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捉妖起死回生》 1、第 1 章 清河镇最近有些不太平,准确的说,是镇子上的林家出了事。 李玄州刚入镇子,就听镇上的百姓四处相传此事。 “林家可真是撞了邪了!每晚都有哭声传出,那声音,听得我心里直发毛!” “可不是!还有那林家的儿子,听说高烧不退,昏迷了足足半个月,多少大夫都束手无策!” “不止这些!”其中一人左右探脑,神秘地说道:“上回去的梁大夫是我的表亲,我听他说,林宅的儿子根本不是高烧,而是惹上了不干净的东西!索命来了!” 李玄州此番是奉了师命下山,他转了转腕子上的手串,走过去问道:“林家怎么走?” 几人声音一顿,没想到还有人不要命的要去林宅,其中一人在那喊:“那地方可去不得!” 待一看清李玄州头戴逍遥巾,背有桃木剑,赫然是一名道士。 他剑眉星目,看起来双十出头的年纪,瞳孔是淡淡的褐色,看着有一股冷淡疏离之感,又因身着一身简单的道服,更增添了几分清冷禁欲。 即使他的模样再冷淡,也是难得清逸俊美,让人不禁赞叹一句好相貌。 “原来是个道士。” 那人不敢轻视,连忙给李玄州指了方向。 此时已入夜,偌大的林宅伫立在夜色之中,透露出一丝诡异的气氛。 门口的大红灯笼歪歪扭扭地挂着,只有一盏亮着忽明忽灭的烛火,偶尔夜风吹过,让人不禁汗毛竖立。 这么大的宅子,连个守夜的人也没有,李玄州推门而入,厚重的朱红大门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吱呀”声。 再看这庭院,有一方已经干涸的水塘,水塘内满是干枯的落叶。 不止水塘,地面上也得落叶也铺满了一层,脚踩上去,落叶还会发出干燥断裂的声响。 李玄州正欲查看一番,没想到一名家丁跑了出来,看见李玄州时神色一怔,等再看清李玄州的打扮,激动得大喊:“道长!您是来救我们少爷的吗!” 李玄州点头,目光扫过这家丁,他正直壮年,可是面色微青,脚步虚浮,显然是阳气有损。 “道长,您可真是善心大发,我们老爷正愁无人肯帮,没想到您就来了,我这就去带您见我们老爷!” 李玄州抬眸扫过这一方院落,视线在树下的秋千停住,淡淡说道:“我在此处看看,你去把人喊出来便是。” 家丁跟着李玄州的视线看过去,正见到树下挂着的秋千,无风自动,“吱呀呀”地飘荡了起来。 林家中的下人已跑得七七八八,这家丁是个胆大的,可眼前怪异的事,还是让家丁惧怕不已,他不由得抱紧了手臂,结结巴巴地向李玄州求救:“道……道长。” 李玄州面不改色,对他挥了挥手:“去吧,我在这等着。” 家丁得了话,不要命地往内院跑去。 秋千自然不会无风自动,而是因为秋千上有个旁人瞧不见的魂魄—— 闻灵玉正坐在秋千上,两腿凌空晃荡着。 他本想坏心眼地吓一吓小道士,没想到这个小道士竟然一丝反应也无,还准确地对上了自己的视线。 足尖踩在地面上,秋千停了下来,闻灵玉疑惑地回头,他身后什么也没有。 小道士在看谁呢,总不可能是自己吧! 再一看过去,只见小道士正抬眸望着天边的新月,一副悠然赏月的模样。 闻灵玉方才零星的想法尽数熄灭,他无趣地抿了抿唇,足尖在地面上借力一踩,秋千又“吱呀呀”地荡了起来。 林老爷正匆匆从内院赶来,他的衣着一看便是富贵之人,只是面色憔悴不已,还没走到李玄州跟前,就颤抖着伸出了一双手,胡须随着他说话一动一动的:“道长,您可要救救我的儿子啊!” 闻灵玉看到小道士不露痕迹地将手负在身后,声音十分冷淡:“和我说说发生了什么。” 林老爷只觉得一阵阴风吹过,凉飕飕的,他环视一圈,说道:“夜里风冷,道长,我们进去说吧。” “不必,就在这说。” 闻灵玉一听这话,当即从秋千上蹦了下来,在小道士身后探了个脑袋出来,也想听听林老爷会说些什么。 “犬子林静风,前些日子家中仆人带出去玩,回来后便时而昏迷时而清醒,他不过才三岁,可发起癫狂来,竟连家中的下人都止不住他。” “我请了无数的大夫替他诊治,都查不出什么来,镇外的黄老道也来过,询问当日一同出去的下人才知道,静风去了镇外的湖边,黄老道说湖里有溺亡的水鬼,是看中我家静风要拉他做替死鬼。” “原本黄老道打算收服水鬼,可他却被水鬼打成了重伤,静风更是高热不退,已昏迷了半月有余,气息也越来越弱,眼看着就不行了。” 说到此处,林老爷已流下一行泪来:“道长,我老来得子,静风自幼丧母,他是个懂事得让人心疼的孩子,求您救救他!” 闻灵玉也不由得十分动容,感慨道:“小孩子太可怜了,若我是这孩子的父亲,只怕要心疼死了。” 李玄州闻言,只点点头:“带我去看看他。” “好,好。”林老爷擦干泪痕,连连点头,领着李玄州往里屋走去。 闻灵玉本也想跟过去看看,却瞧见那小道士微微偏过头,冷淡的眼神似是在看向自己,隐隐有一丝警告的意味,闻灵玉莫名一怵,竟是再也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一行人消失在了拐角处。 方才心头的疑惑又冒了上来,闻灵玉来回飘了几圈,还有些不能消化刚刚的事。 被小道士唬住这件事可以暂且不提,最重要的是,小道士方才的反应,明显就是做给自己看的。 这个前提有个必要条件,那就是小道士能够看见自己,不然,他对着空气放眼刀子吗? 可闻灵玉飘了十几年,从没有任何活人能瞧见自己,昨日才飘来这林宅,今日就遇上了这样的事,而且对方还是名道士! 先前以为对方看不见自己才跟大摇大摆地跟着,可现在并不是这样! 降妖捉鬼是道士的天职,闻灵玉可不想被捉! 闻灵玉越想越觉得危险,果断飞身就往屋外飞去。 眼看就要飞出林宅的大门,闻灵玉不知撞在了什么东西上,仿佛是一张透明的大网,将闻灵玉弹了回去。 分明是一切如旧的林宅,可任闻灵玉如何使力,竟是再也出不去了。 “完了。” 此时闻灵玉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他要被捉了。 林老爷带着李玄州在一间房前停下:“道长,犬子就在屋内。” 李玄州神色不变,推门而入,只见屋内昏暗无比,只有几盏烛火亮着微弱的光,房内的窗户用厚厚的木板钉上,一点光也透不进来,四周贴着几张黄色的符纸,盘香悬挂在架子上,香烟袅袅,地上落满了一圈又一圈的香灰。 里屋内不住地传来闷哼似地撞击声,林老爷脸色越发焦急:“道长,你快去看看!” 走到卧房内,才发现三岁的林静风趟在床上,双手被绸缎缚住高举在头顶,双腿也被绑了起来。 即便是这样,他仍是用他幼小的身体不停地挣扎着,他努力地想要跳起来,最终只能无力地跌落在床。 如此这般重复几次,林静风已是满头大汗,一张小脸白纸似的,毫无血色。 床边站着两名丫鬟,哆哆嗦嗦地不敢靠近,看见林老爷来了,连忙喊道:“老爷,少爷他又犯病了!” 林老爷把希望放在了李玄州的身上:“道长!” 李玄州走到床边,一直挣扎着林静风突然安静了下来,他双眼泛着不正常的红,龇牙低吼,对于李玄州的到来充满了敌意。 李玄州不语,伸出二根手指并拢,在林静风的眉间轻轻一点,如同通红的铁片浸泡在了水中,林静风的眉间竟然冒出了丝丝白烟。 林静风骤然猛烈地弓起了身子,眼睛睁得极大,瞳孔剧烈地颤抖着,口中发出“嘶嘶”的低吼声。 这一番场景看得林老爷心头越发紧张,不过片刻,林静风身子一僵,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咚”的一声,软软地跌回了床上。 林老爷扑到床头一看,林静风已闭上双眼,正在浅浅呼吸着,眉间还留有指印,小脸平静,显然是睡着了。 李玄州露的这一手叫林老爷终于觉得找到了救星,他顾不上自己的体面,几乎是半跪在了李玄州的面前:“道长!求您救救我的儿子!一定要将那害人的鬼消灭!” 李玄州绕过林老爷,淡声道:“今晚先让令子好生休息,我明日再来。” 见李玄州要走,林老爷赶忙追了上去:“道长,这……夜长梦多,为何要等到明日?” 李玄州不答,大步往外走去。 林老爷又追问道:“还不知道长如何称呼?” “李玄州。” 两人的脚步声渐近,一直躲在屋外的闻灵玉赶紧一个闪身,溜到了庭院。 “原来是李道长,”林老爷连连作揖,又问:“请问李道长出自何山何观?若李道长能助我儿渡过此难,我愿奉上千两白银,赠予道观。” 李玄州回眸,眉目冷淡:“你看我像缺钱的人?”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院落,眼看李玄州果真不打算留在林宅,林老爷终于忍耐不住,拦住了李玄州的去路。 “李道长,你今晚这么走了,静风他若是再被那东西缠上,该如何是好!” “令子今晚定然安全,你无需担忧,更何况,你家除了那水鬼,还有另外一只……” 躲在树后的闻灵玉抖了抖,虽然从未有人能瞧见自己,但一个阴魂遇上道士,情况还是不太妙的,他口中不停碎碎念着无量天尊,只盼这讨人厌的小道士能赶紧离去。 “什么?!” 李玄州的话让众人又惊又惧。 “还有一只?” “这可如何是好!” “不必惊慌。” 李玄州双手负在身后,走向挂着秋千的那颗大树:“我自会解决。” 闻灵玉一回头,不偏不倚地对上了小道士的视线。 眼前的小道士面容俊美,眉眼冷淡,冷声道:“躲什么,我一早就看见你了。” 紧接着闻灵玉只觉得后颈一凉,仿佛被人拿捏了命脉,叫他一动也不敢动了。 夭寿啦! 他被这天杀的小道士给提起来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第 2 章 闻灵玉没想到小道士不仅能看见自己,还真把自己给捉了,他又惊又慌:“你……你怎么能看见我?” 李玄州不语,提着闻灵玉便出了林宅,路上闻灵玉不停地挣扎,李玄州不耐烦,加大了力道,以他的体质来说,足以让阴魂惧怕不已。 可闻灵玉像察觉不到一般,李玄州越用力,他越是扑通得厉害,这小道士不会要收了自己吧! 李玄州却发现了这阴魂的不同之处,刚一松手,就见闻灵玉急急恳求:“道长!天师!林宅的事不是我做的!你道行深厚,一定不会冤枉好人的!” 对于闻灵玉拍马屁的话,李玄州毫无反应:“你转过身去。” 闻灵玉不明白,但还是乖乖照做。 方才李玄州还提着闻灵玉,这会连碰他都不愿意,冷声道:“把头发拨开。” 闻灵玉把发丝拢到身前,察觉到李玄州的视线停留在他的脖颈上。 这种被人打量的感觉,闻灵玉即使是个魂魄,也不禁浑身发冷。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闻灵玉终是受不住这利得跟刀子一样的眼神,颤声问道:“道长,好、好了吗?” 与先前的林静风不同,闻灵玉的脖颈上一片光滑,方才李玄州触碰过的地方,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 这是李玄州从未遇到过的情况,这魂魄看起来非比寻常。 李玄州微微蹙起眉,很快又松开来:“你在林宅做什么?” “我只是路过!”闻灵玉解释道:“我昨日才去的林宅,真的跟我没关系!” 李玄州负手绕到闻灵玉身前,语调冷淡:“不去投胎,这么有闲心散步?” 闻灵玉:“……” “道长,我什么坏事也没干过,顶多就荡个秋千吓吓人,无量天尊,你就放过我吧。” “无量天尊?”李玄州上下打量闻灵玉一番,“你一个魂魄,也敢念这个,不怕把自己给渡化了?” 闻灵玉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忍。 眼前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道士,除了能看得见自己,似乎本事还不小,闻灵玉可不想惹上他。 “有劳道长费心,那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闻灵玉自顾自地说完,正打算一鼓作气冲出去时,李玄州不知从哪拿出一个造型古朴的小鼎,自语道:“这个炼魂炉,用来炼化孤魂很是不错。” 炼魂炉? 炼谁? 在闻灵玉的怔愣之际,李玄州逼近他,把炼魂炉递到闻灵玉跟前:“怎么样,你要不要试试?” 如此光明正大的威胁,让闻灵玉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磕磕绊绊道:“你、你少吓唬我,就算你是道士,也不能随便炼了我!” 话音刚落,闻灵玉转身便要跑,只见一张金线编织而成的网从天而降,将闻灵玉团团围住,闻灵玉连叫喊声都没来得及发出,金线猛然一收紧,化为一个小葫芦,掉落在地上。 闻灵玉闷哼的声音从葫芦里传来:“臭道士!你快放了我!” 李玄州把葫芦挂在腰间,抬手敲了敲,这一敲,葫芦内的闻灵玉只觉得天旋地转,一道道巨响在他的耳边炸裂开来,只叫他头晕目眩,眼冒金星。 意识飘然之际,闻灵玉听到李玄州的声音响起。 “什么时候肯老实了,我便什么时候放你出来。” 随后李玄州寻了家客栈,闭目静坐调息,葫芦里的闻灵玉也是安静异常。 到了子时,葫芦里发出了轻微的动静,李玄州眼睛都没睁开:“老实了?” 这葫芦也不知是什么法宝,闻灵玉觉得再不出去自己就得因为窒息再死一次,他弱弱地回应道:“你、你快放我出来。” 李玄州拔下葫芦塞,一道白光从葫芦内倾斜而出,闻灵玉身影一晃,凭空出现在了房内。 “道长,”闻灵玉想着说辞,小心翼翼道:“你都放了我,那我是不是能走了?” “想走?一个魂魄遇上道士,能走到哪里去?” “那你要怎么样?” “很简单,”李玄州语调冷淡,“跟着我。” 闻灵玉:“……” 李玄州说完,继续闭目打坐,全然不在意闻灵玉已呆愣在了原地,直到第二日他们再入进宅,一句话也没同闻灵玉说过。 这一晚上的时间闻灵玉不是没有想过跑过,想着李玄州的手段,又给死死地按捺了下来,谁知道下次会不会真的被收进那炼魂炉里! 第二日,闻灵玉撑着红竹伞站在庭院里,他是魂魄,见不得阳光,此时冷着一张脸,看着一脸激动的林老爷正喋喋不休地和李玄州说着话。 “李道长!您真是道行深厚!昨日小儿果真没有被那恶鬼缠身!” “您看看,什么时候能做法将那恶鬼除去,好让我儿平安!” 李玄州却摇摇头,说道:“令子的身体尚不能承受施法,我这有张方子,你先让他按这方子服药三日,三日之后我自会做法除了恶鬼。” “还要三日?若这几日那恶鬼又来……“ 林老爷不免有些焦急:“不如这样,李道长,你这几日便在林宅住下,事成之后,我绝对不会亏待道长!” “我自会保证令子这三日不会再受恶鬼侵扰,你不必忧心。” 听闻李玄州话中的拒绝意味,林老爷本欲再劝,李玄州已大步走向林静风的卧房。 林静风安静地躺在床上,如同昨日一样,李玄州伸出两指覆于林静风的眉心之上,再一松手时,林静风眉心原本消下去的红印又显了出来。 李玄州动作不停,长手一挥,袖中飞出四枚符篆,分别贴在了四个方位,随即他双指立于胸前,口中低声念着晦涩难懂的咒语。 符篆上写的敕令发出了淡淡的红光,屋内的其他下人看着这一幕,都惊讶地睁大了眼。 两个年纪较小的小丫鬟最先忍不住,窃窃私语道:“你有没有觉得,没那么冷了?” “有的,这屋子里的潮湿气也散了不少。” 昨日那名面色微青的家丁也扬了扬手臂,惊喜道:“我身上的力气也恢复了不少!” 林老爷连忙到床边查看林静风的情况,果然林静风的脸色已不像昨日那般毫无血色,林老爷连连了说了几声“好”字,对李玄州的信任又往上升了一步。 这几人的说话尽入李玄州的耳中,李玄州未动,眼神在林老爷身上扫过,问:“你觉得如何了?” 林老爷一愣,随即附和道:“我自然也是好了不少,真是多亏了李道长。” 李玄州眼神闪过一抹异色,再一抬眸,他已神色如常,打算先行离开。 看出李玄州又要离开,林老爷连忙喊道:“李道长,请留步!” 林老爷是个做生意起家的人,他们这一行的,收礼办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反之,若是托人办事,不仅礼送不出去,连一点表示也没有,林老爷便打心底觉得,这事能不能办好,还不一定。 只有对方拿了钱财,他才能安心。 “李道长,若是住在林宅不方便的话,怎么样也得留下吃顿便饭,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闻灵玉立在一旁,觉得林老爷实在是无趣极了。 瞎子都看得出来,若不是林宅出了这等事,李玄州是一步也不会踏进林宅的;如今他来了,也不是为了那一顿便饭和心意的。 就算林老爷再三邀请,李玄州还是一样会拒绝。 闻灵玉正这样想着,就听李玄州说道:“既然这样,那便打扰了。” 闻灵玉:“?” 这小道士不对劲。 闻灵玉飘了十几年,无聊时便会自己同自己说话打打趣,虽说李玄州让他捉摸不透,但好不容易有个能说话的对象,闻灵玉还是没忍住,先开了口。 “小道士,你怎么愿意留下了?” 可惜,李玄州一个眼神也没给他,徒留闻灵玉在原地气得咬牙。 离饭点还有段时间,李玄州便随意在林宅内走动,身后跟着的小丫鬟,温声细语地给李玄州介绍。 路过西院一间偏房的时候,李玄州的脚步一停,看了过去。 房门虚掩,分明是大白日,可屋内一丝光线也无,阴冷冰凉的气息丝丝地从门缝中溢出,如同陷入黑暗一般,让人望而却步。 李玄州覆手在门上,正欲推开,小丫鬟连忙拦住他,解释道:“李道长,这间房老爷吩咐过,不许外人进去,还请李道长勿怪。” 李玄州有一双极其敏锐的眼,他收回手,向屋里看去。 可即便是他,也只能隐约看到屋内摆放了许多的玩乐之物,像是幼童的玩具,几乎堆满了屋子,其他的便看不真切。 门沿边还有一个小皮球,李玄州正欲弯腰捡起,小皮球仿佛被一双无形的脚踢过,骨碌碌地滚了回去,落入黑暗之中,再也瞧不见了。 闻灵玉自然也发现了,对上李玄州冷淡的眼,他举手示意自己无辜:“这可不是我做的!” “我知道不是你。” 金口难开的李玄州总算应了他一声,仍旧面无表情。 见李玄州还在此停留不肯离去,小丫鬟有些着急:“李道长,还是先离开这里罢,要是叫老爷发现,会责罚我们办事不利。” 李玄州点点头,便跟着小丫鬟到了饭厅。 饭桌菜肴和碗筷都已准备好,林老爷含笑对着李玄州点头示意,还未落座,李玄州便发现桌上多添了一副空碗筷。 在饭桌上特意摆放一副空的碗筷,通常都是给往生之人吃的。 只是不知,这人对于林老爷而言,是什么身份。 不等李玄州发问,林老爷便主动说道:“李道长不必在意,自从静风他娘难产去世之后,我思妻心切,不准下人撤掉碗筷,想着这样还能像从前一般,也算是自己的慰藉。” 言辞诚恳,令人听之动容。 闻灵玉却不屑道:“方才看了一圈,他连亡妻的牌位都没有供奉,家中更是连一副画像都没有,说什么思妻心切,我才不信。” 李玄州阖下眼眸,再抬眼时,似对林老爷的话有所感触,感慨道:“你如此诚心,上天必会怜你。” 林老爷重重地叹了口气:“不求上天怜我,只求静风能安然渡过此难,我便无憾了。” 听着李玄州还恭维起了林老爷,这两人一来一往,闻灵玉心中更气:“喂!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李玄州冷淡的眼一扫过去,闻灵玉忿忿地抿了抿唇,倒是忍住不再说话了,只干瞪着李玄州,连带着对林老爷的讨厌都转到了李玄州身上。 慑住了那吵闹的魂魄,李玄州一撩衣袖,徐徐说道:“既然如此,我便给令夫人上一柱香,届时也可做法一场,若令夫人已投胎转世,你也该放下了。” 林老爷夹菜的手一顿,随即他放下竹筷,苦涩一笑:“多谢李道长好意,你是我儿的救命恩人,我又怎能再让你劳神去上香做法?还是不必了。” 闻灵玉像是抓到了什么天大的把柄,指着林老爷,掷地有声:“你看!他就是心虚!” 说罢还很得意地挑了挑眉,他就是要让李玄州知道,林老爷说的什么思念亡妻,根本就是骗人的话! 李玄州只当听不到闻灵玉的控诉,神色不变,静坐饮茶。 用过餐之后,林老爷这心里总算是踏实一点,也没有像昨日那般强留李玄州,寒暄几句后,便客气地送李玄州出了宅子。 出了林宅,闻灵玉就更不能忍了。 他撑着红竹伞气势汹汹地挡在了李玄州身前,理直气壮道:“小道士,你听到我说话没有!” 李玄州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淡淡道:“听到了,如何?” “那你就看不出林老爷说谎吗?” “谁说我看不出了?”李玄州眉眼一派淡漠,“他妻子的确死了,他的儿子被恶鬼缠身也是真,至于他是不是思念妻子,又与我何干?” “倒是你……”李玄州语气越发冷淡,“一口一个小道士,叫得挺欢?” 闻灵玉:“……”【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3、第 3 章 闻灵玉记打不记痛,被李玄州关进葫芦里本就十分不忿,反而还摆出架子:“我都飘了十几年了,以你的年纪,在我面前,不就是小道士嘛。” 李玄州表情有一丝诧异,反问道:“你死了十几年?” “对啊,”闻灵玉很不客气地拿出年龄来说事,“硬要说的话,我可是长辈。” “十几年的时间,你为何不去投胎,还在凡间逗留?”李玄州懒得理闻灵玉插科打诨的话,正色问道。 见李玄州问得认真,闻灵玉也不贫嘴了,说道:“我对生前之事,一点都想不起来了,除了知道自己叫闻灵玉,其他的,一无所知。” 闻灵玉—— 李玄州抬眸,第一次正色打量眼前的阴魂,不得不说,灵玉二字,起得不错。 眼前这个阴魂,纵使魂体淡薄,也不难看出面如美玉,眼如点墨,长得极为俊美。 “名字是一个人的根本,你记得是应当的,”李玄州颔首,又说:“即便你想不起生前之事,若是你家人给你上香,你也应当能收到。” 这小道士实在是太不懂人情世故,这等话都说得出口,闻灵玉恨不得翻一个白眼:“就是因为没人给我上香!” 不然他至于飘了十几年吗! “原来是这样。” 李玄州了然地点点头,对于闻灵玉的遭遇,没有发表任何看法,没有任何同情,更没有任何好奇。 闻灵玉只恨自己多嘴,跟李玄州说了这些,还不如不说! 他对李玄州没什么好感,但他实在孤身漂泊了太久,也寂寞了太久,竟不自觉地把自己的事说了出来。 虽说他也没指望能从李玄州口里听到什么好话,可怎么也没想到会听到“原来是这样”的回答。 闻灵玉心里正憋着,没好气地问道:“道士从不轻易下山,你瞧着年岁也不大,你下山来做什么?” 李玄州自是不会多话回答这些问题,转身便走。 气得闻灵玉恨不得冲上去教训他一番,可想想李玄州的手段,只能在心里把他揍了个爽。 闻灵玉不情不愿地跟上去,这人一天到晚冷冰冰的,连个表情也没有,真是让他不喜欢。 若不是只有李玄州能看得见自己,闻灵玉才不愿和他讲话。 林宅闹鬼的事这几日仍是在镇子上传得沸沸扬扬,纵使李玄州不去刻意打听,还是听到了不少关于林宅的旧事。 “林家那儿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救,才三岁,真是可怜。” 一灰衫男子讥讽道:“这有什么可怜的,准是老子做了不少坏事,报应到了自己的儿子身上,活该!” “这话怎么说?” “林家一开始可是住在破草屋里,他媳妇死了才三年的时间,便成为镇上的富商,定是那林澈正做了什么不干净的事,发了不义之财,不然怎么先克死了妻子,现在又轮到儿子?” “少吓唬人,我看你就是嫉妒。” “我嫉妒?”灰衫男子神色越加愤懑,“你们别忘了,林澈正先前就已经死了一个儿……” 男子的声音戛然而止,原来是他友人见到正起身的李玄州,拉住他示意不要再说。 “那是林家请来的道士,你可别乱说。” 灰衫男子见到李玄州,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挣脱友人的手,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道长,我说的可都是真的,你能在林家留下,想必还真有几分本事,可不要被林澈正蒙骗了!” 见这人如此义愤填膺,闻灵玉倒不懂了。 “他怎么对林家这么气愤,难道和林老爷有过节?” 没听到李玄州的声音,再一看去,对方早已走出了老远。 闻灵玉没法,只能跟上去,临出门又回头看了一眼,正听到友人问那男子:“你怎么对林宅如此不满?” 男子仰头喝完一杯酒,将酒杯重重地砸在桌上:“他家潦倒之时,我娘曾接济过他几斗大米,这可是恩情!他发达之后,我想找他借几两银子,他不借不说,还把我赶了出去!” “所以我说,这般翻脸不认人的人,家里出了这事,就是活该!” 再往下便没什么可听的了,闻灵玉转头一看,李玄州在远处停了下来,看那模样好像在等自己。 闻灵玉可不敢让李玄州等,而且刚才的那些话,他还想说给李玄州听听,于是撑着红竹伞便追了上去。 两人刚一照面,就听李玄州问道:“听到什么了?” 先前头也不回地走了,现在又来问自己消息,闻灵玉转着伞柄,伞骨下的红绳晃成了圈,他故意问道:“你想听?” “难道不是你想说?” 闻灵玉才不肯承认自己想说:“你想听的话,我才想说。” 李玄州转身就走,闻灵玉在一旁装模作样地叹气:“好吧好吧,那我就说吧。” 闻灵玉说出方才自己听到的话后,又发表一番自己的看法:“所以我都说了,这个林老爷的话,不能全信。” 李玄州冷淡地吐出两个字:“无趣。” “怎么无趣了?”闻灵玉反问道。 “你若没死,我绝不可能与你同行。” 闻灵玉:“?” 难道因为自己现在是魂魄,他才肯赏脸同自己一起? 说起来,除非是必要的情况下,闻灵玉的确没见过小道士同旁人说过一句话。 难道这小道士竟冷淡至此,不光鬼魂,连活人也不喜? 天知道闻灵玉多想重活一世,跟在李玄州身边实在太不妥,他必须要找个法子赶紧跑! 今日是他们去林宅的第三日,也就是说,今日李玄州便可以做法,除去缠着林静风的那只恶鬼了。 在门口等着的还是那个家丁,和前几日一样,他面色青白,李玄州贴上符篆那日,明明有所好转,如今一看,竟是又损了阳气。 家丁正要进去通报,李玄州却摆手示意不必通报。 家丁自然是信服这厉害的李道长,一句话都没多问就退下了。 李玄州并未去林静风的卧房,而是径直去了西院的那间偏房。 今日不同上回来的那般,隐约有烛火印在门窗之上,屋内传来“吱呀吱呀”似是木马转动的声音,仿佛有孩童骑在上面,尽情地摇晃玩耍。 房门被人从里打开,正是林老爷。 林老爷看见李玄州,神情一怔,随即自然地关上房门,面色如常地同李玄州说话:“李道长来了怎么也没人通知我,我也好迎接道长。” 李玄州:“今日是给令子做法的日子,我原以为你会在卧房等我,没想到在这里。” 林老爷只是笑笑,他笑得并不舒坦,甚至有些生硬:“这间房里都是静风喜爱的玩具,只是他已许久没有开心地玩过了,我略有感触,才来看看。” 李玄州面无波动,冷声说道:“时辰到了。” 想到今日终于能除去那恶鬼,林老爷深吸一口气,眼角因为激动而跳动了起来,连连说道:“好、好,李道长,请。” 一直没出声的闻灵玉突然说道:“说起来,这个林老爷怎么完全没有受到恶鬼的侵蚀,林宅上上下下俱是阳气有损,偏偏他安然无恙。” 李玄州阖眸,眼中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思绪。 林静风的卧房内,三岁的林静风依旧在闭目沉睡,李玄州伸手在他面前挥过,林静风一张小脸皱得紧紧的,似乎体内的痛苦正在渐渐苏醒,他原本已有些血色的脸庞又急速地消退,白得吓人。 林老爷满脸紧张担忧,想询问李玄州何故,又怕贸然出声,万一打扰到李玄州,出了什么变故可就不好了。 李玄州长手一挥,屋内的四枚符篆无声地脱落,还没来得及飘落在地,便已经化成了灰烬,燃烧殆尽。 符篆飘落的那一刻,林静风猛地睁开了眼睛,孩童稚嫩的脸庞上,满是狰狞可怕,他幼小的身体弯曲成奇异的角度,模样瞧着,竟是比初次见面时更加骇人。 林老爷爱子心切,什么也顾不上了,颤抖的声音充满了害怕:“李道长,这……这是怎么回事?” 闻灵玉也被眼前的场景惊到了,他本就心疼这个无辜的三岁稚子,现下也紧张发问道:“小道士,你到底会不会啊!” 李玄州眉眼淡漠,冷冷地睨了闻灵玉一眼,而后又看向林老爷,声音清冷如冰:“依你所言,令子是被水鬼缠上,试图将他当成替死鬼,以求自身投胎,我依施法困住恶鬼三日,此时乃是正午,符篆解除,恶鬼应该是最虚弱之时,可现下并不是这种情况。” 林老爷面色一变,故作镇定问道:“李道长这话是何意?” “万物皆有应对之法,”李玄州探出两根手指,制住了嚎叫不止的林静风,说道:“若是法术错了,那么要令子性命的,并不是要找替死之人的水鬼。” “这……是黄老道说要我儿性命的是水鬼,我不是修道之人,又怎么会知道黄老道说错了!” “李道长若是发现这其中关键,大可直说便是,我林某人必定有求必应,只求能救我儿一命!” 闻灵玉气得魂体都晃了起来:“这人还一副无辜的模样,谎话连篇,真是好不要脸!” 李玄州只说道:“救不救,全在你。” “我当然是要救我的儿子!” 林老爷话音刚落,林静风的身体挣扎得越发剧烈,他五指成爪,口中低吼不已,浓浓的怨气从他身上溢出,身上青筋凸起,仿佛随时都会爆体而亡。 林老爷布满皱纹的脸上已是满脸泪水,见李玄州巍然不动,林老爷扶着床榻,弯下身子,一点点地跪了下去。 “我……静风他……” 林老爷言辞混乱,他颤颤巍巍地抹了把脸,重新说道:“从前我贫困之时,一时心窍养了小鬼,静风他……是被我养的小鬼害成这样的。” “养了小鬼之后,我才得以富贵,我知道此事阴邪,才难以开口,原本打算将这小鬼放了,可没想到他竟看中了静风,他要静风当替死鬼这件事不假,李道长,求你救命啊!” 闻灵玉记忆全失,自然不知小鬼是什么,问李玄州:“养小鬼是什么?” “小鬼可助人生财发达,但炼制法子阴毒,要寻那枉死的幼童拘役魂魄,做法四十九天,且小鬼不能投胎轮回。” “所以他桌上的空碗,西院的那间偏房,俱是他为小鬼准备的,小鬼善妒,见他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如此疼爱,自然就生了恶意,可他偏偏对自己的主人喜爱至极,所以不曾伤害过主人一丝一毫。” “至于他所说的要放了小鬼,只怕是他控制不住这小鬼,才想彻底将之消除。” 李玄州大大方方地将这话说了出来,林老爷心中越加恐慌:“李、李道长,你在和谁说话?” 闻灵玉冲着林老爷吹了口冷气,故作阴森地吓他:“当然是我,你这个老骗子!” 林老爷听不见闻灵玉的话,但也被那股阴寒之气吓得浑身发冷,他畏畏缩缩地向李玄州求救:“李道长,可是那小鬼来向我索命来了?” 李玄州没理林老爷的问话,冷声问道:“你是否将小鬼养在西院的偏房?” 林老爷这下半点也不敢隐瞒,连连点头道是。 李玄州冷面拂手而去,只留下林老爷独自跪在地上,他双手死死地攀抓着床沿,神色晦暗不明。【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4、第 4 章 西院的偏房内,正南方摆放着用黄杨木雕刻而成的孩童雕像,雕像浑身被红绳缠缚索绕,嘴角朝下,眼睛雕刻得极大,不甘怨恨的鬼气十分浓烈,使得这间偏房格外的森寒阴冷。 雕像面前有一张桌案,案上一鼎香炉,竹香已经燃尽,常年积累的香灰堆积在炉中,已然快满了。 除此之外,香炉前还有一碟祭品,放着四个苹果,正是按照神三鬼四的规矩。 屋内还摆满了孩提喜爱的玩物,拨浪鼓、摇摇木马、小皮球应有尽有。 一切种种,无一不在说着,这孩童雕像正是林老爷养的小鬼。 在这间鬼气蔓延的屋子里,李玄州还察觉到了另一股怪异的感觉。 他四下查看一番,却并未发现任何异常,这样看来,只能是因为闻灵玉也在的原因。 闻灵玉毫不知情,他看着那尊雕像皱起了脸,愤愤道:“想必小鬼就被封印在这个雕像之中,小……李玄州,你愣着干嘛,快收了他!” 李玄州走向窗边,将那些封住窗户的木条大力一掰,扯了下来。 一束束光柱照进了屋内,可以清晰地看到空中漂浮着的灰尘,在轻盈地荡着。 闻灵玉始料不及,连忙招出红竹伞挡住了整个身体,将光线隔绝在外:“李玄州!你能不能先说一声!” 闻灵玉话音刚落,屋内的香炉玩物突然猛烈地摇晃起来,雕像内似乎发出了一声诡异至极的叫声,既凄惨又尖锐,听着让人毛骨悚然。 李玄州反手一挥,符篆从他的袖中飞出,李玄州双手在快速地捻诀念咒,符篆在空中金光大作,所过之处,不论是玩物亦或是祭品,皆化为灰烬消散不见。 小鬼被禁锢在雕像之内,自是避无可避,他摇晃得越来越剧烈,同时身上的红绳也发出了刺目的红光。 在红绳的压制之下,符篆飞入了雕像之内,化作一道金光钻了进去,小鬼的抗拒挣扎也戛然而止,屋内的一切也都恢复了正常。 雕像身上的红绳应声脱落,与洒落一地的香灰污浊凌乱地混杂在一起。 “嘭”的一声,雕像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巨响,震耳欲聋。 香灰因为地面的振动而纷纷扬扬地飘了起来,掺杂在了光明之中,明亮耀眼的阳光也变得混浊无比,灰蒙刺鼻。 可奇怪的是,雕像仍旧完好无损,李玄州方才的出手,似乎并未对小鬼产生任何伤害。 与此同时,先前李玄州察觉到的那股诡异气息再度出现,这一回的气息之明显,就连闻灵玉也察觉到了。 闻灵玉狐疑地打量过这间房,不确定地问道:“李玄州,这房里……到底有几只鬼?” 一团青色的影子突现,看鬼影身形,赫然是一名女子,鬼影之中还缠绕着星星点点的金光,看样子先前李玄州的符篆,却是打在了这女鬼的身上。 女鬼口中发出一声怪异至极的叫声,面目狰狞地朝着李玄州冲了过来。 这女鬼来势汹汹,身上却无怨恨之意,李玄州略感奇怪,只边斗边退。 再者,这突然出现的女鬼也着实奇怪,因此李玄州并未直接祭出符篆要灭了这女鬼。 虽无恶意,可女鬼越斗越狠,竟是不顾阳光屡屡朝李玄州的印堂攻去,印堂乃是人命运之根本,通常遇鬼之人,也往往会有印堂发黑的征兆。 而女鬼这么做的意图,是要附身。 