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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应如是否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41章


    女怨灵也顾不得使唤阴魂, 祭出返魂香后,她直接伸出利爪直朝李玄州胸口挖去,她的速度极快, 几乎是在眨眼间到了李玄州的面前!


    李玄州反手将木剑横在自己胸前,女怨灵的双手仿佛卡在了木剑之上,再不能往前再进一分!


    看似是对峙的动作, 实则是李玄州在单方面地承受着巨大的压迫。


    李玄州双手紧紧地握住剑柄,手臂已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女怨灵看似无形无体,但仿佛一座山头压了下来, 李玄州若是有一分松懈,只怕会被当场掏心挖肺, 死无全尸。


    闻灵玉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一时间李玄州要他切莫使用魂力的嘱咐通通抛之脑后, 他挥手成掌,眼看就要一掌拍去, 女怨灵却是看也不看,在对着李玄州的关头,女怨灵还抽出一只手来, 指尖朝返魂香弹出一点, 返魂香顿时滴溜溜地转了起来。


    闻灵玉身形一顿,生生地僵在了原地。


    “闻灵玉!”


    闻灵玉只听见李玄州一声似喊似惊的呼声,下一刻, 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 闻灵玉斜斜地飞了出去, 魂魄肉眼可见地不稳起来。


    李玄州当即扬手一刺, 单脚点地, 身体腾空而起,一脚在女怨灵的肩上蜻蜓点水般踏过,纵身一跃,袖中一张符篆飞了出去,打向了空中滴溜溜转动着的返魂香,然后伸手接住了闻灵玉。


    符篆一点点地攀附而上,已然将返魂香包裹其中,直到最后一点空隙也消失,闻灵玉才闷哼一声,指尖是几近消散的淡薄。


    李玄州将法力凝聚于掌心,贴在闻灵玉的背上,源源不断地法力由李玄州的体内传到了闻灵玉的身上。


    闻灵玉只觉得一股充盈生机的力量淌遍他的全身,不过片刻,原本已经快要消散的指尖又恢复如初。


    做完这一切,李玄州才松开了手,尽管刚才消耗了不少的法力,但此刻他依旧眉眼凌厉,像一柄已经出鞘的剑,对向女怨灵无半分闪躲。


    分明他自己先前说过不是女怨灵的对手,避过今日为上,眼下这副神情,倒是和之前的那番话,大相径庭。


    闻灵玉扯了扯他袖子,小声喊道:“李玄州。”


    李玄州头也没回,沉声道:“我不是她对手,但她未必也能伤得了我。”


    女怨灵竟颇为意外地看完了李玄州这一串动作,此刻听到李玄州这句话,讥讽道:“还真是狂妄,只是没想到,一个道士,竟能为了个生魂而不惜耗费自己的道行,不得不说,你还真是让我有点意外。”


    李玄州微微侧身,挡在了闻灵玉身前,利落地将木剑一挥,冷声道:“除了这个,我还有更能让你意外的地方。”


    女怨灵的目光在李玄州和闻灵玉之间来回扫过,她没理会李玄州的话,反而没头没脑地说道:“你现在走,我饶你们不死。”


    李玄州冷笑一声:“你说出傅照笙的下落,我也可饶你不散。”


    此话一出,女怨灵周身的黑烟再度翻滚了起来,傅照笙三个字永远都能让她失去理智,女怨灵仿佛极其不甘又极其怨恨,声音似乎从地府般传来阴寒:“死不改性的臭道士,不走的话,你跟这个生魂都留下吧!”


    话音刚落,只见被符篆包裹住的返魂香冒出了屡屡白烟,仿佛火苗一般,由中心向四方扩去,瞬间将符篆烧成了灰烬。


    无数的阴魂嚎叫地涌了进来,李玄州一剑扫过,剑气激荡,可见化为实质的剑光闪过!


    趁着阴魂重新凝聚修复的短暂空隙,李玄州打出数枚符篆,符篆上有金色的雷电闪过,一看便是至正至阳的法术!


    符篆打向了阴魂之中,只见屋内金光大亮,金色的雷电仿佛被召唤在此,雷声轰隆作响,这是代表着无上正道的金雷,阴魂在这片雷电之下,已是被劈得化为了碎片!


    但在返魂香的徐徐转动之下,这些已经快要消散的阴魂再度缓缓凝结在一起,与之前相比,只是复合的速度更慢,耗费的时间更长罢了。


    李玄州神情肉眼可见的凝重了下来,返魂香,的确是太过棘手,再加上今日是阴年阴月阴日,不止这个女怨灵,所有的阴魂都在这一天功力大增。


    女怨灵看好戏般地等着雷电消散之后,才冷笑着说道:“不过而已。”


    女怨灵的魂体突然消散不见,数团黑烟犹如扭动着的黑蛇一般,四面八方地朝李玄州二人涌来!


    这些黑烟极为阴寒,仅仅是黑烟的掠过之地,墙面、地面上都覆上了一层白白的银霜。


    黑烟已经截住了李玄州的所有方位,李玄州避无可避,他重重地把木剑往地面上一插,剑尖竟是穿透了厚厚的地面,插/入了地面一尺有余!


    李玄州双手夹住一枚符篆,口中快速念动着法咒,只见他咬破中指在符篆上一抹,一道金网骤然乍现,眨眼间已将李玄州和闻灵玉二人笼罩其中!


    直到金网延伸至地面,符篆才化为一张无用的纸张,缓缓落下。


    金网刚成,只觉得金网一阵晃动,原来是黑烟已经重重地撞击上了金网!


    烟原本是无形无量之物,可这几番相撞之下,金网竟发出了阵阵铮鸣,仿佛难以抵抗的这黑烟的攻势。


    一点金光突然在金网之上剥落,仿佛那吹散的落叶,缓缓向空中飘去。


    而在金光掉落的那个方位,李玄州看到原本错综复杂编制而成的金网上,有一根线,断了。


    发现这个缺口的不止李玄州,只听见女怨灵又尖又利的笑声突然响起,不知她人在何处,可这笑声仿佛就在耳边响起,叫人听着便刺耳难忍。


    李玄州双指并拢,覆于那断裂的金网之上,指尖有阵阵莹光溢出,修复着那一根断裂的金线。


    一定要在黑烟攻势之前,将金网修复如初!


    “砰”的一声!


    一团黑烟撞了上来,李玄州一个踉跄,原本就法力消耗过多的他,竟身形不稳地后退了几步!


    眼看下一团黑烟近在咫尺,闻灵玉闪身至李玄州的身前,双手快速地使了个决,竟不是不顾这道家法术带来的痛苦,将掌心贴在了滋滋作响的金网之上!


    而待李玄州看清闻灵玉的动作,瞳孔已微微颤抖起来,闻灵玉竟是把自己传到他体内的法力又传回了金网之上!


    但闻灵玉始终是生魂,即便他有心想修复金网,但金网对它终是百般抗拒,只见闻灵玉的掌心已冒出了丝丝白烟,金网一阵晃动,竟是将闻灵玉直直地弹了出去!


    就是在此时,蓄势待发的黑烟一击而上,重重地撞击在了金网之上!


    金网更加剧烈地晃动,李玄州看到金网的缺口已暴露得更大,而且还有数团黑烟,正朝着他们急速而来!


    李玄州一个利落地翻身,抽出木剑,紧紧地握在手中。


    而后他另一只手握住闻灵玉的腰身,往自己怀中一带,剑指前方,眼神凛然!


    “轰”的一声,金网已彻底化成了根根断裂的丝线,消散不见,巨大的撞击使得地面一阵摇晃,李玄州带着闻灵玉,身子往后一滚,仿佛撞倒了某种暗格一般,身子突然失了重,直直地往下坠去!


    两人坠落之时,李玄州下意识调转了方向,紧紧地把闻灵玉护在了自己的怀中。


    这样一来,闻灵玉便靠在了李玄州的肩头,两人呼呼坠落,李玄州除了把闻灵玉抱得更紧,竟是连眼神也没有变过一分。


    闻灵玉抬眸,看着李玄州微微用力抿住地薄唇,突然抬手回抱住了李玄州,不去理会李玄州惊讶看向自己的眼,闻灵玉轻盈地旋转着,带着他减轻了掉落的速度,两人在半丈来高的地方,缓缓落下。


    两人刚一落地,闻灵玉便急急松开了手,然而却发现李玄州依旧紧紧地把手扣在自己的腰上,力道是一点也没有减少。


    那双看向自己的眼睛,眸色也更加深沉起来。


    闻灵玉垂眸,不轻不重地在李玄州的手上打了一下,正欲要李玄州松手,就听见一道惊讶沙哑的男声响起:“你……是人是鬼!”


    两人同时寻声望去,只见对方是一个样貌颇为英俊的男子,他满脸灰尘,头发凌乱不堪,眼下是明显的黑圈,那身看起来颇为精致昂贵的衣裳也是破了不少的口子。


    他正半弓着身子,戒备地看着突然出现的李玄州,双手死死地握着一面刻有天干地支五行八卦的铜镜。


    等男子问完这句话,他才发现李玄州正做出个像是伸手抱人的动作,这个动作落在男子的眼里,已是认定了李玄州不是凡人的想法。


    男子微微缩着头,明显惧怕不已,又因为有铜镜在手,而将铜镜对准李玄州不住地试探。


    “你别过来,当心我收了你!”


    李玄州偏过头,从头到脚将男子打量了一眼,也没想到这座白云镇里还有活人。


    最后视线在那面铜镜上一顿,不由出声道:“阴阳乾坤镜,怎么会在你这?”


    不等男子回话,李玄州再度问道:“你是傅照笙?”


    第42章


    李玄州想得不错, 眼前这个满身狼狈的男子正是上白云观找人的傅照笙。


    傅照笙也不知道在这密室呆了多久,连李玄州是人是鬼也分不出了。


    眼下听到李玄州问话,才揉了揉眼睛, 从头到脚地把李玄州打量了一番。


    待一看清李玄州一身白衣,手持桃木剑,即便有一缕发丝从额间飘落, 也难掩冷然的气质。


    傅照笙仿佛找到了救星一般,快走两步来到李玄州面前:“你是不是白云观的道士来救我的?快!我在这鬼地方呆了数日了,你快救我出去!”


    李玄州抬眸看了一眼,说来也怪, 自从他们无意掉入这个密室后,女怨灵的气息仿佛消散了一般, 就好像……这里有什么让她十分害怕的东西一样。


    李玄州的视线落在了傅照笙死死捏住的阴阳乾坤镜上,还没说什么, 傅照笙警觉性地把乾坤镜把里一收:“你看什么!这是我的东西!”


    “你的东西?”李玄州声音瞬间冷了下来,“这是白云观给与下山的两个弟子, 如今那两个弟子死在了外面,怎么成了你的东西?”


    “当然是他们给我防身的了!”


    李玄州一身冷意实在让人不敢靠近,傅照笙竟生出了几分惧意, 他踌躇着退了两步, 仰着脖子厉声道:“你怎么问题这么多,请你们下山我可是花了银子的!你还不赶紧去把外面的东西给收了!”


    阴阳乾坤镜说是白云观的镇观之宝也不为过,下山的弟子怎么可能借给一个凡人?这么拙劣的谎言, 听在李玄州的耳中, 实在是可笑至极。


    李玄州连话也懒得多说, 冷淡吐出二字:“拿来!”


    傅照笙哪里见过李玄州这般性子的人, 他当初上白云观的时候, 观中的人得知自己要赠一大笔香油钱时,可是恭敬得不了,哪像李玄州这般冷眼相对的。


    傅照笙惊得“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等李玄州长腿一迈,走至傅照笙身前,傅照笙才反应过来,他猛地后退一步,看出李玄州的念头,马上高高举起手中的阴阳乾坤镜,胁迫道:“你还想抢?我就是摔了它也不给你!”


    傅照笙的威胁对于李玄州来说,连根头发丝也比不上。


    李玄州连一个不屑的眼神都懒得给他,瞬间闪身至傅照笙身后,利落地抬手,就把阴阳乾坤镜给夺了过来。


    傅照笙只觉得眨眼间手中的东西就没了,他万分惊恐地睁大了眼,浑身颤抖得厉害,突然一声大喝:“我活不成了!我活不成了!”


    这话一喊完,竟是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吓晕了过去。


    拿到了阴阳乾坤镜,李玄州第一反应去看闻灵玉,却发现对方正虚弱地靠在墙上,而自从他们掉入这密室以来,闻灵玉是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分明先前李玄州以前耗费了自己不少的法力充盈闻灵玉的魂魄,怎么不到片刻,闻灵玉的魂魄竟变得如此淡薄?


    李玄州快步过去,在闻灵玉身边半蹲下来,轻声而略快地唤道:“闻灵玉?闻灵玉?”


    闻灵玉眼睫微微颤抖着,仿佛随时都会睡着一般:“李玄州,我好累。”


    李玄州毫不迟疑,反手一转,阴阳乾坤镜上的字符发出了阵阵光亮,只见字符以反向的方位缓缓转动着,这阴阳乾坤镜的阴面在转动!


    阴阳乾坤镜的阳面可摄退鬼怪,阴面可稳固神魂,如今闻灵玉情况不对,李玄州自然是二话不说,替闻灵玉稳固魂魄!


    阴阳乾坤镜的镜面上照射出了一束巨大的光柱,落在了闻灵玉的身上,再一点点地钻进魂魄之中。


    不得不说这真是宝物,不过片刻,闻灵玉的魂体已然充盈了许多,就连嘴唇也有了极淡的粉色。


    闻灵玉动了动胳膊,自觉好了许多。


    他也不知道自己刚刚是怎么回事,魂魄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感,眼下既然好了,他自然不能再让李玄州浪费法力了。


    “李玄州,你快将阴阳两面换回去,还可以对付那个怨灵呢!”


