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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第 6 章

作者:别长思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庄惟月见之心喜,立刻叫春莲停下马车。


    濯玉凑过来看,发出同样的感叹:“好漂亮的小猫。”


    小猫玩完丢下花灯,居高临下地望着巷子里四五个正在为吃食打闹的小童,望风似的,在墙壁上来回徘徊,时不时喵一声。


    随着小童之间的战况越发激烈,它突然从壁上跃下,冲年龄最大的小童喵喵两声,那小童仿佛听懂了什么,立刻抱紧怀中面饼,将两人与他拉拉扯扯的人奋力推开,拉着另一个在旁边伸着两只小手帮忙却使不上力,看模样只有四五岁的女童离开。


    狸奴再度跃上墙壁,领路般飞快带着两人消失在街巷之间。


    庄惟月连连道:“濯玉,你快去找找那只白色狸奴,要是有主就算了,没主的话,就想办法将它抱回来。”


    濯玉得令而去,过了差不过一炷香时间,她突然哭丧着脸跑回来,隐隐带着一丝惊惶,爬上马车时尚有忍不住的哭腔,语声颤颤:“贵主,跟丢了,没找到刚才的小童们和狸奴。那里面聚集着好些流民,没人管的地方,乱糟糟的,奴不敢再往里面去找了。”


    “不该让你去的。”庄惟月仔细打量她上下左右,“人没受伤吧?”


    方才濯玉刚走进去,庄惟月就瞧见两拨人试图从里面冲出来,她还没看清楚领头的人长什么模样,那些人就立刻被街巷间突然冒出来的巡街使们围住带走。巡逻的卫兵手中俱拿着寒光凛凛的刀,态度强横,又不似在捉拿犯人,只是为了将人赶走,她才察觉出不对。


    仔细回想,那些小童们分明衣衫褴褛,不是寻常玩闹,应当是争夺口粮才对。她立时反应过来,让春莲拿了宫中令牌,请附近的卫兵们去里面寻找濯玉。


    春莲机警,将马车停到街对角,趁机和旁边的小商贩们打听到好多消息回来。


    庄惟月这才从他们口中知道事情缘由。


    每逢年节,帝京城许多殷实人家总有在城门口布施的习惯。贵妃也不能免俗,年年在西市立两个粥棚,不止施粥,也给附近的人家分些猪羊肉之类的荤物,意表自己虽身居高位,亦不忘出身。


    只需花费少许钱财便能搏个好名声,往年大家都这么干,没出什么岔子。可今年南方流民纷纷北上,更是趁着施粥混进帝京城内,守城的人拿了钱不愿多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装没看见。


    等各处府衙发觉城中流民数量异常增多的时候已经控制不住,不得已上报到京兆府。为了欢度佳节,京兆府尹派人清剿过几次,不过这些流民就像习惯黑暗的老鼠,藏得深,赶不尽,加上坊市街巷之间互相勾连,里面幽微曲折,不知多少人藏在里面,等官军一走,立刻春风吹又生。


    负责维持帝京治安的京兆府不想因此事惊动皇帝,只能加派人手防护东西两市,确保彩灯节这日不出大乱子。


    哪晓得运气这么寸,正好被庄惟月撞到。


    “没有,不过奴差点被人围住,为了脱身把金叶子都丢了下去,只留下这几片。”濯玉摊开手,怯怯地给庄惟月展示仅剩的三枚金叶子,“猫没找到,还把钱都弄丢了,贵主罚奴吧。”


    庄惟月曾听母妃提起过近来流民进城的事情,她没想到已到如此地步,那帝京城外又是乱到什么程度。


    “无碍,你能平安回来已经是万幸了,狸奴我自会托巡街吏们顺带着找找看,至于其他,都是小事。”


    庄惟月握住濯玉的手,发觉她正在浑身发抖,想来是吓得不轻,正为难着,突然看见路边有小童拿着糖葫芦走过,想起来濯玉也是这个年纪便进了宫,被她一眼挑中,自此留在永安宫中。


    她让春莲去买来两根糖葫芦,一根让她自己吃,另一根给了濯玉。


    濯玉很不好意思地接过来,笑了笑,“今日反倒要让贵主来哄奴了。”


    “好不容易得我们小濯玉一笑,这糖葫芦买的值。”庄惟月将手炉递给濯玉,温和的目光对着她,“濯玉,我好像从未听你提起过你的父母家人。也从未听你提起为何进宫。”