鬼魂若附在活人之上,轻能控制其躯体为自己所用,重则可要其性命,使其不得善终。 可李玄州是纯阳之体,纯阳之体,万中无一,至阳至纯,所到之处,鬼魂俱不敢靠近其身。 再加上李玄州还是道教中人,故而女鬼这般的做法,无异于是自取灭亡。 闻灵玉自然也看出了女鬼的意图,可他只能焦急地呆在阴影之中,盼着李玄州能快快收了这女鬼。 并非闻灵玉不愿帮忙,而是他飘荡了十几年,魂体已非常淡薄,若是晚上他还能出手,可现下是大白日,他的魂体已承受不住一丝一毫的阳光,所以白日里必得撑着红竹伞,方可出来走动。 李玄州虽无降灭女鬼之心,可他也无法忍受一个魂魄妄图上自己的身,正欲祭出法宝速战速决时,一直毫无动静的雕像突然爆裂开来,声势之大,连李玄州手中的动作都停了一拍。 破裂的雕像飞出了一团灰黑色的影子,在一瞬之间,飞出了屋外,很明显,那是李玄州要找的小鬼。 也是在这一息,女鬼已经冲到了李玄州的面前,可她方才碰到李玄州的衣角,如同坠入烈火之中焚烧,痛苦不已,就连魂体也隐隐出现了红光,可即便这样,女鬼也仍旧没有后退一步。 如果说先前李玄州还不明白女鬼究竟为什么拼死也要上自己的身,但此刻他脑中有了个荒诞的想法。 女鬼只是为了吸引住自己的注意力,她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让小鬼能够顺利逃脱。 至于先前李玄州打出的那枚符篆,只怕是这女鬼特意为小鬼挡下。 烈火焚烧之苦让女鬼魂体处于随时俱裂的地步,李玄州挥手一掌,将女鬼推开自己的身边。 察觉出李玄州此番动作的意味,女鬼的攻势也停了下来,那双猩红可怖的双眼,再看向李玄州时,添上了一丝打量和戒备。 只是不过一瞬,女鬼便闪身飞遁,离开了此处。 眼见女鬼消失,李玄州垂眸思量,并没有要追的意思,再一看屋内,闻灵玉已经不知去向。 一直面无表情李玄州此时脸上终于有了些冷意—— 闻灵玉,竟然趁自己分神之际跑了。 若是闻灵玉知晓李玄州此刻的想法,必定大呼冤枉好好大作一场。 在小鬼飞出屋外至极,闻灵玉反应极快地便追了上去,李玄州收服女鬼不过片刻之间,而此时,闻灵玉已跟着小鬼来到了林静风的房外。 房内,林老爷还保持着原先的姿势,半跪在床边,林静风正虚弱地喘着气。 自从被小鬼附身以来,这是林静风为数不多清醒的时候,他稚嫩的面孔一点生气也无,嘴唇毫无血色,他小嘴动了动,童音软糯:“爹……疼……” 话音刚落,紧闭的房门“嘭”的一声被什么东西大力撞开,闻灵玉紧跟其后,正听到林老爷喊着林静风的名字,小鬼便再度附上了林静风的身。 林静风浑身痛苦地抽搐不已,幼童单纯的脸因为痛苦而变得狰狞。 屋内除了林老爷和林静风,再没有任何活人,林老爷已然明白,那小鬼又来了。 此时面对小鬼附身的林静风,林老爷再也不像之前那般害怕躲藏,他动作狠厉,一把捏住了“林静风”的肩,目光中是显而易见的厌恶和仇恨:“你!你为什么不放过静风!你为什么不去死!” “林静风”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恨,反而还发出了吃吃的笑声,小手扑腾着要去挨着林老爷,模样瞧着,竟像痴儿。 闻灵玉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得奇怪至极,竟连李玄州何时来的屋内都没注意到。 冷着一张脸的李玄州在见到闻灵玉时,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本以为对方跑了,原来是一路追来了这里。 想到此处,李玄州依旧是神情冰冷,只不过那双淡褐色的眼中,冷意褪去了稍许。 许是察觉到李玄州的存在,闻灵玉回眸一看,果不其然正发现李玄州眉眼冷淡地看着自己。 闻灵玉被他看得一愣,此时他也顾不上探究李玄州的眼神,连忙说道:“李玄州,小鬼就在这!你快些把他从林静风身上赶下来!” 不必闻灵玉开口,李玄州自然也看得出来,而此时林老爷与小鬼之间的情形,李玄州也觉得不对劲。 即便小鬼对他的主人心生亲密,可若是发觉主人要自己的性命,莫说亲密依赖,随时反噬都是有可能的。 可眼前的小鬼并非如此。 林老爷似是已经陷入了魔怔,他掐着“林静风”的力道越来越大,面目狰狞,见小鬼伸出手要牵着自己,他一掌把“林静风”推倒,胸口急速地起伏着,呼吸声粗重。 若不是小鬼附在林静风的身上,只怕他会当场掐死小鬼。 “林静风”被一掌推开,脸上笑容不减,本应是孩童单纯可爱的小脸,可他面色煞白,双眼一片漆黑,已没有眼白的部分,看着着实吓人。 李玄州不再等待,掷出三清铃,铃声一响,闻灵玉只觉得一阵阵无形的音波打在了魂体上,叫他不禁俯身捂耳,脸上满是痛苦之色。 “叮铃铃……” “叮铃铃……” 三清铃乃是降妖捉鬼的利器,凡人听之清神,鬼怪听之震慑,铃声不绝于耳,即便闻灵玉再怎么用力地捂住耳朵,仍是无济于事。 “林静风”痛苦地弓在床上,隐隐可见小鬼之魂已出现了一大半,只要李玄州再摇铃一盏茶的时间,定能将小鬼从林静风身上赶下。 李玄州一手摇铃,目光看向已瘫倒在地的闻灵玉,正见到闻灵玉睁开湿润的双眼,虚弱又无力。 此时小鬼只差一步便能从林静风身上下来,李玄州眼神依旧是一贯的冷漠,闻灵玉看着,只觉得自己今天怕是要在这三清铃下消亡了。 意识涣散之际,闻灵玉还颇为自嘲地想到,说不定自己上辈子欠了小道士许多钱,否则这小道士怎么把自己克得死死的,这不,来讨债了,连自己的命也要了去。 闻灵玉被自己这想法逗弄得想笑,分明魂体疼得都快碎了,他的脸上还是扬起了一抹淡然的笑意。 这抹笑容印在了李玄州的眸子里,他收回视线,双手骤然握紧三清铃,铃声戛然而止,闻灵玉不可置信地抬起了眼,而小鬼也再次回到了林静风的体内。 而后李玄州足尖点地,身形快如闪电,眨眼间已将“林静风”擒住,只见他咬破中指,在“林静风”眉间一点,“林静风”口中发出声嘶哑至极的叫喊声,漆黑的双眼在急速地褪去颜色,显示出原本是眼白的部分。 即便“林静风”已是此等地步,可他稚嫩却可怖的脸庞,依旧是依赖眷恋地看着林老爷,口中发出不明所以地怪叫声,似是想说话,又似是单纯的呐喊。 等到那双眼睛终于恢复了常人的清明,小鬼已被逼离了林静风的体内。 此时,小鬼稚嫩又嘶哑的声音终于从喉咙挤了出来。 “爹……爹……”【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5、第 5 章 林老爷自然是听不到这声呼喊的,闻灵玉和李玄州却听得一清二楚。 闻灵玉骇然问道:“这小鬼……怎么管他叫爹?” 此事越想越令人心惊,甚至让人不敢相信,闻灵玉只恨是自己听错了,也不愿相信世上竟有如此阴狠毒辣之人。 “小道士,你说……是不是这小鬼认了自己的主人做爹?” 李玄州虽然面上端得四平八稳,可在小鬼撕心裂肺地喊出那一声时,掐诀的手停了一瞬,小鬼得了空,竟是不跑不躲,转而奔向了林老爷的方向,他小小的魂体半蹲在地上,紧紧地抱着林老爷的小腿,仿佛是在寻求林老爷的保护。 李玄州一点点地松开了捻决的手,静立一旁,面色微沉。 屋内一时安静了下来,林老爷已不似先前那般凶恶得要杀人的模样,他端详一番,见李玄州虽神色微冷,可淡然处之的模样,让他不由试探性地问道:“李道长,可是那小鬼已被降服?” 李玄州看向林老爷的腿边,冷声道:“它在这。” 这话说得冷冷淡淡,可林老爷听着,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可怕的东西,他脸色大变,偏偏一动也不敢动,嗫嚅着嘴唇,巴巴地看着李玄州向他求救。 李玄州眼中浮现一抹厌恶之色,正欲抬手,门外一股浓烈的阴风吹了进来,一团青影在林老爷身边一个打卷,而后将小鬼护在身后,落在一旁同李玄州对峙。 这青影正是先前的女鬼。 闻灵玉本就对林老爷诸多疑点,眼见女鬼一副拼死也要护住小鬼的姿态,他当机立断道:“李玄州,你不妨先问问这女鬼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玄州冷冷地看了闻灵玉一眼,似是在嫌他多话,又对女鬼道:“你说说看。” 林老爷也听出了这屋子里还有他看不见的存在,转头四处看去,口中还在问:“李道长,你……你到底在同谁说话?” 女鬼只当林老爷不存在一般,反问道:“我说了,你便信?” 李玄州不语,抬手掷出了金网,霎时间金网被附着在这房内,墙面上闪过丝丝金线,这间卧房霎时间变成鬼魂的囚笼:“我没在和你商量。” 小鬼戒备地冲李玄州龇起了牙,女鬼反手护住他,说道:“我一人说无用,你让我们显形,我有话要和他说。” 女鬼口中的他,自然指的就是林老爷了。 李玄州挥手飞出了一张符篆,正是打在了林老爷的身上,林老爷不明所以,就听见李玄州淡淡说道:“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话音刚落,林老爷便发现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团身影,即便已经化成了鬼,林老爷依旧马上认出了她。 “娘子?!怎么会是你!” 视线在看到林夫人身后那一团小灰影时,林老爷的声音戛然而止,语不成调,惊恐万状:“这……他……” 林夫人将小鬼推到自己身前,幽幽问道:“怎么,认不出自己的第一个儿子了吗?” 林夫人的话彻底让闻灵玉的想法成了真,闻灵玉指着林老爷怒道:“这个老骗子简直不是人!竟然拿自己的儿子炼做小鬼!” 闻灵玉怒不可遏,恨不得冲上去灭了这老骗子,李玄州伸手拦住他,冷声道:“不必你插手。” 林老爷踉跄地后退两步,最大的秘密叫人戳破,他不知是懊恼,羞耻,亦或是愤恨,他打量一番李玄州的脸色,见对方神色不变,又痛苦地垂头:“我……我也是没有办法!” “静堂虽说是个痴儿,可得知他淹死的时候,我也犹如万箭穿心,痛苦不堪,当时你又怀了静风,郁郁寡欢,可我们家连看大夫的钱都没有……” “我一时动了邪念,才拿他做了小鬼,也幸亏如此,才有林宅的今日。” “我知道我对不起静堂,可若不这么做,只怕我们全家早就饿死了!静风也会变成一个死胎!” “你拿他炼小鬼,还要找道士收了他,”林夫人哀恸欲绝,“你便是这么对不起静堂的?” “他要害死静风!”林老爷猛地抬起头,双眼通红:“他一个痴儿,三岁尚不能开口,哪能与静风相提并论,何况他已经死了,我炼小鬼有错在先,我若再不找人收他,难道要看着他害死静风吗!” 林静堂颤颤巍巍地伸着小手,漆黑的双眼依赖地看着林老爷,口中发出不成字的语调,偶尔能听到,他在努力地想喊出爹爹。 林夫人眼泪已经落了下来,鬼哭神嚎,声音凄厉:“可他是你的儿子!是我们的第一个儿子!” “静风也是我们的儿子!若不是你一直思念这个痴儿,思郁成疾,又怎会在生静风之时难产而死,你怨我对不起静堂,你对静风又如何!你怎么不想想,静风可怜,从小便没了母亲!” “你竟然还不认为自己错了?”林夫人对丈夫的感情在此时已尽数碎裂,她一字字问道:“你究竟是不是人!” 话已说到了这个份上,林老爷再也伪装不下去所谓的惨状,声音尖锐犹如刀子般说道:“我没杀人没放火,更没有害别人的儿子,我拿自己的儿子做小鬼,害的也是我自己的儿子,他既然是我的儿子,我养了他三年,父母之恩,我拿他做小鬼又如何!” “这是人说的话吗!李玄州,你让开!让我去收了这个老骗子!” 闻灵玉一把推开了李玄州,气得就要冲上去收拾一番这个人面兽心的林老爷,手才刚抬起来,李玄州掐了个决,口中吐出一个字:“定。” 闻灵玉瞬间犹如足下有千斤重,明明是个轻飘飘的魂魄,竟是一步也动不了。 他气得要张嘴连李玄州一块骂,李玄州又是伸手一指:“禁言。” 这下好了,闻灵玉也话也说不了,一口气憋在喉头里不上不下,若不是自己是个魂魄,只怕要活生生憋死在这。 一炷香的时间已到,林老爷身上的符篆自动脱落,眼前的林夫人自然也瞧不见了。 面对李玄州时,林老爷收起了方才那副嘴脸,他咳嗽两声清了清嗓,端得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叫李道长见笑了。” 没听到李玄州答话,林老爷又道:“这小鬼之事,不知……” 李玄州眼中闪过一抹厌恶之色,冷声道:“你先出去,我自有定夺。” 林老爷暗喜,不再多问,点头便退了出去。 李玄州看着一大一小两个阴魂,眼神复杂似有深意。 林夫人本以为李玄州会心中有所触动,可他只是用一种令人不解的目光,静静地看着,林夫人心中惊疑不定,再一次把林静堂护在了身后,一步也不让李玄州靠近。 尽管她知道,李玄州要收林静堂,她想挡,也是挡不住的。 闻灵玉在一旁急得发出“唔唔”声,迫切地想要说点什么,李玄州一挥手,淡淡道:“你可以说话了。” “小道士,你真要帮老骗子收了这个小鬼?” 李玄州蹙眉,闻灵玉话中的“帮”字格外刺耳:“降妖捉鬼是我的天职。” “可是这个小鬼太可怜了……” 闻灵玉已有些说不下去,床上的林静风依旧是面色苍白,小鬼可怜,林静风同样无辜,若真要算清对与错,又如何算得清? 说来说去,这都是林老爷一手造成的恶果,闻灵玉咬咬牙,不甘心地问道:“那个老骗子呢?你不管了?” 李玄州垂眸,长睫遮住了他眼中的燥郁,嗓音依旧清冷:“凡人的事,不在我等范围之内,凡事有因缘,他所作的一切,自有天收。” “李道长!”林夫人突然出声道:“我也知静堂如今成了小鬼,你身为道士,只能收了他,我都不怨,只是我有一个要求,不知李道长可否答应?” 不等李玄州回答,闻灵玉马上说道:“你尽管说便是!” 林夫人并未马上开口,见李玄州并未反驳,才接着说道:“李道长道行深厚,我儿已变成了小鬼,我知难入轮回,可我还是想求李道长,能不能想个法子,助静堂能够再入轮回,好让他重新投胎,转世为人?” 李玄州面露难色,沉吟一番,正欲开口,又听林夫人说道:“我知道此事为难,李道长不论有任何要求,我都可以答应!” 李玄州缓缓问道:“若是要以你的投胎机会作为代价……” 话未说完,林夫人跪倒在地,以头抢地:“我愿意!哪怕我投入畜生道,来世做猪做马,我也无怨!” 一股无形的力量托起了林夫人,李玄州叹道:“你不必如此。” 林夫人心知李玄州这是答应了她,心中是说不出情绪,转眸看向榻上昏睡不醒的林静风,担忧地问道:“静风他……” “小鬼既已离身,只待我做完法事,他休养一段时日,便能无恙。” 林夫人点点头,心中所有的结都已解开,她原本披头散发恶鬼的模样在此刻全然消去,变成了一个梳着发髻的温婉妇人。 林夫人双手相扣放至腰身,微微垂下头,对李玄州福了福身:“民妇……多谢李道长。” 李玄州招回金网,将小鬼收入金网后,道:“我需要你带我去一个地方。” 林夫人看着李玄州腰间金网化成的葫芦,再抬眸时,眼中悲伤已被她压在心底:“李道长要去哪?” “令子的葬身之处。”【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6、第 6 章 清河镇因为镇外有一条清河,镇子傍水而生,才因此得名。 在白日下,清河犹如一条轻盈透明的绸带,缓缓地飘荡着,阳光洒在河面上,波光粼粼。 河边绿柳飘飘,枝繁叶茂,不时能听见鸟兽虫鸣,正是人间一幅好景象。 闻灵玉撑着红竹伞,与林夫人一同站在伞下。 “李道长,”林夫人伸手遥遥一指,声音悲戚,“便是那了。” 既已到了地方,可这水瞧着深不见底,闻灵玉暗附,这又该如何寻得林静堂的尸骨? 闻灵玉偏头悄悄看上李玄州一眼,怎么看这小道士都不像会下水寻人的模样。 还未等闻灵玉想出个皮毛来,就见李玄州双指夹住一枚符篆,口中念念有词,符篆上蓝光大作,李玄州挥手将符篆打出,口中吐出二字:“破水!” 只见原本平静无波的湖面犹如被一道巨斧劈开,自发地向两边汇聚而成,形成了一道数丈来高的水墙。 湖水高高地淌下,溅起了不少的水滴,远处阳光明媚,此处却仿佛下了一场小雨,点点水滴打在了草叶之上,透出了清亮的绿色。 再一看李玄州,身前似有无形的屏障将他护在其中,水滴在他身前不足一尺的地方落下,李玄州竟是连头发丝也没湿一根,依旧是那副冷清无上的气派。 闻灵玉无趣地撇了撇嘴,这小道士可真是舍得下本钱。 等到湖水较为平静之后,湖底终于显露了出来。 林夫人指的位置没错,湖底果然有一具骨骸,大小瞧着,约莫是两三岁的孩童。 即便知道林静堂已经死了,可再见到林静堂的骨骸,林夫人还是难掩哀恸,心中的悲痛几欲将她淹没。 李玄州抬脚往湖底走去,却见到骨骸旁有一小片残魂,那残魂泛着淡蓝色的光芒,散发出一种柔和的气息。 于此同时,李玄州手腕上的珠串似是受到了某种感应,变得发烫起来,同时也闪过了一丝淡蓝色的光芒。 这光芒闪过即逝,若不是依旧发烫得厉害,李玄州险些以为这珠串的反应是他的错觉。 李玄州一抬手,骨骸自发地飞入法袋之中,接着李玄州正欲念决将那残魂收入手串之中,就听见闻灵玉的声音由远及近的在身后响起。 “小道士,那是什么?” 闻灵玉话音刚落,湖底的残魂犹如受到了某种传唤,一跃而起,飞过李玄州的身侧。 李玄州见势不好,正要将残魂收服,却见到残魂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飞入了闻灵玉的体内,淡蓝色的光芒再度闪了一下,而后彻底消失。 李玄州手腕上烫心的温度也跟着消退下来。 闻灵玉对这一切也不明所以,一抬眸,正见到李玄州黑白分明的双眼,正冷冷淡淡地看着自己。 “东西呢?” 闻灵玉一惊,遂道:“我也不知道!它……它就是自己朝我飞来了!” 李玄州也不在意闻灵玉这话真假,念着召唤残魂的法决,可任他如何催动,念出去的法决如同石沉大海,再没得到任何回应。 此时李玄州终于抬眸,用一种极为认真又古怪的眼神打量闻灵玉。 闻灵玉是个阴魂,也快被他看得起一身疙瘩,不禁搓了搓手臂,问道:“你这么看我干嘛?” 见这两人似要争执起来,林夫人忍不住出声道:“李道长……” 李玄州看也没看林夫人,将方才的法袋掷了出去,同时还有一张符篆贴在了林夫人魂体上:“这是避阳符,你把这袋东西带到林宅,一个时辰之后我自会来做法。” 事关林静堂,林夫人自是没有多问,带着法袋便往林宅遁去。 此处只剩下了李玄州与闻灵玉二人,李玄州抬脚,往前迈了一步。 闻灵玉自然也察觉出李玄州是因为方才的残魂才如此奇怪,他咽了咽口水,再次解释道:“我都说了,那个东西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 李玄州突然说道:“你先前不是问我,为何要下山。” 闻灵玉下意识点点头,就听李玄州说:“我下山就是为了那些残魂。” 闻灵玉:“……” 这是自己抢了人家要的东西了。 鬼抢到了道士要的东西,不妙。 “要不,我想办法……你想办法弄出来?” 李玄州没接闻灵玉的话,说道:“原本我带着你,是打算等林宅的事结束之后,送你去投胎。” 投胎? 天知道闻灵玉又多想转世为人,他又惊又喜道:“真的?” 随即又想到方才发生了什么,闻灵玉瞬间又蔫了下来:“那你现在不会打算收了我吧?” “你虽为阴魂,却并无怨念,我当然不会收你,我还是会送你去投胎,不过……” 话音一顿,李玄州接着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闻灵玉顿觉不妙:“那得什么时候?” “等你老实交出残魂的时候。” 李玄州这是在明着敲打自己! 闻灵玉顿感不忿,难不成自己一直找不到拿出残魂的方法,就得一直跟着他吗! 这小道士说先要送自己投胎,又说残魂的事,分明就是给个甜枣再给一巴掌! “话我已同你说清,至于怎么做,就看你自己。” 李玄州下了最后通牒,不再给闻灵玉说话的机会,拂袖便走。 又见闻灵玉仍呆在原地不动,李玄州回头冷声道:“我要去林宅做法,你还不跟上来?” 闻灵玉:“……” 两人再次来到林宅,见李玄州已经在准备做法事一应的东西,虽说闻灵玉方才经历了大起大落的心境,现下还是忍不住问道:“李玄州,你收了小鬼之后,难道林老爷真能逍遥自在活一辈子?” 李玄州摆好香炉,淡淡说道:“自然不能。” “他靠小鬼得来的财运,享受了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小鬼一收,他剩下的日子,便要做牛做马的来偿还,即便是阳寿已尽,地府也不会让他好过。” “所以说,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即便拿了,也是无福消受。” 闻灵玉:“……” 不就是说那枚残魂吗! 小道士指桑骂槐的在说谁呢! 闻灵玉愤愤地飘了出去,对于残魂一事,闻灵玉真是一无所知,还有丝丝委屈。 谁知道那残魂就会莫名飞入自己体内,难不成就因为这个残魂,以后就要一直跟着小道士? 当然是不可能的。 现下李玄州在开坛做法,正是自己逃跑的好时机,闻灵玉眼神一亮,当即撑开红竹伞,用平生最快地飞出了林宅。 正在做法事的李玄州似有感触,手中动作一顿,惹得林夫人在一旁紧张地问道:“李道长,可是有什么不妥?” “无事。” 李玄州扔下方才因生出杂念作废的符篆,抬眸看向东方,那正是闻灵玉飞去的方向,语调微冷:“做完法事,该去把人抓回来了。” 闻灵玉自觉这个时候逃跑已经很厚道了,毕竟先前和小道士在偏房之时,他可还是帮了忙的! 再者,谁知道小道士说送自己投胎一事是真是假,偏偏在残魂之后才说,万一说诓人的呢! 闻灵玉越想越觉得自己逃跑得太对了,他一口气不停地飞离了清河镇后仍是不敢懈怠,足足飞了两天,到了下一个镇子,觉得小道士应是追不上自己,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即便他是个魂体,也觉得自己快要累断气了。 闻灵玉寻了个镇子上最热闹的酒楼,他自然不是来住店的,而是来补气的。 凡人一日三餐吃的是形,鬼魂吸食的乃是气,虽说宗庙寺宇有数不尽的祭品,可那地方鬼魂又如何敢进,闻灵玉只能用这个最末的法子,来补一补气了。 酒楼热闹非凡,人声鼎沸,闻灵玉本没兴趣听上几分,可还是有些惹他注意的话飘到了耳朵里。 “听说隔壁镇子的首富林宅一夜之间突遭大火,你们知道这火是怎么起的?” “这么大的事我们早知道了,说是比这大碗还粗的雷电劈在了房顶上。” “天降惩雷?该不会是干了什么缺德事遭了报应吧!” “谁知道呢,那林宅被烧得干干净净,偏偏那林老爷和他儿子活了下来,我看是命里该有这一劫。” “我们镇子上与林宅有来往的商户听说了此事,昨日都赶了过去,要问林老爷收回货款,足足五百两银子,林宅被烧得什么都不剩下,我看是要不回来咯。” “要不回来又如何,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便是讨一辈子饭也得把银子还了。” “还有个事,明日杨时又要成婚了……” 酒楼里的人还在七嘴八舌地说着,闻灵玉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林宅被烧了? 看来那小道士说得还真不错,小鬼一收,林老爷的报应果然来了! 听到这消息固然觉得报应不爽,可想到林宅无辜的幼子,闻灵玉又不禁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林静风怎么样了……” “林静风没受伤。”一道冷清的嗓音突兀地响起,竟是在回答闻灵玉的问题。 闻灵玉皱了皱眉,有点耳熟。 旁人看着这个突然出现自说自话的小道士,纷纷纳闷这个小道士是不是中了邪。 “这哪来的道士?” “在跟谁说话呢?” 道士? 闻灵玉忽然打了个冷战,一点点地转过视线,正见到李玄州神乎其技般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人吓鬼,可比鬼吓人多了,更不要提对方还是李玄州。 闻灵玉吓得魂都快散了,说话都结结巴巴:“你……你怎么在这!” 李玄州破天荒地微微翘起了嘴角,竟是浮现了一抹意味不明地笑:“你不老实,得教训。”【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7、第 7 章 旁人自是瞧不见闻灵玉的,李玄州这一番自说自话的模样,落在其他人眼里,更是坐实了这个道士不正常的想法。 酒楼的掌柜见状,生怕误了生意,赶忙迎上来问道:“这位道长,是打尖还是住店?” 李玄州盯着闻灵玉,掷出一锭银子,冷声道:“开一间上好的厢房。” 掂了掂手中的银子,掌柜的喜笑颜开,也不在意这个道士到底正不正常,便唤来小二招呼着李玄州上二楼。 闻灵玉:“?” 去房里做甚? 这小道士究竟想做什么! 闻灵玉试图和李玄州打商量:“有什么话,去外面说就行,不必……哎哟……” 话还没说完,一股强大的引力便拽着闻灵玉一路飘进了房内,李玄州一挥手,房门自动关上。 而后李玄州拍了拍衣袖,施施然地坐下,似笑非笑地看着闻灵玉。 李玄州这笑比不笑还瘆人,闻灵玉被吓得心头一跳,说话也没了底气:“李道长,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李玄州挑眉:“好,那你说。” “那个……”闻灵玉飞快地在脑中想着说辞:“我不是逃跑,只是想出来寻有没有能把残魂取出来的法子。” 李玄州面无表情。 “真的!”闻灵玉点头如捣蒜,“只是一时走得远了些,原本还想着怎么去找你,没想到一回头,就看见你了!你说稀不稀奇!” “说完了?” “说完了。”闻灵玉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信吗?” 李玄州一摊手,金色的葫芦凭空出现在他手上,闻灵玉顿觉不好,就听见李玄州淡淡说道:“我信不信,得由它说了算。” 闻灵玉身子一抖,这小道士又想关自己! “毕竟,”李玄州抬眸,眼眸漆黑如墨,“我方才说了,你欠教训。” “别别别!” 好汉不吃眼前亏,闻灵玉果断示弱求饶:“李道长,我……你……” 可说了半晌,闻灵玉也说不出什么低三下四的话来,先前就被李玄州关过一次,现下又拿着葫芦来吓自己,闻灵玉自问从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逃跑也是因为这莫名出现的狗屁残魂。 闻灵玉越想越觉得委屈,委屈中还有一丝怒意,与其这样提心吊胆地跟着,还不如破罐子破摔! “你说,你到底为什么要我跟着你!谁知道哪天你就把我给收了,我还想着投胎呢,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你收了,我不愿意!” 李玄州蹙眉,似是不明白闻灵玉的怒气从而何来。 “我何时说过要收你了?” “我不过是不小心收了你要的东西,你要是能拿走,我绝对配合,你……” “等等,”闻灵玉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不收我?” 李玄州揉了揉眉心,拿出最后一丝耐心说道:“我说了,只要跟在我身边,待我找齐剩下的残魂,事成之后,我自会送你去投胎转世。” 这小道士真要送自己去投胎? 闻灵玉有些不敢相信:“你说的是真的?” 李玄州的声音更冷:“同样的话,我不说第三遍。” 闻灵玉飞快地抓住了重点:“你的意思是,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李玄州眉头皱得更紧,闻灵玉说得不错,可若不是事出意外,他实在没想到有朝一日,身边会跟着这么让人头疼的魂魄。 李玄州的反应让闻灵玉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想,先前他还惶惶不可终日,毕竟哪有魂魄跟着道士的道理。 可现下嘛,看起来残魂对李玄州来说非常重要,原本以为自己区居下风,没想到因为这个残魂,竟是和李玄州平起平坐! 先前的委屈和怒气因为这个发现而不飞而散,闻灵玉心情大好,毕竟不是他离不了李玄州,而是李玄州离不了他! 想到此处,闻灵玉甚至颇为得意,大咧咧地坐在李玄州的对面,说话也没了先前的谨慎:“小道士,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李玄州一抬眼,目光扫过闻灵玉,明明一个字没说,偏生闻灵玉察觉出不知好歹四个自来,叫他方才的得意,又被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闻灵玉好不容易才找回点面子来,自是不肯落于下风,故作无事地问道:“你告诉我又何妨,反正我跟你以后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李玄州冷淡地回他两个字:“你猜。” 分明是懒得多说的模样,闻灵玉倒还真摸着下巴揣摩起来:“你该不会在我身上下了什么东西吧?” “不止,”李玄州低语道:“只要你再跑得远一点,若是我没找到你,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你便会魂飞魄散,落得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闻灵玉:“!” 这小道士好毒的心! 闻灵玉上下张合着嘴唇,竟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瞧这模样,是被吓得说不出话了。 李玄州垂眸,遮住了眼中一闪而过的玩味笑意。 闻灵玉,还真好骗。 “那……那你什么时候给我解了?” 得知生死掌握在李玄州手里,闻灵玉方才压下的得意彻底碎成了渣渣,闷闷道:“我也不会跑了,你抽个空,还是解了的好。” “不急,”李玄州淡淡说道:“待事情完成之后,该做的我自然会做。” 又是等事成之后! 闻灵玉心急如焚:“那你要去哪找那些东西?” 李玄州神色不变,直言道:“不知道。” “不知道?”闻灵玉大惊失色,“不知道你怎么找?” “这第一个不就找到了吗?”李玄州反问道。 “不行不行,这得找到猴年马月。” 相比起李玄州的镇静,闻灵玉可是焦急得不行,他当即站起身就要往外走:“现在就出去找!” 李玄州也起身,却径直往床榻的方向走去:“明日再去。” “还等什么明日,今日就去!” “托你的福,”李玄州嗓音微哑,“我不眠不休赶了三天的路才来到这里,你当我是神仙吗?” 闻灵玉:“……” 然后闻灵玉眼睁睁地看着李玄州脱鞋上塌,这小道士不近人情得很,就连睡觉也是规规矩矩的,一直到第二天天明,连翻身也不曾有过,若不是胸口还有起伏,闻灵玉简直怀疑李玄州是不是没了气息。 闻灵玉自是只能等李玄州醒来,他同样也飘了三日,虽说先前吸了些气,可此时突然休息下来,竟也觉得有些疲惫。 可这疲惫中,魂体中的某一处似是传来了某种奇怪的感觉。 这种感觉,同他在林宅察觉到的气息一模一样,当初闻灵玉对李玄州说自己只是路过此处,其实并非如此。 实则是当闻灵玉飘到清河镇的时候,隐隐觉得林宅的方位似乎有某种东西在吸引着他,而后直到残魂出现,那抹微弱的气息才稍微明显了一点。 如今这股感觉再次出现,闻灵玉纳闷地把自己上上下下都摸索了一遍,也始终找不到残魂的具体位置。 就如同吹过即散的风,能够感受它的存在,却无法真正地握住它。 突然闻灵玉警觉地扭头看向床上沉睡的李玄州,见对方没发现自己的举动,才放心地松了口气。 先前自己和李玄州说对这残魂一无所知,若是让他发现自己能察觉到残魂的存在,万一把自己给炼了怎么办! 毕竟对李玄州来说,残魂可比自己重要多了。 闻灵玉打定注意,捂好自己的小秘密,一个字也不能多说! 现下最要紧的,便是赶紧找到剩下的那些残魂! 好不容易等到李玄州醒来,闻灵玉便紧跟着李玄州一路,就连李玄州用早餐也是巴巴地看着,就差没把“快去找残魂”写在脸上了。 李玄州看在眼里,面上八方不动,故意问闻灵玉:“怎么,有话要说?” 闻灵玉连连点头:“有有有,你吃好睡好了吗?” 不等李玄州回答,闻灵玉又自说自话道:“看你今日神清气爽,定是恢复得不错,我们是不是得出去找残魂了?” 李玄州不慌不忙地放下筷子,顺着闻灵玉的心意道:“走吧。” 闻灵玉等了一晚上,终于等到了这句话,飞身便飘了出去,回头还在催李玄州:“你快些呀!” 李玄州一个大步,迈了出去。 一人一鬼出了酒楼,李玄州负手踱步,眉眼冷淡,依旧是端得一副生人勿近的派头,闻灵玉撑着红竹伞,不时东张西望,似是想从这热闹的长街上看出点什么来。 任凭闻灵玉看花了眼也看不出什么来,他只能问李玄州:“李玄州,如何找那些碎片,你当真没有法子吗?” “机缘到了,自然就能找到。” 李玄州依旧神色淡淡,闻灵玉嘀咕道:“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哦?你是太监?” “你!” 闻灵玉气结,真要回他几句,突然前方来了一队迎亲队伍,八抬大轿,吹锣打鼓,好不热闹。 再一看去,离他们不远处的一幢宅子里,正挂着喜气洋洋的大红绸缎,门匾上写着“杨宅”二字,看来今日有喜事的,正是这户人家。 这队伍的仗势实在是热闹,几乎挡住了闻灵玉二人的去路,而且前去杨宅的客人络绎不绝,现下闻灵玉满心满眼都是残魂的事,就算不想去凑这个热闹,也只能等队伍散了之后方能前进。 这时人群中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婆婆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她衣衫褴褛,头发花白,那张沧桑的脸就如同干树皮似的,她双眼微眯着,似乎不大看得清,即便拄着拐杖,可她每一步走得格外吃力。 