    李玄州摇头,正色道:“我向白云观求这面阴阳乾坤镜,本就是为了你,关那怨灵何事?”


    闻灵玉一下子被某种极为柔软的东西击中,叫他心头也跟着软了起来。


    李玄州好像一点也不知道,当一个冷淡自持的人,说出“为了你”三个字,是多么的让人无法招架。


    偏偏李玄州说得这般正直,叫刚才那些慌乱的跳动,一下子又冷静了下来。


    闻灵玉垂下眼眸,轻声道:“我只是担心那怨灵。”


    看出闻灵玉情绪突然的落寞,李玄州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然后又慢慢地松开来。


    “就算没有这个东西,我一样能对付她。”


    李玄州很少在闻灵玉面前说这般大话,何况李玄州先前还说过这个怨灵不好对付,闻灵玉只当李玄州在糊弄自己:“你先前不是还说这个怨灵很棘手,怎么这会又变了?”


    李玄州却道:“我还有一句话没说完。”


    闻灵玉问:“什么?”


    李玄州喉结滚了滚,有些生硬却又固执地让自己说了出来:“得过了今晚。”


    闻灵玉有些受宠若惊地眨了眨眼,李玄州这是在……逗自己开心吗?


    李玄州说完,却只等到闻灵玉呆愣住的模样,这一切都和他所预料的大为不同。


    半晌,李玄州略显生硬地清了清嗓子,正欲绕过话题,就见闻灵玉突然弯下了身子,只听见很难忍的憋笑声断断续续地传来,然后又终是没忍住,一下子笑了出来。


    等闻灵玉笑够了,他才捂着肚子直起身来,他眼中笑得泪花都出来了,偏偏故作认真地说道:“那我们就在这里,等过今晚。”


    李玄州原本有些不太自在的,但对上闻灵玉那双笑意如水的眸子,不由自主地便顺着话回答:“嗯,等过今晚。”


    等到天亮还有段时间,闻灵玉靠在墙边,抱着双腿,歪着头枕在膝上,眨着一双眼睛,干干净净地看着李玄州。


    李玄州则还是双腿盘坐,背脊挺直。


    他虽然目不斜视,但闻灵玉的眼神总是让他不能忽视。


    眼见无法静下心来,李玄州转过头,问:“怎么了?”


    闻灵玉则是李玄州看过来的那一瞬间,胡乱地移开了眼,正看到不远处,被吓昏过去的傅照笙。


    闻灵玉朝傅照笙努了努下巴:“他怎么拿到阴阳乾坤镜的?”


    李玄州抬手在镜面上拭过:“这类宝物为了避免意外,都有回溯之法,我们看看便知道。”


    果然,只见镜面再度发出一道光束,照在了半空之中,只见光束一阵抖动,便出现了两名道士带着阴阳乾坤镜下山的画面。


    与李玄州下山不同,当时傅家还存在于白云镇上,这两名道士也找到了傅家,傅照笙对他们的说法是家中有一厉害的妖邪作祟,恳请道士能够出手,还他们家天平。


    其中一位年岁较小的道士张嘴就把阴阳乾坤镜的厉害之处一一说来,却没注意到傅照笙在一旁听后,眼睛都泛了光。


    看到此处,闻灵玉愤愤地瞪了傅照笙一眼,怕是从这时起,傅照笙就打上了阴阳乾坤镜的主意。


    果不其然,在女怨灵第一次出现后,他们靠着阴阳乾坤镜才将女怨灵震退,其中一位道士看出不对劲,提出要回白云观,将此事说与掌教听,派道行更深的师兄前来。


    但傅照笙严厉拒绝,只说有这宝物在此,定能收了那妖邪。


    想到门外那两位惨死的白云观道士,闻灵玉哀声叹息。


    “只怕傅照笙是怕这两位道士一去不复返,才不让他们回白云观,若是他们能及时回到白云观说明情况,不止他们能够挽回性命,这一镇子的人,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如闻灵玉所想,当晚傅照笙便用迷药迷晕了那两位道长,并将阴阳乾坤镜偷了过来。


    但这不凡的宝物在傅照笙的手中,除了能起到自保的作用,根本发挥不了其十分之一的威力。


    也因此,两位道士惨死傅家,而持有阴阳乾坤镜的傅照笙,苟活至今。


    看完这先前的种种,李玄州抬手一挥,画面骤然消失,他神情看不出什么变化,只是看向傅照笙的时候,眼神多了分肉眼可见的嫌恶。


    傅照笙活了下来,可他要是不偷阴阳乾坤镜,所有的人都不用死。


    可偏偏他身为道士,要救的就是这样的人。


    李玄州垂下眼,双手施了个咒,只见阴阳乾坤镜瞬间缩小成指盖般大小。


    在闻灵玉好奇的眼中,李玄州把阴阳乾坤镜一掷,随后一张符篆打出,只见阴阳乾坤镜自发地向闻灵玉飞了过去。


    阴阳乾坤镜在闻灵玉的左手手腕处稍稍停顿,镜面上的光束亮起后,便一圈又一圈地转动起来。


    闻灵玉不由问道:“这……”


    李玄州注视着闻灵玉,声音温和坚定:“你戴着它,我才能放心。”


    闻灵玉点点头,很轻地应了一声。


    此时透过紧闭的门缝,屋外的光照了进来,李玄州抬手算了算时辰,天色已亮,阴时已过,女怨灵的功力也不如之前厉害。


    李玄州朝闻灵玉伸出手,牵着他起来:“我们出去看看。”


    没想到刚迈出一步,李玄州的脚腕被人抓住了,低头一看,不是傅照笙还能是谁。


    好巧不巧傅照笙就在刚刚醒来,他见李玄州要走,一点脸面也不顾地抱住了李玄州的腿,仰着头,一脸哀求地看他。


    “道长,救我,别把我丢这。”


    第43章


    李玄州收回视线, 毫不留情地抽出脚,冷冷地绕过了傅照笙。


    眼见李玄州又要走,傅照笙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 哀声祈求道:“道长,求你救我!先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你千万别把我留下, 不然那女鬼会来害我的!”


    听起来傅照笙似乎和女怨灵有些渊源,又想起女怨灵对傅照笙滔天的恨意,李玄州冷声问道:“那女怨灵怎么死的,你和她又是什么关系?”


    傅照笙咽了咽口水, 试探性地问道:“我说了,道长你会带我走吧?”


    这人真是好不要脸, 眼下这般局面,还要以此来和李玄州讲条件。


    闻灵玉气得拉住李玄州就要走, 李玄州利落转身,一个眼神也不给傅照笙。


    “别别别!”


    见李玄州如此决绝, 傅照笙连忙改口道:“道长别走!我说,我说!”


    李玄州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看着傅照笙, 傅照笙面色变幻几次, 嘴唇无声地张了张,终是将事情说了出来。


    “镇子上的女鬼叫祝琼娥,她不是旁人, 是……是我的妻子, 她背着我偷情被镇上的人发现, 我们白云镇容不得这些肮脏事, 镇长便派人把她去浸了猪笼。”


    傅照笙简单地说完后, 自觉不够,又马上补充道:“我也不想她死的,与她成年几年来,她一直无所出我也不曾对她说过半句怨言,可我不能让我家绝了后,只能纳了个小妾,想着以后生了孩子也给她抚养,可我没想到她竟然会这么对我!”


    “事发之后我连脸面都不要了,苦苦哀求镇长饶她一名,但镇长铁了心要按法规处置她,我能怎么办!”


    “可我没想到她竟然这么狠心,变成了恶鬼来找我们报仇,镇子上的人都惨遭毒手,若不是前几日有那面乾坤镜护体,我只怕早被她害死了!”


    听到最后,闻灵玉已忍不住怒了起来:“这人真是能颠倒黑白!”


    闻灵玉还从未见过如此无耻之人,气呼呼道:“阴阳乾坤镜分明是被这人偷了!若不是我们事先知道真相,只怕会被人骗了也不知道!李玄州,你可别信他刚刚那番话!”


    李玄州眼神冷漠异常,不带一丝的眸子冷冰冰的,看得傅照笙不由一惧,他正思索着自己方才的话,就听李玄州问道:“那另一个人呢?”


    傅照笙一时没回过神,反问道:“谁?”


    “与祝琼娥偷情的人,既然祝琼娥满怀怨恨死了,怎得不见另一人化为厉鬼?他又在何处?”


    原来是问这个,傅照笙呼出一口气:“不知道是谁,祝琼娥宁死都不肯说出对方的名字……”


    说到此处,傅照笙犹如变脸般顿时又怒又气,就像寻常男子得知自己妻子爱慕他人时的反应,傅照笙作势一拳锤在了地上:“一直到最后,她都没有说出那个人是谁,她是我的妻子,却甘愿为了别的男人而死!”


    傅照笙这一番神态落在李玄州眼里只有四个字,惺惺作态。


    李玄州冷淡地收回视线,径直往密室的出口走去。


    这间密室除了上方掉落的入口外,还有一张隐藏的门,寻常人是难以发现,却是逃不过李玄州的眼睛。


    傅照笙见李玄州走得这般利落,胡乱地抹了把脸,便急急忙忙跟了上去。


    没想到一开门出去,便发现门口有一具神情惊恐,双眼瞪大的女尸,看这情形,竟像是被吓死的。


    这具女尸应当是死了几天了,但她发饰、衣着无一不是华贵之物,又熟着妇人的发髻,想必是家中的夫人。


    这时只听见身后“咚”的一声,李玄州回头看去,傅照笙正吓得从地上爬起,他看也不敢看那女尸一眼,沿着门沿走过。


    傅照笙恨不得整个身子都贴在门上,一步步地极慢地走了过来,一抬眼,正对上李玄州冷淡的眼。


    傅照笙动作一顿,硬着头皮说道:“道长莫怪,我也是没想到会见到这场面,她……她是我娶的那房小妾。”


    听到这话,李玄州的目光又再度看向了那具女尸。


    这女尸的形态,僵硬的手指保持着弯曲的状态,还死死地扒在门框上,不难看出在临死之前想进这间密室,但屋内的人并没有救她,还将她关在了门外,所以这小妾才活活被吓死。


    至于当时屋内的人——


    李玄州看了傅照笙一眼,神色冰冷。


    李玄州带着闻灵玉长腿一迈,瞬间便走出了这间密室,只留下傅照笙在后面不住地叫喊。


    只是两人刚一出傅家,看着眼前陌生的一切,双双停下了脚步。


    昨日镇子上还是一派烟火的热闹气息,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可今日却是一片荒凉,地面上积起了厚厚的灰尘,两旁的房屋都是灰扑扑的旧色,小贩的摊位东倒西歪地散落在地上,就连茂密的树木也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树枝,空气中漂浮着的是破败腐朽的味道。


    闻灵玉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我们昨日见到的那些人呢?”


    “那些本来就不是人,你忘了?”李玄州道:“他们既然能变成人的模样,自然也能伪装这个镇子。”


    “就算如此,怎么会连个阴魂都没有?”闻灵玉似是在自问自答:“难道是被返魂香控制住了?”


    能够控制阴魂的宝物,落在怨灵的手中,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傅照笙的事不必管他,但化成怨灵的祝琼娥,李玄州却不能放任不管。


    眼下既然祝琼娥不现身,那李玄州只能主动去找她,但祝琼娥不同于普通的阴魂,寻常的罗盘是难以找到她的位置。


    唯一的办法是找到祝琼娥的尸首,以她死前之物作为媒介,以此寻到祝琼娥目前的藏身之处。


    气喘吁吁赶来的傅照笙见着眼前这场景,当即怔愣在原地,随即他仿佛想到了什么,颤抖的手指向这一切,急切地向李玄州证明:“道长你看!一个活人都没有!我没骗你,镇上的人都被祝琼娥杀光了!”


    李玄州闻言,回头看向傅照笙,明明眼神冷冷淡淡,毫无波动,可傅照笙心里就是一怵。


    只听李玄州冷声道:“带我去祝琼娥死的地方。”


    这就是要带着自己一同上路了,有李玄州同自己一起,想必不会平白丢了性命,傅照笙当即点头:“好!道长跟我来!”


    傅照笙在前头带路,李玄州和闻灵玉二人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闻灵玉讨厌傅照笙简直连头发丝都表露地明明白白,李玄州看着,温声问道:“不高兴?”


    闻灵玉闷闷道:“这人分明满口谎话,却还要与他为伍,实在是让人不爽。”


    “你既知他是个伪君子,再如此气闷,岂不是气坏了自己?”


    闻灵玉平白被说教,皱起了眉,敷衍道:“你是个不染世俗的道士,自然不懂我这俗人的想法了。”


    李玄州也不知听没听出闻灵玉话中的反意,反而正色说道:“你在我心中并不是如此。”


    一句话便挑起了闻灵玉的好奇:“那是怎样?”


    李玄州停下脚步,沉静而注地看着闻灵玉:“灵玉。”


    闻灵玉还是第一次听李玄州用这般亲密的字眼唤自己,下一刻就听到李玄州温声说道:“人如其名,无暇美玉。”


    闻灵玉难掩嘴角笑意,他抿着唇不让自己笑得太过得意,神采飞扬地冲李玄州眨了眨眼:“看人倒是挺准。”


    有来有往,闻灵玉也回问李玄州:“那你知道你在我心中是什么样的吗?”


    李玄州淡淡道:“你曾说过,我对着你,就像你欠了我几百两银子一般。”


    闻灵玉偷着一乐,摆手道:“不算不算,那都多久了,现在改了。”


    “哦?那是什么?”李玄州问。


    “我还欠着你银子,但是呢,全天下,你只借给了我。”


    李玄州似是笑了一声:“这有什么区别。”


    闻灵玉正色道:“这区别可大着呢,要不然,谁管你啊,我早就跑了。”


    “你不怕我下在你身上的禁制?”


