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珉发束白玉簪,腰缠金玉带,身着靛蓝色圆领袍,任谁见了,都要先夸好一幅端方公子样,然而他此刻浑身上下尚有因快马赶来时残存的冷意,加上沉沉面色,平添几分阴鹜。
他先是往庄惟月那边看了一眼,随即目光缓缓定住。
初春的暮色已然降临,车壁两侧应景地挂着两盏花草灯,灯面上花草影子婆娑,颜色雅致,可窥见拿笔之人当时心境,必定是恬然自得。
然此刻灯下作画者的眉眼间似心虚中又笼罩着说不清的轻愁。
魏珉的神情终于起了细微变化,“好不容易顺你心意出宫,为何这幅神色,谁欺负你了?”
庄惟月迟疑片刻,错开他的视线,闷着声道:“才没人敢欺负我,只是突然觉得有些许烦闷罢了。”
这副可怜模样,只差把我有心事几个大字写在脸上。
魏珉看向濯玉。
低眉顺眼的濯玉感受到这股视线,她方才大着胆子将魏珉偷偷瞧了又瞧,心想这位世子果真形容矜贵,堪与贵主作配。
正琢磨着,转瞬间这位世子的眼风就横了过来,压力宛如实质压在她身上,比面见陛下时还要令人心惊战胆,她终于明白从夏姐姐之前的态度从何而来,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
“贵主出宫后看中一只漂亮狸奴,想聘回府中,奴没抓住,叫贵主失望了。”
魏珉瞥了她们主仆二人一眼,这话只能敷衍不了解庄惟月性子的人。
庄惟月素来不喜欢在人前摆公主架子,对待宫人们的态度随和,身边的侍女们倒是一个个的真心护着她。
“你若是真心喜欢,这事也好办。”魏珉心知问不出更多,微微颔首,对庄惟月说,“让你的人去找我的护卫,将狸奴的样子仔细形容一番,他们画幅画拿去按图索骥。你若是不方便出宫,找到以后,可以暂且养在侯府中。”
濯玉觉得这办法不错,看庄惟月一眼。
庄惟月勉强提起精神,让濯玉去,“你去同松青仔细说说,我记得那小猫左前爪有处火燎过的痕迹,三五日消不了。还有,和他说一声,狸奴找到以后直接送到怀仁坊的公主府,自会有人接手照顾。”
她想了想,又补充:“我知道世子哥哥你不喜欢这些长毛的小东西。”
魏珉此人看似清心寡欲,实则小毛病颇多,但他性情使然,泰山崩于前不改颜色,喜恶内藏于胸,需细细观察琢磨才能明白他的偏好。
譬如四年前的春猎,庄钧不知在哪找了条细犬来掠阵,整个围猎期间,庄钧牵着那条宝贝狗不离身,袍服和马靴上都黏着狗毛。魏珉始终保持着离表弟五丈开外的距离,用实际行动表达他的嫌弃。
可惜庄钧那傻小子看不出来,还特意跑来问她是不是和魏珉吵架了,才害得他被连累。
对此庄惟月曾经十分不解,侯府三代单传,魏侯夫妇看模样并非不好相与的人,魏珉身为侯府世子,不说娇生惯养,也该是视如珠宝地长大,怎么会养成这幅古怪性子。
魏珉挑了挑眉,默认下来,“那便叫他们送到公主府吧。”
濯玉见她二人没话继续交待,立刻下马车,去找那个名叫松青的侍卫去了。
狸奴的事暂时搁置。
庄惟月的心却是提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自以为隐蔽地观察魏珉。
魏珉静静地盯着她,看着她抱着手炉颠来倒去,眼珠子左瞧右瞧,就是不肯正眼瞧他。
她们主仆看人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再盯下去人该炸毛了,魏珉才慢条斯理地说,“我到了宫门口,才从从夏口中得知你早已出宫的消息,根据留下的地址一路追到西街的杨记糕点铺子,也没见到说要在那里相见的人,现在是否应该给我个解释。”
庄惟月知道他将濯玉打发下去,必定是有事要发作,十分乖觉地先认了错。
“这次是我的疏忽,没有提前往侯府传信,还望世子哥哥不要怪罪。”
在他跟前,庄惟月认错一向积极,下次准保再犯。
“还有,应当跟在你身边的人呢?依照本朝律典,公主出行,当乘七宝步辇,配三十金吾卫。”
庄惟月料想今日魏珉定然有此一问,把琢磨了好久的理由摆出来,说前觉得这话十分有九分的不能说服魏珉,可话出口便觉理直气壮起来。
“要是真带上那么大一群人出行,恐怕整条街巷都放不下公主仪仗,还能好好游玩吗?我又不是当街耍猴戏给人看的。再说了,我曾看过太祖爷爷的起居注,他登基后仍未改旧时习惯,每逢彩灯节,等宫中宴饮一散,便与太祖奶奶乔装出宫,混入百姓中与民同乐,我效仿庄家先祖有何不对。”
“太祖在位时是何等光景,如今的帝京城又是什么样子,公主不是不识人间疾苦的人,想来也清楚。”魏珉依旧摆着那副脸色,淡声继续说,“天家威严,自来如此。每逢皇族子女出行,少不了焚香净街,金吾卫随扈左右。万一今天真出了事,向贵妃娘娘交代事小,你的安危为大。”
他的言语间对今上毫无顾忌,细若游丝的念头在庄惟月脑海中划过,她猛地一惊,急切问:“你没有告诉母妃吧。”
魏珉撩起眼皮,将她的表情纳入眼底,“你留在宫中的人还算机灵,金吾卫弄丢了公主,眼下正在皇城四处寻你,我顺势帮你拦了拦消息。不过你这点小把戏,瞒不了娘娘多久,以后再想出宫,恐怕不会这么容易。”
