴近魏梓璧,偷偷在她耳边说:“梓壁阿姊,世子哥哥在家中也是这样管教你的吗,你和魏侯夫人性情相仿,待人温和有礼,他的脾气却是阴晴难定。”
魏梓璧瞥了一眼明明听见此话、只微抿着唇望过来的兄长,端庄地笑,“彩灯节上人多,兄长也是担心我们出事。今日是我的侍女莽撞在前,看走了眼,看到狸奴便觉得和公主提到的很像,贸然行动,才导致公主受惊。”
庄惟月十分大度地摆摆手:“阿姊不必放在心上,等到姑母的春日宴,还要请阿姊替我出主意呢。”
魏珉等了等,女娘之间的聊天无穷无尽的模样,终于出声将人唤过来,“玩够了?我送你回宫。”
松青过来,挡住魏梓璧的视线,“大娘子,我送您回府。”
魏梓璧回头,瞥见那边魏珉和庄惟月正说话,她低头进了马车。
魏珉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木牌,送给庄惟月,“看到就买了下来,民间传闻伯奇可止噩梦,你可以挂在床头或者置于枕下。”
“这小鸟怪可爱的,谢过阿兄好意。”庄惟月翻来覆去地看了看,当即翘着尾巴回报,“我今天也替阿兄放了河灯,祝阿兄长乐安康。”
“多谢公主。”
魏珉回来以后明显兴致不高,庄惟月故意绕着他转了一圈,背着手问:“你的事情办好了吗?”
男人的眉峰似陡峭悬崖,连绵入鬓,显得眸色愈深,过了片刻才点头:“嗯。”
庄惟月:“那世子哥哥改日再见。”
魏珉点点头。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哪怕是千难万险,荆棘载途,他都会处理好,他们的婚事会顺利举行。
将庄惟月安全送回宫中,魏珉策马离开。
厚重的宫门缓缓关闭,寂静宫道上,马车驶向永安宫。
等了好几个时辰的从夏此刻刚爬上来,望着情绪莫名低沉下来的庄惟月,小心翼翼地询问:“贵主玩的不开心吗?”
她又问濯玉,“今日发生了什么事情?”
濯玉早被庄惟月交代过要将今日遇到的事烂在心里不许外传,她故作茫然,回以一双无知的大眼睛。
从夏:“你呀,下次随贵主出门,紧紧皮。”
庄惟月回过神来,唇角略弯了弯:“没事。”
只是想起来小女孩的那一双眼睛,亮亮的,泛着水光,里面仿佛含着千万种期盼,沉甸甸地压在她心上,叫她心生不忍。
马车突然颠簸两下,庄惟月没注意,捏在指间的小木牌不慎滑落进火盆中。
从夏连忙伸手去捡,被炭火灼到,嘶地一声缩回手指。
火苗倏地腾起,木牌燃烧起来。
庄惟月拦了拦:“小心手,烧了便烧了吧,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
侯府门前,魏珉侧身下马,他目光掠过头顶永平帝亲笔提下的牌匾,表情凝重到下人不敢上前。他缓了两息,恢复到平常的状态,将马鞭丢给马夫,快步走进府门。
松青等在门口,一路小跑着跟在他身后,低声对魏珉说:“世子,大娘子在前面等您。”
魏珉嗯了一声,绕过回廊,没回自己的院子,先往书房的方向走。
夜深人静,书房门口的墙壁上映着女郎娴静纤细的身影,她身侧的侍婢提着一盏花灯,主仆二人正望着此处。
松青瞟过几眼面容模糊的女娘,她们赶来得倒快。可惜,世子现下的心情可不算好,大娘子多半要触霉头。
“兄长。”
魏珉径直略过她时,魏梓璧脑中划过果然如此的念头,但她还是选择出声叫住他,将掌中的东西展示给他看,“妹妹今日与公主相谈甚欢,她送了我这个。”
望着无动于衷的兄长,魏梓璧执着地伸着手,语气的可怜意味满到要漫出来。
“相伴多年,我竟不知兄长还会这些哄小孩的玩意。今年妹妹生辰,不需要那些珠玉宝石,可否请兄长也亲手为我编一个。”
魏珉侧身,从她手上拿走了草编的小东西。
蜻蜓点水的一瞬间,快得仿佛是她的错觉。
魏梓璧终于听见魏珉叫她。
“魏梓璧。”
魏珉背着身,双手负于身后,捏着那只困于他掌心的小鸟。
魏梓璧的心怦怦直跳,魏珉极少喊她大名,素来只喊她大娘子。她唇角带着隐约的笑意,目光期待,语声轻软:“兄长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男人的声音很低很轻,但是她还是清清楚楚地听见。
“今日你不该出现。”
魏梓璧瞬间急了,三步并作两步,特意绕到魏珉前面,盯着他的脸为自己辩解:“王大娘子早半个月便给我递了花灯节出去玩的帖子,她也真真切切出了意外不能来,遇见公主和兄长实乃意外。若兄长不信我,可自遣松青去王家府邸询问。”
她仿佛受了天大的冤枉,“妹妹绝不敢欺瞒兄长。”
魏珉提起唇,似乎是轻笑了一声,与魏梓璧对视,“你打小就聪明,志向远大,应该知道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