不怪闻灵玉会注意到她,只是因为进这杨宅的人,大多是衣着鲜亮之人,这老婆婆一出现,便显得格外打眼。 杨宅门口的主事之人一瞧见这老婆婆,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去去去,哪来的叫花子!” 老婆婆停下来,手脚都在微微颤抖着,说话时干瘪的脸一动一动的,不停地重复道:“让我进去,让我进去……” 这老婆婆如此胡搅蛮缠,主事之人还得招呼其他客人,可没工夫和她拉扯,他对着身后的家丁打了个手势:“把这人赶出去,别坏了今天的大好日子。” 家丁身强力壮,收拾这个老婆婆自是不在话下,他手下用力一推,只见老婆婆发出了一声惨叫,重重地跌在了地上,拐杖也掉落一旁。 没有拐杖,老婆婆没地方借力站不起身子,她眯着眼睛,那双手也像干树皮似的,在地上摸索着找拐杖。 眼见已经快要摸到拐杖时,家丁一脚把拐杖踢出了数丈远,恶狠狠道:“赶紧滚吧!” 对于杨府如此野蛮的行径,莫说出手相助了,路过的旁人是巴不得躲远一点,仿佛生怕平白在灾祸惹到了自己身上。 闻灵玉却皱起了眉:“我怎么觉得……这个杨府,有股说不出的不对劲。” 李玄州同样察觉出某些不对劲的地方,他将法力凝聚在了双目之中,霎时间,常人看不见的东西通通出现在了他的眼中,然而那些东西也消散得很快,霎时间便无影无踪了。 李玄州微微挑了挑眉,闻灵玉连忙追问道:“你可是看见了什么?” 李玄州摇头,面不改色道:“没有。” “连你都看不出来?”闻灵玉摸着下巴道:“那我倒是更加想进去看看了。” 李玄州问道:“你不去找残魂了?” 闻灵玉反问道:“你进不进去?” 分明是自己想去得很,却巴巴地问着自己。 李玄州心中暗笑,冲着杨府点了点下巴,意思不言而喻。 果然,闻灵玉仿佛生怕李玄州反悔似的,当即接话道:“走,进去瞧瞧!”【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8、第 8 章 反正也没人能瞧见自己,闻灵玉大大方方地就飘了进去,至于李玄州,一个道士想混进来,怕是没那么容易吧。 闻灵玉有心想看李玄州为难的样子,故意靠在门框上,饶有兴致地等着。 果不其然,主事之人见李玄州要进来,拦住了他,狐疑地问道:“你哪来的?今天办喜事,可没东西打发给你。” 李玄州不语,随手就掷了锭银子,那分量可比在客栈时大多了。 主事之人忙不迭地把银子接住,马上换了副嘴脸,哈笑道:“道长里边请。” 嘁,没意思。 闻灵玉顿觉无趣,转身便走。 两人来到喜堂,此时已经来了不少客人,高朋满座,众人都在有说有笑,热闹得很。 高座之上坐着年长的一男一女,想必是今日新人的父母,他们二人不时往一旁看去,像是在等什么人出来。 闻灵玉也跟着看过去,正见到新郎官徐徐走出。 这新郎官长相不见得多俊俏,只是皮肤白得出奇,脸上一点血色也无,眼眼中死气沉沉,毫无波动,一点看不出成亲该有的喜庆。 哪里有人成亲是这副要死不活的表情,闻灵玉正嘀咕着,就听见人群中在呼喊:“新娘子来咯!” 带着红盖头的新娘子在媒婆的搀扶下,缓缓走入喜堂。 新娘子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应当说,是很抗拒。 闻灵玉看到媒婆的手像铁钳一样紧紧地握住新娘子,她先迈出一步,而后强硬地带着新娘子往前迈去。 新娘子体态纤弱,一看便是弱不禁风之人,又哪里比得上媒婆的力气,就这样半拉半带的,两人总算是来到堂中。 这场婚礼因为新郎官和新娘子两人的种种表现,显得格外怪异了起来。 因为先前门外的老婆婆,闻灵玉本以为这成婚的人不是恶霸便是纨绔,本有意来吓唬吓唬他们,现下倒是一肚子好奇,想弄清楚这场婚礼的背后到底发生了何事。 “吉时已到——” 随着傧相一声拉长的嗓音,喧闹的人群安静了下来,新郎官伸手接过牵红,拉着新娘子走到了自己的身边。 两人的手臂有一瞬间的触碰,新娘子的身体肉眼可见地颤抖着,随后绷得紧紧的,仿佛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一拜天地——” 新郎官缓缓转过身,却见新娘子仍是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她垂着头,肩膀在不停地耸动着,喜堂中极为安静,甚至能听见新娘子发出了小声地啜泣。 新郎官回头,看向高座上的二人,他皱起眉,显得极为不满。 妇人对着媒婆使了个眼色,媒婆踏着小碎步过去,不露痕迹地重重地捏着新娘子的手腕:“娘子,该拜天地了。” 新娘子发出一声低低的叫声,拼命地摇着头,浑身都散发着抗拒。 “女儿!”高座上的妇人突然出声,斥责道:“该拜天地了!” 新娘子浑身颤抖得厉害,她微微抬起头,似是在向妇人求救:“娘……” “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快拜天地,误了吉时可就不好了!” “娘,我……”新娘子咬着唇,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微弱地说道:“我不想嫁……” 妇人一听,猛地站起身来,一个箭步冲到新娘子身边,咬着牙在她耳边低语道:“不想嫁?咱们可是收了杨时三百两的嫁妆,有了这银子,你弟弟的赌债便能还清了,你是不是想看着你弟弟被要债的人活活打死?” 妇人这话的声音很轻,可闻灵玉和李玄州还是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原以为是场喜气洋洋的婚礼,没想到竟是卖女还债的惨状! 这新娘子甚至连哭都不敢哭出声来,只是不住地摇头。 妇人见状,收起脸上的凶色,苦苦说道:“女儿,娘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若是他死了,我也活不成了,你若是不嫁,我便当场撞死在这柱子上,也省得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娘,你不要这样说……” 见自己母亲要寻死,新娘子心中又痛又悲。 当初媒婆上门说亲之时,并未说所嫁之人是杨时,只说对方是个良人,她这才答应,等到今天花轿在杨家落下,她才知道自己所嫁何人。 今日当着这么多的人面,若是这场婚事就此作罢,不仅母亲会怨自己,只怕她也再嫁不出去。 她本是个弱女子,能说出不想嫁三个字已是她的极限,如今又见母亲以死相逼,新娘子自知今日是逃不过去了,她认命般地闭上眼:“娘,我嫁,我嫁就是了……” 妇人脸上这才露出满意地笑容:“乖女儿,这才对。” 随后她又对杨时,也就是新郎官点头示意婚礼可继续,便回到高座上,满脸的春风得意。 闻灵玉看得几欲作呕,对妇人怒,对新娘子更是哀其不争。 李玄州只是摇头:“凡人便是如此丑陋。” 闻灵玉问:“李玄州,你就不能帮帮她吗?”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何况我身为道士,活人之事,本就不该插手。” 又是这副说辞! 虽知李玄州说的事实,可闻灵玉仍是难掩心中气愤:“你不帮,那我帮!” 闻灵玉正要飞身而出,李玄州动作比他更快,袖中一丝金线飞出,牢牢地将闻灵玉禁锢其中。 “你是阴魂,更轮不到你管。” 这金线中似乎蕴含能够安抚人心的力量,闻灵玉被金线缠住,竟也冷静了下来,他看着场上的二人已在夫妻对拜,便知此事已成定局,倒也没有再吵闹,闭上嘴不吭声了。 他深知世上有许多自己无力改变之事,自己本是飘了十几年的魂魄,又何来的本事管这种种不平之事? 可他见得越多,并不会因此而麻木,因为他知道,这人间更多的,是冬日暖阳的和煦,是晨起烟火的气息,是人间一派的鲜活。 闻灵玉想投胎,想活着,尽管他忘却了自己的生前之事,可他对人间的希望,一如既往,不曾忘却。 看出闻灵玉的沉默,李玄州收回金线,竟没有再说出自己一贯不管活人之事的话。 这婚礼本就是陪闻灵玉而来,如今既已看完了这一场荒剧,李玄州拂袖转身道:“走吧。” 闻灵玉闷闷地点点头,却瞧见人群外一个衣衫破旧的青年偷偷摸摸地跟了进来,他虽然模样落魄,但眉宇间还有几分傲气,那张脸看起来也不像做过苦力的样子,整个人散发的气质和他潦倒的模样十分违和。 闻灵玉觉得有些奇怪,便多看了两眼。 只见这青年正在四处搜寻着什么,眼神在某一处停下时,眉宇间那点傲气全部变成了怨恨,仿佛看见了和自己有天大之仇的人。 闻灵玉也回头看去,发现让青年如此怨恨的人,正是今日的新郎官。 瞧这模样,难不成今日的新娘子,是这青年的爱慕之人? 闻灵玉正胡思乱想着,突然听见上方传来木头松动的“吱呀”声,抬头一看,正见到原本应当牢固的房梁轻微地晃动着,大片大片的灰尘掉落下来,众人不明所以,挥手扇去这呛鼻的灰尘。 “也没瞧见有风,怎么突然飘来这么多的灰尘?” 突然一声“咔嚓”,只见房梁一头倾斜了下来,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巨大的房梁从从天而降,直直地往下砸去。 而房梁掉落的地方,正是新郎官站的位置。 有人吓得放声大叫,有人被吓得连连后退,偏偏这新郎官一动不动,还仰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房梁朝他砸下来。 “轰——” 房梁在地面上砸出了个深坑,正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新郎官的脚旁,若是再歪上一寸,只怕砸破的,便是新郎官的头了。 “这也太惊险了,杨时可真是命大!” “他运气好,这你还不知道吗!” 人群中又开始嘀咕起来,闻灵玉听着,却不像那么回事。 在成婚当日,房梁突然掉落,险些被砸中,这还叫运气好? 而且这新郎官的反应,也太镇静了些,仿佛能笃定这房梁砸不中他一般。 可凡人哪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要闻灵玉看,更像是这房梁就是冲着新郎官去的。 奇怪,太奇怪了。 突然闻灵玉又想起方才看到的落魄青年,再一看过去,正瞧见青年转身离开的背影。 婚礼就这样乱哄哄的结束了,可闻灵玉心中的怪异并没有就此结束,他在房内飘了几圈,惹得李玄州不得不放下手中的书籍,问:“说吧,你想做什么。” “李玄州,你不觉得新郎官很奇怪吗?” 李玄州挑眉,示意闻灵玉继续说下去。 “我们不妨再去看看,一探究竟。” 李玄州:“不好。” 闻灵玉睁大了眼,怀疑李玄州的眼神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今日那新郎官太过古怪,这你都不去?” 李玄州冷淡地回他:“我没说不去,只是说不好。” “哪里不好?” “现在去为时尚早,不好,入夜去才好,到时是人是鬼,一探便知。” 闻灵玉顿时来了兴趣,两手撑在桌面上,托着下巴看他:“你可是看出什么来了?” 李玄州皱了皱眉,从未有人这么看过他,更不要说鬼了。 他重新拿起书籍,挡住了闻灵玉的脸:“有,但不确定,所以得去确定一番。” 书籍后,闻灵玉探了双眼睛出来,笑得狡黠:“还能有你不确定的时候?” 李玄州不语,解下腰间的葫芦放在桌上。 闻灵玉:“?” “你又来!” “砰”的一声,李玄州拔下了葫芦塞子:“我喝水,你以为呢?” 闻灵玉:“……”【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9、第 9 章 戌时,白日里热热闹闹的宅子已经冷清了下来,许是因为今日大婚,宅子里的家丁都喝得醉醺醺的,连看门的人都不知去向,李玄州如同入无人之境,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 闻灵玉飘在前头,四处打量,正见到新郎官的身影从庭院处走来。 “李玄州,那儿!” 闻灵玉对着李玄州挥挥手,示意李玄州赶紧过来。 李玄州一个利落地闪身,明知旁人瞧不见闻灵玉,还是带着他藏在了假山后。 从假山的洞口望去,可以清楚地看到新郎官的脸色。 此时已入夜,新郎官苍白的肤色更是像鬼一样,他双眼如一滩死水,黑黝黝的瞳孔毫无光彩,再加上那身大红的喜服,瞧着还真有几分瘆人。 但不管看着多瘆人,李玄州并未在新郎官身上感受到任何的鬼气。 也就是说,这新郎官的的确确是人。 天空中月色白凉如水,晚风席席,吹得枝桠簌簌作响,新郎官已走至庭院中的梧桐树下,只听见一声“咔嚓”,那颗长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梧桐树,突然枝干上出现了一条巨大的裂痕,竟是毫无预兆地断了。 闻灵玉看得一惊,这树干就是三个男子也围不住,这般砸下去,即便是不死也会丢了半条命。 “李玄州!” 听到闻灵玉的呼喊,李玄州只是扬了扬下巴,冷声说道:“你看。” 闻灵玉转眸看去,发现新郎官仍是不躲不避,他任由自己的影子被黑色的巨影淹没,只听见“轰”的一声巨响,梧桐树重重地砸了地面上,片片落叶飞起。 即便梧桐树已经倒下,枝桠也有一人来高,长得十分茂盛,闻灵玉根本看不出新郎官此时的情况,而且,他连一丝一毫的叫喊也没听到。 枝桠发出了窸窸窣窣的抖动声,一只苍白的手从树缝中伸出,拨开了层层枝叶,新郎官迈开一只脚,完好无损地从树中走了出来。 闻灵玉此时的惊讶不亚于见到梧桐树倒塌之时,他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地问道:“我没看错吧,他身上竟然连一片叶子都没留下?” 李玄州也微微蹙眉,这新郎官的身上的确有古怪。 “怪不得今日听人说他运气好,连着两次死里逃生,若不是亲眼所见,我可真是不敢相信。” “运气好?”李玄州淡淡反问道:“分明就是无妄之灾,又何来运气一说?” “可你看,他这不是好好的吗?” 闻灵玉说话间,新郎官已经推门入了新房,房门缓缓关上,将两人的视线彻底隔绝。 房内的人影被烛火印照在门窗上,闻灵玉使了个眼色:“进去看看?” 李玄州却道:“不急,先看看再说。” 两人从假山后走出,俯身靠在门框上,而后李玄州伸出一指,在纸糊的窗户上破了个小洞,身子微微向前倾,面无表情地看着。 分明是在做不太光彩的事,可瞧这李玄州,依旧是面不改色,还是端得一副清逸出尘的模样。 闻灵玉照葫芦画瓢,也破了个小洞,便好奇地凑了过去。 这个小破洞正对着新床的位置,披着红盖头的新娘子端坐在床上,她手指不停地搓揉着,也许是听到了新郎官渐渐逼近的脚步声,新娘子顿时手一紧,死死地捏着衣角,一声不吭。 新郎官的身影出现在两人的视线之中,只见这新郎官双手握住新娘子的肩,掌心用力一推,新娘子便倒在了床上,红盖头依旧盖在她的脸上。 紧接着新郎官的身体也压了下来,他在新娘子的脖颈处轻嗅了一口,这本是个调.情的动作,可这新郎官做出来,看着却像是在确定某种味道一般。 新娘子身上的味道似乎取悦了他,新郎官终于抬手揭开红盖头,看着身下娇弱颤抖的女子,低头埋了下去。 床上的二人相拥在一起,不时还能听见新娘子发出几声听不出意味的低吟,闻灵玉皱了皱眉,全然不知这二人在做什么。 越不知道,闻灵玉就看得越仔细,非要看出个所以然来。 李玄州也微微蹙眉,不是对房内的二人,而是对闻灵玉。 “看得这么认真?” 闻灵玉转过头看他,一脸纯然无知:“难道这是不能看的?” 李玄州摸了摸下巴:“能看。” 阴阳交合,天地交融,本就是自然之理,当然没什么不能看的。 就在这两人说几句话的时间,李玄州敏锐地察觉到房内一股阴森的鬼气漫了出来。 李玄州心道不好,当即破门而入,便见到新娘子的魂魄已被新郎官残忍地吸了出来。 新娘子连一丝惨叫都没有发出,瞬间变成一具干尸瘪了下去。 床上的新郎官看见突然的出现李玄州,翻身一跃而下,足尖一点,毫不犹豫地从窗外逃了出去。 这一气呵成的动作极快,从新郎官发现李玄州,再他逃跑,不过才一息之间。 紧跟其后的闻灵玉却发现就在方才那一瞬间,新郎官身上有一丝让他熟悉的气息,可要说熟悉,闻灵玉却偏偏说不出是何气息,只隐隐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再一看清床上已经死去的新娘,闻灵玉骇道:“那新郎官莫非是修了阴毒的法子?李玄州,我们还不快追!” 李玄州径直走向床边,仔细查看着已经变成干尸的新娘:“他跑不了的,现在应当看看她是被何种法术吸出了魂魄。” 降妖捉鬼毕竟还是李玄州在行,闻灵玉便没有再出声催促,见李玄州看那具干尸看得认真,闻灵玉也在房内转悠了起来,想看看能不能发现些什么。 任凭闻灵玉快将房内看了遍,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他一回头,李玄州还站在床边看着那具干尸。 “李玄州,你看出什么没有?” 闻灵玉刚问完,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阵吵闹声,还伴随着匆忙杂乱的脚步声,显然是宅子里姗姗来迟的家丁往这里赶来。 一道身影从门外冲了进来,他衣衫破旧,神情癫狂,口中不停吼叫着:“如楚呢!如楚在哪里!” 这人正是喜堂之上的落魄青年,闻灵玉心下一惊,难道这落魄真是来寻这新娘子的? 李玄州也转过身,打量着眼前突然出现的青年。 可落魄青年浑然当李玄州不存在一般,依旧不停唤着“如楚”二字,等他发现床上已变成干尸的新娘,突然发了疯似地掀倒桌子,桌上的酒水瓜果哗啦啦碎了一地,只听见青年疯狂地大吼道:“如楚呢!杨时把如楚藏哪里了!” 阵阵凉风从破烂的窗户里吹了进来,青年顿时眼神一紧,咬着牙,带着满腔恨意道:“杨时,你把如楚还给我!” 这突然出现的青年翻窗一跃,身影便消失在了黑暗里。 “贼人在这,大家快来!” 阵阵脚步声就在门外响起,府中的家丁手拿棍棒冲了进来,等一看清房内是一名出尘高冷的道士时,俱都一惊。 “哪里来的道士,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此,说!你和方才的贼人是不是一伙的!” 等这群家丁再一看床上的干尸,俱都吓得纷纷后退,其中胆子小的,更是双腿发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死人了!新娘子真的死了!” 为首那人正是闻灵玉见过的主事之人,他看起来胆子稍微大些,举着火把结结巴巴道:“是不是你杀的人!” 闻灵玉眼神一动,李玄州这下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不过闻灵玉可不急,秀才也怕遇到兵,他还想等着看好戏,说不定一会还能看到李玄州慌乱解释的模样,想想就期待。 闻灵玉面上的表情实在是太过明显,李玄州冷冷地看他一眼,闻灵玉还不怕死地对他挑了挑眉,实在是欠打。 见李玄州一个字也不肯说,主事之人的胆子又大了些,恶狠狠道:“快说!夫人怎么死的,我家老爷又去了哪里?” 李玄州原本就淡漠的双眼更冷了些,就这么一扫过去,家丁们仿佛都被震慑住一般,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我是道士,自然是来捉鬼降妖的。” “什么?捉鬼?难道这宅子里真有不干净的东西?” “别听他胡说,谁知道是真的道士还是江湖骗子!” “再不说实话,便把他抓去见官!” 家丁们各说各话,李玄州冷声道:“送我见官?我看是送你们见阎王才对。” 此话一出,家丁们纷纷噤了声,其中一人畏畏缩缩问道:“你……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且问你们,这宅子的主人,是否已成亲数次,先前的新娘都不知去向,而只有这一次,你们才看见新娘的尸体?” “你……你怎么知道?” “自然是被这座宅子的主人给害了!” “什么?你说的可是真的?” “如此明显之事你们竟然还看不出,简直是愚蠢至极!” 李玄州突然厉声喝道:“若不是我今晚路过此处,察觉此地有鬼怪作祟,只怕你们已变得和这具干尸一样!” 李玄州一挥手,这些人眼前都出现自己惨死变成干尸的画面。 “啊——” 有人发出一声尖叫,吓晕了过去。 没有什么比自己的性命更加重要,家丁们纷纷扔下棍棒,跪倒在地,痛哭哀求道:“道长,是我们遭人蒙蔽,求道长救命!” 李玄州一挥衣摆,在仅剩完好的凳子上坐下,面色高深:“此事既被我遇见,我自然不会坐视不理,把你们主人的事都一一与我说来。” “道长……”那主事之人手脚并用地爬过来,抢先开口道:“我知道!我说!” “老爷叫杨时,你别看他现在风光有钱,一连娶了四个新娘,他从前不光穷,还是个喝凉水都塞牙缝的倒霉蛋,四月前他在山中挖出了许多黄金,不仅有钱了,人也跟着走运了。” “他娶的那些新娘,成亲之后都不见了踪影,便传出他克妻的谣言,但他给的聘礼极高,前来说亲的媒婆还是数不胜数。” “而且他娶妻的要求相当奇怪,一定要乙丑年己卯月乙丑日生辰的人,至于其他的,不论胖瘦美丑,他都不在意。” 这人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见李玄州面带冷意,不发一语,讨好地问道:“道长,我只知道这些了,你可满意?” 李玄州这才点点头,对这主事之人说道:“你是杨时的心腹,你的命数已受他牵制,若想平安地活下去,你需得一生行善积德,那位死去的新娘,你去找来她的双亲,好好安置,把她葬了。” “是是是!” “记住,你不得再做欺凌他人之事,否则不出一月,便是神仙来了,你也难救。” 那主事之人连连磕头,嘴上还说着多谢道长救命,那感激涕零的模样,看得闻灵玉一愣一愣的。 若他没看错,这主事之人根本就好得很,而李玄州之所以这么说,只怕是那日看到被他欺辱的老婆婆,才会如此。 如此这般,李玄州又一一对余下的家丁“点拨”一番,不出意外的,他们都将李玄州看做了恩人,随后一刻也不敢留在这宅子里,匆忙离去。 这小道士平常看着冷冷清清的,忽悠起人来倒是一套一套的,闻灵玉抽了抽嘴角:“真有你的。” 李玄州不冷不热道:“没见我被捉去送官,很失望?” “怎么会!”闻灵玉说起大话来,脸不红心不跳:“我早知这些人根本就不是你的对手,李道长舌灿莲花,实在是佩服,佩服!” 李玄州冷哼了一声,倒也没再说什么。 “不对!” 闻灵玉骤然想起一事:“那我离开你便会魂飞魄散的禁制,难道也不是真的?” 李玄州眼神微动,似笑非笑道:“你可以试试。” 闻灵玉:“……”【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0、第 10 章 这样折腾了一夜,天都亮了。 虽说从家丁们那得来了关于杨时的消息,但闻灵玉还是有许多不甚明白的地方。 闻灵玉皱眉思索着,问道:“据那些家丁说,杨时一开始可是个倒霉蛋,昨日见他种种,确是各种灾难临头,可他怎得还能安然无恙?难道他运气变好了?” “若是运气变好了,还能频频遇到不测么?”李玄州反问道。 “我也觉得奇怪,再者,人的气运本是天注定的,又怎能轻易逆天改命,重换气运?” “气运自然是无法改变的,但还有一种法子——” 说道此处,李玄州声音一顿,面色微沉。 闻灵玉马上追问道:“是什么?” 李玄州:“借运。” “借运?” “将他人的大运借到自己的身上,此为借运。” “原来如此,”闻灵玉恍然大悟:“所以杨时频频遭遇意外,却每次能全身而退,是别人身上的大运和他自己的霉运相冲,对吗?” “不错,先前他不过是倒霉,但他借了大运,他的霉运也进而成了要他命的厄运。” “可他借的又是谁的运,还有,他要娶那么多新娘做什么?” 李玄州淡淡道:“你忘了吗,那些家丁说,杨时娶的新娘,都是乙丑年己卯月乙丑日生人,你可知这一天是什么日子?” 闻灵玉只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他要的是阴年阴月阴日的女子,”李玄州眼神冷了下来,“看样子,杨时不光借了运,还懂得阴邪之法。”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闻灵玉知道,李玄州这是已对杨时起了收服之心,杨时定是跑不了的。 若是普通的命案,交由官府去办便好,但杨时不光借运,还手段残忍地吸出无辜女子的魂魄,李玄州本就是道士,断然不能坐视不管。 知晓此事的严重性,闻灵玉倒也没有像平常那般吵闹,他愁眉深锁,显然还在思考着什么。 李玄州打量他一眼,淡淡问道:“还在想什么?” “我在想昨日那名发狂的青年又是谁,你还记得吗,杨时拜堂之时他就来过。” “想知道的话,去问问便知。” 李玄州伸手一指,昨日那名落魄青年赫然就在前方。 青年此时不像昨日那般癫狂,他饥不择食地捡起一个生了霉斑的馒头,狼吞虎咽地就吃了起来。 而至于过往之人,似乎都已习以为常,谁也没有多看他一眼,漠然地做着自己的事。 闻灵玉是魂魄,旁人看不见他,也听不见他,问话的事自然就落到了李玄州的头上。 李玄州走到落魄青年的面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可落魄青年像瞧不见他一般,一口不停着吃着馒头,他吃得又快又急,一个馒头几口便被吃完了,他一抹嘴巴,又四处张望着,似乎想找找还有没有能吃的东西。 见落魄青年这模样,闻灵玉忍不住问道:“怎么看起来不会说话?” 李玄州故意挡住了青年的去路,青年却是直直地撞了上去,在李玄州淡蓝色的道袍上留下了一团污垢,而后又纳闷地揉揉头,绕了过去。 那一团油污格外打眼,李玄州垂眸一看,皱起了眉。 他抬起手,约莫是想伸手掸掸,在还没触及到那团油污时,又生生停住了动作,看起来是一点也不想碰到,生怕脏了自己的手。 闻灵玉忍无可忍地翻了个白眼,略施魂力,眨眼间,那团油污凭空消失,李玄州的道袍又变得干净如新。 “这样行了吧?”闻灵玉问得很嫌弃,不过他嫌弃的是李玄州。 平常瞧着多厉害多靠谱,可现下竟是被一团油污给难住了,闻灵玉撇撇嘴,可是真是个事儿精。 李玄州紧皱的眉头略微舒展了些,那只停在半空中的手也放了下来,算是勉强满意了这个法子。 “李道长,人都走了,还去问吗?” 闻灵玉故意叫李玄州道长臭他,尽管从刚才的架势来看,想从青年那问出点什么来,是不可能了。 李玄州只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作为刚才闻灵玉替他去了油污一事,李玄州并不打算计较这声“李道长”。 而这油污凭空消失的怪事正巧被一旁的小贩发现了,他只当自己遇见了厉害的高人。 先前李玄州找青年的事他自然也看在眼里,他当时只纯看热闹,现下倒是主动凑过来问道:“道长,你找那个疯子可是有什么事?” 李玄州抬眸看去,问道:“你认识他?” “自然认识了,那人叫易江原,是我们镇子上的秀才。” 李玄州问:“他如何变成这副模样?” 面对高人,小贩自然是知无不言,张嘴便道:“他原本不是这样,他没疯之前待人温和,彬彬有礼,还写得一手好字,咱们镇子上的对联都是他免费写的,可三个月前他便疯疯癫癫地说自己的妻子不见了,逢人变问他妻子去哪了,那是没日没夜地找,这不,时间一长,就疯了,每日只知道叫他妻子的名字,别的话,是一个字也不会说了。” “如楚?”李玄州问出了昨日从易江原口中听到的名字。 “对,就是莫如楚!” “那你可知莫如楚去了哪里?” “这我就不知道了,但易江原说莫如楚不见之后,也确实再没人瞧见过她了。” 话匣子一打开,小贩便滔滔不绝道:“但他对莫如楚的感情你也看得出来,人都疯了,却还记得她,在他没疯之前,镇子上的人都知道他们夫妻恩爱。” “说起来,易江原也是个可怜人呐,其实我们大家都可怜他,还会经常接济他给他送饭。” 说道此处,小贩脸色变了变,毕竟易江原方才可是从地上捡着生了霉斑的馒头吃。 虽见李玄州神色未变,但小贩还是不免有几分心虚,说话的声音也小了许多。 “道长,我也曾送过他几个馒头,只是这易江原实在是疯癫得厉害,他日日逢人便问莫如楚在哪,银子也拿不出一两来,谁也没有多余的粮食接济他了,我们挣得可都是血汗钱,这……这时间一长,大家也都见怪不怪,便没人理他了。” 说完不见李玄州回话,小贩搓手嘿嘿一笑,谄媚道:“道长,您看,我刚刚说了那么多,是不是帮上道长一点忙?” 闻灵玉一听,嘿,这是在和李玄州做起消息交易的买卖来了,就不知李玄州会如何应对。 闻灵玉揣着手,饶有意味地想,以李玄州这冷淡古板的性子,当场走人怕是最好的反应了。 哪曾想到李玄州当真问那小贩:“你要如何?” 闻灵玉:“?” 小道士每次都和自己想得不一样! 小贩眼神一亮,毕恭毕敬道:“我方才见道长连法咒也没念,这一身道袍便眨眼恢复如新,想必道长定是道行深厚,所以想请道长能不能给我也卜上一卦,算算我的命数如何。” 原来是找李玄州算命数。 占卜算卦是每个道士都会的本领,算得准不准还得算卦者的道行如何,再者,占卜一事是窥探天机的事,事无巨细,只要是卜上一卦,算卦者便会受到相应的反噬。 担心李玄州又不按套路出牌,闻灵玉焦急喊道:“李玄州!” 李玄州眼神微动,颇为难得的对闻灵玉微微颔首,竟是在安抚闻灵玉一般。 闻灵玉被李玄州看得一怔,随即又把下巴高高一扬,看也不看李玄州一眼。 实则是悄悄竖起了耳朵,打算认认真真听着李玄州会说什么。 “你一生虽无大富大贵,但衣食无忧,你家中妻儿也是一生顺遂,你无需担忧。” 怎么连这小贩家中有妻儿李玄州也知道? 闻灵玉侧目望去,正对上了李玄州的视线。 阳光照在李玄州的脸上,他那双淡褐色的双眼更显得亮了些,许是光线太过温暖,闻灵玉看着,只觉得李玄州看起来,身上的冰冷感似乎消退了些。 当然,冰消退后化成的是寒水,李玄州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的表情,只是那双眼睛太过明亮,叫闻灵玉有些看怔了。 就—— 小道士长得真好看。 “走了。”李玄州淡淡道。 闻灵玉似是才回过神来,莫名有些局促,他撑着红竹伞,也不油嘴滑舌了,安安分分地跟在李玄州身后。 难得见闻灵玉安静的时候,还惹得李玄州多看了他两眼。 不过闻灵玉的安静也只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走到半道上,闻灵玉便忍不住问道:“李玄州,你不是说不管活人之事吗,怎么今日那小贩问你,你便说了?还是说,你方才那些话都是骗人的?” “我从不欺人。” 只骗鬼,李玄州又在心里补了一句。 “那你怎么要同小贩尽说些好话?” “我说的是事实,现在是卯时,这么早的时辰他便出摊贩卖,可见为人勤恳,他予我善,我自然要还他的。” “可你又如何得知那小贩还有妻儿在家中?” “你没瞧见吗,他怀中有一双男童穿的虎头鞋。” 闻灵玉:“……” 合着自己方才全白着急了,李玄州心里清楚得很呢。 李玄州不露痕迹地看了闻灵玉一眼,淡淡道:“你刚才不要我算卦,倒是难得见你担忧我的模样。” 闻灵玉猝不及防被戳破心思,偏生嘴硬道:“你这么厉害,除了那团油污能难倒你,还有什么地方能让我担忧的。” 见闻灵玉又提起方才的油污,李玄州脚步一顿,随即加快了步伐:“先回客栈。” 闻灵玉不明所以:“回客栈做什么?” “换衣服。” 闻灵玉:“……” 小道士真难伺候!【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1、第 11 章 闻灵玉已经等了一炷香的时间了。 听着屏风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耐心耗尽的闻灵玉拉长了声音问道:“李玄州,你好了没有?” 不多时,屏风那头一点动静也没了,李玄州抬脚迈出一步,出现在了闻灵玉面前。 只见李玄州内里身着白色长袍,外衫是一件薄如蝉翼的灰衫,发丝用简单的绳带绑住,垂落飘下,分明是再简单不过的装扮,偏偏李玄州穿在身上,硬是多出了分克制禁欲之感。 他瞳孔是较浅的褐色,再配上他那副冷清疏离的表情,看得闻灵玉心头一跳。 “我们是去办正事,你打扮得这么好看做什么?” “打扮?”李玄州掸了掸衣领,淡淡道:“我一向如此穿着,何来打扮一说。” 忽而李玄州又抬眸看去:“你觉得好看?” 闻灵玉:“……” “眼光倒是还不错。” 闻灵玉:“……” 信不信他当场自戳双目来灭一灭这小道士的气焰! 此时门外响起了阵阵敲门声,小二在门外客气地说道:“道长,楼下来了个人,说是叫赵颂,有事要找你。” 赵颂,这名字闻灵玉从没听过,李玄州是什么时候认识这人的? 闻灵玉不由狐疑问道:“你认识?” 李玄州:“不认识。” 闻灵玉更奇怪了:“不认识怎么会来找你?那人是谁?”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李玄州拿起桃木剑放在身后背好,“走吧。” 等两人下了楼,果然看到有一人中年男子正频频地看向二楼客房的位置,那人正是杨家的主事之人。 原来赵颂是他的名字,闻灵玉这才了然,却还是不明白他来找李玄州做什么。 赵颂一看见李玄州就急忙迎了上去:“道长,我可算是找到你了!” “找我何事?” “我今日在杨宅门口遇见了一个老婆婆,那老婆婆一直念叨着要去宅子里,杨宅的情况你是了解的,我哪里敢让她去?” “上回你同我们说的话我一直都记着,你要我不得再作恶行凶,一生行善,这不,我就带着老婆婆来寻你,道长,老婆婆就在那,你看……” 老婆婆? 