    闻灵玉学着李玄州,高深莫测地反问一句:“这天下人你只愿借银子给我,又怎么舍得在我身上下禁制?”


    李玄州眼神一顿,反问道:“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闻灵玉冲李玄州一笑:“从你只会吓唬我关葫芦的那天起。”


    “那你又是哪天不打算跑了的?”


    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以闻灵玉的性子,随便说上一句便是了,可不知为何,他仿佛被这个问题难住了一般,喃喃地动了动嘴唇,竟是回答不上来。


    见闻灵玉如此为难又挣扎的模样,李玄州不由问道:“怎么了?若是不想说不说了便是。”


    闻灵玉垂下眼,点点头,只当回应,可心中却对李玄州方才那句看似无意的问话一直耿耿于怀。


    是啊,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自觉地忘了离开呢?


    是从发现李玄州骗他下禁制那天吗,仔细想想,仿佛在这之前,他就已是如此了。


    “闻灵玉。”


    李玄州突然出声,抬起闻灵玉的脸,正色道:“想不出答案就不要想了,若你当真如此在意,就当从今天起,如何?”


    第44章


    李玄州正同闻灵玉说着话, 余光扫过前头的傅照笙,却见到对方一副贼眉鼠眼,频频打量着四周, 神态极为不对劲。


    闻灵玉见李玄州神色一冷,也不禁看向傅照笙,傅照笙这种极为不磊落的神情让闻灵玉厌恶地皱了皱眉, 直言道:“他这是想搞什么名堂?”


    李玄州神情冰冷,眼神略有所思。


    分明此行的目的是要去收了那怨灵,可傅照笙这鬼祟的行为,好像要瞒着什么似的。


    闻灵玉自然也看出来了, 先前傅照笙以阴阳乾坤镜胁迫李玄州的行为已经让闻灵玉十分不喜,现下又见对方这一副见不得光的模样, 让闻灵玉对他越加怀疑反感。


    “一定要带着他吗?”看着傅照笙的背影,闻灵玉很是不满地问道。


    “只有他知道怨灵的葬身之处。”李玄州道。


    “他知道, 难道就会带我们去?”


    闻灵玉话音刚落,李玄州眼神微动, 似乎察觉到某种东西,李玄州淡淡道:“那也得看看,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傅照笙带着李玄州穿梭在白云镇的街道上, 一直走到镇外, 穿过一小片芦苇丛,不远处出现了方一滩死水的池塘。


    傅照笙远远地站在一边,指向那方池塘:“道长, 就是那了。”


    李玄州往前迈了一步, 略有所感, 抬眸一看, 发现傅照笙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 两人视线相撞,傅照笙又飞快地垂下眼,避开了李玄州的目光。


    李玄州停下脚步,扫过池塘,又淡淡收回视线,他们二人离池塘还有两丈来远的距离,也不知这中间是藏了什么东西,让傅照笙就此驻足,还是一副盼着自己快快走过的表情。


    实在是——


    太过蹩脚,太过愚蠢。


    李玄州连戏也懒得和他做,冷冷地说道:“你,过去。”


    傅照笙神色一僵,马上堆起一脸恭维地笑:“道长,这……我还是不过去了。”


    “哦?”李玄州冷笑问道:“你为什么不过去?”


    “那是祝琼娥的葬身之处,也是我的伤心地,道长你一心修行,自然不知我们这些凡人所想。”


    傅照笙竟连伤心地三个字也说得出来,李玄州身形如烟,转眼已来到傅照笙面前,只听他淡淡道:“既是伤心地,就越该坦然面对,否则又如何化解这其中种种?”


    李玄州说得这般在理,字字珠玑,好像切身实地地为傅照笙着想一般。


    这话听得傅照笙都愣在了原地,也没想到一路上都高冷出尘的道士,怎么突然对自己如此关心了起来。


    一旁的闻灵玉却不耐了:“和他说这么多干什么,对付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说罢,闻灵玉伸手隔空在他背上一拍,傅照笙身子往前一倾斜,双脚不受控制地往前奔去。


    李玄州无奈摇头,指尖一动,袖中的符篆便收了回去:“你动作倒是比我快上一点。”


    只听见傅照笙一声惊恐不已的拉长叫声,傅照笙连连喊道:“道……道长!救命!我的脚不听使唤了!”


    傅照笙脸色大变,脸上的血色急速地褪去,好像他要跌入的不是池塘,而是吞噬一切的深渊,让他恐惧不已。


    李玄州不慌不忙地掸了掸袖口,悠悠问道:“伤心地变成害怕地了?”


    傅照笙的双腿仿佛被人拉着往前跑去,眼看跑出了一丈来外,李玄州仍没有要出手相助的意思,傅照笙终于惨白着一张脸喊了出来:“道长!这……这路上有陷阱!求道长救命!”


    闻灵玉登时眼睛一瞪,怒道:“这人好黑的心肠,你收了怨灵乃是助他,他竟然真的要害你!”


    李玄州脸上毫不意外,淡淡道:“若是我不出现,这人靠着阴阳乾坤镜,也能保住性命,如今我拿了阴阳乾坤镜,于他而言,又怎么会是救他?”


    李玄州神色冷然,他竟早已想到傅照笙种种算计,却偏偏面上无任何波动。


    见闻灵玉如此不忿,李玄州微微一笑,安抚了闻灵玉起来:“你无需将旁人放在心上,也更无需为他们置气。”


    闻灵玉闷闷道:“你当真就一点不在意?”


    “你是知我的,旁人于我,一向都是如此。”


    说完这句话,在傅照笙连续不断地惨叫声中,李玄州终于出手,只见他拂袖挥过,傅照笙双腿生生地停在了原地,力道之大,几乎踩进了地面之中。


    突然的停顿让傅照笙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倾去,而此时他的双腿也终于恢复了知觉,傅照笙腿一软,双手撑地,半跪在了地上。


    在他眼前,茂密的草丛中有银色的寒光闪过。


    李玄州走过来,不甚在意地挑开草丛,露出深藏其中锋利的捕兽夹,淡淡道:“这东西如此尖利,若是一脚踩上去,这脚怕是废了。”


    傅照笙说不出是害怕后的惊恐还是被人戳破的心绪,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支支吾吾地解释道:“道长,这……这东西我也不知道怎么在这。”


    李玄州救傅照笙,自然不是为了听傅照笙虚伪的掩饰,他冷淡地移开视线,抬腿欲走,却见到傅照笙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惊恐无比。


    只见傅照笙的眼睛睁得极大,仿佛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画面,他不住地蹬着双腿试图躲避自己所看到的东西,然而他腿都吓软了,除了蹭了一身的泥外,再没有任何作用。


    “李玄州!”


    于此同时响起了闻灵玉一声惊呼,李玄州登时回头,只见一潭死水的池塘突然之间鬼气弥漫,阴气森森,湖面咕噜咕噜地冒着水泡,四周的荒草无火自燃,化为了黑色的灰烬,飘扬地落在空中。


    “碰”的一声,池面被重物砸开,水花四溅,岸边上突然出现了许多从未见过的面孔,这些人或是面容冷漠,或是抱着看戏的心态,看向即将被推下池塘的女子。


    女子正是祝琼娥。


    而在这群人当中,李玄州还看到了傅照笙,以及密室外惊吓而死的小妾。


    与其他村名的冷眼旁观不同,傅照笙可谓是容光焕发,怀抱着美丽妩媚的小妾,笑得极为畅快。


    这些幻象在一息之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李玄州知道,这是祝琼娥的怨气残念,才会具现出她临死之前的情形。


    方才所见种种,让李玄州更加确定了要找到祝琼娥遗物的决定。


    只见李玄州双指夹住一枚淡蓝色符篆,口中念念有词,闻灵玉眼尖地发现这是当初在清河镇见过的破水符。


    果不其然,李玄州掷出符篆,池塘内的水自发地向两旁汇去,形成了两堵水墙,而正中间,则让出了一条路来。


    既已破水,剩下的便是要找到祝琼娥的东西。


    既是怨灵之物,即便李玄州是个道士,也是不能直接触碰的,闻灵玉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他飘然飞去,在池塘露出的地面落下。


    闻灵玉往前走了几步,果然看到一个较为老旧的香囊,香囊上还有丝丝黑烟附着其上,正是祝琼娥的遗物,否则,她的怨念也不会残留在此。


    想到先前看到祝琼娥死前的残念,闻灵玉没来由地叹了口气,他弯下腰刚拾起这枚香囊,只见香囊上的黑烟犹如找到了突破口一般,在香囊上游走而出。


    黑烟几乎是在瞬间化为了浓浓黑云,笼罩在这一方天地,黑云蔽日,不见天日,死寂萧条。


    滚滚黑云翻涌不已,一阵狂风刮作,黑云仿佛化成了灵活的黑蛇,张开了血盆大口,一口将闻灵玉吞噬进了黑云当中。


    在这一瞬间,李玄州快得化作一道白光,飞入了黑云之中。


    闻灵玉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一阵巨大的引力将他吸了过去,任闻灵玉努力控制着方向,魂体最终也是不敌这股引力,被吸进了漩涡之中。


    这种失去控制的感觉让闻灵玉只觉得自己是漂浮在巨海上的孤舟,一阵天旋地转加上难以抗衡的引力,闻灵玉的魂体几乎都碎裂其中。


    这时,一只带着凉意的手掌牵住了闻灵玉,那只手握得很紧,闻灵玉突然就找到了自己的方向,他毫不迟疑跟随着对方引领着自己,任由那只手掌带着自己慢慢降落。


    直到脚上有踩到实物的感觉,闻灵玉才慢慢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是一处无天无地的不知名空间,和先前出现的黑云一般,除了团团浮动的黑云,再无其他。


    闻灵玉心中略一思索,脑海中不禁有了个想法。


    既然先前祝琼娥能具现出岸边的情景,那此前的黑云和如今这状况,说不定同样也是祝琼娥的怨念所致。


    可即是怨念,却无任何怨魂出现,闻灵玉也感受不到任何的危险,更无任何生命的存在,就像枯寂已久的荒原一样,早已死在了不为人知的从前。


    既然感受不到危险,闻灵玉便慢慢地低下头,他看到自己与另一只手掌正紧紧地牵在一起。


    闻灵玉试着挣脱出来,竟无法撼动一二。


    顺着自己牵着的那只手向上看去,闻灵玉毫不迟疑看到了李玄州。


    此时的李玄州并没有醒来,他双目紧闭,眉头不安地蹙起,可他牵着闻灵玉的那只手,始终都没有松开。


    闻灵玉眼神动了动,他伸出一根手指,在李玄州微微皱起的眉心中轻轻抚过。


    李玄州随着他的动作,眉心慢慢地舒展开来。


    这个时候的李玄州倒是听话得很。


    脑中闪过这个念头,闻灵玉无声地勾了勾唇,眼中荡起些许笑意。


    停在眉心的指尖不知怎么地缓缓往下移去,划过李玄州挺而直的鼻梁,然后指尖微微一顿,闻灵玉的视线落在了李玄州的薄唇上。


    李玄州的唇形很好看,线条柔和,一点也看不出是个说话又冷又硬的人。


    闻灵玉眨眨眼,移开指尖,却又莫名想试试那嘴唇是否和外表一样柔软。


    闻灵玉也说不出自己为什么就生出想碰一碰李玄州的念头。


    当那一瞬间他被黑云卷入的时候,说不害怕是假的。


    毕竟闻灵玉还等着再世为人那一天,在此之前,可不想自己哪天真的魂飞魄散。


    之前的情况尽管再凶险,但因为李玄州在身边,让闻灵玉下意识地相信,再大的危险总会过去。


    而这一回却不同,当黑云将闻灵玉吸入的时候,在与生俱来的害怕之后,闻灵玉想到的,竟然是李玄州。


    可就在这个想法出现之后,李玄州真的出现在自己身边。


    他紧紧地牵着闻灵玉,嘴唇抿得紧紧的,不禁让闻灵玉觉得,不止自己害怕,李玄州同样也会因为自己的消失而紧张担忧。


    闻灵玉不自在地揉了揉指腹,视线几番看去,终于缓缓伸出指尖,徐徐靠近。


    在指尖离李玄州的嘴唇不过半尺的距离,李玄州突然伸手,牢牢地握住了闻灵玉的手腕,两人就停立在半空之中。


    李玄州慢慢睁开眼,淡褐色的眸子深邃而翻涌:“你在做什么?”


    第45章


    想干点紧张的事还被当场抓包, 闻灵玉悻悻地收回手,摇头否认:“没有,我什么也不想干。”


    李玄州挑了挑眉, 脸上明显写着不相信,又偏偏能忍住一个字不问,一双眼睛看着闻灵玉心头直跳。


    闻灵玉忍不住低下头心里头嘀咕, 小道士最近真的越来越喜欢二话不说盯着自己看,实在是让人吃不消。


    好在李玄州很快松开手,再一低头,看向两人还紧紧牵在一起的手上。


    李玄州不知怎么地掩饰性地假咳一声, 任由两人这般牵着,说道:“想不到祝琼娥还在她的遗物上防了一手。”


    听李玄州说起了正事, 闻灵玉也不禁犯起了难:“这地方要怎么出去?”


    李玄州沉吟一番,才道:“要出去的话, 得先知道此处究竟是什么地方。”


    闻灵玉问:“你要怎么知道?”