“不要再试图触碰我的底线。”
他的眼睛里全然没有笑意,冷冰冰地望过来,居高临下地将她打量一番,立刻让她回忆起上次令他露出这样表情是什么时候。
魏梓璧愣了愣,咬着唇,不再说话。
归愚书斋的门缓缓关上,魏珉的身影隐入黑暗之中,他手臂扬起,将什么东西投入灯柱中,一缕烟气腾起,被烛火燃烧殆尽。
魏梓璧转过身,焦急的神色陡然如潮水褪去,不见方才的可怜神色。
“果然瞒不住他。”
丫鬟接着她的话说:“女娘请放心,奴已将那些人打发得远远的,他们不会再回帝京,即便世子去查也是查不到的。”
魏梓璧噙着笑,叹一声,似乎真为人担忧:“听说嘉宁公主胆子甚小,但愿她今晚能得个好梦。”
若是庄惟月能将此帝京南地流民的事捅到陛下面前,那便更好了,若是不能,这等软弱无能的公主,不值得她再多花心思。
丫鬟附和两句,走在魏梓璧前面。提着灯照路。
魏梓璧早已习惯魏珉的冷漠,脑子里的念头浮浮沉沉,这日从他口中多得了几句话,仿佛能摸准了什么东西。
“许久未见李夫人,她最近在干什么。”
“前些日子往大相国寺去了一趟,其余时间一直在院子里抄经礼佛,不见外客。”丫鬟知情识趣,往西北方向张望一翻,“李夫人觉少,院中似有光亮,此时应当还没歇下……”
魏梓璧捏了捏掌心,下定决心:“该去看一看她了,她是兄长的乳母,在他那里有几分面子。你等会去挑两匹素净的锦缎来,李夫人喜欢蓝色,可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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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错了。”
丫鬟点点头,想找个来过来帮忙,四处看了看,疑惑道:“说来奇怪,今晚府中怎么如此安静,冬儿她们不知去哪玩了,也不见个人影。”
她们拐了个弯,丫鬟瞥见堂前灯火煌煌的,正好奇大晚上的要干什么,扫到下面跪着的人,喉中突然溢出尖叫。
她惊惶惶地回头喊,“娘子,那边出事了!”
魏梓璧蹙着眉看过去:“府中能出什么事……”
剩下半截话因魏梓璧的眼前场景堵在口中——奴仆杂役们连带着跪了一地,被魏珉的亲卫们团团围住,跪在最前面的,就是侯府的家生子,从小跟在魏梓璧身边伺候的周冬儿。
“松青,你要干什么。”
面对气势汹汹的魏梓璧,松青态度恭敬,说出来的话更像是火上浇油,“世子说这些下人实在没有规矩,教坏了大娘子,每人二十仗,小惩大诫。”
魏梓璧喝道:“你敢!”
周冬儿看到女娘来,就像看到了救命稻草,想爬起来求饶,反被后面的人按住,口中塞了软布条,呜呜着挣扎。
松青:“世子命令,不敢不从。”
他往旁边瞥了一眼,立刻有人过来将魏梓璧身后的丫鬟拉走,花灯脱手落在地上,烛火倾倒,很快烧了起来。
丫鬟万万没想到还有她的事,慌张喊:“娘子救我,娘子救我。”
这就是要当着府中众人打她的脸。魏梓璧怒极反笑,转身去书房,想问问魏珉为何要这么对她,“我要去找兄长。”
她宁愿也如庄惟月一般,被魏珉叫去书房亲自惩戒,也好过现在这样。
他打的哪里是下人,分明是在敲打她!
他们做兄妹已经十来年,朝夕相处,就算是阿猫阿狗也应该处出了感情,可他怎么能怎么对她?
松青往后一退,客客气气地拦住她,“世子已经歇下,大娘子现在去是见不到郎君的。”
魏梓璧分明看见书房里有人影走动,她柳眉竖起,怒斥道:“你不过区区一个侍卫,谁给你的胆子,竟敢拦我,竟敢朝我院子里的人伸手。”
松青淡然地挥挥手,示意底下的人:“人齐了,打吧。”
亲卫们听他号令,说打就打,一时求饶声不断,大多含糊喊了两声就被捂住,只闻得亲卫们冷酷的计数声。
魏梓璧气得浑身发抖,面沉如水地打量着松青。
松青不是阿爹阿娘给兄长准备的人,是他们举家搬回帝京途中遇上的。魏珉在官驿救下被虐待到遍体鳞伤的小杂役,自那以后,小杂役一路跟着魏家进京,对魏珉死心塌地,只听他的话。
“我命令你停下,明日我会和兄长说清楚。”
松青不卑不亢地回她:“已查到是这些人在背后乱嚼舌根,才叫大娘子临时起了心思。世子此番雷霆手段约束府中下人,是为了日后不出乱子。”
果然还是因为庄惟月的事情,他就那么维护她!
魏梓璧闭了闭眼,不忍再看丫鬟们的惨状,提腿欲走。
松青:“请大娘子看完。”
魏梓璧咬着牙问:“欺人太甚,这难道也是兄长的意思吗?”
松青不语。
等结结实实二十仗打完,下人们都如鹌鹑般缩着等着后话,松青将人的各色表情纳入眼底,方才对清音等人说:“罚已罚过,都该记住教训了,你们快来扶大娘子回去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