顺着赵颂手指的方向一看,只见最里的位置上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婆婆,她双眼浑浊,两只干枯的手掌紧紧地握着一根拐杖,即便是坐着,她也是微微弓着背的姿态。 闻灵玉一眼便认出来,这位老婆婆,正是杨时成亲那日,吵着要进宅子的人。 当日是这赵颂将老婆婆恶狠狠地赶出了杨宅,现在不让老婆婆进杨宅的还是他,不过当时是觉得晦气,而现在却是为了救人。 这其中的缘分,不得不感叹一句奇妙。 赵颂带着李玄州来到老婆婆面前,在老婆婆面前伸手晃了晃,大声说道:“老婆婆,我可没骗你,那杨宅真的是去不得,这位道长可是清楚得很,你不信我,可得信这位道长!” 老婆婆抬起那双浑浊的眼,似是在找寻李玄州的身影,她干瘪的嘴唇动了动:“道长?哪里有道长?” 一看老婆婆这识人不清的模样,赵颂无奈说道:“道长,你看这……” 李玄州摆摆手,示意无妨:“我来同她说。” 李玄州一撩衣摆,在老婆婆面前坐下,沉声说道:“我见过你,在杨时成亲那天。” “是了……”老婆婆伸出手,颤颤巍巍地在摸索着什么,“我想起来了,我的确见过一位道士,但你和那日不太像,你让我看看,你到底是不是那天的道士?” 闻灵玉在一旁几乎要笑出了声。 叫这小道士换衣服,看看,遇上了眼神不好的老婆婆,人家可是要亲手验货。 可再一看老婆婆,双眼浑浊,双腿也不太利索,衣衫褴褛,更是孤身一人,瞧着真是有心有些不舒服,闻灵玉又笑不出来了。 就是不知李玄州这古板的小道士,会如何应对老婆婆。 闻灵玉正这般想着,就见李玄州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老婆婆悬在半空中的手:“你看,我的确是你那天见过的人。” 老婆婆浑浊的双眼似乎亮了些,她握着李玄州的手紧了紧:“是了,就是你,那天我被人狠推了一把,身上疼得要命,正是这双手飞出了一张符篆,贴在我的身上,才让我好了起来。” 闻灵玉诧异地看过去,李玄州什么时候做的这件事,怎得他全然不知晓? 赵颂也是满脸震惊,完全没想到这正是杨时成亲那日,他亲手赶出去的老婆婆。 他此时说不出自己是羞愧更多些,还是惊讶更多些,长大了嘴看着老婆婆,而后又懊恼地低下头,无声地往后退了一步。 “婆婆眼力真好,”李玄州道:“不知你为何一直要去那间宅子里?” 老婆婆收回手,颤颤巍巍地说:“我要去找杨时,他一直都不回家,我担心他担心得紧啊。” 李玄州眼神一顿,半吐半露道:“杨时他……” “他是我的儿子。” 这话一出,在场的二人一魂均是一惊。 赵颂更是突然抬起头来,下意识反问道:“杨时的娘不是死了吗?” 李玄州皱眉看去,赵颂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急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因为自从杨时发达走运之后,便再没提起过他的家人,他成亲之时,也不见双亲出现,大家自然都以为他双亲都不在了。” 老婆婆摆了摆手,示意无碍。 “他爹已经死了几十年了,我这把老骨头也活不了多久了,只是一日不找着我的儿子,我连死都不安心啊!” 闻灵玉的惊讶程度不亚于赵颂,没想到杨时不仅一连害了四条性命,竟连自己的亲生母亲也不顾! 他住在大宅子里,吃喝不愁,花大把的银子娶新娘子进门,再看他娘,白发苍苍,衣衫也是破旧不堪,就连手中的拐杖都被磨平了。 这等没有良心之人,枉为人子。 老婆婆却不在意其他人的反应,颤颤说道:“道长,今日我遇见了你,我想求求你,能不能帮我找到我儿子?” 李玄州垂下眼,眼中思绪闪动:“就算你不说,我也有这个打算的。” “道长,你一定要救救我的儿子,他从前不是这样的,自从他挖出那堆黄金之后,整个人就变了,一定是染上了不干净的东西,才把我儿子害成这样,道长,你心肠好,连我这快死的老太婆都能好言相待,我求你,救救我的儿子吧!” 老婆婆一番话,闻之令人伤心,就连赵颂都悄悄地抹了把脸,更不要提感情纯粹的闻灵玉了,他老早就背过身去,捂着鼻子吸气。 李玄州轻轻摇头,叹道:“能不能救他,只能看他自己了。” 李玄州这一句话,显然是已经应下了老婆婆的话。 只见老婆婆双手摸索着撑在桌面上,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子,而后又往下一弯,看这动作,竟是要下跪。 李玄州当即双手扶住老婆婆的手臂,一点点地把老婆婆弯下去的身子搀了起来:“你不必如此。” 老婆婆眼中的泪水已顺着脸上深深浅浅的皱纹滑落,她慢慢地抽开手,沙哑的声音低低说道:“老身……多谢道长。” 赵颂送老婆婆离开以后,一直久未说话的闻灵玉才转过身来,闷闷说道:“李玄州,我们现在首要的就是得找到杨时。” “是,但现在为时尚早,我找不到他。” “为何?” “他成亲那日,我见过他两回,白日里他和寻常人一样,我察觉不到任何的鬼气,可那晚子时,他身上鬼气甚浓,我们需得等到子时,两日交替之时,阴气重阳气初生,方能寻到他的踪迹。” 此时离子时还有一段时间,李玄州先是出客栈买了些朱砂,随后便回到客栈,将一卷收起的布卷展开,里面摆放着几只大小不一、笔尖颜色也各不相同的笔。 李玄州将朱砂研磨至浓稠的状态,拿起其中一只笔尖毛色较为白的毛笔,他伸出三指,毛笔横放于两手的虎口之上,随后闭目,低声念着闻灵玉听不懂的晦涩之词。 待到李玄州念完法决,右手大拇指在毛笔身上一弹,毛笔跃至空中,他右手凌空稳稳地将毛笔接住,手势一转,已是要提笔写字的动作。 笔尖在朱砂上重重一点,李玄州一气呵成地在符篆上写下玄妙深奥的法咒。 等到李玄州一连写了三张符篆,他才将笔放下,又重新收回了布卷之内。 闻灵玉这还是第一次见李玄州画符写咒,他看着那一连串动作,也没把自己当成魂魄,反而一副看入迷的模样。 见李玄州收笔不写,还有些意犹未尽,闻灵玉巴巴地看着那布卷:“你再写几张让我看看呗。” 李玄州不语,用一种颇为古怪的眼神看着闻灵玉。 闻灵玉讪讪地闭上了嘴,只是眼睛还忍不住往布卷看去,末了,还颇为可惜地叹了口气。 李玄州这才大发慈悲地问他:“你要看这个做什么?” 闻灵玉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非他说的话,李玄州写符篆的时候,很吸引他。 当然,吸引他的是符篆,而非李玄州。 不过闻灵玉也不打算说,毕竟哪有魂魄能被符篆吸引的道理,他只是摇摇头道:“觉得新鲜罢了。” 许是觉得这话说得也不对,闻灵玉又飞快地加上一句:“下次再写符篆的时候叫上我,可不许自己一个人偷偷写。” 李玄州:“……” 此时窗外彻底的暗了下来,黑暗的长街中,打更人持着铜锣,重重地敲了四下。 “咚——” “咚、咚、咚!”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子时,到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2、第 12 章 李玄州手持罗盘,双指竖在胸前,口中快速念着催动罗盘的法决。 只见罗盘上指针仿佛受了某种感应,左右不停地摇晃起来,随着李玄州最后一个音落下,指针一定,指向了东南方的位置。 李玄州毫不迟疑,当机立断道:“走!” 一人一魂在夜色中穿梭而过。 闻灵玉是魂魄,自然速度不慢,李玄州虽是道士,但也终是凡人之躯,即便跑得再快,也应当是追不上魂魄的速度。 很快闻灵玉发现,李玄州并不是在跑,而是在走,而且他的身形极为捉摸不定。 分明是落于闻灵玉后方,他脚步往前一迈,瞧着不过是一步的距离,可下一瞬,又忽然出现在一丈以外。 如此直到两人出了镇子,李玄州竟也是稳稳地跟在闻灵玉身侧。 李玄州无形中又在闻灵玉面前露了一手,想到李玄州上回不过三日的时间便能找到自己,闻灵玉不禁咂舌,谁能想到一个道士竟有这般身法。 眼前出现闻灵玉面前的是几条分叉的小道,道路两旁长着枝繁叶茂叫不出名字的树,冷清清的月色洒下来,在地上落了一大片黑压压的影子,叫人分不清去路。 李玄州垂眸看向手中罗盘,毫不犹豫地走向了最右侧那条小道,闻灵玉也紧跟其后,追了上去。 等他们走出了大约三里地,李玄州忽然停了下来,罗盘的指针又开始不停地晃动起来。 李玄州收起罗盘,定声说道:“就在这附近,我们得赶紧找到。” 可这附近尽是茂密的树林,又黑又暗,往密林深处走出,枝桠错落的交织在一起,连月光也只落下星星光点。 但越是隐蔽的地方,越是说明他们此行并没有走错。 闻灵玉自是不多言,飞身一飘便进了密林之中。 闻灵玉是魂魄,即便在黑暗中也能看得一清二楚,他不免回头看向李玄州,这黑灯瞎火的,李玄州不会走一步便撞树上了吧。 哪曾想李玄州次次准确地避开了挡住去路的障碍,丝毫不见不停顿,看他那身形,飘逸如同白日一般。 “你看得见?”闻灵玉不禁出声问道。 “嗯。”李玄州只低低应了一声。 行吧,闻灵玉彻底认了,李玄州身法奇妙,就连双眼也是异于常人,被他逮到,也算李玄州有本事。 这时闻灵玉透过树缝,看见前方有一大团黑影,看那黑影的轮廓,像是一栋房子,闻灵玉伸手一指:“李玄州,你看那。” 等他们来到这团黑影面前,发现果然是一栋小屋子。 只是这屋子破旧得很,无一丝人烟气,显然是荒废已久。 再一走近,只见门前贴着一张符纸,上面同样写上了符文。 “这是什么符?” 李玄州只看了一眼,冷声道:“这是迷惑鬼差找不到此处的蒙阴符。” 在不知是何处的小屋中,洁白的纱帘被风吹起,轻轻地飘动着,萧肃又寂寥。 “哒……” “哒……” “哒……” 微弱的脚步响起,有人在渐渐向这里靠近,轻轻飘动的床帘慢慢地垂落下来。 床帘后,一个男子的身影若隐若现。 一只苍白的手伸了出来,掀开纱帘,露出了他那张苍白无神的脸,正是杨时。 杨时抬起脚,一步步地踏进了房中。 随着杨时的深入,这间房的布置也一点点地映入他的瞳孔之中。 各种珍贵之物几乎堆满了房间,红珊瑚、黑珍珠等等数不胜数的宝物,仿佛这是有心人用来藏宝的地方。 房内还摆放着女子用的妆奁,胭脂水粉,各种金簪玉钗,一应俱全。 再往里走去,一张上好的黄花梨木圆柱床出现在杨时的面前。 而这张名贵的大床之上,正躺着一名女子。 女子梳着妇人的发髻,衣裳完整,她双目紧闭,双手交叠放于胸前,表情宁静,仿佛睡着了一般。 她头枕的是用玉石雕刻而成的枕头,身下铺的是上好的丝绸,触手丝滑。 种种一切,无一不见布置这间房子的人,用心程度之深。 杨时在床边坐下,目光在看到女子的脸时,漆黑的双眼中,满是痛苦之色。 方才离得远,所以瞧得不太清楚,此时再一看,才发现这女子虽然神态沉静,但她的脸上、手上却生出一股股已死之人的青斑。 本应是白皙水润的皮肤也是又皱又干,仿佛轻轻一碰,便能掉下一层皮来。 杨时微微俯下头,颤抖着的手撑在床榻上,连女子的一根头发丝也不敢触碰。 而后他在离女子一尺的距离停下,嘴唇微张,一团蓝色的光点倾露而出。 光点盈盈向下落去,停在了女子的嘴唇上,这女子毫无动静,光点却从女子的口中钻了进去,消失不见。 做完这一切,杨时才直起身子,细细地打量着女子。 只见女子身上的青斑已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又皱又瘪的皮肤也变得光滑无比,若不是胸口毫无气息的起伏,俨然就和睡着了一模一样。 杨时心中担忧的终于落下,他抬手捂住脸,黑色的瞳孔跳动着令人心惊的光。 寂静黑暗的房中,只听见杨时轻若自语:“很快了,再有一个人,你就能活过来了……” “吱呀——” 房内突然响起一声突兀又拉长的动静,这是老旧房门被人打开的声音。 杨时猛地转过头来,死死地盯着门外,如临大敌。 闻灵玉一走入房内,鼻尖便传来一股木料破旧的霉味,他左右四看,除了东倒西歪的桌凳,便是厚厚的灰尘与大片的蜘蛛网,再也看不见有别的出入口。 闻灵玉皱眉道:“难道我们找错了?” 李玄州在一副山水画前停下脚步,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这画有什么好看的——” 闻灵玉正准备催促李玄州,突然心中思绪闪过,似乎明白了点什么:“这里如此破旧,桌凳全都倒落一地,显然没人居住,可偏偏这副画完完整整地挂在墙上——” 闻灵玉双眼一亮,恍然大悟道:“有暗房!就在这画背后!” 李玄州点头,看着闻灵玉眉眼飞扬的神态,眼中似是柔和了几分,嘴上却不饶人道:“还不算太笨。” 闻灵玉没好气地瞟了一眼,决定大度地不同李玄州计较,他轻轻一吹,墙上的画无风自落,飘在了地上。 同时,画卷后隐藏着的暗门也出现在他二人眼前。 闻灵玉对李玄州使了个眼色,挑眉弄眼的,还比了一连串的手势。 以闻灵玉的性子,不用怀疑,又是一大番话。 李玄州却一掌推开房门,大步迈了进去。 闻灵玉跟在后面气得跳脚:“你开门,我先进,这么明显的意思你都看不出来?” 甫一进暗房,房内各种名贵之物便看花了闻灵玉的眼,他飞身飘到前方,透过白色的纱帘,隐约瞧见房内还有一张大床。 闻灵玉迫不及待回头道:“李玄州,里面有、小心——!” 只见门后的黑影中,突然窜出了一个人影,朝着李玄州的背影狠狠地扑了过去。 李玄州闪身一躲,人影扑了个空,又对着李玄州恶狠狠地抬起了头。 这一抬头,正叫他们看清了此人的样貌,果然是杨时。 杨时一言不发地又冲了过来,闻灵玉正要同这个杨时较量较量,却见到李玄州对他摇了摇头,示意闻灵玉别动。 闻灵玉虽有些不愿,但还是忍耐了下来,看着杨时和李玄州打作一团。 这一看,闻灵玉也看出了些端倪来。 杨时出手毫无章法,就如同凡人相互之间打斗一般,而且他脸色太过苍白,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脸上便泛起了不正常的红,喘着大气。 杨时分明修了那能吸人魂魄的阴邪之术,怎得这么轻易便落了下风? 不过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既然李玄州这边无碍,闻灵玉便放下了心,乘机往床边飘去。 只见床上躺着一名容貌秀美的女子,她双眼紧闭,面容沉静,若不是已毫无鼻息,看起来就同睡着了一般。 暗房内竟然藏着一具女尸,就算闻灵玉是魂魄,也是吃了一惊。 死者为大,应当入土为安。 可杨时竟把尸首藏了起来,还在门外贴了鬼差找不到的符纸,若不是今晚叫他们发现,还不知道这杨时想干什么。 闻灵玉当即要把这个发现告诉李玄州,刚一回头,却发现一名女子凭空出现在自己身后,一下子心又提得老高。 再发现女子身形透明,赫然同自己一样,也是魂魄,闻灵玉才舒了口气,拍了拍胸口道:“原来是魂魄,我还以为是人呢,吓死我了。” 女子却不语,她一双眼睛哀伤悲戚,叫人看了便心生怜惜。 闻灵玉瞧着有些面熟,再一看床上的女尸,正和这女子长得一模一样。 原来门口的符纸不仅挡住了鬼差,还能将女子的魂魄困在此地,闻灵玉愤愤看去,见到杨时在李玄州的手下毫无招架之力,才觉得憋着的气总算是出了点。 面对这个无辜的女子,闻灵玉放软了声音,说道:“你是不是也被杨时害死了?你别怕,那个道士是来救你的。” 女子却当即跪倒在地,声音凄切:“我不求道长救我,只求道长能点破杨时哥,不要让他再为我造孽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3、第 13 章 女子的话让闻灵玉大为吃惊,分明是杨时囚住她的魂魄,可她到头来却在为杨时求情,这其中缘由,实在让人不解。 闻灵玉正欲再问,只听见杨时一声闷哼,竟是翻身倒地,滚到了闻灵玉脚边。 闻灵玉后退了几步,看着李玄州欲言又止。 李玄州眼神扫过闻灵玉和他身后的女子,淡淡地移开了视线,又见杨时捂着胸口,满脸的痛苦之色,冷声道:“你是人,何必把自己弄成不人不鬼的模样。” 杨时以手撑地站了起来,他以自己的身躯挡在了女子的身前,一步也不让李玄州靠近那张床榻,讥笑道:“你又知道些什么。” 女子看着杨时的背影,再难掩心中哀痛,无声地落下来泪来。 “借运是犯了大忌的法术,你还杀了这么多人,这辈子定不能善终,下辈子还要投入畜生道来还债,我知道这些,就够了。” “至于她,”李玄州指向女子,声音冷若寒冰,“你也是留不住的。” 这话激中了杨时最脆弱敏感的地方,他攥紧的双手紧握成拳,双眼通红,手臂因为难以克制的情绪而微微颤抖着。 “留不留得住,可不是你说了算!” 话音刚落,杨时便对着李玄州冲了上去。 杨时虽说功夫不高,但他俨然是不要命的打法,每一拳又急又猛,纵使知道李玄州定不会有事,闻灵玉还是看得心中一紧。 李玄州单手擒住杨时往前轻飘飘一推,“哐当”一声,珍贵的红珊瑚宝石被杨时砸个稀碎。 杨时像察觉不到痛一般,翻身而起,捡起地上沉重木质的底座朝着李玄州扔了过去。 李玄州侧身一躲,看着自己手心,露出了一副稍显疑惑的表情。 他能感觉到,自己方才分明使了暗劲,按理说这一下不要说那块重达百斤的底座,杨时就是站也当站不起来了。 可他却毫发无损,除了因为消耗过度而面色稍红,其他的与平常并无二般。 闻灵玉似乎明白了李玄州的疑虑,出声道:“你伤不了他?” 李玄州把手负在身后,点头承认:“是,我最多只能制服他,不能伤他。” 杨时闻言,只是看着李玄州冷笑。 见这情形,闻灵玉心中更是好奇,杨时究竟是借的何人之运,竟然连李玄州都近不了他的身? 闻灵玉正欲问问身后的女子,突然屋外又传来一阵不小的动静,只听见桌椅被撞倒的声音,快速逼近的脚步在门外响起,同时还有一男子疯疯癫癫的声音。 “如楚呢!如楚在哪里!” 每日重复找着莫如楚的人,除了易江原,还能有谁? 这个疯疯癫癫的人,闻灵玉本没放在心上,可他身旁的女子,在见到易江原的瞬间,口中发出了小声害怕的惊呼。 明知易江原看不见她,她还是低着头,看也不敢看易江原一眼,畏畏缩缩地躲在了闻灵玉的身后。 “易江原!” 随着杨时的一声大喊,易江原扭头看去,在见到杨时那张苍白的脸时,竟停顿了刹那。 一息之间,易江原疯疯癫癫的神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狰狞的愤怒和仇恨。 杨时的动作更快,他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朝着易江原扑了过去,他眼中的恨意,丝毫不比易江原少。 突然出现的易江原和杨时扭打在了一起,闻灵玉也没想到事情会突然变成这样,他看着身后害怕得发抖的女子,对着李玄州扬了扬下巴。 “李玄州,你就让他们先打,这里还有个要紧事呢。” 李玄州又看了那二人好一会,才对闻灵玉说道:“你方才都能发现我伤不了杨时,如今你再看看,可有什么不同。” 李玄州这是再卖什么关子。 闻灵玉嘟囔一番,还是把目光看向了杨时和易江原二人。 易江原虽然看起来疯疯癫癫,可动起手来毫不留情,他出手又辣又狠,丝毫瞧不出曾经还是拿笔的秀才。 不过片刻的时间,杨时身上已经挂了不少彩,丝丝血迹顺着嘴角溢出。 照这样下去,只怕杨时会被易江原活活打死—— 闻灵玉忽然皱了皱眉,隐隐发现了某个不对的地方。 “杨时他……不是借了运之后,无人能伤他吗,就连你也伤不了他,怎么易江原能……” 话已至此,闻灵玉骤然明白了些什么:“难道被杨时借运的人,就是易江原?” “此法既然名为借,说明杨时只是这份运气暂时的主人,运气真正的主人,仍是被借之人,虽说运气已被借走,但当原本主人和借运之人相遇,这份运气,会更偏向原本的主人,也就是易江原。” “所以易江原才能伤得了杨时?” 李玄州点头:“正是。” 此时杨时已倒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了,他咳嗽一声,大滩的血迹吐了出来,地上鲜红一片。 “说!如楚在哪里!” 易江原一脚重重地踩在杨时的头上,脸上的表情凶狠如恶鬼。 闻灵玉心中陡然升起一个想法,这个被杨时困住的女子,莫非就是—— 只听见杨时一声惊呼不要,打断了闻灵玉的思绪。 原来李玄州已走到了床榻边,抬手正要招出女子的魂魄,一直强忍着不出声的杨时大声一喝,易江原反应极快地看了一眼纱帘的方向,正要抬脚跑来,杨时突然伸手抱住易江原的腿,用力一撞,易江原小腿一阵剧痛,摔倒在地。 李玄州回头一看,微微蹙起了眉头。 易江原却不管不顾,几乎是立刻爬了起来,他掀开纱帘,待一看清床上面容沉静的女子,脸上的表情狰狞可怕,对着女子便是一巴掌打了下去。 “我叫你逃跑!我叫你偷人!我打死你!” “啊——!” 女子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捂着头蹲在了地上,身体不住地颤抖。 站起来都费力的杨时突然猛地冲了过来,一把将易江原从女子的身上拉开:“该死的人是你!是你才对!” 易江原此时比他疯疯癫癫之时更为可怕,他狞笑着道:“如楚是我的娘子,我想怎么打她就怎么打她,就算把她打死了,她也是我的娘子!” “她已经死了,你到底还想怎么样!你这个畜生!” 两人这一番争执间,女子交叠在胸口的手垂落下来,衣袖被床沿绊住,露出了一截白皙却满是伤痕的手臂。 “救命……”女子捂着头,痛苦地喊叫着,“放过我吧,求求你放过我!” 闻灵玉也顾不上李玄州交代他的不要插手,他一挥袖,一阵不知从何处出来的大风把这二人吹出了纱帘之外。 “李玄州,你别让他们过来了!这两个人都不是好人!” 李玄州神情微顿,凡人之间的种种恩怨,他从没打算过插手,也因此在看到这二人打的头破血流时,并未出手阻止。 他是道士,他要做的是消除杨时身上的借运之法,以及将这女子和其他惨死新娘的魂魄送去轮回,其他的,他一概不管。 可见闻灵玉如此正色动怒的模样,李玄州下意识飞出两枚定身符,分别打在了杨时和易江原身上,这二人当即便定住在地,动弹不得。 见李玄州总算肯听话一回,闻灵玉的脸色才好看了一点。 李玄州的脸色,却陷入了一种莫名的古怪之中。 并不是他飞出定身符的事,而是他还未自己做出抉择,右手便自发地将符篆打了出去,这种感觉,让李玄州有些难以言喻。 等到女子不再那么害怕,闻灵玉才问李玄州:“李玄州,我们是不是……”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响起了赵颂的呼喊:“道长,道长你在吗?” 同时响起的还有拐杖杵在地上的声音,两人互看一眼,便明白这是赵颂带着老婆婆找到了这里。 李玄州曾经答应过老婆婆要找到杨时,此时杨时就在他的面前,让不让老婆婆见上杨时一面,全在李玄州的一念之间。 李玄州抬眸看向杨时,只见到杨时苍白的脸上惊慌不已,额角的血顺着脸颊流下,他却连眼都忘了眨,呆愣看着门外的方向。 李玄州垂眸一思量,对着门外喊道:“赵颂,我在这,你带婆婆进来。” 拐杖敲地声越来越近,老婆婆苍老的声音也传进了李玄州的耳朵里:“道长,你找到我家杨时了吗?” “找到了,他就在这里。”李玄州应道。 老婆婆手中拐杖一顿,随后弓着身子,颤颤悠悠地快走了几步:“他在哪,快让我瞧瞧。” 老婆婆双眼浑浊,自是看不清的,赵颂却一进来就看见了满脸血的杨时,他惊得一声大叫,指着定在原地不动的杨时,支支吾吾道:“杨……杨时……” “儿啊,你在哪!” 顺着赵颂手指的方向,老婆婆伸出只手摸索着前方,只听见前方传来杨时压抑忍耐的声音:“你来做什么!你赶紧走!” 听到杨时的声音,老婆婆脚下一晃,撞在了某个温热的物体之上,正是被定身在阴影之中的易江原。 而老婆婆这一撞,贴在易江原身上的符篆脱落,飘落在地。 “你是我的儿子,我怎么能走啊……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我的儿子……” 老婆婆眼中流下一行泪来,却还在安抚着杨时:“儿子,你别怕,娘这就来找你……” “咚”的一声,老婆婆的拐杖突然掉落在地,随后只听见老婆婆一声痛呼,跌倒在了地上。 “娘!” “老婆婆!你没事吧!” 在众人担忧惊心之时,暗地里将老婆婆撞倒的易江原乘乱跑了出去,临了之时,还阴恻恻地看了一眼纱帘背后的位置。 见易江原要跑,闻灵玉哪能让他如意。 此处还需要李玄州,闻灵玉当仁不让,飞身追了出去。 “闻灵玉!”李玄州不由出声喊道。 远处,闻灵玉飞远的声音飘进了李玄州的耳朵。 “我的禁制,这是特殊情况,记得给我解了!千万别让我魂飞魄散!”【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4、第 14 章 听到闻灵玉的声音,李玄州无奈摇头。 如此爱惜自己性命的闻灵玉,应当是不会出现什么意外的。 目前最要紧的,是看看老婆婆的伤势怎么样了。 十道九医,李玄州既是道士,自然也懂得岐黄之术,他在老婆婆身前蹲下,双指在老婆婆的小腿上轻轻点过。 在按压到某一点时,李玄州发现老婆婆脸上出现了痛苦神色,他将手掌覆上去,轻柔又带有力道地按压着。 等到老婆婆神情渐渐缓和,李玄州才松开手,问道:“婆婆,你怎么样了?” 老婆婆颤颤道:“多谢道长。” 随后老婆婆颤悠悠地朝杨时的方向伸出手:“儿子……” 母子相见,李玄州自是不会阻拦,他一挥手,杨时身上的定身符便自动脱落。 甫一能动,杨时猛地跪在老婆婆的面前,垂着头,声音哽咽:“娘,你不该来的,我会害了你……” 旁人不知杨时的害字从何而来,李玄州却清楚,他这份靠借运之术得来的一切,有朝一日会要拿命相抵。 他拿到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谁靠着他这份运享来的一切,在死后,同样要百倍的偿还。 所以杨时只能对他娘不闻不问,甚至连一文钱也不能给她。 看着这对母子,李玄州只是沉默不语。 “那你何时才能清醒过来?” 老婆婆浑浊的双眼流下一行泪:“儿子,莫如楚已经不在了,你为什么不肯放过自己,你为她做的这些,你有没有想过我这个当娘的要怎么办?” “如楚与我青梅竹马,她本应该是我的妻子,可是却被易江原一杯酒灌醉,骗去如楚的身子,同她成了亲。” “她已成亲,我自是不会纠缠,我只想如楚能幸福一生便心满意足。” 说到此处,杨时骤然握拳砸在了地上,手臂颤抖不已:“可我没想到易江原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生,如楚与他成亲还不到一年的时间,便被他活活打死了!” “娘,我是个男人!如楚是我心爱之人,你叫我如何能忍!” 杨时一拳又一拳地捶打在地面上,手背上已是鲜血淋漓:“我恨不得杀了易江原!让他来偿命!” 莫如楚已是泪眼盈盈,泣不成声:“杨时哥,是……是我害了你……” 李玄州抬眸,目光从莫如楚的身上移开,冷声对杨时道:“这些都不是你借运害人的理由。” 杨时怒极骂道:“你这个山中修炼不懂凡情的道士,你懂个屁!” 李玄州虽从未生出过情愫,但感情一事,在他心中,犹如花草虫兽,终会凋落死亡。 毕竟人终有一死,人死了,自然感情就灭了。 李玄州并非断情绝爱之人,他们道士同样也能成亲生子,可对于李玄州来说,这些牵绊,不过是修道路上可有可无的东西罢了。 故而杨时的这句懂个屁,让李玄州微微蹙起了眉:“我自然懂。” “你若是懂,又怎会说出理由这等话来!情之一字,难道仅用理由二字便能带过吗!” “像你这种高高在上,不问世俗的道士,竟说得出自己懂情,简直是可笑至极!” 见杨时如此癫狂,老婆婆再难忍心中悲戚,嚎啕大哭了起来:“儿子,你莫要再说了,道长他是来救你的!” “救我?”杨时突然放声大笑,这笑声苍凉不已,闻之令人心惊:“我只要再寻一个阴年阴月阴日的女子,如楚便能活过来,可偏偏你这个道士出现了,你这不是救我,你是彻底杀了我!” “冥顽不灵,”李玄州眼中冷意更甚,“不管你是为了什么,犯了大忌,就得付出代价。” “道长!”老婆婆哀声喊道:“求你别杀我儿子!放他一条生路吧!” “我自然不会杀他,我只是要取走他身上的黄金。” “旁人口中传出你挖出黄金,名为黄金,实则是阴邪之术,杨时,你作恶太多,自有报应。” 话音刚落,李玄州双手结出法印,只见杨时印堂穴闪过一阵微弱却无比纯粹干净的蓝光。 李玄州动作一顿,他察觉到手腕上的珠串温度烫得惊人,这等现象,是只有在遇残魂之时,才有的征兆。 李玄州脸色微变,双手快速地变换结印,口中也念着讳莫难懂的口诀。 杨时印堂之上的蓝光越来越亮,因为残魂即将离体,杨时发出了痛苦地嚎叫,他双腿诡异地浮了起来,整个人在缓慢地向下倒去,半悬着飘在空中。 “收!” 只听见李玄州一声喝道,残魂彻底从杨时的体内出来,化为一道蓝光,飞入了李玄州的珠串之内。 李玄州垂眸看去,其中一枚原本黯淡无光的珠子,正发着浅浅蓝光。 可这蓝光只有半个珠子的大小,故而这珠子是一半蓝,另一半,还是普通的珠串模样。 李玄州微微蹙眉,他没想到杨时的借运,借的竟然是自己一直在找的残魂,而且这片残魂还被碎成了两半。 依先前来看,易江原正是被借之人,当时李玄州在看到杨时能伤了易江原之时,便隐约觉得奇怪。 借运之人,是伤不了被借之人的。 如今发现这运是残魂,一切便说得通了,因为这残魂根本不是易江原所有。 残魂刚一离体,杨时的身体便如断线的风筝,直直地往下坠去。 “嘭”的一声,杨时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带起地面一阵震动之感。 墙面上泛起了铜锈的烛台摇摇晃晃,烛台上的尖钉长而锋利,泛着摄人的亮。 杨时痛苦地捂着胸口,正欲爬起身来,只听见墙面上传来细微的动静。 烛台从墙面上脱落,长而锋利的尖钉对准杨时的心口,“噗嗤”一声,扎透了杨时的胸口。 瞬间丝丝如流水的血顺着尖钉蔓延而出,杨时不可置信地垂下眼,看着自己胸口上要了他命的那座烛台,双眼睁得极大,眼中满是怨恨不甘。 明明只差一步,就能救活莫如楚。 他不是没想过自己要以命抵债,可是希望就在眼前,自己却即将死去。 为什么不能再多给他一天的时间? 在濒死之际,杨时似乎看见了莫如楚,她梳着妇人的发髻,穿着她最爱的鹅黄色长裙,如梦幻般站在自己的眼前。 “如楚……” 杨时虚弱地叫着莫如楚的名字,颤抖地从怀中拿出了一根银簪,他一点点地举起手,似是想把银簪送给莫如楚。 可他堪堪才举起手,手臂便脱力般地落下去。 银簪掉落在地,杨时也渐渐阖上了双眼,没了气息。 老婆婆的哭声响彻屋内,撕心裂肺,哀恸欲绝。 李玄州知道,残魂一被抽走,杨时的厄运,便来要了他的命。 杨时连投胎的机会都没有,魂魄已入了地府,为他曾经做过的一切偿还。 老婆婆伤心欲绝,短短片刻,已晕了过去。 一直沉默的李玄州突然出声道:“赵颂,你带着婆婆,将他埋了吧。” 赵颂已怔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李玄州的话似是让他突然惊醒过来,赵颂张了张嘴,最终只哑着声音说道:“好、好。” 地上的簪子散发着银白的亮,李玄州抬眸,第一次正色看向莫如楚。 “这个簪子,你要吗?” 莫如楚:“我想拿,可又如何拿得起来?” 李玄州抬手一挥,簪子盈盈地从地上飘了起来,朝着莫如楚飘了过去。 莫如楚伸出手,簪子轻轻一落,掉在了她的手心。 “多谢道长。” “你既已脱困,也是时候去投胎了。” 莫如楚却摇了摇头,垂眸看着这根银簪,眼中温柔而哀伤:“我心中有念未曾放下,如何能去投胎?” “杨时哥的事皆因我而起,如今见他落得这般下场,我若再一味忍让怯弱,我又如何对得起他?” 李玄州岂能听不出莫如楚话中的意味,杨时的事虽已结束,但易江原的事却还不止如此。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听莫如楚说道:“如楚求道长,能否带我一同前去找易江原?” 魂魄若心有怨念,便无法投胎。 若是凡人,李玄州自是不会管这些恩怨,但对方是魂魄,李玄州便不能不管。 何况就算莫如楚不去找易江原,李玄州也是要去的。 此番权衡之下,李玄州便沉声应道:“好,你跟我一同前去。” 此时离闻灵玉追出去已过去了几个时辰,却迟迟不见他回来,易江原是个凡人,闻灵玉自然能轻易对付得了他。 可还有另一半残魂在易江原的身上,难保会出现什么意想不到的状况。 想到此处,李玄州微微蹙眉,冷声道:“不过在此之前,还得先找到闻灵玉。” 莫如楚自然不会多言,她正欲跟在李玄州身后,没想到离李玄州还有三尺的距离,只觉得魂体犹如在烈火中炙烤一般。 莫如楚惊得后退了两步,又惧又怕:“道长,你……” 李玄州淡淡说道:“你是魂魄,是近不了我的身。” 莫如楚不解:“可先前,我分明瞧见闻灵玉他好端端地站在道长身侧。” “闻灵玉……”李玄州轻声念出这个名字,眼眸微动,“他是不一样的。”【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5、第 15 章 李玄州刚一走出屋子,天空微亮,大片柔和静谧的蓝铺满了天空,再由下渐渐至白,泛起了鱼肚白。 莫如楚刚踏出房门,又被屋外的光线给逼得退了回去,她喃喃道:“道长……” 李玄州正欲解下腰间的葫芦带着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停下了动作,而后掌心一挥,袖口一张符篆飞了出去。 “这是避阳符,你出来吧。” 李玄州的确有些小毛病,他爱干净,也不喜装过闻灵玉的葫芦再装其他的魂魄,看来,以后这葫芦只能关闻灵玉他一个了。 就是不知闻灵玉知道自己这个特殊待遇,会作何感想了。 等到莫如楚跟上来后,李玄州不语,抬脚便往东边走去。 不需要念咒掐诀或依靠罗盘,李玄州似乎早已知晓闻灵玉的方位。 