    李玄州不语,袖中一张符篆飞出夹在指缝, 扬手一挥,符篆从指缝打出。


    没想到符篆刚一脱手,便自发地燃起了火苗, 转眼间化成了灰烬, 星星点点地落下。


    闻灵玉即刻追问道:“如何?”


    李玄州伸出指尖接落一点星灰,指尖几下搓揉后,眼神似有波动:“这不是有心设下的陷阱, 因为祝琼娥临死之时怨气太浓, 在她化成怨灵逃出池塘之后, 遗留的一点残怨。”


    此处死静, 枯寂, 没有一丝生机。


    就如同祝琼娥临死之前的绝望一般。


    闻灵玉听闻,心情越发复杂起来,但不论他想些什么,眼下最重要的是要离开这个地方。


    闻灵玉抬眸四望,在看向某一点时,视线顿住:“那是什么?”


    顺着闻灵玉的视线看过去,李玄州看见地上掉落的某个物件。


    能出现在祝琼娥怨念的这个地方,一定不是普通的东西。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往前走去。


    等一走近看清那不过是有些年头的香囊时,闻灵玉不由惊道:“我方才在池底也看见了这个!”


    不等李玄州问话,闻灵玉继续道:“我当时想这个应当就是祝琼娥的遗物,刚刚碰到它,便被吸入了这个地方。”


    说着说着,闻灵玉便皱起了眉。


    怨灵的东西,当初便是想着李玄州是个道士,不能轻易触碰,他才自己主动去的池底。


    可没想到同为魂魄的自己竟然也碰不得,实在是让闻灵玉为难了起来。


    李玄州听闻,脸上毫无变化,只听他淡淡道:“碰不得,那就收了便是。”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李玄州袖中已打出三枚符篆,已包围之势将香囊困于其中。


    符篆金光大作,眼看就要将香囊层层贴住时,香囊竟冲破了符篆的包围,直直地飞了出去!


    看准香囊飞出去的方向,李玄州果断带着闻灵玉飞身而上!


    闻灵玉冲破了一层又层翻涌滚滚的黑云,先前落入这个地方之时,不过一息之间,如今再要逃出去,竟觉得过了有一个时辰之久。


    等到眼前出现光亮,李玄州带着闻灵玉缓缓落地,两人向四周一看,他们并不是在祝琼娥葬身的池塘边,而是一处破败的草屋中。


    屋顶被雪染上了一层白,闻灵玉和李玄州却浑然感受不到冷意,仿佛他们并未真真切切地来到这个地方,只是作为一个看客罢了。


    闻灵玉惊疑不定道:“这是哪?”


    李玄州摇摇头,“吱呀”一声,房门被人打开,一名身穿粗布麻衫的女子走了出来。


    她容貌清秀,挽起的发髻上,除了别着一根木簪,再无其他点缀,十分清贫。


    虽然家中贫苦,但这女子的脸上始终挂着温柔而美丽的笑容。


    女子的脚步和关门的动作很轻,仿佛怕吵到什么人似的。


    等她走出几步远,瞧见她的邻居笑着和她寒暄:“琼娥,这么早做什么去?”


    闻灵玉和李玄州具是一惊,这名温婉清秀的女子,竟然是怨灵祝琼娥?


    祝琼娥柔柔一笑,道:“相公每日看书眼睛累,我去买条鱼给他补补。”


    旁人点点头,待祝琼娥走远后才道:“傅照笙真是好福气,娶了这么个好娘子,你看祝琼娥,衣裳的补丁都打不下了,还想着给傅照笙买鱼吃。”


    有人接话道:“家有美娇娘又如何,傅照笙是个书呆子,每日只知读书写字,十指不沾阳春水,却做着有朝一日考取功名的美梦。”


    “若傅照笙真考上了功名,也不枉祝琼娥如此付出了。”


    闻灵玉和李玄州都到过傅家,当初傅家虽然一片狼藉,但高强灰瓦,不能看出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可现在的傅照笙,竟是个住在草屋里的穷书生?


    闻灵玉正欲上前查看,李玄州却拉住了他,指向祝琼娥的方向:“你看那是什么?”


    闻灵玉闻言一看,发现在祝琼娥的身后,那枚老旧的香囊已然化作透明的状态,遥遥地跟着祝琼娥。


    在香囊和傅照笙之间,闻灵玉毫不犹豫,同李玄州一起,也跟了上去。


    两人刚走了几步,前方祝琼娥的衣着在踱步间有了些许的改变,她身旁也渐渐具现出了一个男子的影子,赫然是傅照笙。


    祝琼娥发间多了支银簪,衣裳也不是从前的粗布麻衫,改为柔顺的绸缎,但这绸缎上,也打满了许多补丁。


    有旁人笑祝琼娥:“琼娥,你相公已经考起了功名,以后前途不可限量,你还穿着打补丁的衣裳做什么?”


    祝琼娥只是不甚在意地笑笑:“我省习惯了,不打紧的。”


    其他人又是说着傅照笙取了个好娘子的话,傅照笙却有些不快,冷声对祝琼娥说:“我说过多少次了,现在不比以前,我已经考取了秀才,现在有功名在身,你穿成这样,叫旁人怎么想?”


    祝琼娥道:“旁人怎么想是旁人的事,我却不能不为你着想,以后你若是要打点,银子也花得快。”


    “为我着想?”傅照笙压低了声音,咬牙道:“你知不知道,因为你这个样子,我被其他人笑过多少次?你这是为我着想?”


    祝琼娥一怔,再想说些什么时,傅照笙已经冷冷地拂袖而去。


    等闻灵玉二人再追上一步时,傅照笙已经身处一家酒楼,与他的一众好友畅饮开怀。


    因为傅照笙靠取了功名,在白云镇来说,这可是大事一件。


    但考取功名这件事对他来说,永远大不过祝琼娥三个字。


    比如现在,即便傅照笙想买醉,旁人与他说气话,总会提到祝琼娥。


    “傅兄,你可真是娶了位好娘子,心甘情愿供你读书,还一心一意伺候你。”


    “这若是换了个母老虎,只怕傅兄你早被赶出去了!”


    “你看看现在,傅兄都是秀才了,他娘子穿的衣裳,比我家下人都不如!”


    “哈哈哈哈哈——”


    旁人说得越多,傅照笙的神情便更加冷了一分。


    明明他今天喝得够多了,可就是醉不了。


    酒醉不了人,但人可以醉人。


    这个时候,一名容貌娇美的女子,腰肢轻摆,靠在了傅照笙的身边。


    傅照笙微眯着双眼:“你是?”


    女子妩媚地勾住了傅照笙的衣领,媚眼如丝:“我叫月儿,特意来服侍你的。”


    “月儿?”傅照笙已有些飘飘然:“好,好,只要不是祝琼娥就好。”


    不知什么时候,房中只剩下了月儿与傅照笙二人,床幔落下,遮住了床上两人相拥的身影。


    闻灵玉已经认出来,这个月儿,正是死在密室外的女子,傅照笙的小妾。


    可他不明白,祝琼娥对傅照笙已是倾其所有,为何还会换来这样的下场?


    李玄州冷淡道:“即便他考取功名,当上了秀才,他骨子里,还是那个自卑懦弱的人,正因为他太过软弱,所以容不得他人提起祝琼娥一丝一毫的好。”


    在这夜后,傅照笙似已迷上了月儿,日日都与她作乐,直到一月后,傅照笙才对祝琼娥说起自己要纳妾的事。


    “琼娥,你我成亲五年,你一直无所出,传宗接代是大事,若因我让傅家绝了后,你让我如何面对我的父母?”


    此话一说,祝琼娥又岂能再反驳?


    她本就生性温柔,除了伤心伤神,再也说不出任何一句话来。


    而月儿和傅照笙的新房内,又是另一番景象。


    “如何,我就说已香火为由提及我进门的事,祝琼娥一定不会拒绝的。”月儿靠在榻上,身上只盖了层褥子,露出一双光滑白皙的腿。


    傅照笙笑得玩味:“还是你有办法,省得我天天对着那黄脸婆。”


    月儿闻言,凑了过去,娇声问道:“我知你不想见她,我有个更干脆的法子,让你以后再也不用见她。”


    “你快说,是什么?”


    “我有个远方表哥,下月我邀他一续,到时给祝琼娥灌上几杯酒,把他俩往床上一扔,以祝琼娥的性子来说,即便这事是假的,她也是没脸见你了。”


    哪知傅照笙却沉下了脸,摇了摇头。


    月儿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做什么,你舍不得她?”


    “我的意思是,光我们瞧见不够。”傅照笙说:“这事不传出去,只是家丑,祝琼娥是不会走的,可若是让族里的人知道,定是饶不了她,这样,事才办得彻底。”


    月儿顿时捂嘴连连笑了起来:“你真是好狠的心,竟然这么对她。”


    半晌,月儿止住笑意:“以后你该不会也把我给推了出去吧?”


    傅照笙一把搂出了她,笑得肆意:“你是我的心肝,怎么能和她比。”


    而后所见,果然如傅照笙所计算的这般,祝琼娥与一男子衣衫不整地共睡一榻,白云镇的镇上,家中的族人都瞧见了这一幕。


    任凭祝琼娥如何嘶哑着喉咙解释、求救,她最终被关进了猪笼里,由壮汉抬着来到了池边。


    而至于当日的另一名男子,竟是逃脱了众人的看守,早不知跑去了哪里。


    祝琼娥嘴上塞满了粗布,她先是被关进了祠堂数日,都不见傅照笙来看过自己一眼。


    她不求别人如何看待自己,只要傅照笙相信自己,她怎么做都愿意。


    可知道她被镇上下了灌猪笼的命令,直到她被人绑着送进了猪笼,她才在人群中,看到了并肩而立的傅照笙与月儿。


    祝琼娥拼命地挣扎,想以此让傅照笙明白,自己是冤枉的,她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傅照笙的事。


    可突然,一切的挣扎都停了下来。


    祝琼娥怔怔地看着傅照笙,神色惶然。


    傅照笙在笑。


    他笑得那么畅快,那么开心,好像所有的烦心之事都离他远去,从今往后,天高海阔,他再无忧心之事。


    月儿娇媚地靠在傅照笙的肩头,同样一脸刺眼的笑。


    她似乎在笑祝琼娥的愚蠢,在笑自己的胜利,在笑那个最终死的人,是祝琼娥。


    恍然之间,祝琼娥似乎明白了什么。


    于是她挣扎得比之前猛烈十倍,百倍,喉咙中发出绝望的嘶鸣,她一下又一下地砸在了竹篾上,粗糙的竹篾划破了她的脸,鲜血顺着她的额间落下,她脸上鲜血淋漓,好似恶鬼。


    祝琼娥一直是温柔善良的,这般凶狠的模样,竟然傅照笙心生惧意,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待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傅照笙冷哼一声,仰着下巴高傲地与祝琼娥对视。


    鲜血从祝琼娥眼睫滑落,祝琼娥眨了眨眼,眼前的世界一片猩红,身体浸入冰凉的池水,祝琼娥拼命地直起身子,血和泪从眼眶滑落,直到池水没过头顶,祝琼娥的挣扎才慢慢地停止。


    香囊随着祝琼娥的死去再度回到了闻灵玉的手中,有风吹过,鼻尖传来的是冰冷荒败的味道。


    闻灵玉定睛一看,他已拿着香囊站上了岸边,李玄州解了破水符站在他身边,眉头微微皱起,看向池面。


    此处除了他与李玄州,地面上突然出现了许多晕倒的人,他们的模样瞧着有几分眼熟,闻灵玉骤然想起,这正是方才自己瞧见的镇上的人!


    这些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不等闻灵玉多想,一连串气泡爆裂声突然响起。


    池面咕噜咕噜地冒着几个小泡,阵阵涟漪从池面上散开,突然池面一阵翻腾,一直手从水中伸了出来,拼命地想抓取着什么。


    “救命……救命啊!”


    一个人影也在池中上下扑腾着,竹篾织成的猪笼将他困在其中,里面的人正是傅照笙。


    几个挣扎过后,池面渐渐恢复了平静。


    李玄州面无表情地看着,闻灵玉更加不会救他:“这种人,死不足惜。”


    李玄州却道:“他不会死。”


    “此话怎讲?”


    “你再仔细看看。”李玄州道。


    闻灵玉再一细看,发现池中只是漂浮着一个猪笼,而先前在池中叫着救命的傅照笙,此时又浑身湿漉漉地晕倒在了地上,竟是吓晕过去了。


    一阵黑烟飘过,祝琼娥在闻灵玉二人面前现了身。


    既已明白事情缘由,闻灵玉对身为怨灵的祝琼娥的心态已经发生了极大的改变,可怜,又可悲。


    祝琼娥看也没看傅照笙一眼,冷声问李玄州:“既然知道真相,你怎么还不走?”


    李玄州回答道:“我身为道士,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真是冠冕堂皇。”祝琼娥冷笑:“当初我被冤死的时候,怎么没有人来救我?”


    李玄州摇头:“这也不是你杀了全镇人的理由。”


    “他们手上也有我的血!我杀的就是他们!”


    祝琼娥目光愤恨,字字仿佛带着血:“他们一个个吃斋念佛不知装得多慈悲,既然这样,我便要当他们的神佛,唤他们如走狗!比起吃斋念佛,杀人诛心的恶鬼才更适合他们!”


    “你这样下去,连轮回都入不了。”


    “少装菩萨心肠!”


    李玄州劝慰的话终于激怒了祝琼娥:“我见你身边跟着一个魂魄,还以为你和一般人不一样,既然如此,便和下去对鬼鸳鸯吧!”


    话音刚落,祝琼娥身形一转,化为一团黑云,直冲李玄州而去!


    李玄州纵身一跃,踏空在芦苇上一点,手中数张符篆打出,霎时间空中金光大作,可与白日匹敌!