    濯玉将恐惧同糖葫芦一起嚼碎吃掉,甜味让她逐渐平静下来,“奴刚到帝京时,和贵主看到的那些小童一样,甚至还不如他们,起码有个栖身之处。在宫中过了几年舒服日子,竟也害怕起那些奴曾混迹其中的流民了。”


    “我想知道,好濯玉,同我说说吧。”


    濯玉手指攥紧了暖炉,声音低下来:“算起来,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年奴不过四岁,整月里都在下雨,阿父阿母担心雨水泡烂刚长出来的庄稼,天天冒着到小腿深的积水,跟着县衙组织的青壮年们去推高河坝。可是天灾地变哪能控制,洪水最终还是决了堤。”


    “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家被冲没,阿父阿母在离乡途中不幸染上疫病,幼弟也随他们而去,家中只剩下奴和妹妹两人。我们两姐妹跟着叔父北上,实在活不起了,就被人牙子带走,卖到了帝京城。有的流落青楼乐坊,有的被卖入府中充当奴婢,更有些被买去当做童养媳。奴因缘巧合之下,能进宫自幼跟随贵主,已经是天大的福分。”


    按理说,年岁太小会记不清楚小时候的事情,但濯玉年年总能做到那样的梦。


    比天还高的洪水喷涌而来,顷刻之间淹没屋舍,随之而来的是无数大人小孩的尖叫声和哭喊声,以及口鼻被洪水灌入的窒息感。


    自此她没有了家,与妹妹跟着人群浑浑噩噩地走,不知去向何处,路上能吃一顿掺了土的麦饼子,且还要藏着掖着,随时担心被人抢走。


    每每从梦中醒来时,四周沉寂一片,听到姐妹们的睡觉打呼声,让她知道,她仍身处永安宫中,不用再过上饥三顿吃一顿的日子。


    庄惟月在心中计算一番,若有所思:“是了,以你的年纪算,你进宫应当是仁和十二年的事情。那年两淮水患,南方累计七个州府受灾,死伤不计其数。后来又因为地方官员贪污赈灾粮款,导致民怨激愤。火龙教勾结前朝余孽,乘势而起,竟直接拿下了蕲州、益春两城,朝廷花费了一番大力气,才将这帮人镇压下来。”


    庄惟月讲故事时的声音如珠碰玉,濯玉听得入了迷。


    直到庄惟月问起自己的妹妹,濯玉才重新提起茶壶,缓缓注入茶水,打起精神说:“贵主说的全对,奴正是那年入得宫中。后来攒了些积蓄,托人去打听被一起卖到帝京的妹妹,听说她的主家犯了事,被外放云州,后来举家搬迁,府中奴仆尽数离开,再也没有音讯。”


    庄惟月端着茶,细细思索。


    仁和十二年着实发生了许多事情。


    南方天灾连着人祸,北方异族又起纷争。魏侯先带着大军北上,将蛮戎赶出原本属于大梁的辽阔疆域,那是他继承爵位后取得的第一场大胜。民心振奋,仁和帝亦是大喜,给魏侯加封爵位,封赏万金,在开平坊中赐下豪宅一座,又下诏令,命他带着一大家子人回帝京领赏,顺道留在帝京过年。


    那年深秋,宫中宫外都因为这场胜仗而喜气洋洋的,庄惟月却听说母妃要将八皇子抱到膝下养育。她好奇之下,打算偷偷去见那个刚失去母亲,就被几方人马争抢的小孩。


    新鲜出炉的弟弟没见到,反在宫门外就被芳杏姑姑拦住,在母妃那里狠狠告了她一状。


    庄惟月独自赌气离开,却在太液池边,初见同家人走散的魏珉。


    那是她和魏珉第一次正式见面。


    后来魏侯征战四方,魏珉随侯夫人留在帝京,入了国子监读书。贵妃时常请魏侯夫人和魏珉进宫游玩,庄惟月便和这位大哥哥渐渐亲近起来。


    回忆被濯玉打断。


    想起那几个瘦骨嶙峋的小孩,她难免感同身受,“贵主,奴听他们的口音,和益春老家的有些相像,益春据此千里,要不是在家里实在活不下去,他们何至于千里迢迢北上,背井离乡的求生活。”