“下次的事便下次再说,世子哥哥果然没让我失望。”庄惟月语调一点点上扬,她就知道魏珉此人擅长口是心非,一定会帮她隐瞒。
她忘记杯中茶早已冷透,不小心喝了口又冷又涩的茶水,依然是喜滋滋地说:“今日总算有惊无险,京兆府的人也不全是饭桶,最重要的是,要多谢世子哥哥。”
魏珉抿了抿唇,他的视线从庄惟月笑意盈盈的脸庞上离开,拿起铁钳拨弄暖炉里的炭火。
铁钳不知何时滑到暖炉壁边,被烤得烫极,他却捏得更紧,仿佛要用手指上灼烫的疼痛来克制某种翻涌上来的情绪。
魏珉的声音如同在深潭水中浸过,透出冰冷的质感:“既然你知道此举无异于将自己置于险地,那么现在可以来算一算账了。”
庄惟月以为就此已经结束,没想到还有后续,委屈地吃了一惊,差点失手打翻茶盏。
她连忙收拾好,抬头看向魏珉,悬挂的花灯将男人的表情映照清楚。她心中咯噔一下,世子哥哥看起来是真的很生气的样子……
“你明知城内并不安全,执意只带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出宫,三个人加起来没一个顶用的。要不是这些流民还知道忌惮巡街吏,担心将事情闹大,真的引来京兆府大肆清缴,否则今日冲撞起来,你身边的侍女多半会陷在里面,被人吃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公主以为自己今天还能顺利脱身,平平安安回到永安宫吗?”
魏珉撒开手,铁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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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落开来,他眸中闪过明灭火光,终于再度看向庄惟月,面沉如水的接连发问:“敢问嘉宁公主,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你偷跑出宫的时候想过后果吗?哪怕有半分后悔过?”
濯玉刚传完话进来,就听到世子的这么两句问题,关上车门的手微微颤抖,埋着头膝行到庄惟月身侧。
冷风幽幽,她进来的动静着实不算小。
可车中坐着的两位主子都恍然未闻,隐约呈对峙姿态,一个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对方,等着回答,而自家公主则蹙着眉沉默以对。
“世子,其实……”
魏珉淡淡扫过来一眼。
于是帮忙甩掉贵妃娘娘人的濯玉也自觉心虚不敢说话,缩到角落,陪着贵主听训。
庄惟月干脆破罐子破摔,赌气道:“因为我知道不会出事,你一定会赶来的。”
魏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竟不知公主对我如此放心。”
庄惟月:“你身边跟着的都是好手,若是让人手持我的令牌去寻你,在这帝京城内,我不信还有魏侯世子摆不平的事情。”
魏珉被气笑了,虽知她出事的可能性极小,但他赶来时仍是心急如焚,唯恐她有个磕磕碰碰,见到她坐在马车中才真正安心。
“要不是衙役告诉我有人拿着宫中令牌,我还不知道你们到了哪里。你这个随心所欲的性子,何时能改改。”
庄惟月:“只出了点小岔子。”
她心中觉得魏珉这次有小题大做的嫌疑,不过没说出口。
魏珉重重道:“是就差一点出事,难不成公主是想怪臣来迟了?”
庄惟月立刻顺坡下驴,“那我这次先原谅世子哥哥。”
“你赌在帝京城内不会出事,笃定我会替你遮掩,贵妃不忍责怪,唯独没有考虑到自己。”魏珉叹了口气,似是对她无可奈何,“惟月,不是每次都有这样的好运气。”
“知道啦知道啦。”
庄惟月若无其事地拿出一包蜜饯,捧到他面前:“世子哥哥别生气啦,这梅子干用花蜜腌渍过,比外面的好吃些。”
明知她是想转移话题,魏珉还是取了一颗梅干,就此妥协。
“下不为例。”
庄惟月看着魏珉吃完,也拿了一颗尝尝,刚入口就觉得味道不太对,仔细看是濯玉拿错了荷包,这包蜜饯糖下的重,口味过甜,她特意用来压药味的。
魏珉擦干净手指上的蜜汁,目光再度落在濯玉头顶上,“我知道你们忠心护主,但公主毕竟年幼,想法时常如天马行空,不可能任由她的性子来,有些事,该劝的要劝,古来忠臣死谏的例子比比皆是,你们身在深宫,必要时亦可效仿之。既知有所为而有所不为,方能成就明主。”
寥寥数语,这位世子并不像濯玉以为的那样好脾气。
她后知后觉起了一身冷汗:“奴明白了。”
庄惟月将人拉到身后:“好了,世子哥哥,你别吓唬小孩。”
死谏这种话都用上了,把她当成什么,昏庸无能的君主吗?
庄惟月小发脾气,扫到手边柜子里摆着的茶罐,立刻换了魏珉最不喜欢的一味红茶,亲手递过去,看着他喝下时眉头几不可见的一颤,才咬着嘴唇慢慢笑了。
魏珉:“小孩脾气。”
庄惟月不理他。
小时候魏珉虽然也是个小古板,但一块糖就能哄的他开口,年岁越大,性情难以捉摸,越是固执不好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