    只听见祝琼娥的闷哼声在黑云中传来,黑云一阵翻滚落在地上,又化成了祝琼娥的模样。


    再一次见识了李玄州的道行,祝琼娥毫不迟疑再次祭出了返魂香,镇子上的阴魂如乌云一般往此处聚来。


    在祝琼娥祭出返魂香的那一刻,闻灵玉的双眼便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


    他几乎是痴迷地看着返魂香,下意识地迈出了脚步,怔怔道:“好香啊……”


    祝琼娥见状冷笑道:“这可是返魂香,任何魂魄都抗拒不了它,我知道你有点道行,我对付不了你,但你身边这个魂魄,我还是有办法的。”


    李玄州暗道不好,只能暗自运转阴阳乾坤镜,借此稳住闻灵玉的魂魄。


    斗法之中,细微的分心都可造成巨大的差别,更不要提李玄州此时还需一心二用。


    一边得避开祝琼娥招来的阴魂,另一边还得稳住闻灵玉,不能让他受到返魂香的控制。


    险险几次李玄州离阴魂利爪只差一尺的距离,好在都被李玄州惊险得躲开,眼下的情况符篆是不能用了,李玄州还做不到单手结印,他抽出桃木剑,目光看向操控返魂香的祝琼娥,毫不迟疑飞身而去!


    既然返魂香是操控所有阴魂的关键,那将返魂香毁了便是!


    李玄州一剑斩下,祝琼娥化为一团黑云消散在原地,下一刻,数团黑云四面八方地朝李玄州打来!


    李玄州扬手一转,连连刺出数剑,木剑在他手中快得只剩虚影闪过,竟是已单手挡住了祝琼娥所有的攻势!


    然而下一刻情况突变,一只阴魂竟破土而出,猛地抓住了李玄州的脚踝,李玄州挥剑斩下,没想到一团黑云乍现,直直地打在了李玄州的胸口上!


    李玄州闷哼一声,连连后退几步,手中的桃木剑掉落在地,他单膝跪地强撑着自己站了起来,另一只维持凝魂的手,始终不曾松开。


    此时闻灵玉已然清醒了大半,他看出李玄州是因为要替自己稳魂而落于下风,闻灵玉一咬牙,看向手腕旁转动着的阴阳乾坤镜,竟是化为一道白光,从镜下脱离而出。


    闻灵玉动作不停,对着阴阳乾坤镜又是一掌拍出,将宝镜送到了李玄州的手边,李玄州扬手,稳稳地接住了阴阳乾坤镜,赫然发现闻灵玉刚刚那一掌,还将凝魂改成了摄魂。


    李玄州也不再犹豫,将阴阳乾坤镜往空中一掷,金色的符文若隐若现,包含着无上道意,一道巨大的光束打在了祝琼娥的魂体之上!


    在阴阳乾坤镜的威力之下,祝琼娥痛苦地倒在了地上,返魂香无人操控,也滚落在地,看着祝琼娥苦楚难当,闻灵玉心下不忍,说道:“祝琼娥,你听我说……”


    “啊——!”


    祝琼娥的痛呼声打断了闻灵玉的所有的声音,她怔怔地低下头,只见她的腹部被一柄木剑刺穿,她透明的魂魄破了一个大洞,金色的符光照在她的魂体上,几乎消散。


    祝琼娥一点点地回过头,身后不知何时醒来的傅照笙,他双手紧紧地握着桃木剑,看着祝琼娥的眼神,好像那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对祝琼娥,他从没有悔过,他要的只是祝琼娥的死。


    哪怕祝琼娥已经死了一次。


    祝琼娥转过身子,任由木剑她的魂体内搅动,直到对上祝琼娥的眼,傅照笙的眼中才终于有了丝害怕。


    他害怕的不是祝琼娥,而是已经做到这一步了,祝琼娥竟然还没有消散。


    祝琼娥没有消散,又会怎么对自己?


    在傅照笙这般想法之下,一团黑云突然朝他袭来,仿佛血盆大口,将他吞入腹中。


    阴阳乾坤镜渐渐停止了转动,祝琼娥和傅照笙已消失不见,此处只剩下了李玄州和闻灵玉二人,方才的变故来得太快来突然,几乎将闻灵玉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就在祝琼娥消失以后,返魂香中飞出了数十上百道阴魂,这些阴魂自发地进入了自己的身体——


    他们的身体正是那些早已晕死过去的人。


    闻灵玉这才猛然发觉,镇子上的人根本就没死,祝琼娥只是用返魂香将他们的魂魄引了出来。


    祝琼娥成为怨灵,杀的唯一一个人,便是傅照笙,可也让她付出了所有。


    “不是闹鬼了吗,我怎么会在这里?”


    “这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镇长,镇长也在!”


    镇上的人陆陆续续地醒来,看起来他们显然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等他们一瞧见李玄州,见对方一副高人般莫测,他们曾经见过的镇长主动道:“之前镇上闹鬼,莫非是道长救了我们?”


    李玄州没应他们的话,冷声道:“你们可还记得祝琼娥?”


    在场之人俱是一愣,犹豫道:“自然记得,道长可有什么吩咐?”


    李玄州扬手一挥,将傅照笙和月儿陷害祝琼娥之事已水镜显露了出来,待所有人看完,倒吸一口凉气:“怎……怎会如此!”


    “莫非先前的闹鬼,就是冤死的祝琼娥干的?”


    李玄州一伸手,众人的声音便停了下来,只听李玄州道:“你们要明白,你们杀了无辜的祝琼娥,她死后有怨气,才化为了怨灵。”


    “这可怎么办,她该不会来找我们吧?”


    “陷害她的人是傅照笙,我们也被傅照笙骗了!”


    此话一出,众人是又惊又怕,镇长脸色也是一阵白,颤抖着问道:“敢问道长,可有没有什么解救之法?”


    李玄州几番沉吟,缓缓说道:“你们需给她立个牌位,终身诚心上香祭拜,只有这样,才能平复祝琼娥的怨气,好叫她去投胎。”


    李玄州言尽于此,用符咒将返魂香拾起之后,便转身离去。


    闻灵玉终是忍不住问他:“祝琼娥已经魂飞魄散了,如何还能有投胎的机会?”


    李玄州淡声道:“若是镇上的人日日给她续香火祭奠,兴许过个二十年,或者三十年,她也许能有投胎的机会,这已经是我能想到最好的结局。”


    闻灵玉闻言,无声地点点头,李玄州说得不错,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能为祝琼娥换得一线投胎轮回的机会。


    “李玄州。”闻灵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出声唤他的名字。


    李玄州回眸,无声地看向闻灵玉。


    “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想过要救傅照笙?”闻灵玉问:“最后祝琼娥杀傅照笙的时候,你明明有机会阻止的。”


    李玄州反问:“你怎么不阻止?”


    “我是阴魂,可你是人,是道士,你不是说,妖邪之事,你不能坐视不理吗?”


    “妖邪与人心,哪个更可怕呢?”李玄州道:“从前是我错了,不下山从不知世上之事。”


    在观中修行的高人,本不该有此凡尘扰乱,闻灵玉轻声道:“你师尊让你下山,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自然是好的。”李玄州看向闻灵玉,定声道:“除了诸多种种,更重要的,是遇见了你。”


    “闻灵玉,我一定会为你寻得身体,让你重新为人。”


    第46章


    闻灵玉这是第一次听到李玄州对自己做出承诺, 一字一句,重如千斤。


    正因为知道李玄州是个从不轻易许诺之人,所以这句话才显得分外珍贵。


    再世为人一直是闻灵玉期盼已久的事, 现下听到李玄州的允诺,除了那份意料之中的欣喜渴望后,还有些更深更隐秘的心思飘了出来。


    好像李玄州和自己一样, 同样在乎这这件事——


    明明自己能否再世为人,和李玄州所寻之事毫无半分瓜葛。


    但李玄州这么郑重,这么认真,闻灵玉突然发觉, 他已经许久没听李玄州提起残魂一事了,分明以前在李玄州心中, 残魂才是最重要的。


    闻灵玉不自觉地握紧手,然后面上扬起一抹轻快地笑:“你这么说, 当心我可当真了。”


    他说如此轻松自在,极为巧妙玩笑地接过这句话,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远远没有说出来这般随意。


    “你当然要当真。”李玄州仿佛全然没听出这话中的玩笑之意:“我说过,我从不骗人。”


    闻灵玉却不愿意承认, 推翻了李玄州“从不骗人”这个四个字:“谁说的, 你不是骗我说你在我身上下了禁制?”


    李玄州沉默一会,才慢慢道:“那是我骗你的第一件事,也是最后一件。”


    闻灵玉的手握得更紧, 他怎么会看不出来李玄州对这件事上的认真和固执, 但李玄州越是如此, 闻灵玉便越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自己只是个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生魂, 李玄州这般出尘的道士, 连普通凡人的因缘都要了却,却对自己下了允诺。


    若是闻灵玉找不到自己的身体,这件事将会做为李玄州道行精进的一大阻力,让他难以再前进一步。


    闻灵玉没办法让自己痛痛快快地接应下来。


    既然暂时说不通,那就不说这件事便是。


    闻灵玉依然是那副笑容,仿佛随口问道:“等残魂的事介绍后,你会做什么?”


    李玄州毫不迟疑道:“当然是回三星观了。”


    说完却没有听到闻灵玉的回答,按闻灵玉的性子来说,当是滔滔不绝地说上一大串自己想做的事才对。


    李玄州顿了顿,回问闻灵玉:“你呢,你想做什么?”


    闻灵玉张了张嘴,又没发出声音来,仿佛话到嘴边生生停住了一般。


    李玄州“嗯”了一声,似是在催促闻灵玉,闻灵玉眼睛一转,故意说道:“你去三星观的话,我就日日去三星观缠得你不得安宁。”


    果不其然,李玄州眉头微微蹙起:“此话当真?”


    闻灵玉只觉得心头莫名一揪,李玄州不耐时才会如此,闻灵玉装作不慎在意地笑笑,面上无异道:“自然,旁人都说变成变成鬼也不放过你,我可是变成人也不放过你。”


    听到闻灵玉的回答,李玄州的眉一点点地舒展开来,他定定地看着闻灵玉,仅用一双眼睛,就把闻灵玉钉在了原地,让闻灵玉动弹不得。


    然后闻灵玉看到李玄州眼中又好像有笑意浮现,带着任由自己取闹的宠溺和从不改变的认真,薄唇轻吐:“那你可要说到做到。”


    不给闻灵玉多想的时间,李玄州转身:“该赶路去白云观替你稳魂了。”


    闻灵玉先是怔怔地看着李玄州的背影,突然低头一声轻笑,眼中闪动跳跃着自己都不知道的光芒。


    不过是一句随口之语,但因为李玄州说的要“说到做到”,仿佛变成了他们的约定一般,叫闻灵玉已经开始期待那一天的来临。


    闻灵玉脸上止不住地笑意,他快跑了两步,准备追上李玄州,却发现自己抬不起脚。


    可他是魂体,怎么会提不起脚?


    闻灵玉纳闷地低头,可出现在视线中的,是正在逐渐消失的双腿,像星光一样的光点从闻灵玉的脚开始蔓延,一路向上而去。


    眼前的画面无一不是在向闻灵玉传递一个事实,闻灵玉却茫然地眨了眨眼,好似不能理解眼前的一切。


    闻灵玉怔怔地抬起手,发现自己的指尖同样飘散了点点星光——


    他的手也正在消失。


    对了,是消失。


    闻灵玉猛然发觉,是自己,正在消失。


    闻灵玉不是没想过这一天的到来,他曾以为自己会害怕,会慌乱,会大叫,可当这一天真的来了,自己却是这般前所未有的冷静。


    可是李玄州还在前头,明明方才还说出了“说到做到”的话,转眼间却是骤变。


    李玄州的背影与天地融为一色,背脊挺直,光明磊落地立于天地之间,他身后依旧挂着一柄木剑,发带飘荡,飘逸而出尘。


    闻灵玉就这班般看着,仿佛是出了神。


    他不由想到,若是自己这般消失了,岂非什么都不剩下?


    不,他还有一根木簪。


    闻灵玉抬起手臂——


    手掌已经消失了,他便用同样正在消失地手臂把木簪从发丝里推出来。


    木簪从发丝脱落,缓缓往地上坠去,终于“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前头的李玄州脚步一顿,转过身来,什么都没有看到,闻灵玉也不在。


    李玄州往前迈了一步,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清:“闻灵玉?”


    一阵风吹过,吹得李玄州衣角猎猎作响,李玄州环顾四周,边寻边道:“该回白云观替你稳魂,你现在魂魄不稳,别闹了。”


    寂静无声,闻灵玉就是不应他。


    风停了下来,衣角顺滑地垂落下来,李玄州遍寻无果,无奈地叹口气:“因为我说我要回三星观让你不开心了?还是你不愿来三星观寻我?”