    庄惟月了解的消息比她多一些,颔首时语气低缓,眼眸半阖,仿佛是不知在向何处的神佛祝祷的姿态,“去年南地水灾,听说比仁和十二年的那场还要大。百姓还没恢复过来又连着雪灾,江水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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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木不生,连口野草都吃不上,不知道多少人流离失所,但愿父皇能早日派人处置,安顿流民。”


    只是,从前所知所想都来自于纸面,寥寥几行简报,便是数十万人的生死,直到今夜庄惟月才亲眼得见一角废墟,已然是触目心惊。


    濯玉:“闹得这么大,陛下肯定已然知晓,说不定过些日子,就有处置的好消息传来。”


    庄惟月垂目想,濯玉太乐观也太天真了。


    和南余的战事缠绵数年,好不容易有个喘息机会,前朝如今都在关心南余和亲的事情,将江南水灾的事情放在后头,谁也不敢主动提起流民的事,唯恐触皇帝霉头。


    至于朝中百官暗流涌动,也不见得有多齐心协力。太子六岁被立,储君的位置做了十来年,看似稳固,但皇后早逝,后宫中他无人可以帮扶,其他兄弟虎视眈眈,连带着他们背后的势力,也都紧盯着东宫的位置,想换个人来坐。


    既然已经有人想方设法将流民送到皇帝眼前,这场天灾一定会被拿去做文章,好借此事来分一杯羹。


    转瞬之间,庄惟月将这些事情想了一通,端着茶杯,竟是入了神。


    “今日是出来游玩的,贵主何必烦恼,这些事情自有朝中官员处理。”濯玉看庄惟月神色郁郁,掖了掖她的衣摆,“要是因为这些事败了兴致,岂非得不偿失?这还是贵主教过奴的道理,世间之事,人力所不能及者多如牛毛。要是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放在心上,人这一辈子都要被这些不痛快的大石头压得喘不过气。岂能事事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


    庄惟月放下已然不冒热气的茶水,用手指挑开车帘,转了转头,看到远处聚集在一起的小吏们,又有人被带走了


    “生民艰难,百姓都活在泥水里,不知何时才能喘息一二。”


    濯玉想着法子宽慰庄惟月:“贵主体恤农户,京郊的庄子是方圆百里抽成最宽松的,去年又给他们减了租,佃农们都很感念贵主的恩德。他们听说贵主喜好花草,特意在山中找了些珍稀货送来,春莲一一辨认后已种下,说不仅今年能看上花,有几样东西或许还能吃呢。”


    庄惟月被她提醒,随口问起:“拿来的账册,你看得如何了?”


    濯玉认真回答:“已看完大半,芳杏姑姑说,既然贵主有意将手中各项产业正式收拢起来,正好趁此时机都清理清楚。贵妃娘娘此次额外给了许多赏赐,金银珠宝还算其次,主要是西市商铺和京郊的许多田地,需要一并清点。账册和人员都很庞杂,清理起来需花费时间,不过有从夏姐姐帮忙,至多不过三日,就能核算完毕。”


    庄惟月:“母妃可有留下人手?”


    濯玉:“长春宫的人将东西送来就走了,留下话说要是奴有看不懂的地方,就去找芳杏姑姑,自会有人来帮忙解惑。”


    “该问的问,尽快弄清楚里面的门道,以后公主府的账册我才能放心交给你。”


    “贵主交代的事情,奴不敢马虎。”


    庄惟月摩挲着衣袖边,垂眸掩住冷淡的目光,看来钦天监定的日子不剩多长时间。不然母妃也不会给的这么痛快,唯恐她不通庶务受人摆弄,在魏珉面前落了下乘。


    春莲吃完糖葫芦,拍拍手掌,迟迟未听见新吩咐,小心翼翼地询问:“贵主,接下来去哪?”


    “沿着这条路走吧,再等等世子来。”


    马车继续沿着街道缓步前进。


    急促且清脆的马蹄声贴近车厢,而后渐缓,与马车同行。


    驾车的春莲与人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听不真切。


    随后是笃笃两声,车厢被人敲响。


    濯玉探出去看了看来人,立刻拉开车门,迫不及待将人请进来。


    风卷着一股极淡的合欢花香吹进来,来人在庄惟月对面坐下。


    庄惟月嗅到熟悉的气息,很快扭回头,往后看了一眼,在男人带着冷色的脸上转了一圈,顾不上想其他事情,乖巧坐好,有些心虚地同来人打招呼:“世子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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