他们走出了密林,发现前方一座山孤峰突起的高山,一层层的绿色交叠在一起,浓郁而茂盛,山顶还漂浮着阵阵云雾,可见此山有灵。 “香山?”莫如楚突然出声道。 待发现李玄州正淡淡看过自己,莫如楚解释道:“这是香山,因此形状像一炷香,所以才得了这个名字。” “只是这山……有些不好的传闻,附近好些樵夫上山之后,便没了踪迹,这事一传出来,镇子上人都说这山中有吃人的妖怪,渐渐的,也没人来这座山了。” “我也没想到从林子出来会走到香山附近,所以才有些奇怪,道长莫怪。” 山中有吃人的妖怪? 李玄州微微蹙眉,此山生机勃勃,灵气甚浓,更何况山的灵气非短日而成,若是说山中有地仙,李玄州还自觉有理,可说山中有吃人的妖怪,却让李玄州有些奇怪。 此时李玄州已走至了香山脚下,从近看这座山,清晨微湿的泥土气息铺面而来,清脆的鸟鸣声不断,而在他们眼前,闻灵玉正来回地打着转。 闻灵玉像是陷入了某种迷失之中,他来回地在两地之间飘荡,连向他走近的李玄州也没察觉。 这是入了迷魂阵。 也幸亏山脚下树木茂盛,加之此时太阳并未完全升起,微弱的光亮照不进来,否则不等李玄州来,只怕闻灵玉早就飞了魂了。 李玄州念决运力,毫不犹豫向闻灵玉走去。 只见李玄州的掌心浮现出一团白光,他抬起手,不轻不重地拍在了闻灵玉的肩上。 “闻灵玉。” 在接触到闻灵玉的那一刹那,李玄州珠串之内的半片残魂一闪而过,犹如汇入大河的溪流,飞入了闻灵玉的魂体之内。 李玄州脸色微变,视线在珠串和闻灵玉之间来回打量。 闻灵玉犹如梦中惊醒,大声喝道:“谁!” 待一看清是李玄州正用颇为古怪的眼神看着自己,闻灵玉疑惑道:“李玄州?怎么是你?” 话音刚落,只见闻灵玉的魂体再次发出了盈盈光泽,倏而又消失不见,犹如当日在清河的残魂飞入他体内时的情形一模一样,闻灵玉一怔,呆呆地问李玄州:“李玄州,这……这是……” 李玄州褐色的眸子冷冷淡淡:“没认出来吗,这是残魂。” 闻灵玉更无辜了:“你不是同杨时一起吗,这残魂哪来的?” “杨时借的运,便是这抹残魂。” 闻灵玉:“?” “且不说借运如何变成了残魂,区区一片残魂,怎么会这么厉害?” 李玄州沉吟一番,才开口说道:“这残魂的主人生前想必是道行深厚,心怀世人,否则不会如此干净纯粹,更不会有这匪夷所思的玄妙之力。” 难得听李玄州这般敬佩一个人,闻灵玉不由追问道:“听你说这残魂如此了不得,难道你这知道这残魂的来由?” 李玄州摇摇头:“我并不知,清河镇的小鬼林静堂你是否还记得?” “记得。” “原本小鬼是无法投胎的,但他娘愿已自己相抵,我便试上一试。” “取回林静堂的骨骸之后,我做法之时,没想到竟然消去了小鬼身上的怨气,我那时便知,因为残魂一直藏在他的骨骸之下,保住了小鬼最后一线生机。” “他娘不必牺牲自己,林静堂也得已投胎转世,若不是残魂生前心无杂念,道行深厚,林静堂是绝无投胎的机会。” “所以我才说,残魂的主人是个心怀世人的高人。” 李玄州夸得越真诚,闻灵玉心中越发忐忑。 李玄州好容易得来的残魂,这回又进入了自己的体内,这可要他如何是好? 闻灵玉支支吾吾道:“那……这情况,你看……” 李玄州神情淡淡,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你觉得,应当如何?” 既然李玄州反过来问自己,闻灵玉便不客气了:“我觉得我们还是一路上的人,李玄州,你可不能因为这事跟我别扭。” 李玄州冷笑:“你倒还知道先发制人。” 闻灵玉加紧问道:“制住了吗?” 李玄州一个眼神飞过来,闻灵玉连连挥手捂脸:“不问了不问了,是你制住我了。” 李玄州冷哼一声,便算是放过他了。 此时天色更亮了些,闻灵玉警觉性地招出红竹伞,待他看向天边,才后知后觉已经过去了一夜。 “李玄州!”闻灵玉总算想起了自己先前出来的目的,焦急道:“易江原不见了!” “我跟着他一路来到此处,晚上这里雾气弥漫,他一走进去,人就不见了,等我跟上一去,却发现怎么找不到他……” 李玄州:“所以你就一直找?” “对啊!我就一直找,可我怎么……”闻灵玉抬眸四望,“我分明追出去好远,怎得还在这里?” “这是迷魂阵,你若不想着要找到易江原这事,早早便能出来了。” 合着他出不来全是因为自己? 闻灵玉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憋屈之感,闷闷问道:“那你怎么来了?” 李玄州吐出二字:“找你。” “你以为我又跑了?” 李玄州神色未变,淡淡说道:“不是,因为你一夜未归。” 闻灵玉:“?” 小道士这话,听着像是关心自己? 闻灵玉不放过任何能够压过李玄州一头的机会,学着李玄州上回的话,有模有样地问道:“你这么说,难道你关心我?” 李玄州大方承认:“自然。” 闻灵玉:“?” “残魂还在你体内,要是你没了,我可是亏大了。” 闻灵玉:“……” 汝听,人言否? 看着闻灵玉一副吃瘪的模样,李玄州眼中略过极浅的笑意,正色说道:“你方才说,易江原来到此处就消失不见了?” 闻灵玉也不贫了,答道:“是,你说他那么一个大活人能去哪?” 李玄州在闻灵玉被困住的地方来回走了一遍,又看向四周,冷声道:“自然是被传走了。” “传走?”闻灵玉问:“谁把他传走的?” “既然有阵法能困住你,那自然就有阵法能传走他,我们跟着阵法走,便能找到易江原。” 闻灵玉环顾四看:“哪里有阵法?” 李玄州不语,捡起一根树枝,身形如风,在地上划过一道又一道的线条。 等李玄州终于停下,闻灵玉猛然才发觉,地上已出现了一个阴阳八卦阵,李玄州就在阵法的最中心处。 李玄州负手而立,发带随风飘动,衣袂飘飘,眉宇间带着丝丝冷意。 “闻灵玉,”李玄州道:“入阵,该去找易江原了。” 看着李玄州变戏法似地布出了一道阵法,闻灵玉真心实意地竖起大拇指。 李玄州,靠谱。【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6、第 16 章 一人二魂进入阵法中,李玄州双手捻决,只见地面上光芒大作,将他们的身影笼罩其中,而后又猛地浓缩为一条光束,闻灵玉等人,已消失在了阵法之上。 等闻灵玉再一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出现在一栋废弃的宅子前。 大门上的红漆掉得所剩无几,门也是虚掩着的,有风吹时,还能闻到门内草木荒废的气息。 抬头一看,门匾摇摇晃晃的,掉了一半下来,匾额上依稀能看清一个“易”字。 易? “这难道是易江原的住处?”闻灵玉不由问道。 李玄州不语,将目光看向莫如楚。 莫如楚咬紧下唇,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地颤抖:“是,这是我和易江原成亲之后的住处。” 李玄州抬手,轻轻一推,“吱呀”一声,破旧的木门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悠鸣,门内的一一切也呈现在他们的面前。 草木枯黄,破败凋零,一片萧肃,了无生机。 李玄州率先走了进去,闻灵玉也紧跟其后,待发现莫如楚仍留在原地,身子小幅度地颤抖时,李玄州道:“你若是做不到,大可不必勉强自己。” “不,我……我既然说过要去找他,自然不会食言。” 莫如楚声音又轻又柔,如同她的名字一般,楚楚可人,我见犹怜。 闻灵玉见状,劝慰道:“有小道士在呢,是人是鬼你都别怕。” “我不怕,”莫如楚轻而坚定地说道:“我已决定要面对这一切,自然不怕,只是方才心中想起往事,叫你们见笑了。” 李玄州却是冷冷地看了闻灵玉一眼,道:“你怜惜美人,又何必带上我。” “我只是实话实说嘛。” 闻灵玉小声嘟囔着,别的不提,就降妖捉鬼来说,李玄州还是很靠谱的。 莫如楚深吸一口气,抬脚,迈进了这座阴冷孤寂,带给她无数噩梦的宅子里。 三人眼前的画面突然在急速地扭转变幻,破碎成数片的枯叶犹如时光倒流般重新复原,颜色由枯黄变成嫩绿,再快速地飞上了枝桠。 地面上干枯的草地犹如泼了大片的绿墨一般,一层层生机鲜艳的翠绿铺满了脚下。 掉落在地上的石块也重新贴回了外墙上,已经破败的石墙眨眼间恢复如常。 大门上的红漆艳丽如新,掉落了一半的门匾也高高悬挂于大门之上,花了好大功夫才能认出来的“易”字,也显出了它原本龙飞凤舞的字体,正是易宅。 今日是莫如楚成婚的第三日,只见她肌肤胜雪,容貌娇柔,却不见新婚妇人该有的羞赧,一双秀丽的眉微微蹙起,似嗔似怒地看着面前的易江原。 “如楚,那晚你我喝醉虽是无心之失,但我是真心喜爱你,如今你既已嫁我为妻,我定会好好待你,你又何必为了外人与我置气?” 易江原捧着莫如楚的手,放低了语气,似哄似求。 “杨时哥是为了替我娘上香才摔断了腿,我与他从小一起长大,如今出了这事,我只是说想与你一起去看看他,你为何要说出那等不堪入耳的话?” “是我错了,如楚,是我不对,我们明日就去看他,还叫上王大夫一起替他医治,这样你可满意了?” 见易江原如此讨好自己,莫如楚方才心中的怒气便软了下来,垂眸轻声道:“我嫁给了你,当然会与你一生相守,好好做你的妻子,你切莫再说我和杨时哥有苟且这等话了,我与杨时哥清清白白,你这样说,又是把我、把杨时哥置于何地?” 易江原低着头,听着莫如楚句句离不开“杨时哥”三字,清逸俊秀的脸上突见狰狞,等他再抬起头来,已是笑得温润,口中柔声道:“我明白,方才是我口不择言,是为夫错了,如楚,你就不要再生气了。” 莫如楚娇羞地垂下眼,轻轻地点了点头。 画面快速地流转,树上的叶子已从新绿变成了翠绿,烈日炎炎,蝉鸣鸟叫不断。 此时已是入夏,莫如楚刚从成衣坊回来,便看见易江原面色铁青,冷着一张脸站在院子里。 明明是盛夏燥热的天气,可易江原身上的冷意不禁让莫如楚怔了怔。 “相公,你怎么了?” 易江原压低了声音,双眼阴沉:“我问你,你今日去哪了?” 莫如楚不解,但还是如实说道:“我今日去了成衣坊。” “你去成衣坊做什么?” “已是盛夏,我见相公衣裳破了,便去给你定做了几身衣裳。” “给我做衣裳?”易江原阴恻恻一笑,突然一声怒吼:“难道不是给杨时做衣裳吗?!” 易江原突然的狂怒吓得莫如楚浑身一抖,她颤声道:“我在成衣坊遇到了杨时哥,见他袖口都短了一截,才顺便也给他做了一身,你这般样子是做什么?” “给他做衣裳,我看你是想给他脱衣裳吧!莫如楚,你对杨时就这般了解,连他的尺寸也这么了解,你说,你是不是早就跟他有了一腿!” 莫如楚顿时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道:“你在胡说八道说什么!我早说过我和杨时哥清清白白,你怎能如此对我!” “我对你还不好吗!” 易江原清秀的脸因为暴怒而变得可怖,他一步步朝莫如楚走来:“我连凉水都舍不得你碰,可你呢!你又是怎么对我的!口口声声都是杨时哥,你是不是根本不想嫁给我!” “你!你这般不可理喻,我同你没什么好说的!” 莫如楚气得身子都在发抖,转身就要走,易江原伸手,死死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你要去哪,说!你是不是要去找杨时!” 莫如楚只觉得手腕都要被易江原捏碎了,她痛呼出声:“你弄痛我了!易江原,你放手!” 易江原双眼通红,恶狠狠道:“还想走?!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啪!” 易江原抬起手,重重地一巴掌打了下去。 “啊!” 莫如楚一声痛呼,连连后退几步,跌坐在了地上。 右边的脸颊火辣辣的疼,莫如楚想碰又不敢碰,她抬起头,眼神既震惊又伤心,看着易江原,已是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如楚!” 易江原猛然回过神来,跪倒在莫如楚的跟前,颤抖着手想触碰莫如楚,却被她摇头躲开。 “如楚,你疼不疼!我……是我错了,我妒火攻心,你原谅我!你原谅我这一次!” 莫如楚眼中含泪,一字字道:“你要我怎么原谅你!你若是不肯相信我,何不干脆休了我!” “我怎么会不相信你!我只是太在乎你了,如楚,我是真的爱你!我不是人,你原谅我!我以后再也不会这么对你了!” 莫如楚只是咬紧下唇,眼泪再也控制不住,落了下来。 见莫如楚如此冷漠,易江原也慌了神,他以头砸地,又重又响,每一下都听得莫如楚心头发跳。 “如楚,我真的错了!你别不理我!这些日子以来,我对你的感情,你还看不出来吗?若不是心中有你,我怎么会如此嫉恨他人!” 不过几下的工夫,易江原已砸破了头,莫如楚见状,又气又没有办法,连忙拉着他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还是个读书人!你这是做什么!” 易江原如同受到了某种鼓舞,死死地盯着莫如楚:“如楚,你原谅我,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莫如楚心中已软化了许多,但伸手一摸脸颊,又给火辣辣的痛惊醒过来,她撇过头,正欲说出和离之话,只听见比方才更重更响的巴掌声响起。 待莫如楚转头一看,那一巴掌,竟是易江原自己打在了自己的脸上。 这一下还远没有结束,易江原左右手不停地掌掴自己,莫如楚怔愣片刻,易江原已被自己打得嘴角都渗出了血,整张脸高高肿起。 “你不要再打了!”莫如楚一把拉住了易江原的手,又气又急。 “我方才打了你,是我不对,如今我打了自己十巴掌,如楚,你能消气了吗?你若还不肯原谅我,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如楚,我不能没有你……” 话音未落,易江原已匍匐在地,嚎啕大哭起来。 莫如楚本是温柔心软之人,纵使她心中又痛又哀,可见易江原为了自己,竟连男儿的脸面也不要了,此情此景,她再也说不出什么狠心的话来。 莫如楚阖下眼,只觉得心头涌上深深的无力感,低声道:“我……我原谅你就是了。” 画面里,落叶漫天,翠绿一点点地掉了色,蝉鸣声也躲了起来,又是数月过去了。 易江原暴怒嘶吼的声音从房中传来:“你这个贱人!竟然敢背着我去偷人!我打死你!” “啊——!” 莫如楚惨叫声不断,痛哭道:“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还敢骗我!你当着我的面跟杨时眉来眼去,你以为我是瞎子吗!你当初就是这么勾引我的,现在还想着别的男人!” “易江原!我跟杨时哥、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杨时哥也不是那样的人!” 易江原狠狠地揪起莫如楚的头发,强迫她抬头看向自己:“你的意思是我不如杨时那个穷光蛋?你跟杨时已经变成了‘我们’?!” 莫如楚嘴角、额头已是大片血迹,她衣裳不整,裸露在外的手臂大片大片尚未消退的淤青。 “易江原,你就是个疯子!我要跟你和离!” “和离?”易江原突然笑了,犹如索命恶鬼般恐怖,“离开我,好去找杨时?你做梦!” 易江原俯身,在莫如楚的耳边咬牙如恶鬼低语:“我告诉你,你永远也不可能离开我。” 愤怒占据了易江原的大脑,再由大脑传至他紧握的拳头,如雨滴般一拳又一拳打在了莫如楚的身上。 莫如楚起先还能痛呼出声,到最后,她静静地躺在地上,只剩身体反射性地抽搐着,不知生死。 直到莫如楚连身体最原始的反应也消失,易江原才跨过她的身体,甩手离去。 此时已经是魂魄的莫如楚,只是痛苦而安静看着一幕幕往事,泪流满面。 眼前的画面泛起了犹如波纹的阵阵涟漪,就好像易碎的花瓣,风一吹,便轻轻扬扬地散了,破败老旧的庭院再度出现在众人的面前。【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7、第 17 章 闻灵玉瞪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莫如楚,他想象不到莫如楚此时是何等心情。 没有什么比看到自己惨死的画面更让人无力的事。 闻灵玉想,他忘却了生前之事,若是有一日他想起来,看到自己是如何没了生息,他又该当如何? 是恨? 亦或是其他? 莫如楚飘身向前飞去,她很轻的声音飘散在风里,传进了闻灵玉和李玄州的耳中。 “后来啊——” “杨时哥来了,他看见了我的样子,把我带了出去。” “但那个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我的软弱害了自己,更害了杨时哥,我能感觉到易江原就在里面,这一切,是时候该结束了。” 凌乱不堪的内室里,柜门抽屉被人大力地拉开,衣裳杂物被人随意地丢在地上,易江原找出藏得最深的小瓷瓶,犹如找到了宝藏一般,笑得诡异,仰头一饮而下。 很快,易江原的脸因为体内传来的剧痛而便的扭曲苍白,他痛苦地弓起身子,弯坐在地上,眼神癫狂,是一种近似发疯的病态。 “如楚,别以为你死了就能离开我,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我马上就来找你了……” 李玄州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挥手一掌,推开了紧闭的房门。 屋内,易江原已变成了双眼猩红的鬼魂,他的尸首七窍流血地躺在地上。 待莫如楚看清屋内的状况,仍是不免一惊。 即便她心中做好了面对易江原的准备,可怎么也没想到,易江原竟会选择自尽。 而易江原的双眼却发出了不可思议的光亮,他如痴如醉地看着莫如楚,吃吃地笑了起来,痴狂如斯。 “如楚,我终于看见你了,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我就知道……” 莫如楚先前的平静尽数剥落,长期以来的压抑到此时终于让她崩溃,她声嘶力竭道:“疯子!你就是个疯子!” “我没疯,如楚,你看,我这不是来找你了吗!” “我为了你,金银财宝不在乎,性命更不在乎,如楚……” 易江原恍若疯癫喃喃自语,正欲伸手抓住莫如楚,却突然被另一道魂魄拦在身前,挡住了去路。 闻灵玉全然不复先前的嬉笑,厉声喝道:“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为人!” “口口声声把在乎挂在嘴上,不过给自己扭曲的心理找了个借口,你若是真的在乎她,又怎么会这么对她!” 易江原神色一变,狰狞道:“哪里来的野鬼,也敢对我指手画脚!” 易江原五指如鬼爪一般朝闻灵玉刺了过去,闻灵玉飞身一躲,他身后的李玄州已念完催动符篆的法决,抬手便打了过去。 原来闻灵玉先前是在给李玄州念咒的机会,只是他们并未事先商讨过,也不知是何时有了这般默契。 在看到李玄州的脸时,易江原猛然骇道:“是你!” 符篆直直地向着易江原飞去,易江原躲避不及,他分明已经是魂体,可仍觉得胸前一片剧痛。 易江原不敢置信地低头看去,只见一枚泛着金光的符篆,如同渗入到水中一般,慢慢地透入了自己的体内。 “啊——!” 易江原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嚎叫,他体内金光大作,仿佛随时都会爆裂一般。 可在这耀眼的金光之中,闻灵玉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他将魂力聚于双目之中,在金光的最亮处,一团微弱的蓝光若隐若现。 正是那剩下的半片残魂! “李玄州!他身上有残魂!” 闻灵玉话音刚落,李玄州双手已在快速掐诀。 易江原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生生地忍受着魂魄被烈火焚烧的痛苦,李玄州同样也不好过。 符篆压制的不仅是易江原,连残魂也一同被压制。 蓝色的残魂在金光之中不停地跳跃,屡屡要跳出易江原的魂魄之时,又生生地被符篆给逼退了回去。 闻灵玉不知这其中缘由,扭头看向李玄州,却见到对方带着珠串的手腕泛起了一大片的红,仿佛被滚烫的水浇透而过,连皮肉都要被烫熟了一般。 可李玄州却维持的结印的动作不变,连眉头也不曾皱一下,他面色沉静冷漠,尽管他手腕上的珠串已快要把他的皮肤灼伤。 “李玄州!你!” 闻灵玉心中一钝,再一看向在金光之下不停跳动挣扎的残魂,突然便明白了残魂被压制一事。 眼下情况看来,易江原并不棘手,难办的是残魂。 若是要取出残魂,势必要将符篆散去,可符篆散去,易江原又会重获自由,他已变成了恶鬼,再重新脱困,又会变得更加凶残。 思来想去,除去易江原是唯一的办法。 闻灵玉一咬牙,说道:“我灭了他!” “不可!”李玄州冷声道:“残魂会留人一线生机,当初的小鬼是,如今的易江原亦是。” “道长!” 莫如楚的声音突然响起,她的表情还是那般温柔,眼神却坚毅无比:“我有办法!” 闻灵玉不禁看过去,只听见莫如楚一字一句说道:“道长将符篆打在我的身上,取出易江原身上符篆之时,我可制住他。” 李玄州眼神不变,沉声问道:“这符篆打在魂魄之上,比近我身的痛苦还要厉害上百倍,你可能承受?” 莫如楚只点了点头,回答李玄州,她能。 她生性柔弱,生前面对易江原的种种行径时,不论是酒后同宿,或是易江原的殴打,她均是软弱地忍了下来。 可现在她眉目中满是女性的坚韧,她样貌依旧惹人怜惜,可她的眼中,却是前所未有的决心。 闻灵玉喃喃地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莫如楚提出来的,的确是唯一的办法。 再者,莫如楚也说过,她要亲手结束这一切,纵使过程再痛苦,但在她心中,没有什么比结束这两个字,更为重要了。 李玄州不再多言,单手竖在胸前,另一只手夹住一张符篆,指尖一挥,金色的符篆划过风声,打入了莫如楚的体内。 莫如楚顿时魂魄荡了荡,透明的魂体仿佛快要散去一般。 她忍耐着难以言说的痛苦,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李玄州点了点头。 “散!” 李玄州一声喝下,易江原身上的金光瞬间消散不见,下一瞬,莫如楚伸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他。 方才消散的痛苦再度由莫如楚传到了易江原的身上,易江原犹如发疯一般不停地挣扎吼叫,莫如楚口中发出了痛苦的低吟,双手再度用力,不给易江原片刻喘息的机会。 李玄州动作不停,只见残魂仿佛受到召唤一般,盈盈地从易江原体内飞出,在空中滴溜溜一转,飞入了闻灵玉的体内,蓝光闪过,而后消失不见。 而此时莫如楚已经到了承受的极限,她微微晃了晃魂魄,眼看双手就要垂落松开,只听见李玄州一声道喝,莫如楚体内的符篆转移到了易江原的身上。 闻灵玉眼疾手快,忍着金光带来的剧痛,带着莫如楚离开了易江原的身边。 残魂既已收服,李玄州便不再手软,他眼神冷若冰霜,口中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收!” 只见易江原身上的金光将他的魂魄盖住不见,照亮了这间屋子。 莫如楚此刻魂魄已是极为不稳,她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泪眼朦胧地看着这耀眼夺目的金光,听着易江原的嚎叫声在金光中传来,死死地攥紧了手心。 直到易江原再也发不出声音的那一刻,金光骤然消失,易江原的魂魄也消散不见。 半空中只留下一张符篆,飘飘扬扬地往下落去,符篆无火自燃,点点灰烬落下,将这一切都烧得干干净净。 莫如楚也终于松开了手心,软软地靠在了地上,袖中的银簪也掉了出来。 莫如楚垂下眼,将银簪紧紧地握在手中。 闻灵玉焦急问道:“莫如楚,你怎么样!” 莫如楚虚弱地对他抿了抿唇:“我很好,我觉得……我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看着地上残余的灰烬,闻灵玉不禁喃喃道:“都结束了……” 莫如楚却摇了摇头,轻声道:“我还有一件事没有做。” 只见莫如楚抬起手,对着衣橱出招了招手。 衣橱的门自动而开,一张烫红金边的纸书缓缓飞了出来,落在了莫如楚的手心。 闻灵玉垂眸看去,上面写着莫如楚和易江原的八字,以及两人成婚的日子。 闻灵玉顿时明了,这是莫如楚的婚书。 莫如楚伸出透明的指尖,在婚书上轻轻一点,一道火苗由她指尖溢出,成波纹状向四方散去。 瞬间,这一纸婚书如同那张符篆一样,只留了一地的灰烬。 看着被风吹散的灰烬,莫如楚才轻轻地笑了起来,笑意明媚,恍若再生:“结束了,这样,我跟他……再无瓜葛,再不相见。” 而后莫如楚取下头上的发簪,一头发丝垂落至背后,她已不再是他人的妻子,妇人的发髻,也不必再梳。 手心的簪子已硌得生疼,莫如楚抬起手,用尽最后的力气,颤抖着将簪子插入了发丝之中。 末了,她还抚了抚银簪,眼中眷恋哀伤。 李玄州在一旁看着,他神色依旧冷清,只是眼神中带有自己都不曾知晓的迷惑。 闻灵玉神色凝重,低声道:“你很勇敢。” 莫如楚垂下头,声音哽咽:“可我做得太晚了……” 莫如楚的声音越来越轻,魂体也几近白色,闻灵玉知晓,她已快要散了。 闻灵玉说不出此时心中是何感受,他只能求助地看向李玄州,李玄州却知晓他心中所想,摇了摇头。 “莫如楚虽然没做过恶事,但有四名无辜的女子为她而死,这是她要和杨时一同偿还的债。” 听闻,闻灵玉心中复杂万千,并不是为莫如楚不平,而是他知道李玄州所说不假,才更难以言说。 莫如楚无辜,四名枉死的女子又何尝不是? 闻灵玉现在还记得当日喜堂之上,被逼着拜堂的那名女子。 若真要拿莫如楚和四名女子比出个高低来,这其中是非,又如何能说清? 莫如楚的魂魄越来越淡,她的指尖骤然幻化为点点星光,一点点地消散。 星光犹如燎原之势一般,顺着她的手指向上而去。 莫如楚只是微笑着闭上了眼,等待着这一刻的来临。 闻灵玉沉默地看着,在莫如楚魂魄消散的那一瞬间,四个魂魄凭空出现,化为一道白光飞了出去,寻找投胎转世的机会。 闻灵玉突然转过身去,背对着李玄州,他觉得眼睛涩得很,喉头犹如被棉花堵住一般,闷闷地,叫他难受得紧。 李玄州垂眸,半晌,他抬脚向闻灵玉走过去:“你哭了?” 闻灵玉吸了吸鼻子,闷声闷气道:“没有。” 李玄州皱了皱眉:“转过来我看看。” 闻灵玉没动,也没再说话。 他正平复着自己的心情,估摸着已经冷静下来的时候,正准备转身,一双手覆上他的肩头,强硬地把他转了过来。 闻灵玉猝不及防地一扭头,撞上了李玄州那双冷淡又深沉的眸子里。 闻灵玉一顿,怔怔地看着李玄州:“你……” 李玄州亦是,看着眼前的闻灵玉,动作有一瞬间的停顿。 因为眼中水光的缘故,闻灵玉眉眼潋滟,他的鼻梁秀挺,一缕发丝落在额间,顺着下颚流畅的弧度飘荡着。 闻灵玉魂体淡薄,嘴唇只有着淡淡的粉色,此刻他略显不自在地抿了抿唇,茫然又懵懂。 李玄州眼神微沉,闻灵玉一点也不像个飘荡了十数年的魂魄,他对人间的有着肉眼可见的热爱,他会包容,会不平,会嬉笑怒骂,鲜活得——像个人。 这份停顿并没有持续太久,但也让李玄州聚集在右手的道术消散。 失去了道术的支撑,李玄州搭在闻灵玉的肩头的手,忽然就穿过闻灵玉的魂体,再也触碰不到一分。 李玄州一点点地放了下手,垂在身侧,不易察觉地握紧了手心。 闻灵玉只觉得李玄州突然的沉默有些怪异,他偏了偏头:“李玄州?” 李玄州伸出手,重新将道术凝聚在指尖,在闻灵玉的脸颊上轻轻一点,挑起了闻灵玉尚未擦去的泪。 “不是说没哭吗,这是什么?”【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8、第 18 章 闻灵玉莫名怔愣在原地,方才他清楚的感受到李玄州微凉的手指在他脸上拂过,可那一瞬的感觉,来得快,也去得太快,叫闻灵玉生生怀疑自己是否产生了错觉。 这并不是个太出格的动作,可当做出这个动作的人是李玄州,一切又好像有点微妙。 分明已没有心跳,可闻灵玉只觉得胸腔重重地一缩,一股热气从他体内蒸腾而上,直让他面赤头晕,整个人轻飘飘的。 李玄州怎么突然—— 闻灵玉下意识想伸手捂脸,又觉得这动作有股欲盖弥彰的意味,他生生停住动作,一双眼睛却看着李玄州眨也不眨。 可李玄州仍旧是端得清逸出尘的模样,他眼神淡然,毫无起伏波动。 好像闻灵玉方才那些莫名的悸动,全是他一人在自说自唱,胡思乱想罢了。 闻灵玉不自在地移开眼,闷闷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丢人。” 李玄州反问:“这有何丢人的?” “男儿有泪不轻弹……”闻灵玉越发低迷,“本来就不想让你发现。” 也许是李玄州一直以来太过淡然自若,叫人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任何事能难倒他,更不会有任何的人或事,扰动李玄州的心神,让闻灵玉不愿让他发现自己暗自神伤的模样。 他只会别扭地说着没哭,漏洞百出地掩饰着自己的窘态。 可当被李玄州轻描淡写地戳破,闻灵玉也不会刻意隐藏,他只是觉得自己不够坚强,不像李玄州那般强大。 李玄州只淡淡道:“喜怒哀乐,本是人之常情,何来丢人之说。” 分明还是与平常无二的语气,可闻灵玉却从中听出了安抚的意味来,他心中跳动一瞬,小小的欢喜溢了出来。 然后闻灵玉伸出双手,握住了李玄州的手。 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李玄州下意识动作一顿,他似乎是想将手抽出。 闻灵玉抿了抿唇,抬眸,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别动。” 李玄州果真就不动了,手指仿佛僵住了一般。 闻灵玉微微俯下头,轻轻吹出一口气。 鬼魂轻吹出的气,微凉如水,清凉如风,不过一瞬,李玄州食指上挂着那颗泪珠仿佛被风吹散的蒲公英,散在了空中。 做完这一切,闻灵玉才抬眸看他:“知道你爱干净,你看,我把它吹掉了。” 李玄州眼眸一紧,忽而把手负在身后,很低地应了一声:“嗯。” 闻灵玉并未察觉出李玄州的异样,叹道:“易江原这件事,总算是结束了。” 李玄州却道:“并没有。” “你的意思是?”闻灵玉诧异道。 “你还记得困住你的阵法吗?” 闻灵玉点头:“自然记得。” “易江原是个凡人,一个人不懂五行八卦的凡人又怎么会布阵?所以定有古怪。” 闻灵玉当即问道:“那我们现在便去那里瞧瞧?” 李玄州却摇了摇头道:“不可。” 说要上山的是李玄州,现在说不可的也是李玄州,闻灵玉顿时纳闷:“这又是为何?” 李玄州停顿了片刻,就在闻灵玉本以为李玄州不会再回答的时候,就听李玄州说:“香山有灵,且入山有种种忌讳,不可贸然上山,得选定日子之后,方能再去。” 闻灵玉眨了眨眼:“李玄州,你变了。” 李玄州用眼神示意闻灵玉继续说,闻灵玉便惊道:“从前我问你时,你只会以没到时候来打发我,这还是头一次告诉我缘由。” 李玄州竟难得沉默了一瞬,罕见的没有反驳闻灵玉的话。 闻灵玉看在眼里,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自己说的那些话可都是事实,李玄州大方应下便是,做出这样一副高深莫测的沉默,反而让闻灵玉拿不住了。 真是奇怪得很。 闻灵玉上下扫了李玄州一番,狐疑道:“李玄州,你没受什么刺激吧?” 李玄州点点头:“有。” “你怎么了?” “言多必失,说得果然不错。” 闻灵玉:“……” 他还真是想多了,李玄州的说话风格还是一如既往的这么欠揍。 至于在道术一事上,他自是信服李玄州的,便没有再多问什么。 于是一人一魂便离开了此处,在往客栈走去的时候,只见杨宅的门口,乌泱泱地围聚了许多人。 杨时已死,杨宅还能有什么事能惹得这么多人观看? 闻灵玉的好奇心同李玄州爱干净的毛病一样,一个见不得热闹,一个见不得脏,闻灵玉一步两回头的,恨不得伸长了脖子看去。 李玄州自是已猜到其中一二,他不动声色地把闻灵玉的神情看在眼里,出声唤他:“闻灵玉。” 闻灵玉回头看他,李玄州对着杨宅那片热闹的人群抬了抬下巴:“去看看?” 闻灵玉表情一顿,然后重重地点头:“嗯!” 二人来到人群中,只见地上躺着一个青年男子,双手软软地搭在地上,脸色惨白,他身旁的中年妇人正抱着青年男子嚎啕大哭。 “天杀的杨时!我把女儿嫁给他,他竟然拿石头装成三百两银子来骗我,叫我的儿子活活被赌场的人打断了手脚!谁来给我做主啊!” 这妇人哭天抢地,垂头顿足,抱着男子赖坐在杨宅门口不走,看得一旁的人啧啧摇头。 闻灵玉也认出来了,这妇人正是杨时成亲之时,逼迫新娘成亲的那个人! 到此,闻灵玉也没继续看下去的念头了,他转身一飘,轻飘飘地飞走了。 等到他们回到客栈,李玄州才问他:“你是在替那名新娘不平?” 闻灵玉苦笑了一下:“人都死了,还能有更大的不平吗?” “那你自己呢?” 闻灵玉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说,你也死了,甚至连为你上柱香的人都没有,你可曾为自己不平过?” 闻灵玉怔愣一瞬,才慢慢说道:“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和记不记得没关系。” 李玄州说得没错,他自己不记得生前之事,难道他就如此不值得他人怀念吗?一炷香、一张纸钱也不值得烧吗? 若真是这样,岂不是他活着的时候,身旁既无双亲,也无挚交,才会孤苦至死,连一个想念他的人也没有。 