    空无一人的草地上,李玄州静立自语道:“我说回三星观,是因为那是我久居之地,下意识就想了起来,如今再一细想,日后回不回三星观,并非是首要之事。”


    声音顿了顿,李玄州抿抿唇,似乎对于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些难以开口:“至于另一事,你若是不想来寻我,我去寻你也是一样的,总之,莫像现在这般不见了。”


    说到此处,李玄州的语速稍微快了一些:“这木簪同样能帮你稳魂,你千万不能摘下来太久。”


    可等到李玄州说完,也始终不见闻灵玉出声回应。


    李玄州不由自主地往前迈了一步:“闻……”


    声音戛然而止,脚下传来了某种异物感。


    李玄州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凝重,一点点地移开脚,仿佛动作快上一分,就会见到自己最不想见到的东西。


    直到重新踩在了地上,李玄州才慢慢地低下头,方才踩到的东西也完完整整地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


    一根造型古朴简单的木簪静静地躺在地上。


    这根木簪看起来很不起眼,可李玄州一眼就能够认出来,这是他亲手替闻灵玉雕刻的,别在闻灵玉头上,从不离身的那根木簪。


    李玄州弯下腰,手臂都在微微颤抖着。


    明明是一根轻巧地木簪,可李玄州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将木簪拾起来,握在手中,重重地闭上了眼。


    稳固神魂的木簪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掉落在地?就好像闻灵玉从来都不会不理他一样,这些到底意味着什么,李玄州怎么可能不知道。


    可知道,不代表他能接受,他能不为所动地面对这一切。


    李玄州心头闷得厉害,身子晃了晃,险些站立不稳。


    终于,李玄州缓缓地直起身子,他摊开手心,一瞬不瞬地看着掌心的木簪,发丝从他的脸颊垂落,叫人无法看清他的表情,可他整个人却散发出一股沉闷、阴郁而压抑的气息。


    好像所有的能说的,不能说的通通凝聚在这一眼,此时的李玄州,也只有这一眼。


    可即便就这一眼,掌心的木簪仿佛通过眼睛刺到了李玄州的心口,更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李玄州闻灵玉的消散,闻灵玉是如何看着自己,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消散。


    而自己留给他的,只有一个背影。


    李玄州无声地上下滚动着喉结,喉咙火烧似得厉害,仿佛被粗糙的沙粒擦拭而过,沙哑道:“灵玉……”


    第47章


    夜色正浓。


    一道人影在密林中穿梭而过, 月光照在他的脸上,让他那双原本就色淡的褐色眸子,更显淡漠。


    李玄州在赶路前往白云观。


    月凉如水, 但李玄州的脸比月色更凉,模样比初入清河镇时,更加冷冽。


    他浑身上下仿佛都笼罩在不化的寒冰中, 薄唇紧抿,神色虽是无悲无喜,又自有股让人一步也不敢靠近的冷意。


    李玄州要去白云观只要一个目的,能否借阴阳乾坤镜的能力来寻得一线生机。


    他不会让闻灵玉就这么生生地消失, 他不会放弃。


    原本是几日的路程,李玄州在天色还没亮时便赶到了白云观。


    白云观的安阳见着李玄州十分吃惊, 一边领着他往观里走一边问道:“明衍,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李玄州正色问道:“安阳, 阴阳乾坤镜我已带来,我知这是白云观的宝物, 定有许多外人不知的秘法,我想问是否能寻魂?”


    安阳皱眉问道:“你寻到阴阳乾坤镜了,怎得就你一人回来, 可是发生了什么?”


    李玄州便将白云镇所遇之事说了出来, 声音顿了顿,再度问道:“方才我提起的寻魂,是否能做到?”


    安阳并未回答, 而是微微挑起了眉, 露出了一副吃惊又疑惑的表情。


    以李玄州的性子, 同样一个问题耐下心来问旁人两次, 实在是见所未见的事, 安阳掌管白云观大小事务,见得人多了,一眼便能看出李玄州是个冷漠少话,不易亲近的人。


    而今日这番对他来说,可称得上是在求人了,实在是出乎安阳的意料。


    好在安阳很快回过心思来,虽然看出这件事对李玄州十分重要,但安阳只能摇摇头,残忍地告诉他:“要让你失望了,阴阳乾坤镜本就是攻击性的法宝,并不能寻魂。”


    李玄州神色怔了怔,这个回答让他僵在了原地,他的视线穿过眼前的安阳,不知看向了何处,整个人处于一种放空的状态。


    眼下夜色阴凉,不知多少孤魂野鬼在外游荡,可不是神游天外的时候,安阳连忙伸手在李玄州肩上重重一拍,厉声道:“明衍,回神!”


    李玄州眼神晃了晃,后知后觉道:“叨扰了。”


    言毕李玄州不再多言,交还阴阳乾坤镜后,抬脚便走。


    安阳却出声叫住了他:“明衍,等等!”


    李玄州停下脚步,回眸看着他。


    安阳上前一步,道:“寻魂需要有那人随身的物件,这点你是清楚的……”


    李玄州只看着手腕的珠串,低声道:“正因为没有,所以我才来白云观一问。”


    “可有八字?”


    “没有。”


    “葬身的地方可知道?”


    “不知。”


    “那你为何要寻他?”


    这个问题,李玄州再没有回答他,他转过头,看着大地藏匿在夜色之中,将一切吞噬。


    四周仿佛被看不见底的海水一波又一波地打上岸来,海水冰凉而刺骨,带来的不止是吞没的恐惧,而是无边无尽的黑暗。


    李玄州漠然地收回视线,往前迈出一步,白色的身影眨眼间已出现在了几丈外的距离,再几瞬过去,人影已彻底消失在安阳的视野中。


    安阳久久看着,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既然是一个寻不到的魂,又何必再寻?


    明知道是一件做不到事,又何必在做?


    李玄州回到了清河镇,他和闻灵玉初次相遇的林宅。


    林宅遭了一场大火,如今已是满目疮痍,墙面和地面覆上了一层厚厚的黑灰,李玄州抬脚踩过,向来踏雪无痕的他,在地上留下了一长串的脚印。


    庭院似乎还漂浮着灰烬的味道,李玄州驻足四望,这里的一切都被烧得不见当初的模样,分明是曾经来过的地方,却又处处透着一股说不上来的陌生之感。


    突然李玄州的视线在一个地方顿住——


    那是一颗树,一颗在这场大火中唯一生存下来的树。


    树下还挂着用粗麻绳掉起的秋千。


    说来也怪,这场大火连屋顶都烧黑了,可这颗树和这个秋千竟一点火星子都没烧着,仿佛受到上天眷顾一般。


    李玄州一眼便认出了这个秋千。


    初见的时候,闻灵玉就坐在这秋千上,那时他以为自己瞧不见他,坏心眼的想吓一吓人。


    这般想着,李玄州已走到了树下,秋千的木板上已经有了一层厚厚的灰,树叶被吹得簌簌作响,秋千也跟着“吱呀”地轻晃了起来。


    李玄州伸手握住粗麻绳,稍稍往前一推,于是秋千摆动的幅度便更大了一些。


    李玄州垂眸看着,仿佛秋千上坐了个人,正在抬眸看着他笑,李玄州站在一旁,轻轻地替他推着秋千。


    风更大了些,吹起了满地落叶,李玄州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眸看向天空,空中已是乌云笼罩,黑压压地,沉闷、喘不过气。


    一场暴雨即将落下。


    “轰隆”一声巨雷炸开,紧接着豆大的雨滴倾盆而下,冰凉的雨水打在李玄州的脸上,再从他的下颚上低落。


    李玄州就这么站在雨中,神色都不曾变过一分,他好像感受不到雨中的凉意,就这么孤身一人,伫立在这片迷蒙的雨色中,伫立在这不复当初的庭院中。


    雨势太大,打在秋千板上发出了“滴答滴答”的声音,李玄州猛然回过神来,他取出木簪,眨眼间木簪在他的手中幻化成一柄普通的油纸伞。


    李玄州撑开油纸伞,伸直手臂,打在了秋千上方的位置,却任由自己的衣裳一点点的被雨水浸湿。


    而他这么做,紧紧是为了给秋千上那个不存在的人遮风避雨。


    “我一定会找到你的,我还要替你找到魂魄,找回生前之事,我答应过你,一定不会食言……”


    茫茫水色的雨幕中,传来了谁的一声愁叹。


    玉浮山,三星观。


    云知尘双目紧闭,盘腿而坐,他双手维持着法印的动作,立在胸口。


    他的手上挂着一串颜色重且圆润的珠串,细细一看,外形竟与李玄州腕上戴的那一串一模一样。


    这两枚手串仅有一处不同之处,李玄州的手串黯淡无光,云知尘的这一串,每一颗都亮着微弱的光。


    只是这些光点极为黯淡,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消散一般。


    身为三星观掌教,云知尘的道行自是不必多说,可如今他面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就连胸口结印的手也在微微颤抖着,显然是遇到了极大的困难。


    再一细看,发现云知尘竟是坐在某个叫不出名字的阵法之中,有微弱而黯淡的光在缓缓流淌着,这些光组成了一条条的光束,前后接连在了一起,云知尘就坐在阵法的最中心之处。


    香炉中的竹香已经快燃到了尽头,堆起高高的香灰毫无预兆地落下,跌入了香炉之中。


    与此同时,“噗”的一声,一直在苦苦支撑的云知尘喷出了一口鲜血,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前栽去。


    只听见一声“哐当”,香炉重重地掉在了地上,发出了刺耳的声响,香灰撒了满地。


    守在门外的道士听到这动静,连忙问道:“掌教!掌教你没事吧!”


    说完却听不到云知尘的回答,另一人担忧道:“掌教这回闭关提早了整整半月,如今又不知这里面发生了什么,明衍师兄也还没有回来,这可如何是好!”


    两人关心则乱,当下决定冒不敬闯进去时,门内传来了云知尘的声音。


    “我无碍,你们下去吧,不必在这守着了。”


    声音听起来一如往常的冷冽,这两人犹豫片刻,突觉一阵风刮来,震得得他们不由退了两步。


    这两人顿时明白这是掌教动了怒气,当下再不敢出声,低着头退了下去。


    房内,云知尘垂着头,一手撑地,一手捂住胸前,胸口起伏不定,气息极为不稳,而屋内的阵法也为之消散。


    鲜血顺着云知尘的嘴角低落在他衣襟上,云知尘一身白衣,缥缈而出尘,现下衣摆上却染上了大片的香灰,束在身后的白发落了几缕跌在身前,让从来都一尘不染的他,多出了几分狼狈。


    现下这些情况云知尘都没有放在心上,他动作快且狠地擦拭过嘴角的鲜血,不在意手上一片血红,也不在意衣摆上的香灰,更不在意身体里传来的剧痛,死死地握住手中的珠串,几欲镶进掌中,双眼一片猩红。


    要是叫旁人看见,定是不敢相信云知尘竟有如此疯魔的一面,这可是云知尘,三星观掌教、如仙人一般高高在上的云知尘。


    原本亮着黯淡光芒的珠串已经全然灭了,变成了灰扑扑的珠串,毫无一点特殊之处。


    云知尘咬着牙,双手紧握成拳打在地面上,不知因为刺激,亦或是痛苦,肩膀微微颤抖着。


    直到他将舌尖咬出了血,云知尘才终于有了动作。


    只见云知尘招出一张符篆,弹指往外打去,符篆在眨眼间变成了一只纸鹤,挥动着翅膀飞了出去。


    纸鹤飞出三星观,飞出玉浮山,一路朝南而去,太阳起了又落,落了又起。


    飞了两天两夜后,有人朝这只纸鹤伸出手,纸鹤扑棱着翅膀,落在了那人的手中,化为了符篆。


    这人正是李玄州。


    甫一看到这纸鹤,李玄州便认出来这是他师尊云知尘的法术。


    此时的李玄州已经寻找了两天两夜,虽然已经两天两夜没有休息,但李玄州并没有显得多潦倒沧桑,他依旧是一身白衣,神色冷然,身背木剑走遍天下。


    唯一不同的,是他更冷了些。


    他眉眼冷冽,冷冰冰的好似终年不化的雪,让人望而生畏,一步也不敢靠近。


    他的嘴唇也是白的,一点血色也无,因此也就衬得那片眼睫,越发浓密。


    李玄州用他同样苍白的指尖夹起符篆一看,上面只有五个大字。


    “李玄州,速回。”


    第48章


    三星观被称为天下第一观, 底蕴深厚,香火旺盛,所拥有的秘法宝典非白云观可比, 白云观没有寻魂之法,若三星观有呢?


    李玄州曾对闻灵玉说过,三星观有十层高的藏书阁, 书海浩瀚,道法无穷,说不定真有其他的法子可以让他找到闻灵玉。


    这个念头刚一出来,李玄州便遁身往三星观飞去。


    天色已亮, 三星观中的道士已做起了早课,洒扫的弟子也出来忙碌, 观中永不熄灭的香火冒着屡屡香烟,仙鹤伸着洁白的翅膀, 低头饮着莲池中的水。


    在看不到头的天梯下方,一个白色的人影从晨雾中走来。


    说是走, 却有些不太恰当。


    人影的身法极为缥缈,不过眨眼间,他便如轻烟般出现了数丈之外的地方。


    人影的出现自然引起了洒扫弟子的注意, 一人眯起眼睛狐疑道:“怎么今日大清早便有人来了?”


    另一人费力地辨认, 突然眼睛一亮:“是明衍师兄!明衍师兄回来了!”


    此话一出,引来了观中其他道士的纷纷附和。


    “明衍师兄回来了?”


    “听说他此次是奉了掌教之下山,定是去做了件大事!”


    “太好了!明衍师兄回来的话就能给我们讲早课了!”


    众人的话中无一不是对李玄州的钦佩和敬仰, 即便是年岁尚小的道童, 也明白李玄州这是三个字意味着什么。


    这可是三星观最具道根的弟子!


    符篆、结印、剑法, 别人苦练一年才能达到的地步, 李玄州七日即可, 他年纪轻轻便已道行深厚,如何不让人崇拜。


    但钦佩终归是钦佩,待那抹白色身影踏上最后一阶梯台时,无一人敢上前搭话,皆是默契地停下手中的事,垂头退到一边,给李玄州让出了一条路来。


    无他,只是因为李玄州向来寡言少语,从无笑意,加上他惊人的天赋,让旁人又是敬重,又是不敢亲近。


    三星观的种种,李玄州早已熟烂于心,他像从前那般点头示意后,足下不停地往藏书阁走去,不过几个眨眼间,李玄州的身影便消失在众人的眼前。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看出了那么些古怪。


    “我怎么觉得明衍师兄这次回来,有些不太一样?”