闻灵玉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他每每想到此处,他都不愿再深想下去。 一个人死了,连一丝活着的存在都没有,这才是真正的孤独。 是成为魂魄之后,依旧沁入骨髓,难以磨灭的孤独。 李玄州把闻灵玉的沉默看在眼里,他点燃三炷香,缕缕香烟袅袅而上,再把竹香插入香炉之中,最后把香炉推到闻灵玉的面前。 原本向上飘起的香烟忽而拐了个弯,飘向闻灵玉的面前。 闻灵玉只觉得魂魄在一瞬间似乎充盈了一点,这从未有过的感觉让他看向李玄州:“这是……” 香炉上,本应烧一炷香的时间,瞬间香灰落下,李玄州声音清冷如玉:“不是没有人给你上香,有我。” 闻灵玉睁大了眼睛,似呆似怔,李玄州褐色的眸子像这世上最名贵的宝石,熠熠生辉,叫他难以移开视线。 李玄州将香灰扫尽,淡淡道:“上柱香而已,不必感动得要哭。” 闻灵玉吸了吸鼻子,嘟囔道:“我才不会,你要是再给我磕个头,说不定我才真要哭了。” 见李玄州眼神不对,闻灵玉马上改口:“我就是一说,你可千万别当真。” 李玄州这才收回视线,随手拿出一本书籍翻看,不再搭理闻灵玉的油嘴滑舌。 闻灵玉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凑到李玄州身边,没话找话道:“你在看什么?” 待一看清书页上的文字,闻灵玉下意识轻声念了出来:“震离坎兑,翊赞扶将,乾坤艮巽,虎伏龙翔……” “这是什么意思?” 李玄州停顿片刻,才说道:“这是指的八卦,分别是一乾二兑三离四震五巽六坎七艮八坤,而这八卦又对应不同的方位、所属,乾兑金,震巽木,坤艮土,离为火,坎为水,相生相克,各有旺衰。” 闻灵玉点点头,也不知是否真的明白了,李玄州两指夹住书页,等到闻灵玉念完最后一句,才指尖微动,翻了过去。 如此这般下去,闻灵玉边问,李玄州边同他说,直到暮色降临,李玄州才翻到最后一页,两人总算合力将这本书看完。 闻灵玉像是寻了什么新乐趣一般,连连问李玄州:“还有别的吗?” 李玄州反问他:“方才看完了一本,你可都看进去了?” “当然了。” 闻灵玉说着,便从第一句起将自己所看到的全数背了出来。 待到闻灵玉背完,李玄州发现闻灵玉竟是一字不错。 过目不忘的功力并非人人都有,饶是以李玄州的天赋,这本奇门阵法也是看了三遍方能记住,实在是让李玄州生出些许意外来。 再者,闻灵玉对道术上的兴趣甚浓,旁人看到这晦涩深奥的咒语,只会觉得无趣,偏偏他要一问到底。 李玄州头一次正色打量闻灵玉,心底产生了从未有过的疑问。 闻灵玉他,生前究竟是什么人?【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9、第 19 章 李玄州几番思忖,最终还是没有问出来。 闻灵玉已不记得任何前尘往事,即便是问了,也只是徒增忧虑而已。 见李玄州似乎出神的模样,闻灵玉不满地撞了撞他的胳膊,还想催促李玄州再拿点别的书出来瞧瞧,却见到李玄州反射性地握紧了手掌,似是碰到了什么痛处一般。 闻灵玉略感奇怪,垂眸看去,正见到李玄州的手腕上,珠串之下的皮肤,通红骇人。 是了,闻灵玉猛然想起,当时收服易江原的时候,李玄州的手便像是被滚烫的开水浇过一般,甚至冒出了阵阵白烟。 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李玄州竟是一声不吭,若不是闻灵玉方才这一撞,还真让他忘了此事。 闻灵玉当下也没了要缠着看书的心思,眼神在李玄州身上若有似无地看过。 说来也怪,闻灵玉也不知怎么的,见李玄州受伤,竟浑身不自在一般,他屡屡欲言又止,一副想说却又纠结于不愿开口的模样。 李玄州自是早看出闻灵玉的不对劲,并未多问,依闻灵玉的性子,只怕不出片刻,便会尽数倾吐。 一炷香的时间后,闻灵玉果真装模作样咳嗽一声,状似不在意地问道:“李玄州,你那手怎么样了?” 李玄州一怔,没想到闻灵玉会提及自己的手,摇头道:“无碍。” “怎么会无碍?”闻灵玉当即飘了过来,说道:“先前你收服易江原的时候,我都闻到了焦味了,你把这东西取下来,让我看看。” 李玄州还是摇头:“这个珠串取不下来,过几日便会好了。” “那你就任由这伤带在身上?” 李玄州作势翻看着书籍,淡淡道:“皮肉之苦罢了,这点伤还不至于能耐我何。” 这话说完,闻灵玉却没了声音,李玄州动作一顿,不由垂眸看去,正见到闻灵玉看着自己的手腕蹙起了眉,模样看起来有些苦恼,仿佛跟这伤较起劲了一般。 而在闻灵玉的眼中,李玄州手腕也是好看得紧,皮肤白皙,手骨突起,顺着手腕往上看去,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偏偏那片红痕刺眼得紧。 闻灵玉有心想说些什么,比如他可以略施魂力,将那些伤愈合,可李玄州如此不在意的态度,他要是再说些什么,实在是有些多舌。 只是闻灵玉实在不会掩藏自己的心思,李玄州的眼神也太过敏锐,他似乎看穿了闻灵玉的心思,主动说道:“你若是想以魂力治好我这伤,也是不行的。” “此话怎讲?” 李玄州眼神微沉,终是开口解释道:“我是纯阳之体,你虽不惧近我身,可万一你施展魂力遭到反噬,魂魄会如同在烈火中炙烤般的痛苦,轻则魂魄有损,重则灰飞烟灭也是有可能的。” “还有这等事?”闻灵玉惊讶不已,转而想到一事,“那岂不是一开始在林宅的时候你便发现了?” 李玄州点头:“不错,若不是因为这样,你是无法跟在我身边的。” 闻灵玉把自己看了个遍,狐疑道:“可我也没觉得自己有何奇怪之处,你发现了吗?” “待残魂的事了了,我便会带你回观中,一是可以查清你身上的缘由,取出残魂,二来也是我曾说的,送你去投胎。” 再次听到李玄州说送自己去投胎,闻灵玉已没有了先前的怀疑和忐忑,他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李玄州突然起身往门外走去,不等闻灵玉发问,开口说道:“我去拿点烫伤药。” 闻灵玉这才放心一笑,有伤就治,这样才对嘛! 过了几日,已是李玄州算好上山的日子,他手腕上的伤已然全好,只见他身背木剑,对闻灵玉点头示意,闻灵玉一看,便明白时候到了,连忙跟了出去。 他们一路来到香山脚下,先前困住闻灵玉的阵法已经被破了,两人便畅通无阻的进了山。 刚入此山,便发觉香山翠绿浓郁,参天古树粗壮避日,纵使在烈日之下,也显得有几分阴凉。 地上的泥土松软而干燥,鼻尖尽是清新的草木气息,枝叶不时被飞过的鸟兽拨弄得簌簌作响,怎么看也是一座灵气甚浓的山头。 想着莫如楚提及此山的传闻,李玄州放慢了脚步,每一步又轻又稳踩在地上,只见他所过之处,小草连一丝弯曲也无,甚至连脚印都没有留下,当真是踏雪无痕,无迹可寻。 二人走至片刻,四周除了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再无其他响动。 闻灵玉一路上四处胡乱看着,只有草丛偶尔蹿出的野兔,连一丝活人的气息也没瞧见,怎么看也不觉得这山有什么怪异的地方。 他有心想问几句,又瞧见李玄州正色以待,便撇了撇嘴,没有问出口。 不过闻灵玉的耐心总是不能持续太久,在安静了一盏茶的时间后,终是没忍住问道:“李玄州,这山上究竟有什么?” 李玄州脚步不停,淡淡说道:“有传闻说,山中有吃人的妖怪。” “传闻也能当真吗?”闻灵玉说:“一路上除了看见一只灰兔,其他的,我是再也没瞧见了。” 话才刚说完,草丛一阵抖动,似是为了证明闻灵玉的话,一只灰色的野兔恰巧地蹦了出来,很快又没入深处不见。 闻灵玉努努嘴:“你看,又是一只兔子。” 李玄州脚步一顿,问:“你方才看见了几只兔子?” 闻灵玉被问得一愣:“这不是才第二只。” 李玄州点点头:“如果不出意外,马上我们就会遇见第三只。” 不是说山中有妖怪吗,怎么又扯到兔子了? 闻灵玉一头雾水,但还是提起了十二分精神,打算看看是不是真的会有第三只兔子蹦出来。 二人又走了片刻后,李玄州突然停了下来。 闻灵玉怪异问道:“不去找兔子了吗?” 李玄州伸手指向前方:“它会从树旁的那堆草丛出来。” 顺着李玄州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不其然,只见草丛一阵抖动,又是一只灰兔跳了出来,然后又没入了深处。 “还真是!”闻灵玉惊道:“你怎么知道这第三只兔子会出来?” “不是第三只,一直都是同一只。” 李玄州冷声道:“你且看看四周,我们从上山开始,一直在此处来回走了三趟。” 闻灵玉揉了揉眼睛,将周围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问道:“你是说,阵法?” 李玄州点头,徐徐说道:“我们上山之时,山脚的那颗树的树皮已经剥落了一块,一截树枝掉在了地上,此为起,待我们走上一炷香的时间,东南方会出现一只兔子,此为终。” “若是不曾发现,只怕在此走上一天一夜,也不能出去。” 听李玄州这般说,闻灵玉很快便冷静了下来:“看起来这个阵法的目的是为了将上山的人困住,却不知山中有什么东西,值得布下这样一个阵法?” “想知道的话,去看看不就行了?”李玄州淡淡道:“不过当务之急,是得先破阵。” 可该怎么破阵,又难倒闻灵玉了。 闻灵玉愁眉苦思,忽而又想到了什么,扬声道:“我想起来了!” 李玄州挑了挑眉:“哦?你说说看。” “那日我同你看的书籍,似乎就提及过这般效果的阵法,树为起,兔为终,那破阵的阵眼,必定在条必经之路上,而兔子又是出现在东南方的位置,根据你同我说的八卦方位,我们需得配上八卦镜走向正东方,以镜转换方位,同时还得走出步罡图,便能破了这阵法!” 李玄州眼中满是赞许之色,继续追问道:“步罡图的走法你可还记得?” “自然记得!”闻灵玉眼中光彩流转,他微微扬起下巴,扬声念道:“乃是震兑巽艮离坎坤乾。” “而坤乾之间,就是阵眼所在,你说是也不是?” 李玄州嘴角微扬,闻灵玉的天赋再次让他惊叹:“是,你说得一字不差。” 闻灵玉一扬头,姿态恣意却又洒脱,颇为自得地说道:“我很厉害吧!” 他虽说着厉害的话,却因潇洒之姿,丝毫不见骄傲与卖弄,反而让人觉得有一股可爱来。 李玄州眼中有着自己也不知道的温柔与笑意,温声道:“是,你很厉害。” 被李玄州这么一夸,闻灵玉反倒羞赧起来,他不好意思地抿唇笑笑,很客气地恭维了回去:“还是你厉害……当然,我也不差的。” 这一下李玄州终是轻笑出声,这是发自内心的愉悦,而李玄州这一笑,让闻灵玉当即把厉害抛在了脑后,呆呆地看着李玄州,竟是怔住了一般。 看着闻灵玉这突然呆住的模样,李玄州好笑地问他:“怎么突然呆了?” 闻灵玉仿佛见到了什么不敢置信的事一般,支支吾吾道:“李玄州,你……你笑了……” “我说过,喜怒哀乐本是人之常情,难道只能你哭,我便不能笑吗?” 闻灵玉这才扭开头,别扭道:“能……自然能了……” 话说到这份上,两人便重新将这条路走了一遍,可一路上闻灵玉以一种想看又偷着看的心态,频频把目光看向李玄州。 闻灵玉实在是连藏都不会藏,次数一旦多了,李玄州就是装着没发现都难,遂无奈道:“怎么一直看着我?” 闻灵玉几乎是做贼心虚般地移开视线,嘟囔道:“我才没有偷看你……” 话是这么说,可闻灵玉心里想的,一直都是方才李玄州扬唇一笑的脸。 他知道李玄州生得极为好看,只是他眉目太过冷淡,加上一身不染尘埃的气质,只叫人觉得望而却步。 可方才李玄州那一笑,却是冰雪消融,万物皆苏。 他褐色的瞳孔就像那波光粼粼的湖面,又柔如春风,吹散了他眉眼之中的那份冷淡。 在春风散过之后,便是如同夏日般令人沉醉的笑意。 闻灵玉从没想过有人笑起来,竟会这么好看,这世上最亮的星辰也比不上他眼中的一份笑意。 叫他总是忍不住,想再看上一眼。 而闻灵玉的想法,李玄州总是能轻易地看穿,他无可奈何地摇头,说道:“莫非我笑了,就让你如此不敢相信?” 见李玄州这般说,闻灵玉也不藏着掖着了,正色上下看了李玄州一番,说道:“你看,你一直都是这副谁也别来碰我的表情,怎么能叫我不惊讶。” 对于闻灵玉的形容,李玄州皱了皱眉:“有吗?” “有有有!”闻灵玉连连说道:“就是现在这样,好像我欠了你许多银子没还一样。” 听闻灵玉越说越没谱,李玄州遂道:“你欠我的可比银子重要多了。” 闻灵玉自然明白李玄州指的是他体内的残魂,嘟囔道:“我也不想的啊,要是可以,我早还给你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李玄州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正欲说话,就又听闻灵玉问:“说起来,你为什么要找残魂?而且还这般毫无头绪。” 这个问题放在从前闻灵玉是不会问的,也许是方才见到了李玄州的笑容,叫他下意识便了问了出来,也没在意这个问题是否不妥。 李玄州顿了顿,才徐徐说道:“我是奉了师命下山。” 闻灵玉看向李玄州手腕上的珠串,又问:“这个东西也是你师父给你的?” “嗯。”李玄州应道。 “既然是你师父,那应该是个很厉害的人物,而且这残魂看起来还颇为重要,他怎么不自己下山来寻呢?” “师父他每月要在山中闭关,出山不便,所以才交付给我。” 闻灵玉的好奇心彻底被挑了起来:“你师父是谁?” 闻灵玉一个接一个的问题让李玄州微微蹙眉,原本观中之事他从不多说,可不知怎的,今日闻灵玉问,他便都说了出来。 见闻灵玉还在等着自己回答,李玄州沉吟道:“云知尘,号清妄真人。” 云知尘—— 闻灵玉轻声念着这个名字,不知为何,只觉得心头升起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感觉,飘渺如轻烟,在闻灵玉还来不及捕捉的时候,便已经散了。 闻灵玉从未有过如此感觉,喃喃道:“总觉得……我是不是听过这个名字。” 李玄州不以为然,淡淡道:“师父他名声在外,或许是你曾听到他人提起过,也说不定。” “可……” 闻灵玉还想再说,可李玄州已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他摇了摇头,止住了闻灵玉的声音,道:“到地方了,切勿分心,专心破阵。” 闻灵玉讪讪地噤声,终是把云知尘三个字,记在了心里。【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0、第 20 章 李玄州手持八卦镜,步罡踏斗,只见四周的景象都在快速地旋转,犹如漩涡一般,往最中心的一点汇去,不多时,重新换了一副面貌出现在他们眼前。 此处清风徐徐,一眼望去山脚下的风光尽收眼底,原来他们已经走至了半山腰,只是被阵法迷惑,误以为仍旧在山脚下转悠。 李玄州与闻灵玉对视一眼,两人不再多言,默契地一前一后继续往深处走去。 香山某处隐蔽的山洞内,一名身穿红衣,满头黑丝的男子正侧卧在塌上,床边还有名美貌的粉裳少女拿着羽扇轻摇。 这名男子长得极为艳丽,肤白胜雪,红衣似火,他漫不经心地睁开眸子,竟然罕见的金色瞳孔,眼波流转间,俱是勾人魂魄的妖艳之感。 粉裳少女也是长得极为美丽,可和这名男子相比,竟是生生落了下风。 只听少女娇声问道:“青离公子,怎得不再休息会?” 名叫青离的男子懒洋洋地坐起身来,以手抵颚,漫不经心道:“有个小东西破阵上山来了。” 粉裳少女只捂嘴笑道:“来了正巧,那姓易的凡人也许久不曾送人上山给您吸魂了,我这就去把人抓来献给公子。” “不急,先看看是什么人。”青离重新调整了姿势,枕在了少女的腿上。 而这一动,才发现青离的尾骨处赫然有一条白色的蓬松狐尾,正在随着他的心情轻轻地摆动着。 少女点点头,一扬手,桌面上的铜镜中便出现了一个身背木剑,样貌冷淡俊美的小道士,正是李玄州。 “是个道士。” 少女回眸,略微有些惊讶,转而笑道:“道士的元阳可是大补之物,我可都没试过呢。” 青离无趣地打了个哈欠,再一看过去时,似是瞧见了什么新鲜好玩的玩意一般。 他以手撑塌坐了起来,黑色的发丝倾泻而下,笑得妖冶玩味:“不急,让我先去同他玩一玩。” 铜镜中,李玄州恰巧回眸,视线仿佛透过了铜镜,不偏不倚地与青离对视。 “李玄州,你在看什么?” 闻言,李玄州收回视线,他方才生出一股被人暗中窥视之感,虽然他什么也没有看见,但还是正色对闻灵玉说道:“等会你小心一点。” “你可是察觉到了什么?”闻灵玉追问道。 “没有,”李玄州道:“可正是因为没有,才更要提防。” 闻灵玉点头应下,不再多问,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警惕地看着四周。 不多时,原本安静翠绿的香山中突然想起了一串快速奔跑的脚步声,还有重重地喘息声。 李玄州耳目俱佳,当即看向脚步声的来源,正发现一名身穿麻衫脚穿草鞋的男子仓皇从树后跑了出来。 这男子头发凌乱不堪,满头大汗,不时惊恐地看向身后,仿佛有什么凶猛野兽在追赶他一般。 男子看见李玄州也是一惊,随即大声呼道:“道长!救命啊!” 李玄州脚步一顿,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道长!”男子喊道:“我本是附近砍柴的樵夫,因为脚不慎被蛇咬伤没钱医治,才打算来这山中找点草药,可没想到山中有妖怪!” “那妖怪把我抓在山洞里,我也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但老天有眼,今天叫我趁机跑了出来,可我怎么也跑不出去,道长,求你救命!” 那男子说着,似是怕李玄州不相信,还撩起了右腿的裤脚,果然他的右脚脚踝处,黑黑紫紫一大片,还有两个刺透皮肤的牙印,看着好不吓人。 闻灵玉却惊道:“山里有妖怪?李玄州,你知道吗?” 李玄州神色微动,看向樵夫的眼中,似有诸多怀疑,而后才淡淡说道:“你不必惊慌,我此次上山正是为了这个。” 樵夫一听,不由面露喜色,可转而又露出了担忧的神情,他看向李玄州身后,犹豫道:“道长,你是一个人上山的吗?” 李玄州微微蹙眉:“你以为还有谁?” 闻灵玉也跟着不满问道:“对啊,有他就够了,你还想要谁呢。” 樵夫最笨,自知说错了话,脸涨得通红:“我……我意思是那妖怪厉害得很,我只是想也许人多些,胜算也大些。” 这樵夫一口气说完,又怯弱地看向李玄州,似乎生怕李玄州不高兴,抛下自己不管了。 李玄州并未在意樵夫的解释,冷淡道:“我若是让你带路回山洞,你可愿意?” 樵夫一听,哆哆嗦嗦道:“这……道长,我给你指路可好?” “你虽出了山洞,但这山中有阵法,你入了阵,一样跑不出去,只有带我去找到妖怪,方能真正脱困。” 听李玄州说完,樵夫一张脸上神情变幻莫测,最终下了决心,一咬牙道:“好!我相信道长!” 于是本是闻灵玉和李玄州的上山之路,又多了个樵夫。 那樵夫走在前头,偶尔回头看上一眼,闻灵玉本以为樵夫是在确定李玄州是否跟着,可樵夫的眼神看起来又不像落在李玄州身上,反而四处探望,仿佛在寻找什么东西。 闻灵玉纳闷了,不由问道:“这里除了你便是我,他往这看什么呢?” 李玄州眼神微沉,看向樵夫的眼中,浮上了浓浓的戒备。 这个人,来得太巧,太是时候了。 可若是说这个樵夫是妖,李玄州并未在他身上感受到一丝一毫的妖气,他身上的气息,实实在在就是个凡人。 不论这个樵夫有何目的,李玄州都必须得弄清一二。 再者—— 李玄州有种直觉,这个樵夫,并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这里除了你便是我,他往这看什么呢?” 想起闻灵玉方才的这句话,李玄州眼神越发寒冷,他快走一步,将闻灵玉挡在自己的身后,回头无声地说道:“跟着我。” 闻灵玉莫名一怔,但还是乖乖地跟在李玄州身后,没有捣乱。 樵夫在前头越走越快,不多时便带着李玄州来到了一片平地之处。 此处的树木不知为何树干俱断,只留下了矮矮的树墩,树墩仿佛被雷劈过一般,黝黑干裂。 前方有一大片半人来高的草丛,樵夫拨开草丛,一个隐藏的山洞便出现在了眼前。 甫一走入山洞,阴凉的气息铺面而来,山洞内昏暗无比,不时能听到“滴答滴答”的滴水声,地面的小石子生出了层层的青苔,脚一踩上去,湿润而滑腻。 李玄州身法飘逸,自是如履平地一般,可前方的樵夫也亦然,他穿着草鞋,竟也在这幽静的山洞里走得又稳又快,甚至连地上哪里有较大的石块也能轻易地躲开。 李玄州不动声色地跟在樵夫身后,此时山洞出现了三条岔路,樵夫脚步不停,径直往最左边的小路走去。 待他们走进小路,阵阵魅香飘散在空中,这香味中似乎还有女子娇嗔般的笑声传来,仿佛真有数名明艳动人的美人在翩翩起舞,她们抛出了挂在手臂上的披帛,勾着在了李玄州的脖颈上,娇笑着拉着李玄州进入。 可惜这勾人的美人方才碰到李玄州的衣襟,便如同遇上克星一般,眨眼间连灰烬都不曾落下,便消散不见。 狐妖的魅惑之术。 李玄州眼中冷意更甚,此时他们已走到了小路的尽头,眼前出现了一件极为奢华的房间。 房门由上等的黄花梨木打造而成,雕刻着复杂精致的图纹。 此时魅香已是浓得将他们等人包围其中,仿佛在引诱等待着来人推门而入。 但闻灵玉是魂魄,自然不受魅香所影响,李玄州更是不必多说,自他明白这是狐妖的摄心之处后,闻到的不再是香气,而是粘腻恶心的味道。 既然已走到了此处,不管这个樵夫的目的是什么,李玄州总是要看上一番,他不急着进屋,如同那日在杨宅一般,熟练地在纸窗上破了个小洞,探目看去。 闻灵玉一回生二回熟,早就李玄州的前头便偷偷看了过去。 只见屋内的桌案上燃着红烛,以及一张红色床幔的大床,透过床幔,隐约可见床上有两道交缠在一起的身影,同时还有似欢愉似痛苦的阵阵低吟声传出。 而且听这声音……似乎是男子发出来的。 闻灵玉皱了皱眉,只当自己听错了,再一细看,只见床幔忽而飘动起来,上方的男子突然转过头来,他容貌极为艳丽,有一种勾魂夺魄的妖,几缕发丝微湿地贴在了额边。 尤其那双金色的眼睛,神秘动人,就连世上最名贵的珍宝,也不能与之相比。 他缓缓地伸出舌尖,色气地舔舐过上唇,满含春意的眼中,仿佛能够激起人心底最深的欲念。 闻灵玉不知为何胸腔重重一跳,想到上回看到的洞房场面,莫名羞赧道:“这洞房……怎么和上回看到的不一样?” 而李玄州在看清房内的情形时,脸色一沉,他万万没想到竟会是一只男狐妖。 狐狸化成人形本就是生得极美,其中以女狐居多,能够以男身化为人形,更是魅惑昳丽,是人世间罕见的尤物,寻常凡人看上一眼,便会迷了心智,心甘情愿的当那榻上亡魂。 见李玄州面冷如霜,樵夫连忙说道:“道长,就是这了,你快快进去,把那里面的狐狸收了!” 李玄州冷笑一声,重复问道:“你真要我杀了他?” 樵夫点头,厉声道:“那狐妖不知害了多少人,我也是恨他恨得紧!” “本来看在狐狸化形不易的份上,我打算留他个全身,可既然你这么想死,我就成全你!” 李玄州话音刚落,抬手便是三张符篆打了出去,樵夫始料不及,这地方又逼仄狭窄,即便他躲得再快,也被其中一张符篆打在了身上。 霎时间,樵夫身上的皮肤衣着仿佛遇水融化的纸一般,大片大片地掉在了地上,樵夫一个转身,直接伸手从下巴上揭了块皮下来,露出了他原本的模样。 红衣黑发,明艳昳丽,正是闻灵玉在房中瞧见的那名男子! 在狐妖露出他原本面目的那一刻,身后那间豪华的房间也瞬间塌陷,只听见“隆隆”作响,房间似乎掉了无底洞一般,等再一看,已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 洞穴下时不时有阵阵刺骨的阴风传来,在空旷的洞穴中,仿佛幼儿的啼哭,听得人毛骨悚然。 闻灵玉不禁一阵后怕,若是李玄州刚刚推门进去,只怕性命难保。 看着静心布置的幻阵这样便被破了,青离又气又怒,咬牙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自己修炼不到家,还有脸问别人?” 青离气极,他自化形以来,还没受过这等侮辱,狞笑着道:“真是厉害的一张嘴,待会等我把你牙齿一颗颗敲掉,看你能不能说出这话来。” 李玄州冷笑:“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1、第 21 章 青离宽大的衣袖一挥,霎时间大片红色的烟雾弥漫在狭窄的小道中,这烟雾中有着极浓的香味,同时,数名女子的身影在烟雾中缓缓出现。 她们无一不是美貌动人,柔弱无骨地扭动着身躯,赤着足向李玄州走近。 这些女子的身上仅披着透明的白纱,可这白纱并没有起到任何遮挡的作用,反而有一股欲语还休的勾人感。 更难得是,她们神态各异,或娇或羞,或笑或愁,形形色色的美人,应有尽有。 可李玄州的眼中连一丝波动也无,只见他捻咒掐诀,一团金光在他手中浮现。 这些女子惧于李玄州的金光不敢上前,娇嗔埋怨道:“道长……你好狠的心,奴家好冷,你快来抱抱我们。” 李玄州伸手一扬,只见女子身上的白纱自动地飞入了他的手心,她们惊呼了一声,而后连连笑出声来。 “好坏的道长,竟然还将我们最后的衣服也撕了去。” 李玄州握着白纱,足尖在地上一点,腾空而上,白纱一圈又一圈地在空中飞舞。 白纱或是缠过她们的手臂,或是绕过她们的腿部,等李玄州停下时,这几名女子抱坐一团,竟是被白纱绑在了一起。 这些女子却浑然不怕,口中还在说着难以入耳的调笑话。 李玄州充耳不闻,双指夹住一枚符篆,口中快速地念着咒语,而后指尖一弹,符篆贴在了白纱之上,一道金光闪过,这些女子骤然间化为了几只狐狸,仓皇地向四处窜去,烟雾也开始渐渐消散。 “有点意思。” 青离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只听他嗤笑道:“这不过刚开始,你可别太得意了。” 闻灵玉一声惊呼:“李玄州,小心!” 只见一道粉色的身影如箭般刺了出来,两只锋利的爪子对着李玄州便狠狠地挠了下去,李玄州飞身一躲,身后墙面赫然出现了一道深深的爪印。 眼见偷袭没中,那道身影也不再犹豫,重新钻了烟雾之中。 与此同时,青离似乎在等待李玄州这个躲避的动作,他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迎了上去,只见一道红色的光穿过了李玄州的身体,李玄州登时停了下来,冷眼看着眼前的青离。 看见李玄州眼中有点点红光闪过,青离便知术法已成,他抚手笑道:“怪不得你对女人那么狠心,这下叫我知道了。” 李玄州神色凝重,竟没有再上前一步。 方才青离的妖术,似乎在他的心上扎了一下,可那并非是痛,李玄州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去形容这种感觉。 这让他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闻灵玉,正见到对方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 方才心头被针扎过的地方,似乎刺得更深了些,李玄州的眼眸也不由地动了动。 看到李玄州这个怪异的动作,青离的眸子不可抑制地亮了几分,他嘴角的笑意加深,果然一切都如他预想的那般。 这个道士身边,可是有个好东西。 而此时,渐渐散去的烟雾又浓烈了起来,青离却不打反逃,再次遁入这烟雾中不见了身影,李玄州抬脚欲追,却听见闻灵玉的声音突然从烟雾中传来。 “李玄州,你要去哪?” 闻灵玉一身白衣,就连皮肤也是白如美玉,一头青丝黑如绸缎,精致得仿若画中之人,他每走出一步,这个狭窄的山洞都发出了轻微的脚步声。 李玄州瞳孔一紧,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眼中的那抹红更深了些。 闻灵玉他——有了实体? 见李玄州不回答自己,闻灵玉蹙起了眉,似是在埋怨李玄州:“别走了,我们就在这休息不好吗?” 李玄州喉结动了动,没发出声音来。 藏身在烟雾中的青离,看着眼前的一切笑得玩味,中了惑心术的人,只能看到自己最想看到的东西。 而接下来,就是他拿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了。 闻灵玉看着这个不知从来冒出来的冒牌货,简直要气炸了,更不要提李玄州一副还被骗住的模样。 闻灵玉气势汹汹冲到李玄州耳边,正准备大喊上几句,还没来得及张嘴,突然只觉得魂魄被一根无形的绳子束缚住,让他连声音也发不出来,拉着他往后退去,钻进了烟雾里。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闻灵玉”自顾自地靠墙坐下,抬眸看过去:“你陪我坐坐啊。” 李玄州垂眸,盘腿坐在另一边,竟是一副静坐调息的姿势。 “闻灵玉”见他离自己这样远,不甘心地咬了咬唇,又道:“这里无趣得紧,李玄州,我们来做点有意思的事。” 李玄州这才抬眸看了他一眼,只是眼神冷冷淡淡,看不出丝毫情绪。 “闻灵玉”勾唇一笑,眼中水光荡漾:“来嘛,那个事可有意思了,我最喜欢做了,你也一定喜欢的。” 李玄州垂眸,神色微动,点头以示回应。 “闻灵玉”暗喜,正要有所动作,就见李玄州从怀中拿了本道书递给他,眼中红光闪动:“你喜欢的。” “闻灵玉”表情一顿,动作僵硬地接过书翻看了几页,刚一入眼,密密麻麻的字刺得他头昏眼花,这简直不是人看的东西。 可“闻灵玉”必须得看,这个妖术一切都是基于在真实之上。 既然闻灵玉喜欢看,那么他也得必须看。 “闻灵玉”咬着牙,忍着想把这书撕了的冲动,好不容易看到了最后一页,终于以为解脱的时候,又听李玄州说道:“背给我听。” “啪……” 手中的道书掉在了地上。 还要背? 李玄州眼中的红光跳动着:“我喜欢的。” “闻灵玉”的伪装差点因此破功,这两个人究竟是有什么癖好?他还从没见过玩这一出的。 李玄州神色依旧冷清淡然,若不是眸中红光明亮,简直叫“闻灵玉”不敢相信这是中了惑心术的人。 “闻灵玉”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生硬地说道:“我今天不想背。” 李玄州瞳孔颤了颤,眼中的红光在急速地缩小拉长,仿若竖瞳。 良久,李玄州轻轻闭上眼,近乎认命般地低声自语道:“我竟会贪图你变成人时的幻想……” 也许从那次落空的手开始,李玄州心里便存了这么个念头,只是他一直不曾发觉。 可为什么想见到闻灵玉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光是触及到这个念头,李玄州便警觉地停住了念头。 也许因为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也许答案他也不确定…… 总之太多的缘由让李玄州心头少有的沉闷起来,他此刻既然已经发现端倪,自然不会再任由对方摆布。 李玄州调息打坐,心中默念清心咒,突然只见他身上金光大作,发丝无风自动,身上散发着无上高深的道家之意,待他再睁开眼时,浅褐色的眸子冷如寒潭。 不过片刻,惑心术,破了。 眼前的人哪里是闻灵玉,不过是一名粉裳女子罢了。 李玄州的眼神在霎那间,有一丝闪过即瞬的落寞。 粉裳女子见大势不好,转头欲跑,一道凛冽的符篆打在了她的身上,只见她浑身剧烈地挣扎着,突然整个人消失不见,衣裳落了一地。 一只狐狸从衣裳中钻了出来,吱吱叫着跑开了。 虽然惑心术已解,但心中难以言说的感觉却并未消失,李玄州揉了揉眉心,低声喊道:“闻灵玉……” 没人应他。 李玄州猛地回头,山洞里除了他,再无旁人。 闻灵玉早已不知去向。 李玄州冷淡的眼顿时犹如寒冰般冷冽,“铿”的一声,他取下了从未用过的木剑,死死地握在手中。【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2-30 第22章 粉色的烟雾中, 闻灵玉迷迷糊糊失去了五感,他只觉得自己像个风筝,被那根看不见的绳索牵引着不知去了何方。 不知过了多久, 魂体的束缚感消失了,闻灵玉慢慢地找回了一点知觉,还没来得及看清四周的状况, 几声“吱吱吱”的狐狸叫先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闻灵玉用力地睁开眼睛,一个红衣男子的身影渐渐在他眼前清晰。 是先前的那个狐妖! 闻灵玉心中顿时一紧,警惕地看向四周,发现此处是一间山洞, 洞内还有许多未化形的小狐狸在叫着,红衣男子一挥手, 这些狐狸全都安静了下来。 完了,闻灵玉猛然发觉, 自己这是进了狐狸窝了。 闻灵玉登时僵在了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上方的红衣男子蹙着眉头, 眼神似乎在寻找着些什么。 他从高座上下来,不确信地围着山洞又走了两圈,在发觉自己果真看不到想看到的东西时,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闻灵玉思忖, 自己突然被抓来了这个地方,红衣男子有一副四下寻人的模样,他找的, 该不会是自己吧? 这个念头刚一出来, 闻灵玉便被惊出了一声冷汗, 这狐妖是如何知道自己存在的? 心中忐忑之时, 闻灵玉突然想起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除了李玄州,旁人并看不见自己。 念及此处,闻灵玉暗暗送了一口气,这狐狸能化成人形,想必修为定是厉害得紧,自己对上他,可没有什么把握。 当务之急,还是先离开这个山洞,找到李玄州为上。 闻灵玉绕过红衣男子,毫不停留就往山洞外飞去,可眼见洞口就在眼前,闻灵玉却仿佛撞上了一张瞧不见的大网,丝线编织而成的大网散发住缕缕红光,又重重地把他弹了回来。 红衣男子眼睛一亮,快步走到山洞前,分明他看不见闻灵玉,却还是准确地看向闻灵玉所在的方位:“我就知道你在这。” 红衣男子这话让闻灵玉一惊,难道这人,从一开始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我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这么纯净的魂魄。” 红衣男子伸出舌尖,缓缓舔舐过嘴唇,仿佛看到了世上最美味的东西一般,让他欲罢不能。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我看不见你,但我想要抓住你,可有的是办法,你也别想着逃出去。” 闻灵玉马上飞身躲在了桌子后面,这红衣男子看着吓人得很,闻灵玉才不会傻到出声去应他。 红衣男子踱步在山洞内走了个遍,眼见寻找无果,他表情冷了下来,厉声道:“你们都给我出去!” 山洞里的狐狸瞬间一哄而散,唯有藏在桌子底下的一只,它似乎惧怕于红衣男子的威严,瑟瑟发抖地不敢出去。 眼下唯一的出路被堵住,闻灵玉犯起了难,虽说红衣男子瞧不见自己,可一直这样呆着也不是办法。 闻灵玉心头是纷乱如麻,突然又想到了李玄州。 自己被捉走时,李玄州正跟那个冒牌货亲亲密密,想到此处,闻灵玉就气不打一处来。 亏他还对李玄州一百个放心,先前种种的幻术李玄州都能轻而易举的解开,怎么对着变成活人的自己,竟如此轻易地便着了道。 也不知道李玄州会和那冒牌货做什么…… 闻灵玉越想越气,仿佛此时李玄州和冒牌货已经做出了某些伤天害理,不可饶恕的事情来。 闻灵玉在心里重重地记下了一笔,等他出去了,一定要和李玄州算账! 可对于如何出去,闻灵玉现在还想不出办法来。 洞口就在他的眼前,可偏偏被不知什么宝物封锁住了,也不知那东西是什么来头,竟能克住魂魄。 闻灵玉定住心神,不管如何,他都不能放弃。 看着在洞口来回踱步的红衣男子,闻灵玉抿了抿唇,若想以蛮力攻破,得先把狐妖引开才行。 闻灵玉沉吟半晌,出声说道:“你要看见我做什么?” 听到闻灵玉的声音,红衣男子表情一喜,往前走了一步:“你闻起来这么美味,我怎么会不想看一看你?方才那个道士看见的幻想,便是你的容貌吧。” 闻灵玉掌心暗自凝聚魂力,答道:“是我又如何。” “你长得可真好看,虽说我们狐狸喜食人魂魄,但更爱一切美丽的东西,我看见你的脸,竟不忍心吃了你,你出来让我瞧瞧。” “你做梦!”闻灵玉怒道:“能看见我的,只有李玄州一个人。” 红衣男子不以为然,讥笑道:“你说的可是那个小道士?你难道还以为他能来找你吗?” “就算他逃脱得了惑心术,这个地方,岂是他这么轻易就能找到的。” “我劝你还是乖乖听话,早些出来,免受皮肉之苦。” 体内的魂力急速地在掌心凝成了一道小球,闻灵玉从桌子探出一双眼,洞口就在红衣男子的身后,他继续说道:“别妄想了,你看不见我的。” 红衣男子勾唇一笑,媚眼如丝:“看不见又如何,只要你与我快活一番,交融之后,我保证能看见你,还能让你**。” 闻灵玉心里几欲作呕,却想到这是让红衣男子放下戒备的最好时机,他压住心中恶心之感,强忍着不适说道:“是吗,那你走过来些。” 红衣男子此刻正是最蠢蠢欲动的时候,听闻这话,不疑有他,果然快走了几步,离洞口的距离更远了些。 眼见时机已到,闻灵玉不再犹豫,一个飞身至洞口,将掌心凝聚的魂力一掌打了上去! 只见山洞红光大作,红丝汇聚而成的网在闻灵玉这一掌之下,竟往洞口延伸了数尺,仿佛随时都要断裂一般。 闻灵玉心中大喜,正欲再推上一掌,突然红网猛地收缩,一个重重地回弹,打在了闻灵玉的身上。 闻灵玉只觉得一道难以承受的力量打在了自己的身上,只把他冲击得斜斜地飞了出去,撞得桌案一阵晃动。 桌底下,白色的小狐狸发出了小声的叫声,害怕得往里躲了躲。 红衣男子见状,回眸看了洞口一眼,又看向桌案的方向,冷笑道:“想跑出去?可是疼得爬不起来了?” 闻灵玉闷哼一声,强忍着不让自己痛呼出声来。 红衣男子冷哼一声,讥笑道:“动不了才对。” 只见他伸手一个召唤,洞口红光闪过,变成了一根红色的鞭子,落回了他的手中。 红衣男子握着鞭子,抬手便朝着虚空中打了下去。 明明地上空无一物,可被鞭子打过的地方,一道又一道的红光闪过,竟是准确无误地打在了闻灵玉的魂体之上。 闻灵玉只觉得魂魄疼得都快要散了,他疼得在地上不住地翻滚,可鞭子仍是次次地抽在了他的身上。 也许是二十鞭,或者三十鞭,或者更多,总之红衣男子终于停了下来,他握着鞭子,蹲下身来,轻笑道:“都说畜牲不听话的时候,打上一顿便老实了,看来你也一样。” 闻灵玉已是冷汗淋漓,他咬着牙,低声骂道:“你才是畜牲。” “哦?” 红衣男子挑了挑眉,扬手一挥,鞭尾便如蛇般缠绕在了闻灵玉的脖颈之上。 闻灵玉只觉得脖颈上的肌肤都要被这诡异的红绳给刺破了,明明触碰一下都是要命的疼痛,何况这红绳还缠住了他的脖颈? 红衣男子冷笑一声,眼睛往旁一看,正看到躲在桌底下的那只小狐狸。 他心神一动,一手抱过那只狐狸,一手握着鞭子站起身来,一步步走上了高座。 闻灵玉被生生拖拽着划出了一道长长的痕迹,突然脖颈上的束缚消失了,紧接着一张大网把他束缚其中,耳旁除了狐狸的叫声之外,还有红衣男子的嗤笑声。 “等我也把你变成畜牲,你便能认了。” 闻灵玉不住地挣扎,只觉得魂体似乎陷进了某种柔软的物件里面。 这东西带有温热的体温,还有柔顺的皮毛,魂体先前的疼痛并没有消失,反而因为这下坠时的眩晕感让他意识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这种感觉似乎让闻灵玉找到了可以落脚的地方,连带着魂魄的疼痛也消失了许多,他渐渐放弃了抵抗,任由魂魄往下坠去。 可就在闻灵玉将要彻底陷入沉睡之时,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在将闻灵玉往外推去,仿佛这片归处有什么东西在本能的拒绝他。 闻灵玉难受地挣扎,突然有人强硬地掰开了他的嘴,某种温热的,带有铁锈味的液体灌进了他的口中。 这东西甫一入口,似乎完美的将闻灵玉与这片归处融合,抗拒他的力量也消失了,闻灵玉再次缓缓下落,坠入了黑暗之中。 在意识逐渐模糊之际,只听见有人的轻笑声在耳边传来。 “喝了我的血,你可就跑不了了。” 李玄州走出山洞的时候,骤然刺目的光线让他眯了眯眼,而原本满是树墩的空地,竟在他的眼前,急速地生长着,不过片刻之间,已长成了参天大树。 李玄州手持木剑,神色冷然,突然间,只见李玄州一剑斩下,“轰隆隆”作响,眼前的一颗大树轰然倒下。 倒下的树干在瞬间化为无有,紧接着,被斩断的树木之上,重新生根发芽,比先前更快的速度,再度生长为一棵大树。 李玄州神色不变,袖中飞出数张带有金属性的符篆,分别贴在了每一颗大树上。 而后他足尖一点,身形向前纵去,足尖在树干上点过,几个跳跃之间,数道凌冽的剑光闪过,身后的树木尽数倒下,只留下符篆贴在了树墩之上。 因为符篆的压制,树木的生长不再那么疯狂,但依旧是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生根发芽。 李玄州竖起双指,在眼前划过,将灵气聚集在双目之中,细细地看过每一个地方。 他能感应到闻灵玉就在附近不远的地方,可究竟具体在什么位置,他只能用双眼找出来。 而且得尽快找出来。 可这用灵力一看,才发现这树木并非自己想象中的简单。 这里的每颗树木都被人布下了防御之下,越是用灵力看,眼睛便会如针刺般尖锐的疼。 可若是以常人的眼睛看,除了能看到树墩上一圈又一圈的年轮,旁的,是什么也看不出来的。 李玄州浅褐色的眼中已浮现了淡淡的血色,可他却浑然察觉不到痛一般,双眼不放过任何的角落,打量着这每一处地方。 突然,只见李玄州捂着眼踉跄了几步,双眼用力过度,他已有些承受不住,若是再看下去,只怕这双眼睛废了也是有可能的。 李玄州握着木剑的手一顿,没想到情况会如此棘手。 他沉吟一番,从怀中拿出了先前写好的一枚符篆。 看向这枚符篆的时候,李玄州双眼微动。 这枚符篆不是普通的黄色,而是淡淡的金色,每一道符文都有着无上的高深之意,五行之中,此枚符篆是最为纯粹的金属性。 而李玄州的停顿连片刻都不曾有,手中便有了动作。 只见他双指夹住符篆立于胸口,口中念着复杂高深的咒语,而后把符篆抛向空中,手握木剑往前一刺,符篆便被木剑穿透,扎在了剑身之上。 而后李玄州双手握住剑柄,重重地将木剑刺入地面三尺有于,符篆顺着剑身缓缓落下,在碰到土地的那一刻,符篆顿时融入了地面之中,一瞬间,李玄州手中的木剑金光大作。 金光犹如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一般,已李玄州为中心,涤荡着向外散开来。 剑身不住地颤抖着,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力量,李玄州亦然。 他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因为过于用力,手背上青筋毕露,发丝迎风飘荡,衣袂猎猎作响。 只听见一声铮鸣,剑身的抖动戛然而止,一个巨大的阵法在地面之上露出了真身,八条金色的光束直射空中,再交互交错着汇织在了一起。 金光阵,已成。 李玄州拔出木剑,他冷漠如冰的脸,在金光的照耀之下,犹如不知悲喜的天神,一步步走进了金光之中。 阵法内,这些树木犹如被燃烧殆尽的灰烬一般,纷纷扬扬地洒向空中,可这些灰烬还不曾落下,便在金光阵只有,化为乌有。 李玄州在漫天的金光与灰烬之中,手握木剑,来到了一棵树的面前。 这是金光阵中,仅剩的一棵树,也是找到闻灵玉真正的入口。 树身一点点地向外飘荡着点点绿光,李玄州眼眸微寒,一剑刺在了剑身之上,整个人突然被吸入了无底洞一般,突然便消失了原地。 再一恢复视觉的时候,李玄州发觉自己身处于一个黝黑静谧的山洞。 这个山洞的一切与他先前进入的并无一二,就连地上滑腻的石子,洞内滴答滴答的水声,都一模一样。 可见狐妖的幻术并非全然为假,先前的山洞全都按照这个真正的山洞来仿造的。 很快,李玄州来到了曾经走过的岔路口。 三条漆黑的小道一眼看不到底,无尽地往前延伸,李玄州长腿一迈,走向了最中间的那一条。 山洞里,丝竹声不绝于耳,数名年轻貌美的女子随着乐声摆动着身姿,如水蛇一般柔软,翩翩起舞。 青离慵懒地靠在塌上,一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则抱着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狐狸,小狐狸闭着一动不动,一副酣然入睡的模样。 美酒在手,美人在侧,青离笑得十分餍足。 他的笑容却不是为了眼前奢靡享乐的生活,毕竟这是他一直过着的生活,他的笑容,是为了怀中的小狐狸。 只见他手心不时顺着小狐狸的背脊抚过,他拿出了前所未有的耐心,等待着小狐狸的醒来。 这才是他最想要的东西。 洞外飞入的一道金光毫无预兆地打断了这纸醉金迷的场面,琴瑟箫笛剧裂,原本正翩翩起舞的女子,猛地回过头来,面露凶相,五指成爪,两颗锋利的尖齿暴露在外,从喉咙里发出了低低的嘶吼声。 一道灰色的人影缓缓走进了山洞内,只见来人一身简单却洒脱飘逸的道袍,头戴逍遥巾,两根飘长的发带飘荡在后,手持木剑,面容俊美,神色却冷然异常。 正是李玄州。 青离表情一顿,倏而又冷笑道:“你还真找了过来,看来我倒是小瞧了你。” 李玄州冷声反问道:“他呢?” 青离伸手拨弄着小狐狸的下巴,笑得玩味:“我就知道你身边跟了好东西,不过嘛,他现在是我的了。” 李玄州神色骤然沉了下来,青离伸出手,食指轻轻一点,那些跳舞的女子们俱都尖叫着,伸出利爪和尖牙,朝者李玄州扑了过去。 李玄州身形犹如风一般穿梭在她们其中,他不再捻咒掐诀,只挥剑斩下,分明是木剑,可他使出的剑,又狠又准,每一剑的力道,多一分则盈,少一分则亏。 女子的尖叫声接连不断,只见“砰砰砰”几道白光闪过,那些女子眨眼间全都变成了狐狸,被李玄州打回了原形,全都吱吱叫着跑开了。 青离此刻收起了脸上漫不经心的表情,抱着小狐狸站起身来,冷笑道:“还算有点本事。” 李玄州剑指青离,眉眼如霜,言简意赅道:“把他交出来。” 青离嗤笑道:“想要他,得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话音刚落,李玄州的身影突然消失在了原地,他的身影快得只留下一道白光,已避无可避的速度,对着青离便一剑劈了下去。 青离丝毫不乱,他是化成人形的狐狸,雷劫都躲了过来,又怎么能避不开区区道士的一剑? 即便李玄州找到了这里又如何,他根本没把李玄州放在眼里。 只见他不慌不忙地侧身一闪,恰好就躲开了李玄州的那一剑。 眼见果然如此,青离脸上露出了浓浓的讥讽之色,可下一秒,李玄州的手腕生生的在半空中转换了方位,似乎早已预料到青离的动作,剑身横向对着青离的手臂,截面斩下! 巨大的危机感顿时布满了青离的全身,他足尖一点,一脚踩在了桌案上,踏空而起,翻身躲过。 可这把剑离他实在太近,纵使青离的动作再快,数颗接连不断的血珠顺着剑身洒向了空中。 待青离落了地,他看着手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眼中满是杀意,厉声喝道:“你竟敢伤我!我定要你百倍偿还!” 一柄红色的鞭子突然出现在青离的手中,只见他一鞭挥下,鞭子骤然间往前伸长了数尺,李玄州身形一闪,鞭子抽在了桌案上。 只听见“轰”的一声,桌案顿时变得粉碎。 可这鞭子犹如灵活的长蛇一般,见一击未中,又长至李玄州的脚底,李玄州只觉得脚底一股刺痛感传来,他纵身一跃,数枚符篆从他的手中打了出去。 鞭身顺延向上,堪堪擦过李玄州的脸颊。 李玄州这才发现,这根鞭子上竟然还有锋利尖锐的倒刺,若是被抽上一鞭,只怕会被剐下一层皮来,实在是好歹毒的心肠。 两人的打斗竟把闻灵玉给惊醒了,他恢复意识的时候,正发现自己被红衣男子牢牢地抱在怀中。 还来不及细想其中缘由,一张嘴,便狠狠地咬了下去! 青离只觉得虎口一阵刺痛,下意识低头一看,待看清眼前的情况时,符篆已如破空之势般,凌厉地朝他飞面而来。 青离暗道不好,瞬身闪过,可这打斗之间,片刻的分神便是要了命的大忌,青离能躲开第一道,第二道却是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他的身上。 这符篆的威力非同小可,青离只觉得喉头一阵翻涌,身形不稳地晃了几步,手中的动作了也松懈下来,一口鲜血喷洒而出。 抱着自己的双手总算送了开来,有了脱身的机会,闻灵玉毫不迟疑,一个跳跃向下,跑跳着朝着李玄州扑了过去。 眼见小狐狸跑了,青离有心想夺回来,可他现在受了伤,万万不敢与李玄州硬拼,犹豫不过片刻,青离转身一跃,化为一道红烟消失在了山洞中。 李玄州抬脚欲追,却看见一只浑身雪白的狐狸朝着自己熊扑而来,那表情看着,竟有一丝可怜兮兮的委屈。 李玄州原本打算挥开的手动作一顿,又在半空中却生生地收了力道,两手一接,稳稳地把狐狸抱在了怀中。 闻灵玉抬手就又气又委屈地拍了李玄州一下,然后一抬手,却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变成了毛茸茸的爪子,他惊恐地看着李玄州,张嘴想问李玄州怎么回事,可一出声,只发出了“吱”的一声。 这显然不是人能发出的声音,闻灵玉急得“吱吱”乱叫,一时无法理清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李玄州无奈地摇了摇头,肯定道:“你变成狐狸了。” 闻灵玉:“吱吱吱!” 他不要变狐狸! 小狐狸的两只小爪子还扒拉在李玄州的胸口,睁着黑黝黝的眸子,可怜巴巴地看着李玄州,毛茸茸的耳朵还无辜地抖了抖。 神使鬼差的,李玄州伸出手,在那毛茸茸的耳朵上搓揉了一番。 李玄州从未抚摸过任何生灵,可现下手心传来柔软毛绒的触感,再加之知道这是闻灵玉,竟让他有些不愿松手。 被这一抚慰,闻灵玉舒服得眯起了眼,喉咙里也发出了“咕噜咕噜”的餍足声,尾巴都舒服得晃了起来。 李玄州惊于闻灵玉的反应,动作一停,问道:“你很享受?” 闻灵玉:“!” 为什么被摸耳朵这么舒服! 而且李玄州为什么要停下来! 他顿时装作凶巴巴的模样,想借此掩饰自己方才的丑态,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一爪子就拍了过去。 李玄州一把握住粉色的小肉掌,指腹在娇嫩的肉章上揉捻一番:“变成狐狸也这么闹腾。” 而后另一只毫不客气地顺着闻灵玉的背脊,又上至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 粉色的肉掌往里缩了缩,又舒服得伸展开来,闻灵玉最终屈服在这种极为享受的状态下,不自觉地探着小脑袋,蹭了蹭李玄州的胸口。 李玄州好笑地问道:“不生气了?” 生气? 闻灵玉突然就想到李玄州和冒牌货的事,龇着牙“吱”了一声,可惜在李玄州的魔掌之下,闻灵玉这一声极没有震撼力,仿佛是舒服得叹出了声。 木剑还掉落在地上,李玄州两手抱着闻灵玉,竟连弯腰也不愿了,只见他足尖在剑身上一点,木剑腾空而起,李玄州伸手握住剑柄,利落地将木剑背在身后,不过是一个眨眼的工夫,手掌又重新落下,继续抚摸着闻灵玉。 “走吧,得找到那狐狸,把你变回来才是。” 闻灵玉却不愿意了,一跃从李玄州的跳下,落地时还不稳地晃了晃。 怀中骤然落空,李玄州皱了皱眉:“你要做什么?” 闻灵玉哼了一声,低着头用爪子在地上划拉着什么。 李玄州走过去一看,只见地上歪歪扭扭四个大字:“冒牌货呢。” 李玄州:…… 原来是找他算账来了。 李玄州言简意赅:“被我打回原形了。” 闻灵玉也不在意自己说得话李玄州能不能听懂,气呼呼地直叫唤:“吱吱!” 他问的是李玄州跟那冒牌货做了什么! 他可记得很清楚,自己被掳走的时候,李玄州看着那冒牌货,可是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李玄州垂眸,淡淡道 :“是我一时不察中了狐妖的道,再者,我与你都不曾做过什么,又怎么可能与冒牌货有一二关系,不过是叫他背书罢了。” 闻灵玉抖了抖耳朵,狐妖多懂魅惑之法,结果李玄州口中的着了道,竟然只是要对方背书? 想一想那冒牌货怕是气得要吐血,闻灵玉不由得尾巴也摇了起来,脑袋一撇,算是将此事揭过。 他觉得自己十分大度,抬头挺胸,十分骄傲地迈着步子走到前方,还回头看了李玄州一眼,催促着他赶紧跟上来。 李玄州看着巴掌大的闻灵玉,有心想把他抱在怀中,可看着他脸上毫无自己是只狐狸的自觉,便没说出口,长腿一迈,瞬间甩开了闻灵玉一大截。 闻灵玉只觉得自己险些没被一阵风刮起来,踏踏踏地追了上去。 走了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闻灵玉已是累得走不动道了,他看着李玄州的背影又快又利落,丝毫没有等他的意思,当即又是“吱”的一声,不动了。 李玄州回头看他:“走不动了?” 闻灵玉累得耳朵都耷拉了下来,很没精神地抖了抖,恹恹地看了他一眼。 李玄州无奈地摇摇头,似是拿闻灵玉没有办法,他蹲下身子,朝闻灵玉伸出手:“我抱你。” 闻灵玉的耳朵瞬间便立了起来,小腿一蹬,便跳在了李玄州的肩上,尾巴还不安分地扫来扫去。 开什么玩笑,就算他变成狐狸了,他也不要李玄州抱! 李玄州伸出的手落了空,他动作一顿,随即又自然地放了下来,一言不发,抬脚往前走去 山洞阴寒,冷冰冰的毫无温度,不时有滴滴答答的水珠落下,鼻尖嗅到的空气也是凉飕飕的。 不知是不是闻灵玉变成狐狸的缘故,不消片刻,身子便冷得抖了抖。 此时李玄州的优势便显了出来,他身上热乎乎的,与这阴冷的山洞形成了格外对比的明显。 闻灵玉索性四肢一摊,趴在了李玄州的肩上,只用软软的肚皮贴着,拼命地汲取着李玄州身上的体温。 而原本一向四平八稳的李玄州,似乎脚底打滑般,踉跄了一下,闻灵玉便斜斜地顺着李玄州的肩膀滑了下去。 闻灵玉:“吱!” 李玄州是不是故意整他来着! 阴寒刺骨的冷气四面八方地向闻灵玉涌来,闻灵玉刚落到半空中,一只大手便把他捞了过来,抱在怀中。 “此处石子湿滑,行走不便,你再趴我肩上,掉了我可就不管了。” 闻灵玉只觉得自己落入了一个暖烘烘的怀抱,而且李玄州身上还有很淡的草木香,分外好闻,比他先前趴肩上的时候好受多了。 闻灵玉也不在乎抱不抱的问题了,他舒坦地伸了个懒腰,又蹬着爪子调整了个姿势,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些。 只是刚一躺好,闻灵玉便瞧见李玄州的肩上出现了个灰扑扑的爪印,正是自己的杰作。 想到这李玄州格外爱干净的毛病,闻灵玉老实得一动不动,正以为李玄州会一脸嫌弃,没想到他只是淡淡看过那个分外明显的爪印,抬脚便走,全然当没看见一般。 闻灵玉:“吱?” 他怎么不嫌脏了? 李玄州反问:“你会同一只狐狸计较这些吗?” 闻灵玉:“……” 不对,怎么自己变成狐狸了,李玄州还能听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闻灵玉好奇,抬头又“吱”了一声。 李玄州淡淡道:“都说狐狸狡猾多端,你就算变了狐狸,还是只傻狐狸。” 闻灵玉气得当场就要挠他,李玄州伸出手掌覆在了闻灵玉的头顶,不轻不重地揉着:“别闹。” 最终,闻灵玉屈服于李玄州的魔掌之下,很没有骨气地收起了爪子,转而又在李玄州的衣领上留下了几个爪印,算是对傻狐狸三个字的回击。 李玄州带着闻灵玉走出山洞,再次来到了先前的岔路口,他略一停顿,也没见拿出个罗盘来定方位,径直走向了最右边的小道。 闻灵玉两只爪子搭在李玄州的手臂上,探出个脑袋四处乱看。 只是没多久,他们眼前出现了一堵厚厚的石墙,再无其他,显然这是一条死路。 李玄州似早已预料到这场景,当着闻灵玉的面,从怀中拿出了一张符篆,闻灵玉脑袋一转,眼尖地看到李玄州的锁骨偏下的方位,有一颗小痣。 一颗小痣没什么稀奇的,可闻灵玉却觉得这颗小痣长的地方,实在是有些妙。 李玄州一向是清冷禁欲的,衣裳永远都是严丝合缝地挡住了胸口,谁能想到就在那领口之下,有一颗小痣? 就好比美人眉心的花钿,增添了几分韵味,但李玄州的这颗小痣,则是更加隐秘。 察觉到自己在想什么,闻灵玉顿时脸色有些精彩。 他做什么去在乎李玄州哪里长了小痣,难不成变成了狐狸,竟也变得痴迷美色了起来? 李玄州全然不知闻灵玉所想,只见他一手抱着闻灵玉,一手夹着符篆,低声念着道家咒语。 符篆上散发着浓浓生机的草木气息,李玄州利落地打出符篆,贴在了石墙之上。 符篆骤然青光大作,石墙轰然作响。 一道道缝隙顺着符篆蔓延开来,仿佛在湖泊中丢入一颗石子,缝隙顺延而上,遍布了整个石墙。 随着缝隙渐渐变为巨大的裂缝,石墙一阵晃动,就连地面也起了细微的震动。 第一片墙片剥落,犹如决堤之坝,一发不可收拾,巨大的石块从墙面上掉落,砸在了满是水洼的地上,溅起了小小的水花。 李玄州一挥手,一道结界自他面前铺展开来,将那些石块与水花隔绝开来。 闻灵玉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李玄州还是李玄州,连一点水花沾不了他的身。 “轰隆隆”声不断,等到最后一块石块落下,眼前骤然白光大作,出现了一个草绿花香的地方。 一只巨大犹如小山般的狐狸正趴在草地上,慢慢地睁开了眼睛,金色的瞳孔居高临下地看着蝼蚁般渺小的李玄州,轻蔑而鄙视。 第23章 狐狸睁开眼的瞬间, 小山般的利爪猛地砸向了李玄州。 “轰隆”一声巨响,地面出现了数丈深的坑底,李玄州早已借木剑之力, 握着剑柄,盈盈地漂浮在空中。 狐狸发出一声粗重的喘息,口吐人言:“不知死活的道士。” 李玄州蹙眉, 这赫然是青离的声音。 可见这狐狸周身不见一点伤,他手臂上原本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也愈合如新,不见一点疤痕。 这中间不过半个时辰, 李玄州深知那一剑的伤害,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复原, 他抬眸看过这一方空间,灵气浓郁, 甚至还有一方灵泉,灵泉上白雾缭绕, 甚至还有肉眼可见的星光,这是灵气化为实质的象征,在轻盈地飘荡着。 此处竟是个洞天福地。 下一瞬, 狐尾掀起了滔天的巨风, 在空中重重地扫过。 巴掌大的闻灵玉直接被风吹落,犹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直直地往下落去。 李玄州眼神一紧, 身子猛然俯冲, 一把捞起闻灵玉塞进了怀中, 冷声道:“呆好, 别乱动。” 也许是闻灵玉此刻是一只狐狸的缘故, 他看着眼前的青离,是前所未有的害怕,仿佛是体内自带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想向青离臣服。 察觉到闻灵玉在他怀中不停地发抖,李玄州还分得出心神来问他:“你害怕?” 闻灵玉抖着嗓子,“吱”了一声。 李玄州道:“你跟莫如楚怎么说的全忘了?” 闻灵玉答不上话来,他说不出是更害怕还是更担心,此刻更是恨透了自己变成狐狸这副没用的样子,咬紧牙关,让自己不至于怕得发抖。 李玄州飞身躲过朝他扫来的狐尾,冷声道:“有我在,你怕什么。” 话音刚落,李玄州袖中飞出数枚符篆,稳准狠地打入了地面之中。 符篆发出一道金光,便没入地面不见。 见李玄州的符篆并不打向自己,青离鼻头发出一声气焰,直接一掌把地面给掀起了数尺,其中一枚尚来不及隐遁的符篆,竟被青离给拍了起来,变成了废纸散在了空中。 青离金色眼中满是轻蔑,嗤笑道:“死到临头还想布阵?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 青离抬起头,喉头中发出一声犹如雷鸣般的嘶吼,后爪微微弯曲,而后猛地一跳,直接超李玄州扑来。 李玄州足尖在青离的头上一点,飞向空中,他咬破中指,在木剑上一划而过。 木剑仿佛注入了某种力量一般,发出了阵金光。 李玄州抬手,一剑斩下,竟连空中飘荡着的灵气都被他劈开了三分,一道金色的圆弧顺着剑身蔓延而下,直逼向青离的狐尾! 青离虽化成了本体,但他却不像庞然大物那般笨拙,反而轻巧地一跃,重重地跳在了灵泉之中。 顿时,这片空间犹如下了一场雨,点点水珠落下,打湿了李玄州的发丝。 眼见一击未中,李玄州挥手一洒,又是数张符篆飞出,符篆在空中金光闪动,分别没入了不同的方位,遁入地面,再难寻觅。 方才听青离说起“布阵”二字时,闻灵玉便忍不住探了双眼睛出来。 看出符篆落入的方位,闻灵玉双眼一紧,李玄州当真是在布阵! 先前被青离破坏的方位,正是乾! 可青离哪里会给他布阵的机会,他尾巴高高地竖起,原本柔软的毛发犹如钢针般锋利,只见他狐尾猛烈地扫过,漫天遍雨的钢针几乎是避无可避地朝李玄州打来! 李玄州抬手便是一张符篆贴在了自己的身上,下一瞬,他便消失在了原地,神乎其技般地出现在了坤的方位。 正是离灵泉最近的位置! 一道迅如疾风的金光朝青离刺来,尽管这道金光与青离的身形比起来,犹如蚍蜉般渺小,可青离还是从中感觉到了毁天灭地的力量。 本能让青离纵身一跃,避开了李玄州的这道攻击,没想到瞬间金光消散不见,一面八卦镜突然出现在青离的头顶。 八卦镜中镶有天干地支的字符,在缓缓地转动着,无上的道家之意光耀大地,遍布整个空间当中。 顿时,青离仿佛被人生生按在了地上,猛地一顿。 李玄州漂浮在空中,衣袂飘簌簌抖动,双手在快速掐诀念咒。 金色的字符带着沧桑的古意,八卦镜的齿轮徐徐转动,随着天干地支字符的变化,每转动一次,仿佛泰山压顶一般,青离的身形便肉眼可见地往下沉了一分。 于此同时,李玄州打入地面的数道符篆突然一道光束直通天际,光束在快速地互相交织,竟是与八卦镜组成了上下相生之术! 原本是为了躲避剑光,可没想到那不过是诱敌之法,真正等着青离,却是这面八卦镜。 青离扬首长吼,只见他通体发光,眼睛却在看到缺了一角的方位时,阴狠欲裂。 李玄州暗道不好,可为时已晚,青离以震动山河之势,重重地此处攻去。 八卦镜突然一阵摇晃,点点金光从字符中洒落,仿佛快要消散了一般。 即便阵法没有大成,李玄州已没有机会再等下去,正欲挥剑斩下,只听见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青离已冲出了破损的方位,一跃而出,利爪朝李玄州迎面而来! 李玄州生生止住了念咒,翻身一避,可他的动作再快,也被青离的一掌拍在了背脊之上。 李玄州只觉得喉头血腥气翻涌,险些从空中坠落下去,他借力在青离的背上一点,才堪堪站稳了身形。 他还是有些高看了自己,可现下看来,势必将阵法中破损的符篆补齐,否则以他目前的道行,还支撑不了阵法的运行。 念及此处,李玄州握紧了剑柄,不再做无谓的攻势,收回八卦镜,纵身向破损的方位飞去。 可青离却不给他这机会。 只见青离一跃而起,朝李玄州飞身而来。 李玄州快得只见一道白光闪过,穿梭在青离的利爪之中。 青离俨然是不给李玄州逃离的机会,方才从阵法中脱身,此刻他身上凶意滔天,恨不得扒下李玄州一层皮来,攻势越发逼人。 李玄州面上愈加凝重,他本就负了伤,加上方才催动阵法已耗费了他不少体力,现下看着还能躲开青离的攻势,可若是时间一长,迟早会被青离一掌拍成肉泥。 必须得快些想个办法出来。 可李玄州面对青离的攻击,已是有些强弩之末的意味来,又何来分出心神想出别的法子? 就在此时,李玄州却觉得胸口一阵窸窣,低头一看,闻灵玉从他的怀中一跃而下,跳在了青离的身上,又骨碌碌地滚到了地上,头也不回地跑向了破损的方位。 李玄州瞳孔一紧,青离也似有所有察觉,回头一看,扬首一阵怒吼,天地都为之一颤。 闻灵玉几欲在这声嘶吼中跪倒在地,他足尖用力一缩,仿佛被尖细的石子刺了一般,闻灵玉一声吱吱,肉垫生疼。 可在这钻心的疼痛当中,对青离血脉中带来的惧怕,似乎被冲淡了一些。 仅仅也就一些,仿佛是一片大海中,用叶子捧起一抹水那般多。 可就这一些,对于闻灵玉来说,也成了救命稻草一般,他不要命地往前跑去。 但他身形实在太小,乾方位明明就在眼前,可纵使在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乾离他的距离,似乎还是那般遥远。 突然,身后一阵凛冽的大风袭来,吹得闻灵玉向前一连翻了几个滚。 闻灵玉回头一看,青离的利爪正离自己只有一步之遥,尖锐锋利的爪子散发着冷银的光辉,只要他往下一挥,便能当场要了自己的命。 但在青离的利爪之上,一道金色的丝线死死地缚住了他,让他再不能往前迈进一步。 金线陷进了青离的皮肉当中,点点鲜血顺着金线凝成了血珠落下。 在金线的另一头,李玄州的双手也是亦然。 金线在他手掌上缠绕了数圈,勒进了他的掌心之中,金线绷得又紧又直,仿佛随时都会断裂一般。 李玄州死死地拉住金线,竟以他一人之力,足以让青离无法再动弹。 在看到颗颗血珠从李玄州的指缝中低落的时候,闻灵玉眼神蓦地一紧,而后不再犹豫,撒开了腿拼命地往前跑去。 明明浑身的皮肉累得都要融化了一般,明明每跑出一步,肉垫的剧痛也随之加深,可闻灵玉的速度却越来越快,他一刻也不敢让自己松懈,他只知道,乾就在眼前,而李玄州,就在他身后。 终于,眼见乾离自己只有一步之遥,闻灵玉边跑边扭头,“吱”了一声。 喉头的血腥气越来越浓,李玄州强忍住这翻涌的血腥气,扬声道:“第一句。” 闻灵玉听明白这话的意思,一跃跳进了被青离砸出的深坑之中,划破肉垫,就着血液在地面上轻轻一点,而后没了动作。 闻灵玉回想起李玄州写符时的手法,他闭上眼睛,长舒一口气,心中清静如自在。 震离坎兑,翊赞扶将,乾坤艮巽,虎伏龙翔。 这十六个大字带着奥妙的道意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当他再睁开眼时,疼痛与害怕都已从他心中消散,眼神清明万分。 分明是在狐狸的身体里,可当第一笔落下,犹如笔走龙蛇般,闻灵玉连一丝停顿犹豫也无,一气呵成地写下了堪称完美的咒语。 符的载体并非只有符纸一种,枣木、红砖甚至于石块都能进行撰写,更甚者,某些修炼阴毒之术的人,以活人作为载体,将咒语写在活人的胸膛和四肢之上。 此处洞天福地,灵气浓郁,而大地乃是根本,李玄州当初能在山脚下用树枝布出阵法,如今闻灵玉自然可以以地为符,已血做引。 漂浮于空中的李玄州,瞳孔中满是震惊。 只见符文发出灿烂夺目的金光,将闻灵玉的身形笼罩其中,而后金光一闪,已没入地面之中,符篆已成。 从未有人能第一次写咒语便能成功,饶是他在观中修行多年,也是第二次才能真正地写出一张成功的符篆。 而李玄州之所以让闻灵玉写,只想着他能将咒语写出来,而至于是否能生效的问题,他自然有办法解决。 可眼前的一幕,让李玄州心头深深地为之颤动。 紧绷的金线已经到了极限,发出了“嗡嗡”的嚎叫声,只听见“绷”的一声,金线骤然断裂,线头在空中飘荡中,而后缓缓落下。 一直紧紧拉住金线的李玄州身形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突然的松懈让李玄州压抑的鲜血喷口而出,跌落在地。 