    “对啊,他的道袍上都有了些许灰尘,明衍师兄向来是最爱干净的。”


    “一回来便往藏书阁赶,我还是第一次见明衍师兄如此着急的模样。”


    李玄州回三星观的事自然逃不过云知尘的眼睛,纵使云知尘一直在闭目调息,在李玄州踏入三星观第一步时,云知尘便已经感知到了这一切。


    数日来云知尘一直紧绷着的弦终于有一丝喘息的机会。


    回来了就好,只要李玄州回来了,一切都还来得及……


    突然,云知尘猛地睁开了眼睛,于此同时,一声厉喝在李玄州的耳边炸开来:“明衍!”


    李玄州脚步一顿,沉声道:“师尊。”


    云知尘的声音不像往常般冷淡无波,反而带上了一丝怒意:“既已回观,还不速来祭堂见我!”


    云知尘已这般说,李玄州作为弟子,再不去见便是不敬,他抬眸看向不远的藏书阁,咬咬牙,转身离去。


    祭堂是三星观的供奉之地,除了供奉着三星观的历代掌教外,还有难以投胎的亡魂安顿在此,已道法滋养,好让这些亡魂日后能投胎为人。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响起时,云知尘回头,正看见李玄州大步而入。


    李玄州风尘仆仆,衣裳都些许污垢,云知尘却像看不见似的,开门见山地问道:“明衍,我让你下山做的事如何了?”


    不等李玄州回话,云知尘视线一转,再看到那串黯淡无光的珠串时,神色骤变:“你当日对我说一切无异,如今怎么会如此?我早先吩咐过你此事事关重大,你怎可如此怠慢!”


    李玄州沉声应道:“弟子此番前去藏书阁,正是为了这个。”


    “究竟出了何事?”云知尘冷声问道。


    李玄州沉吟一番,才道:“师尊,你要弟子所寻找的残魂,是否会被其他的魂魄所吞噬?”


    云知尘果断道:“绝无可能!”


    李玄州闻言,当即眉头微微皱起。


    每次寻到的残魂都会自发的飞入闻灵玉的体内,分明就是被闻灵玉所吞噬,那云知尘这般的笃定又是从何而来?


    想到闻灵玉的种种,李玄州沉声问道:“师尊如此确定,难道师尊知道这残魂归谁所有?”


    李玄州并未说出闻灵玉的存在,而是换了方式,向云知尘问出了残魂的事。


    云知尘对上李玄州探究的视线,同样也在打量着对方,冷漠的眸子下,是无人知道的暗涌。


    短暂的安静后,才听云知尘道:“不错,我的确知道,因为我要你寻的残魂,是属于我师兄清霄真人。”


    清霄真人?


    听到这四个字时,李玄州皱眉:“怎么我不知三星观有此人的存在?”


    云知尘缓缓起身,转过身对着李玄州,负手而立:“你上山那年,师兄便已经去了,你自然是没见过他的。”


    “师兄对我极好,他死时魂魄俱裂,无法投胎。”云知尘伸手指向祭堂的一众灵坛,道:“甚至连牌位也无法给他留下。”


    “我此生唯一的念想便是找到师兄的残魂,好让他能入轮回,免受魂魄飘零之苦。”


    李玄州微微了然,修道之人本就是妖邪的克星,即便成了魂魄,普通的孤魂野鬼也是不敢靠近的,而清霄真人既然是云知尘的师兄,相比道行更是了得,如此看来,的确不太能被魂魄所吞噬。


    可这般说来,闻灵玉究竟是什么身份?


    知晓了残魂的来历,却又出现了更大的疑团,李玄州突然想知道关于清霄真人更多的事,追问道:“师尊,关于清霄……”


    声音顿了顿,李玄州换了个适合的称呼:“关于师叔,可还有哪些事?”


    云知尘转过身,一双眼睛冷冷地看着李玄州:“师兄的事你不必多问,事到如今,残魂一事……”


    声音骤停,云知尘的视线一点点地扫过李玄州,直到在那串珠串上停下。


    李玄州决计不会无缘无故地问出残魂被魂魄所吞噬一事,云知尘心下怀疑,冷声道:“你把珠串取下来,我要亲自看看。”


    取下珠串?


    李玄州有一瞬间的犹豫,方才在意的清霄真人也瞬间被压了下去。


    虽说所寻的残魂从没有飞入过珠串一次,但残魂和闻灵玉有关联,手串又和残魂有关联,让李玄州生出一种,手串同样也和闻灵玉有着分不开的关系。


    因为这层关系的存在,才让李玄州生出了犹豫。


    同时李玄州也很清楚,他这份犹豫,来得毫无道理,不过是自己生出来爱屋及乌的心思罢了。


    云知尘并不出声催促,看着李玄州静立半晌,最后缓缓地伸出手,将腕子的珠串取下。


    刚一取下珠串,祭堂的灵坛突然之间不住地晃动起来,瓷器打造的灵坛内装的是无辜的亡魂,这些亡魂向来都是安安静静的,今日却突然通通挣扎了起来,仿佛想跳出灵坛似的。


    云知尘倏地回头:“你身上可是带了什么东西,引得这些亡魂发狂?”


    李玄州略一思量,便明白是他身上所带返魂香引起的。


    对于返魂香这样世间罕见的宝物,李玄州并不像对珠串那般犹豫,毫不遮掩地便拿了出来。


    见到返魂香的那一刻,云知尘眸子里也闪过了惊讶之色:“返魂香?”


    李玄州道:“是,这是弟子在山下所得。”


    云知尘一挥袖,返魂香瞬间从李玄州的手心消失不见,而原本不停挣扎地灵坛也都安静了下来,显然是云知尘在挥袖间收了返魂香后,同时还在返魂香上布了法术。


    得了手镯,云知尘自然得好好看上一看,他也不留李玄州,挥挥手便示意李玄州退下了。


    出了祭堂,李玄州再度往藏书阁赶去。


    藏书阁有下而上砌起了十层书架,书架围墙面而建,高达数丈,每一层都有道童看守,负责各种书籍的分类保管,以防出现书籍的损坏,或者放错的情况。


    李玄州一进去,问清关于魂魄的书籍在第几以后,便一踩云梯,飞身而上。


    指尖在一本本书脊处滑过,李玄州抽出一本又一本关于生魂的书籍,接着一次又一次的放入原位,他就这样周而复始地重复着这个动作,直到夕阳余晖照了进来,李玄州依旧不停地寻找。


    橙色的霞光照在李玄州的侧脸,印出了线条流畅的侧脸。


    李玄州一直锁着眉,在发现手头这本又不是自己想要的时,指尖倏地捏紧,书页上顿时出现了一个清晰可见的褶印。


    李玄州猛然回神,抚平这一页上的褶皱后,指尖在另一本书脊上轻轻点过,食指一弯,将这本书带了出来。


    “啪嗒”一声,旁边的另一本书毫无预兆地从书架上掉落,摊开着落在地上。


    李玄州弯腰,捡起这本书,正准备合上放回原处时,视线不经意地扫过摊开的这一页时,入眼处“清霄真人”四个大字,让李玄州动作为之一顿。


    第49章


    “三星观第二代掌教, 清霄真人,俗名不详,三岁入观, 便已初露锋芒,惊才绝艳,天赋极高, 世间无人能比。


    十二岁参加道法大会,一举夺魁,从此世人皆知三星观中有清霄,清霄手中有乾坤, 而乾坤未定,皆在清霄翻手间。


    十七岁, 清霄成为三星观第二任掌教,两年后, 时年十九的清霄魂灯突灭,清妄苦寻数年, 魂魄不知所踪。”


    短短几行字,便写尽了清霄的一生,李玄州垂下眼睫, 眼神微沉。


    清妄是云知尘的道号, 清霄死后,他便继任了掌教。


    而清霄死的那年,确是李玄州入观的那一年, 算算时间, 已经过去了十五年。


    这样一个令人惊艳的人物, 竟这么毫无头绪地灭了魂灯, 实在是让人惋惜, 不禁生出一股天妒英才的哀叹。


    李玄州指尖顿住,半晌,才翻过几页,发现随后的内容都是一些三星观的从前之事,其中一篇关于清霄与第一任掌教的事再次引起了李玄州的注意。


    书上说清霄曾学过禁书而受罚的事。


    禁术名为十五月,它并非是撼天动地的绝对力量,而是可回溯时光,再回从前的秘术。


    就像这个名字一样,只要使用了这个秘术,人生就会像十五的月亮一样,从此圆满无缺。


    但道家极为讲究因缘一说,譬如李玄州,与凡人之间的因缘都是当断则断,可一旦使用十五月,其中又会带来多少未知的改变?


    所以十五月不仅极为晦涩难懂,反噬效果更是极为强烈,且不论给施法者带来的结果是好是坏,都有要承受数十倍的后果。


    世间一切本已有定数,若凭禁术随心所欲的更改,这世间又何来规则可言?又何来天威难测?


    但是清霄看了十五月。


    他有着常人难以匹敌的天赋,他年少气盛,他骄傲,还十来岁少年应有的叛逆,禁术这两个字在清霄面前,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反而越发激起了清霄要看的兴趣。


    所以清霄毫不犹豫地看了。


    此事被当时第一任掌教知晓后,第一次重罚了清霄,下令毁去了十五月。


    清霄得知十五月被毁,一口心血喷出,他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已将十五月记在了心中,即便毁了那本书,也毁不了清霄的记忆,可清霄仍旧如受重创。


    其实清霄在意的,是被毁去的道。


    除去惊人的天赋外,清霄对道的热爱,同样远胜任何人。


    他向往自由,此生所求便是云游四方,追寻心中之道。


    如今看到道因为自己而毁,清霄第一次明白自己的任性会带来什么。


    看到此处,李玄州皱了皱眉,心下有些冷意。


    他并不认为清霄看禁书有什么错,若真是不该出现的东西,那十五月为何又会被创造出来?


    不知不觉已经看完了这一页,李玄州冷冷地翻过,发现接下来写的,是清霄道法夺魁的事。


    在道法大会上,清霄以十二岁的年纪制出了紫雷符咒,满场寂静,紧接着是震惊,不可置信。


    这枚紫雷符咒可不是普通的符咒,它汇聚着无上的正雷之力,其中分为银雷、金雷、紫雷。


    而一张紫雷符咒,可使海水分流,山川崩塌,即便是红白双煞那样的邪灵,在紫雷的威力下,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落得个灰飞烟灭的结局。


    清霄制出的这枚紫雷符咒,不仅向众人展示了自己惊人的天赋,更是让其他道观明白,三星观有一个能绘制紫雷符咒的人,而这个人的价值,远远比一张符咒高得多。


    否则,其他道观又如何心甘情愿地认三星观为天下第一观?


    书上有这么一句“清霄真人天赋之高,百年难见,堪称为仙道转世也不为过。”


    分明是吹捧夸赞的话,但就在这句话的旁边,有些一行潇洒飘逸的小字,吸引住了李玄州的目光。


    “我就是这么厉害!”


    这句话的口吻不难看出,正是出自被吹捧者清霄的笔下。


    李玄州却不觉怔住了。


    一个天赋异禀,背着无上盛名的少年,竟会调皮轻快地写下这么一句话,与李玄州从短短几行中所见的清霄,相差甚远。


    更重要的事,这句十多年前留下的话,竟给李玄州一股似曾相识的熟悉之感。


    仿佛在这之前,就曾有人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指尖忽地捏紧,李玄州想到,在他与闻灵玉上香山之时,闻灵玉破了山中的禁制,他眼中光彩逼人,骄傲又洒脱地跟自己说着“我很厉害吧”。


    这让李玄州不禁生出一股闻灵玉和这位清霄,性子十分相似的感觉,尽管他们的身份天差地别,甚至于闻灵玉丝毫不知道自己的生前之事。


    这个想法刚一出现,几乎是让李玄州惊得后退了一步。


    他脑中浮现了另一个更加难以置信,却又无法忽视的猜想。


    十五年前,清霄身亡魂散,闻灵玉也同样死去了十五年。


    清霄的天赋是何种程度,李玄州不知道,但他知道,闻灵玉是自己见过道法天赋最高的一人,远胜自己。


    闻灵玉身为生魂,道法书籍不仅对他毫无影响,在他看过之后,他还能运用其中,李玄州曾数次为之惊叹。


    修道之人的残魂孤魂野鬼不能吞噬,可若那不是吞噬,而是物归原主呢?


    这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如飓风般在李玄州脑中盘旋,


    李玄州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腕,原本带着的珠串已经取了下来,李玄州骤然转身,大步迈了回去,若真如他所想的那般,他必须得把珠串拿回来!


    若闻灵玉就是清霄,他既为生魂,又寻得了数枚残魂,又怎么会消散?


    珠串的作用便是收集残魂,闻灵玉魂体淡薄不假,也许正因为再无法支撑住魂体,所以有极大的可能是附在珠串上!


    而且清霄的死极为蹊跷,像他这般惊才绝艳,怎会无声无息地死去?


    再者,若假想成立,已清霄的修为,怎么会决绝到生魂离体这一步?


    越是这般想下去,李玄州动作更快,转瞬间便已经来到了云知尘的峰头。


    李玄州站在殿外,压下心头种种思绪,抬手,不轻不重地在门上敲了三下。


    一间封闭的石室内,一个头戴兜帽的人正盘腿而坐,双手快速结印,口中轻声念着咒语。


    石室内仅有一张桌案,桌案上摆着一个香炉,屡屡白烟飘渺。


    而在墙面上,则挂着一幅男子的画像。


    画中的男子一身白衣,皎然如月,如墨般的青丝中别着一根木簪,眼中似乎带着淡淡的笑意,注视着看向他的每一个人。


    男子的容貌已是画得十分俊美,但叫人看着,总给人一种并没有画出真人十分之一的神韵。


    可又想象不到,画中已是这般姿容,若是真人比画还美,岂非如仙人一般?


    带着兜帽的男子维持着结印的动作,指尖微微颤抖着,帽檐下的脸苍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


    在他的身前,摆放着一个珠串,只见他双指并拢,在珠串上一点,一道白光骤亮,而后又如烟般消散,竟把兜帽男子逼退了一步!


    兜帽男子怔坐地上,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的一切,他的做法竟然失败了!


    兜帽男子颤抖着拾起那枚珠串,恍若疯癫般自语道:“怎么会这样?我留下的回影术失效了?”


    “不,不可能失效的,他还没那么大本事。”


    “那只可能是……”


    兜帽男子猛地抬起头来,他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却明亮不可直视,带着疯狂和偏执,死死地盯着画像中的男子。


    画像中的男子依旧是笑容清浅,静静地看着他。


    “是你!是你对不对!”


    兜帽男子猛然扑在画像面前:“你回来了对不对?你只是不想让我知道,但还是被我发现了。”


    “回影术是你教我的,能破这个术的只有你,是这样,一定是这样的!”


    兜帽男子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陡然站起身来,他推开了石室的另一道门,大步迈了进去。


    刚一转动石门,阵阵冒着寒意的白烟便从门那边飘了进来,随着兜帽男子的走入,才发现这间石室内摆放着一张寒玉制成的冰床。


    冰床之上,躺在一名身穿蓝色道袍的男子,阵阵寒烟源源不断地从冰床上溢出,男子周身漾着层层叠叠的白烟,遮住了他的面容,可仍叫人觉得,犹如那仙境之中睡着的仙人一般。


    看见冰床的男子,兜帽男子的神情仿佛忽然之间放松了下来,他跪在冰床旁,就仿佛是跪在男子的面前一样,神情是一种难以自拔的痴迷。


    兜帽男子伸出手指,隔空顺着男子的眉眼、鼻梁、下颚缓缓滑过,仿佛在细细地描绘着男子的容貌一般。


    “你回来了,可你躲着我,我不会让你躲开的,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


    “咚、咚、咚、”


    门外传来了三下敲门声,这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可听在耳中,又仿佛就在门外般清晰。


    兜帽男子猛地回过头,眼神发出诡异又阴寒的光芒,良久,嘴角缓缓上扬,露出了一个古怪邪异地笑容。


    第50章


    古朴素雅的丹房里, 墙面上挂着道家圣人的画像,房外不时传来众人念道的声音。


    云知尘静坐蒲团之上,用线香点燃香篆之后, 只见丝丝白烟从香炉中升腾而起,沉香屡屡,香味悠远沉静, 闻之令人心安。


    云知尘垂眸静看了一会,才将香炉盖盖好,然后他这才抬起眼,看向坐在对面的李玄州。


    李玄州知道云知尘在点香时不喜他人出声, 故而一直不语。


    他此行本就是为了要回珠串,在云知尘点香之时, 思忖依旧,眼下正欲说话, 只听见一声“明衍”,云知尘先行开了口。


    “我已许多年不曾同人提起关于师兄的事, 你是第一个。”


    云知尘这番话颇有些深意在其中,但却无法探究其中意味着什么,而且云知尘一向不是个多话之人, 这一句话说完, 倒是令李玄州微微怔住,心中困惑。


    可云知尘的话不止这一句,他吹灭了燃着的线香, 指尖在雕刻着祥云的炉盖点过, 垂眸淡淡道:“今日见了你, 我心中又生出了许多话想对你说。”


    “我入观时比你还小上一岁, 那年闹了饥荒, 村子里的人不是饿死,就是四下逃命,谁家若是有一粒米,都会被饿得失去理智的人一抢而光,我爹娘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抢粮食这种事自然不会带上四岁的我,所以我被他们抛下了,毕竟带着我他们还要多费一口粮食,不划算。”


    这是李玄州第一次听云知尘说起自己的从前,李玄州从没有想到,云知尘竟会是这样的出身。


    云知尘一头白发,气度飘然出尘,如仙人般高高在上,怎么看都不像是经历过饥荒被人抛弃的孩子。


    且他在诉说之时,眼神淡然冷漠,无悲无喜,仿佛那些经历他只是个旁观者,而非亲身体验过的痛苦。


    云知尘并不在意李玄州此时心中种种,淡声继续道:“我为了活下来,不管能不能吃的东西,我都不要命地往口里塞,我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用自己年幼无害的脸,去骗,去偷,甚至于,我还在野狗的口中抢夺吃食。”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在我活得不像个人的时候,我遇见了师兄。”


    提起清霄,云知尘一直轻拨着炉盖的指尖一顿,神色仿佛是陷入美好回忆般的痴迷:“师兄是天之骄子,他是那般的光彩夺目,可他非但没有厌恶我,还带我回三星观,关心我,照顾我,教导我……”


    说道此处,云知尘突然转回视线,看着李玄州的那双眼中,有股说不出的阴寒之意:“你说,待我这么好的师兄,我怎么可能看着他魂魄分离而无动于衷?”


    李玄州不由自主退了退身子:“师尊,你这是……”


    云知尘摆了摆手,自顾自继续道:“我知道,你这次出去,一定遇见了师兄,否则,你决计不会问我哪些话,想通了这一点,一切便顺畅了。”


    云知尘说得又轻又慢,同之前的语调一样轻柔,听在李玄州的耳中,却不亚于一声惊雷。


    云知尘竟然能猜到这一点?


    这不是正说明他口中的师兄,正是闻灵玉?


    虽然先前早有这个猜想,但如今从云知尘口中听到,李玄州依旧是震惊得难以置信。


    闻灵玉他竟然是三星观的第二任掌教,书中那位惊才绝艳,天赋异禀的清霄真人!


    然而紧接着是更大的乌云拢了上来,以闻灵玉的天资修为,是遭遇了怎样惨烈的场面才会逼得他生魂离体?


    他的身体如今又在那里?


    魂魄与肉身息息相关,闻灵玉的魂魄消失不见,难道并非是魂魄不稳,而是他的肉身出了问题?


    念及种种,李玄州双手紧握成拳,“灵玉”两个字已在唇齿中半露不露,险些喊出了着这个名字。


    云知尘的眼神倏而间冷了下来,毫无先前谈及过往之时的漠然,他微微垂着头,却抬起双眸,眼神如尖钉般直直地看向李玄州。


    “你知道吗,若是放在从前,你对他这般亲密在意,我定是要你生不如死,可你还对我有用,我却不得不让你再苟活一阵,实在是让我想杀人。”


    李玄州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仿佛背脊上爬上一条阴凉而致命的毒蛇,不知在何时已经缠上了他的脖颈,吐出了长长的信子,下一秒就会咬破自己的喉咙。


    明明是杀人夺命的话,可云知尘说完,并没有任何动作,他嘴角挂着一丝冷意,似笑非笑地看着李玄州,仿佛在等着对方会有什么反应给自己看看。


    就像猎人在观赏着已经步入绝境的猎物,是玩弄,是讥笑,是蔑视。


    香炉中香烟袅袅升起,悠远沉静的香味再不能带给人心中的平和,仿佛幻化成了那催魂索命的杀人香。


    李玄州背脊挺直,他一动也不动地与云知尘对视,可他微微皱起的眉,和紧抿的薄唇,无一不是显露着此时的李玄州,并非面上这般镇定。


    事实也的确如此,李玄州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是指甲划破皮肤带来刺痛让他冷静下来,李玄州很清楚,自己一定不能慌,就算他现在面对的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云知尘,他也一定要冷静下来。


    李玄州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慢慢地松开了拳头,手指微动,一张符篆从李玄州的袖口飞出,没入了掌心之中。


    夹住符篆的双指并拢,李玄州暗自凝聚用力,没想到刚聚起一团莹光,李玄州忽然之间浑身剧痛,仿佛掉了满是钉刺的陷阱中,又长又利的钉刺扎穿了他的身体,他的手掌,他浑身上下的任何一个地方。


    这般非常人难以忍受的折磨,让李玄州不得不松开了手,连坐着的力气都无法支撑,倒在了桌上。


    在他的身旁,符篆轻飘飘地落下,无火自燃,落了一地的灰烬。


    痛苦远远没有结束,李玄州全身的血液,乃至于魂魄都奔向那些被钉刺扎穿的伤口,就拼了命要往钻。


    可实际上,李玄州身上并没有那些血淋淋的口子,可体内想冲出来的魂魄不假,魂魄在李玄州的体内疯狂地撞击着,仿佛发了疯一般,想冲出这具肉身,当一个快活的魂魄。


    不过眨眼间,豆大的冷汗从李玄州的额间滑落,李玄州的脸色惨如白纸,他抬起眼,虚弱又顽强地对上云知尘欣赏嘲弄的脸。


    云知尘揭开炉盖,更多的香烟升起,如云如雾:“别这么看着我,我现在并非要杀你,我收你为徒,本就是为了今日。”


    为了今日?


    难道自己身上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可眼下的情形根本不给李玄州多想的机会,只见云知尘一掌拍向桌面,香炉中一块大如燕卵,黑如桑椹的物件从香炉中一跃飞出,盈盈地漂浮在半空,散发着阵阵白烟。


    李玄州顿时认出来,这正是返魂香!


    返魂香一出,体内的魂魄更加癫狂出来,如同受到某种召唤一般,竟有一丝淡蓝色的光从李玄州的指尖溢出,这是魂魄要离体的征兆!


    在返魂香的操控之下,任何魂魄都毫无抵抗之力,云知尘究竟为什么要自己的魂魄?


    指尖那抹淡蓝色的光越来越亮,李玄州的眼睫已被汗水浸湿,他睁着湿润的眼睛,看着指尖那抹蓝光,眼神骤亮,忽然之间已明白了过来。


    每个人的魂魄都是独一无二的,因此每个人的魂魄都是不同的颜色,可这抹蓝色的光带给了李玄州多少熟悉的感觉。


    李玄州想起自己曾经在清河的河底见过,在易江原的体内见过,也在叶朝君那见过,无一例外,这些都是自己寻找的残魂,最终飞入闻灵玉体内,属于他的残魂。


    而现在自己指尖的这一抹淡蓝色的光,带给他这亲密又熟悉的感觉,唯有闻灵玉。


    闻灵玉的残魂竟然一直在李玄州的体内!


    毫无疑问这是云知尘一直都知道的事,他要的,从始至终都是闻灵玉!


    在眼下这个时刻,李玄州看着指尖那抹越来越亮的光,仿若失神般喃喃自语:“原来如此,所以只有我一人才能看见你……”


    声音虽轻,却是一字不露地飘到了云知尘的耳朵里,云知尘脸上再无嘲弄之色,他那张苍白的脸顿时变得阴狠扭曲起来。


    云知尘白发飘飘,却再也不复从前的仙人之姿,双眼猩红,咬着牙狠狠说道:“你住嘴!任何人触碰他的魂魄,都是对他的侮辱!”


    “我一想到他的魂魄在你的身体里呆了这么多年,我就恨不得一刀刀杀了你!”


    “他怎么可以用这这样的方式来对我,目的仅仅是为了保护你!”


    “他只能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不过在此之前,我会把他的魂魄好好的清洗干净,让他变得跟从前一样。”


    “至于你,李玄州,你早该去死了。”


    最后一个字的落下,淡蓝色的残魂彻底从李玄州的体内飞离,云知尘拂袖挥过,袖中一串珠串径直向残魂飞去,残魂飞入珠串之内,闪过一抹蓝光,很快珠串便一闪一闪亮着盈盈的光。


    做完这一切,云知尘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李玄州。


    只见云知尘手心一翻,大拇指搭在了中指上,其余三指微微竖起,正是一个兰花决的手势!


    待李玄州一看清这个动作,拼着身上的剧痛便翻身一躲,只见云知尘一弹指,指尖飞出一抹水蓝色的光球,霎时间,李玄州的身侧已经出现了一个被打穿冒着滋滋白烟的深洞。


    李玄州躲过的这一下,云知尘脸上毫无意外的表情,他一向都知道自己这个弟子,天赋心性无一不缺,更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但李玄州,也只到此为止了。


    云知尘手腕翻转,兰花决再度出现,他微微抬起手,看着李玄州就在自己的眼前,就在兰花决的眼前,大拇指从中指上划过,一道水蓝色的光球猛然向李玄州飞去!


    李玄州捂着胸口半撑在地上,方才那一下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量,而这一次,李玄州知道,自己躲不开了。


    李玄州淡褐色的眼眸中,倒映出了云知尘漠视的脸,然后是一团水蓝色的光球从云知尘指间弹出,如离弦之箭一般,朝自己急射而来。


    瞳孔中,那团水蓝色的光球越来越近,越来越大,近到仿佛已在李玄州的眼前。


    就在此时,李玄州看到了一根盈盈飞来的木簪。


    这是根造型简单古朴的木簪,它曾经日日别在闻灵玉的发间不离身。


    而在此之前,李玄州曾细细抚摸着这根木簪,最后将它放进了怀中。


    木簪在李玄州的视线中缓缓地变了模样,它在变长,变红,变出了伞面,变出了伞柄,最后,变成了一把红色的,闻灵玉曾经打过的红伞。


    “哗啦!”


    伞面骤然撑开,红伞如一朵热烈开放的花,绽放在李玄州的眼前,占据了李玄州所有视线。【你现在阅读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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