此时青离一声愤怒滔天的巨吼,响彻在这片天地之间。 闻灵玉早已累得瘫倒在地,虚虚地喘着气,一抬眼,青离的身影拔地而起,他高高地举起了利爪,仿佛一座大山般从天而降,带着绝对的威压气息,朝自己迎面袭来。 瞳孔中,青离的巨爪越来越大,在这短暂的一息之间,闻灵玉微微转动了眼珠,看向了不远处的李玄州。 他看到一向清冷的李玄州,脸上竟露出了竟似于慌乱害怕的神情。 闻灵玉颇为自嘲地想到,总算是在他临死之前,看到李玄州变了脸色。 这么算来,这一次,终是他占了上风。 一柄木剑从天而降,剑身金光大作,以踏破凌空之势直疾而下,一剑穿透了利爪! 滴答…… 剑尖上一滴鲜血落下,染红了草地,也拉回了闻灵玉出神的心思。 他怔怔地看着悬在上方仅一次的巨爪,因为掌心穿透带来的痛苦,巨爪猛地缩紧,似乎想将木剑捏碎。 青离痛呼的嘶吼声如铜钟撞击般响彻不已,李玄州不知何时再度施法漂浮于半空之中,结印的手不停地颤抖着,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与青离的力量对抗,额间冷汗落下。 青离的嘶吼挣扎不断,剑身之上竟出现了一条细微的裂痕,李玄州维持着结印的手势,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滑落。 他分明已是如此狼狈,可在他眼中,丝毫没有退缩与怯弱。 突然,只见李玄州双手骤然成掌,一声喝道:“起!” 只见木剑飞扬而上,连同着青离的巨爪,高高地举起,而后猛地一落,仅露出半截的剑尖凌厉地插/入地面之中! 消失的八卦镜再度出现在空中,金色的符文照耀在这片天地之间,缓缓地转动着。 断裂的金线不知何时缠上了青离的脖颈,金线的另一头,李玄州猛然一拉,竟将青离巨大的身形生生地拉入了八卦镜之下! 金光闪耀,道意高深,金色的符文犹如齿轮一般,古老而缓慢地转动着,地面上的阵法重新亮起了数道通天般的光束,正与八卦镜中转动的符文完美的相接! 李玄州神色冷然,眼如冰霜,双手在快速地变换着结印的动作。 只见他每结印一次,悬挂在半空之上八卦镜便会往下压一分,同时,本困在八卦镜与阵法之间的青离,竟被生生地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八卦镜与阵法散发出的光芒越来越亮,几乎没过了青离的身形。 李玄州强忍着阵法反噬带来的痛苦,双指并拢,指向八卦镜,冷声吐出一字:“落!” “轰!” 八卦镜犹如泰山一般,重重地砸了下去! 霎时间狂风大作,漫天飞尘,天地都为之一颤! 灵泉也在这场声势浩大的战斗中毁去,彻底幻化成一场雨,纷纷扬扬地洒落,只是还不曾落到地面之上,便已幻化成星光点点,消散在半空之中。 闻灵玉被这阵飓风刮向空中,只觉得头晕眼花,世界颠倒,突然,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牢牢地接住了他,抱在了怀中。 狂风在渐渐消散,待李玄州抱着闻灵玉缓缓落下时,漫天的飞尘在逐渐消散,眼前的一幕,已是另一幅场景。 原本的洞天福地已成了残垣断壁般的存在,巨大如山的狐狸也消失不见,他已变成了人形,不知死活地躺在数丈深的地坑之内,手掌还被木剑穿透刺入地面,红衣也变成了破布,满身皆伤。 闻灵玉抬眸:“吱?” 李玄州道:“他还没死。” 话音刚落,青离微微动了动身子,似乎想撑着地面站起身来。 可这一动,刚好牵动了钉在了地面上的手,只听见他发出一声惨叫,哀嚎不已。 眼见青离站都站不起来了,闻灵玉直接蹦了下来,朝着青离就是一爪子挠过去! “吱吱吱!” 虽然知道青离听得懂,李玄州还是很贴心地替他翻译:“把他变回去。” 青离抬起头,眼中满是惧恨和后怕。 他露出原身都不是李玄州的对手,此刻这副狼狈的模样,怕是李玄州动动手指,便能要了自己的命。 若是李玄州能不杀他,于他来说,已是最好的后果。 青离咬咬牙,咽下几欲吐出的鲜血,反问道:“我放他回去了,你能放过我?” 李玄州冷声道:“不能,你吸食凡人魂魄,天都不能容你。” 天不能容这狐妖,可这狐妖又怎么会好好地活在香山上? 闻灵玉回头,又是“吱吱”了几声。 李玄州弯腰,把闻灵玉从青离身旁抱起,淡淡说道:“因为此山有灵,所以天劫落不到香山之上,他若是下山,便是死路一条,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他才一直躲在这山上。” 青离眼中闪过一抹冷意,道:“你脑袋转得还挺快,可你既然不放过我,我又何必放过他?” 李玄州眼眸阴沉似水:“我没在和你谈条件。” “既然没谈条件,你只管杀了我便是,又何必多费口舌?” “再者,你若是真不在意旁边这位,中了摄心术之后,又怎会见到他的容貌?” “说起来,”青离舔舐过嘴唇,不怀好意地说道:“他相貌确实一等一的好,那腰身也是诱人得紧,若是和他做一做那快活之事,想必也是美妙得很。” “啪啪啪!” 三个凌空抽来的巴掌重重地打在了青离的脸上,青离啐得一口吐出满口鲜血,猛地扭头,眼神狠辣,看着似是恨不得拔下李玄州一层皮来。 “死到临头还敢口出妄言。”李玄州神色犹如寒冰般阴冷,仿佛此时的青离,在他眼中已经变成了一个死人。 “哈哈哈——” 青离骤然仰天大笑,厉声道:“你越是在乎他,我便偏偏不放了他,有本事你便杀了我!” “你既不放了我,我又怎么可能愚笨让你如意!” “我死了之后,有个如此难得纯净的生魂陪我作伴,也是不错的。” 李玄州瞳孔骤然缩紧,冷声问道:“你说什么?生魂?” 青离打定注意李玄州不敢杀他,眼神更加猖狂:“你难道不曾发现,你身边这个,是生魂?” 闻灵玉探出脑袋,耳朵无辜地抖了抖:“吱?” “什么是生魂?” 李玄州沉吟一番,徐徐说道:“阳寿未尽,而魂魄离体,是为生魂。” “不错!”青离大笑道:“故而只要找到身体所在,你还能有还阳的一天。” “所以,你若是不放我,不仅仅是让他再无法成人,更是断送了他还阳的机会!” 闻灵玉身形骤然一僵,似是被这消息惊呆了一般。 李玄州深知闻灵玉此时心中必定无法平息,他最念之事便是投胎,原本以为自己是漂泊无依的魂魄,连生前的记忆都没有,才导致无法投胎。 如今得知竟还有还阳的机会,又如何能冷静得下来? 他会不会求自己放过青离一命? 突然闻灵玉纵身一跃,跳到了地上,蓬松雪白的狐尾像炸开了一般,高高地竖起,几步便冲到了青离的面前,几爪子挠下去,愤怒地吱吱叫着。 “你知道我是生魂还成心把我变成狐狸!你这个臭狐狸!” 青离冷不防被他挠了几爪子,不怒反笑:“你现在和我可是同类,你骂我,可是把自己也一块骂进去了。” 闻灵玉发泄完心中的怒火,扭头又对李玄州吱了一声。 李玄州眼神微动,竟一时回答不上来。 青离见状,冷笑道:“他一个道士哪来的能耐把你变回去?此乃我狐妖一族的秘术,你入了狐狸的身,又饮了我的血,若是他强行把你抽离,只怕不消片刻,你便会散得一干净。” “再者,若是一个时辰之内,我不放你出来,你便会彻底和这具身体合二为一,届时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你也永远都是一只狐狸。” 闻灵玉才不信这狐狸的鬼话,扭头问李玄州:“吱?” “他说的是真的?” 李玄州却蹙起了眉头,看起来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青离把李玄州的神色看在眼里,心中越发得意:“你若肯以道心起誓,我放他出来,你不伤我,并且再给我磕三个响头,我还能考虑考虑,要不然,我拼死也会带着他一起上路!” 李玄州重新把闻灵玉抱在怀中,伸手在雪白柔软的狐尾上抚过,按下了闻灵玉的愤怒,口中却道:“还挺舒服。” 闻灵玉气得张嘴就要咬他:“你舒服你来当狐狸!” 锋利的尖齿在李玄州的虎口上只留下了淡淡的齿印,李玄州颇为惋惜地叹了口气:“你当真不愿意?” 难不成李玄州还喜欢上这只狐狸了? 闻灵玉更加愤愤,态度坚决:“吱!” “不愿意!” 李玄州这才作罢,转眸看向青离:“你刚刚说什么?” “你!” 青离气得几欲吐血,合着他刚刚的话,这道士竟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行了,我也不在乎,”李玄州摆手道:“易江原和你什么关系?” “姓易的凡人?”青离不屑道:“不过是给了他点蝇头小利,他便每月送几个人上山给我吸食魂魄,凡人而已,不值一提。” 李玄州接着道:“所以你在山下布下阵法,不仅可以防人上山,还能将那些无辜的人送到你的口中。” 青离突觉不对:“你问这个做什么?” 李玄州冷声道:“我问个明白,自然也让你死个明白。” 青离大惊,骇道:“你要杀我?” 话音刚落,只见一道法决朝自己打来,青离手掌被钉在地面之中,几乎是不能动弹,可他在那道法决之中,却感受到了无比恐怖的气息。 求生的本能让青离往旁一躲,只听见“呲拉”一声,木剑将他的手掌又割开了三分。 可即便青离想躲,又能躲到哪去?依然是大半的法决打在了自己的身上。 青离体内是几欲碎裂的剧痛,他不敢置信道:“你当真要杀我?这个生魂你不管了?” “杀你就杀你,哪来那么多废话!” 李玄州说完,手心又凝出了一团法决,眼看就要挥手打出,青离是万万不敢再接第二道,当即求饶道:“别杀我!我还有许多宝物,我愿意全部献上给你!” 李玄州手中一顿,青离正以为此话戳中了李玄州的软肋,下一秒,就听见李玄州冷声道:“你放心,杀了你之后,你的老窝我自会抄得干干净净。” 又是一团法决打在了青离的身上,青离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已是头都抬不起来了,浑身的骨头仿佛碎了一般,五脏六腑被骨头穿透,是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 青离一口鲜血喷出,隐约可见鲜血中深褐色的肉块,李玄州毫不手软,对他已是杀意尽现,青离已头抢地,连连说道:“只要你不杀我,我马上把这生魂放出来,从此呆在山中再也不害人!” 李玄州挑了挑眉,转眸问闻灵玉:“你相信?” 闻灵玉从未见过李玄州这般冷冽的手段,还未来得及答话,就听见李玄州说道:“狐妖最是狡猾奸诈,这样的话,我可不信。” 青离唯恐那第三道法决落下,自己小命不保,连连说道:“我现在便他放出来!” 说完,似是生怕李玄州不相信一般,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施法。 只见闻灵玉缓缓飘向空中,犹如根根红线的鲜血自狐狸的口中流出,再传至青离的体内。 正是青离自己的血。 闻灵玉的魂魄在狐狸的体内若隐若现,随着最后一滴血的流尽,闻灵玉的魂魄彻底从狐狸之中挣脱,轻盈地落在了地上。 “李玄州!” 终于从狐狸的壳子里出来,闻灵玉欣喜地动了动胳膊,很是满意,却见到李玄州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闻灵玉莫名一怔,难不成李玄州还真喜欢那只狐狸? 再扭头一看,那只小狐狸刚一落地,便早已跑没了影。 施法将闻灵玉放出来后,青离体内已是一点灵气也无,他此刻已是我为鱼肉人为刀俎,讨好地问道:“这样你可满意了?” 李玄州的褐色眸子犹如千年寒潭般冷冽,嘴角竟有一抹冷笑:“满意?我自然很满意,当然,我也会让你满意的。” 闻灵玉不禁打了个冷战,可又看着李玄州移不开眼。 李玄州这冷到极致的模样,对自己竟有一股绝对又危险的——吸引。 第24章 青离顿觉危险, 颤声问道:“你……你要如何!” 李玄州不答,反问闻灵玉:“他打了你几鞭子?” 闻灵玉:“啊?” 魂体上的剧痛这才后知后觉地传来,闻灵玉只觉得浑身上下哪哪都疼, 脖颈处的伤口想碰又不敢碰,疼得他龇牙咧嘴。 李玄州眼神骤冷,眼神如刀子般扫过青离:“三十一道鞭痕, 不一一还给你,可真是有有点对不住。” 话音刚落,木剑陡然幻化成长鞭,出现在了李玄州手心。 李玄州握着鞭子的手修长有力, 骨节分明,手背上青筋毕露, 似乎将全身的力气都汇聚于手掌之上。 只听见“啪啪”两声,鞭子在空中狠狠地划破风声, 朝着青离就甩了下去! 青离痛得一声大叫,求饶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 又是数鞭落下! 一瞬间,青离脸色惨白,冷汗淋漓。 被鞭子抽打过的地方又疼又烧, 李玄州的动作又快又狠, 不过瞬间,三十一鞭抽完,青离活活去了半条命, 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瘫在地上微弱地喘着气。 闻灵玉在一旁骤然明白, 李玄州这是在给他——出气? 那么他显形的那一刻, 李玄州皱起的眉头, 也是因为看到自己身上的鞭痕,才会由此反应。 对待妖狐,闻灵玉可没有多余的同情心泛滥,这妖狐不知吸了多少无辜之人的魂魄,打他一顿鞭子,于那些人命而言,可真是算不上什么。 此时眼看李玄州双指夹住一枚符篆,青离不知哪来的力气,撕扯喉咙喊道:“道长!我已把这生魂放了出来,你就饶我一命吧!” 李玄州冷哼一声,毫不留情地打出符篆,只见符篆贴在了青离的额间,顿时金光大作。 刹那间,青离的人形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堆破破烂烂的衣裳和刺入地面的木剑。 李玄州抽出木剑,这时一只狐狸从衣裳中钻了出来,眼神毫无灵气,与普通的飞禽走兽毫无区别。 闻灵玉不禁问道:“你做了什么?” 李玄州道:“我把它打回了原型,他现在就和普通的狐狸一样,不消几年,等他寿命一到,自会灭亡。” “可这狐狸能修炼成人形必定有所造化,若是他又开启了灵智怎么办?” “哼……”李玄州冷笑,“依他做的这些伤天害理之时,即便真的开了灵智,也绝对挡不住那化形时的天劫,天劫一旦落下,就是他灰飞烟灭之时。” 闻灵玉这才放心地点点头,他抬眸看过这一片破败不已的空间,突然看见一堆石块下似乎压着什么东西,他伸手一指:“李玄州,你看那是什么?” 李玄州顺势看过去,道:“那狐妖不是说他留了许多宝物,也许那些就是。” 闻灵玉一扬头,当即说道:“走!抄家去!” 李玄州微不可见地淡淡一笑,可等闻灵玉飘向前方时,眼神已然沉了下来。 闻灵玉从狐狸的体内出来之后,魂魄已然淡薄了许多。 如果说以前还有淡淡的墨色晕染其上,现在则是只剩下淡淡的水色,仿佛被风一吹,随时都会化了一般。 闻灵玉自是不知道自己的变化,等他兴冲冲地走近一看,才发现这些宝物不过是凡人喜欢的珍珠、玉石等名贵之物,虽然亮晶晶的很是好看,可还是让闻灵玉大失所望。 “我还以为能有什么好东西让我开开眼界呢……” 闻灵玉嘟囔一声,却见到李玄州从那一堆宝物中拿出了一根木簪,细细打量。 金银财宝李玄州都看不上眼,怎么如今对这个不起眼的木簪上了心? 闻灵玉不由问道:“这是什么?” 李玄州不答,对闻灵玉说道:“把你的遮阳之物拿出来。” 闻灵玉不解,但还是乖乖把红竹伞拿了出来,才问:“你要这个做什么?” “这根木簪有灵气覆在其中,我再施个法,将这把伞收入木簪之内,以后你出行,只消带着这根木簪,便能不惧阳光。” 闻灵玉很嫌弃地说道:“狐妖的东西,我才不要。” 他本来只是想看看而已, 李玄州动作一顿,遂放下木簪:“倒是我疏忽了,这东西不要也罢。” 闻灵玉却像瞧见了什么稀奇事一般,睁大了眼:“你竟然也会认错?” 李玄州不冷不淡地看过去,闻灵玉马上噤了声,一双眼睛打着转地四处乱看,表面上看着是被震住了,实则心里偷着乐。 李玄州这是被自己说中,恼羞成怒了。 闻灵玉憋着笑,忍得十分难受。 李玄州无奈摇头:“要笑就笑,也不怕把自己憋死。” “噗嗤”一声,闻灵玉竟是笑出了声,双眼盈盈地看着李玄州,笑意明媚。 李玄州喉头滚动,在与闻灵玉的对视中,破天荒地移开了眼。 “走了,下山。” 见李玄州如此躲闪,闻灵玉心中更加得意,笑盈盈地跟在李玄州身后,一前一后下了山。 等到两人回到客栈,李玄州捂着桌案,身形踉跄一步,竟是站立不稳的模样。 闻灵玉心中一紧,这才发现李玄州脸色苍白,一丝血色也无。 闻灵玉这才想起来,在和狐妖的打斗中,李玄州早就受了伤! 只是李玄州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叫闻灵玉一时忘了,即便李玄州再厉害,他也不过是个肉体凡胎,会疼会受伤的普通人。 上回收服易江原便是这般,今日收服狐妖亦是如此,闻灵玉心中不知是紧张更多些,还是生气更多些,李玄州怎得就如此能忍? “李玄州,你怎么样!” 李玄州慢慢站起身来,咽下喉头的血腥气,低声说道:“我得休养几日,我知道你一定有话要问我,届时我自会与你细说。” 闻灵玉双眼颤动,李玄州竟然知道! 他知道自己一直都在意狐妖所说的生魂,虽然闻灵玉面上装作轻松无比,但知道自己没死,他又如何能做到无动于衷? 闻灵玉本一直在想该如何同李玄州提及此事,可他万万没想到,李玄州竟会主动开口。 这叫闻灵玉如何能再冷静下来? 此时李玄州已缓缓步入内房,床幔落了下来,李玄州挥手在周身布下结界,床幔飘荡,隐约只能见到李玄州调息打坐的身影。 闻灵玉独自在房内,心头仍是纷乱如麻,即便已经过去了两日,可得知自己是生魂所带来的震动,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减少。 眼见李玄州还在床上闭目调息,窗外人声鼎沸,不时有孩童的嬉笑打闹声传来,闻灵玉此刻很想去看看热闹鲜活的人间百态。 去看一看他最爱的人间,从来都是闻灵玉最愿意做的事。 闻灵玉撑着红竹伞,想到平日和李玄州一同观看的道家书籍,便飘到了一家书斋。 正巧书斋内有道士打扮的人正在翻看着书籍,闻灵玉飘了过去,却发现这人看的是关于三星观的起源之说。 “三星观位于云浮山,称为天下第一观,此山云雾缭绕,灵气甚浓,三星观立观已甲子有余,历经三代掌教,其中最为惊才绝艳的是第二代掌教,清霄真人……” 闻灵玉草草地看了几眼,便索然无味地移开了视线,而后又在书斋内看了一圈,并未看见能引起自己兴趣的书籍,此时书斋内一个瞧着十三四岁的少年跑了出来,对正在翻看账目地掌柜说道:“爹,今日听雨轩的说书先生来了!” 掌柜的自是知晓自己孩子喜欢听书的喜好,头也不抬地说道:“去吧。” 少年得了令,转身便跑了出去。 闻灵玉也未曾听过书,心念一动,便跟了上去。 来到听雨轩,才发现此处已围坐了许多人,只见说书先生一拍醒木,已是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 “今日要说的,乃是香山的狐妖一事,据说在两百年前,香山有一狐狸,偶然食得了一枚灵果……” “那狐狸花费了百年的时间化成人形,可他不想着以正途修炼,反而走起了吸食男子元阳魂魄的法子……” 听到这里,闻灵玉却有些不解了,他自然知道魂魄是何物,可说书先生口中的元阳又是何物,闻灵玉却不明白了。 此时一道同样疑惑的声音响起:“元阳是什么?” 这话一出,众人顿时哈哈大笑。 闻灵玉看过去,问话的正是那书斋的少年。 他见众人发笑,一张小脸浮上了红晕,仿佛自己问了什么不该问的问题一样。 一男子大笑道:“元阳是鬼魂精怪最爱的东西,吸上一回,便可法力大增,尤其是道士的元阳,更是精纯难得。” 还有这等事! 闻灵玉顿时睁大了眼,没想到李玄州在鬼怪的眼里,竟是个香饽饽! 说书先生醒木一拍,继续说道:“不错,那狐妖仗着吸食元阳魂魄,妖力大增,越发猖狂……” 在故事的最后,狐妖被那偶然路过的高人发现,经过一番激烈的打斗后,替天行道,将那狐妖收了去,引起众人的声声叫好。 虽然知道说书先生说的是故事,可闻灵玉不由抿唇一笑,下意识便想到了李玄州。 只是李玄州分明俊美得很,在说书先生的口中,却变成了胡子花白,一身破破烂烂的老道。 闻灵玉心中暗笑,等他回去,也要同李玄州说一说这个故事。 可等闻灵玉回到客栈,看着床上李玄州模糊的身影,突然又觉得这个故事无趣得很,不说也罢。 床幔内,原本应在闭目调息的李玄州突然睁开了眼睛,他摊开手心,一小截叫不出名字的深褐色圆木凭空出现。 这根圆木也不知是何木材,光泽并不明亮,反而有股沉敛的厚重,质地坚硬,还有淡淡的将香萦绕其中。 李玄州拿出一柄小刀,垂头,开始打磨起这根圆木来。 深夜,李玄州腰间的令牌亮起了淡淡蓝光,这是道观中有人发来传话的法术。 李玄州挥手一扬,眼前凭空出现了一道水镜。 水镜中是一名头戴星冠,满头白丝的男子。 这名男子虽然一头白发,可年岁瞧着并不大,他皮肤白皙,样貌竟有些男生女相的精致。 可他的双眼却仿佛是历经了沧桑一般,与他那张年轻秀美的脸,显得分外不搭。 他容貌虽然精致秀丽,可周身气质无上高深,如浮云般难以琢磨,寻常人看见他的时候,根本不敢多看上两眼,内心只会觉得这是位不出世的高人。 水镜中一片荡漾,男子微微皱眉,声音如珠玉碰撞:“怎么?你可是受伤了,竟连水镜的法术都支撑得如此困难?” 李玄州垂眸,看着手中方才雕刻好的木簪,道:“是,启禀师尊,弟子偶遇一只妖狐,不敌被他所伤。” 若是闻灵玉听到,必然会想到,这男子就是他曾缠着问过的云知尘。 可惜的是,李玄州早已布下了阵法,他并不是为了防闻灵玉,只是休养调息,需得是彻底清静的环境,客栈人多口杂,李玄州是不得已而为之。 云知尘听闻,并未追问妖狐一事,转而说道:“残魂的事如何了?” 李玄州神色未变,定声答道:“一切无异,师尊放心便是。” 一切无异? 云知尘将这四字细细回味,面上无任何表情显露,心中已然发现其不对劲的地方。 以李玄州的性子来说,“一切无异”这四个字,实在是太含糊太笼统,李玄州说一不二,怎么会回答这四个字? 是这其中出了某些转变,还是李玄州不愿说,或者是,不愿对自己说。 云知尘心头闪过各种猜测,就又听李玄州问道:“师尊,此次下山,弟子有一事不明。” 云知尘神色淡淡:“何事?” “弟子偶遇一个生魂,只是关于生魂一事,弟子从未遇见过,所知甚少……” “明衍……”云知尘打断李玄州的话,“世俗间的事自有其他的道士相助,你此次下山只是为了残魂一事,此事事关重大,你无需为其他琐事忧心,你可明白?” 李玄州握紧了手中的木簪,低声应道:“是,弟子明白。” 云知尘眼神平和,却有能看透人心的敏锐,他深知能让李玄州开口问出关于生魂的事,想必此事占据了他不少的心神,云知尘略一思索,便道:“待残魂的事已了,你回到观中,有关生魂种种,我自会说与你听。” 李玄州只点头应下,不再多言。 云知尘转身离去,白发飘荡,水镜也在他的背影之中渐渐消散。 李玄州垂眸,摊开掌心,双指并拢,继续将道术注入这根木簪之内。 一夜过后,眼见木簪一道莹光闪过,李玄州便知道术已成。 想到闻灵玉已越来淡薄的魂体,李玄州当即翻床而下,掀开床幔走了出去。 闻灵玉没想到不过第二日李玄州便出来了,再一看李玄州还是脸色苍白,不由问道:“你怎得不再多调息几日,怎么就出来了?” 李玄州神色有些凝重,他眉头微蹙,低声道:“我有样重要的东西要给你。” 重要的东西? 闻灵玉一怔,不由问道:“是什么?” 李玄州摊开手心,是一枚造型简单素雅的木簪。 “这是……” “不是嫌弃狐妖的东西吗,试试这个。” “你……” 话才说出一个字,闻灵玉便没了声音。 当日自己不过是随口一提,闻灵玉早将此事抛之脑后,怎么李玄州就偏偏记在了心里? 闻灵玉心中一时如滚水般沸腾,不知是意外更多些,还是紧张更多些。 只是若说是紧张,他又为何紧张? 见闻灵玉怔坐不动,李玄州挑了挑眉,道:“不想要?” “不、不是。”闻灵玉呐呐说着,半晌,才伸手接过木簪。 他眼睫略显慌乱地颤抖着,然后垂下头,将木簪插/入发丝之中。 木簪闪过一丝莹白色的光,而后也同他的魂魄一样,变得淡薄透明。 不过瞬间,闻灵玉只觉得空荡荡的魂魄似乎充盈了些许,仿佛是充满生机的水源注入了干涸的大地,他惊讶地抬起眼:“李玄州,这木簪……不止你说得那般简单吧?” 看出闻灵玉魂体的变化,虽然是如同染了一层水色般清淡,即便效果微弱,也是起到了作用的,李玄州才稍微放下心来,沉吟一番,才徐徐说道:“这木簪是由凝神木打造,本身就有稳固神魂的功效,你是生魂,先前又入了狐狸的身,带着最为合适。” 李玄州还是没有把闻灵玉魂体变淡一事说出,这件事意味着什么,李玄州心中太明白了,所以他才会连夜制出这根木簪,暂时稳住闻灵玉的魂魄。 听李玄州提及生魂,闻灵玉抿了抿唇,问道:“生魂……难道有什么不同之处吗?” “你已知道阳寿未尽,而魂魄离体,是为生魂,就是说若是生魂回到肉身,还是能够还阳,可……” 声音有短暂的停顿,李玄州才低声继续道:“可若是魂魄离体太久,迟迟不回到肉身之上,迟早便会成为真的死人。” “肉身本就与魂魄相连,届时肉身不仅腐坏,魂魄也会随之变为孤魂野鬼,失去自我。” “可我已经飘了十数年了,准确地说,是十五年,怎么我……” 闻灵玉的声音戛然而止,若真如李玄州所说,肉身与魂魄相连,可他飘荡了十五年,魂魄却毫无影响,这岂非说明—— 李玄州沉吟一番,才缓缓说出了闻灵玉的猜想:“有人在施法护住你的肉身,保你肉身不腐,魂魄不灭。” 第25章 闻灵玉心神大震, 相比起听到自己是生魂时,他显得更为震惊。 生魂者,多是惨遭毒手才有此一难, 可害他的人是谁,护住他的人又是谁? 闻灵玉只觉得纷乱如麻,他本就全无生前之忆, 从前是没心没肺地飘着,只盼着能早日投胎再世为人,可现在他现在更想要弄明白的,是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何事。 闻灵玉从没有像现在这般痛恨自己失去了记忆, 他活了一世,死了十数年, 到来头,连自己是人是鬼都不知道了, 实在是可悲。 此时李玄州突然一阵剧烈地咳嗽,苍白的脸而染上一层不正常的红。 闻灵玉深知李玄州这是根本就没把自己调理好, 李玄州的性子总是这般,即便这根木簪再重要,能比得上自己吗? 等李玄州平复下来, 再一抬眼, 正看见闻灵玉微微蹙起了眉,看那表情似乎在生气,只是碍于他目前是个病号而不好发作, 又生生地忍了下来。 李玄州不由一顿, 他还从未见过闻灵玉这般模样, 正准备说点什么, 就听闻灵玉毫无起伏地说道:“你先去休养吧, 有什么话到时再说也不迟。” 李玄州果真乖乖照做,起身又回到了卧房内。 闻灵玉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一时间生魂的消息,李玄州牛鼻子似的犟,扰得他是无可奈何。 可被李玄州这一打岔,闻灵玉心中更加确定了一个想法,即便是再难再险,他也定要弄清楚自己生前之事。 人活一世,实在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否则,同那行尸走肉有何区别? 今日的窗外一如既往的热闹,闻灵玉不由伸手抚了抚发间的木簪。 不必撑着红竹伞,能够光明正大走在白日下,对他来说,实在是一件颇有吸引力的事。 想到此处,闻灵玉不再犹豫,飞身便飘了出去。 如果问不撑着红竹伞走在白日下有什么区别,其实也无甚差别。 毕竟之前红竹伞是可见的物,现在却附在了木簪上,只是效果仍在罢了。 但对闻灵玉来说,依旧是一件让他欣喜雀跃的事。 他伸出手挡在眼前,金色的阳光穿过他透明的手掌,照进了眼中。 分明周身感受不到任何阳光的温度,可闻灵玉仍是扬唇一笑,他学着凡人踱步那般,一步一步踩在了地上,好像这样,他便能离成人那天,更近了一步。 等闻灵玉走过了一条街,瞧见前方一名女子跪在地上,身旁还围了不少的人,似是发生了什么事一般。 闻灵玉好奇地眨了眨眼,待他走近一看,才发现那女子粗布麻衫,却难掩清丽,她神情哀伤,泪眼连连,而她身前有一张草席,草席下露出了一条搭落在外的手臂。 那手臂已是一片青灰,竟是个已死之人。 闻灵玉赫然明白过来,这女子是要卖身葬父!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这世上有的人日日纸醉金迷,可有的人,却只能把自己卖了,来换得父亲的安葬。 若不是被逼上绝路,谁会如此? 闻灵玉一阵叹息,此时不远处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大摇大摆地朝这走来,他身后几名随从抬着顶轿子跟着,几个凶神恶煞的家丁走在前方替他开路,不耐烦地吼道:“都让开点!没看见我家少爷来了吗!” 闻灵玉下意识看过去,就见原本围成一团的人群自觉地让出一道来,似乎怕极了这男子。 “你们看,那纨绔叶朝君来了!” “那叶朝君仗着自己的爹是知府,作恶多端,强抢民女,从前沈明珠父亲没死的时候,还能护着她,现在被他撞见了,只怕沈明珠是逃不过了。” 沈明珠? 能为女儿取个这般动人的名字,想必定是把她当做掌上明珠般疼爱呵护。 果不其然,叶朝君走到沈明珠面前蹲下身来,拿扇子敲了敲席子:“老东西,早就该死了。” 沈明珠愤愤地抬眸,斥道:“不许对我爹无礼!” 叶朝君无所谓地摊了摊手,看着沈明珠露出不怀好意地笑:“给我说说,你怎么卖啊?” 沈明珠咬唇,一字一句说道:“我卖身葬父,是为奴为婢,并不是给你这种人消遣的!” “你这话我可不明白了,我看你可怜,才好心要买你,怎么到嘴里,我就成了‘这种人’?你说说看,我是哪种人?” 这叶朝君如此不要脸,让沈明珠又气又急,她如今已是孤苦一人,心中愤怒的同时更是深深地无力,只是倔强着咬着唇,不肯在叶朝君的面前示了弱。 叶朝君玩味一笑,伸手在沈明珠脸上一抹:“爷就喜欢你这副忠贞不屈的样子。” “滚开!”沈明珠伸手一打,喝道:“别碰我!” “哟哟哟……”叶朝君不气反笑,“等我买了你,我想怎么碰就怎么碰。” 一旁有人看不下去了,出声道:“叶少爷,在逝者面前,你这样……哎哟!” 不等那人路人说完,叶朝君抬脚便狠踹了过去,怒骂道:“你算哪个葱,也配对我指手画脚?” “我今天还把话放这了,沈明珠我买定了,你们要是谁敢帮她,就是跟我做对!” 这话一出,纵使再有人不忿,也只能强忍着闭上了嘴,心中叹一句可怜罢了。 叶朝君拍拍手,“咚”的一声,身后的人掷出了一锭银子扔在了草席上。 “五十两,跟我走吧。” 说完,叶朝君伸手就要扯着沈明珠起来。 沈明珠不住地捶打叶朝君铁钳般的手,终是忍不住哭出声来:“你放开我!” 可她一个女子又如何比得上叶朝君的力气,眼看就被拉起来要往轿子里塞,突然,叶朝君只觉得手臂一阵刺痛,让他下意识松开了手,接着又是两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巴掌啪啪打在了他的脸上。 沈明珠顺势挣脱开来,躲在一旁戒备地看着他。 叶朝君长这么大,不要说巴掌了,便是骂都不曾挨过,他脸色一狠,阴沉沉地问道:“刚才是谁动的手?” 众人都往后退了几步,无一人敢上前应答。 “没人承认是吧,”叶朝君扭了扭胳膊,对着身后的家丁挥了挥手,厉声道:“都给我打!” 家丁得了令,一拥而上,人群中发出阵阵惊呼。 没先到眨眼间,一众家丁发出了杀猪似地嚎叫,霎时间飞出了半丈远,痛苦地躺在地上,挣扎不已。 众人见到这等怪异却又痛快的现象,纷纷说道:“一定是沈明珠的爹出来了!” “对!见自己的女儿被这般欺辱,哪个做爹的能忍!” 众人越说越离奇,其中一人对叶朝君低声说道:“叶少爷,今天日子不好,咱们还是先走吧!” 叶朝君脸色变了又变,看向沈明珠的眼神,似是恨不得生吞了一般,最终,他重重地一挥衣袖,不甘又愤怒地离开了。 而做了这一切的,当然不是沈明珠的爹,而是闻灵玉。 此时人群已经散去,徒留沈明珠独自哀伤,终于,她一把扑倒在草席上,放声大哭了出来。 闻灵玉早已看出沈父的魂魄不在,已然投胎去了,他一声叹息,变出了五两银子,落在了沈明珠的身旁。 沈明珠动作一顿,看着这从天而降的银子,又想到方才种种现象,当即跪地连连磕头:“多谢仙人!多谢仙人!” 闻灵玉哪里能让别人跪他,当即把她托了起来,用她听得见的声音说道:“我不是什么仙人,这五两银子,你把你爹葬了吧。” 沈明珠哽咽道:“不管恩公是不是仙人,如今既给了我银子,便是把明珠买下,明珠卖身葬父,说到做到!” 闻灵玉动作一顿,他可没想过要把沈明珠买下,再者,活生生的一个人,能是用买来定夺的吗? “我帮你不是为了买你,你无需如此。” 闻灵玉言尽于此,转身欲走,又听见沈明珠在身后喊道:“恩公!你不愿买下明珠,明珠自是万分感谢,可明珠承受了如此恩德,能否让明珠见上一面,以做画像日日供奉,否则,明珠实在是于心不安!” 闻灵玉本已不愿再插手此事,他方才出手是因为心中实在不忿,现在又想起了李玄州常对他说的勿管活人之事,对于要不要露面一事,心中不免纠结万分。 可见沈明珠一片赤诚,自己不过生魂而已,以后也是再无相见可能,闻灵玉摇摇头,便略施魂力,在沈明珠面前露出了身形来,也算了却了沈明珠的一桩心愿。 沈明珠只觉得眼睛突然一阵干涩,再一看,眼前赫然出现了一个白衣翩翩的俊美男子 ,只见发丝间仅一根素雅的木簪,眼如点墨,仿佛水墨画一般精致,原本应当是极淡的唇色,却仿佛被一层不知从何而来的红光映衬,显出一股殷红来。 沈明珠动了动嘴唇,喃喃道:“恩公……” 可等再一眨眼,沈明珠眼前已是空无一人。 闻灵玉自然是回到了客房。 床幔内,李玄州的身影背脊挺直,双手搭于两膝之上,闻灵玉看着,莫名地垂下了眼,开始反思。 先前他是不是太凶了些,可李玄州什么也没说,想来应当不会在意。 若是他真的在意,大不了下回他再嘴上不饶人的时候,自己不计较便是了。 闻灵玉这般胡思乱想着,又叹了口气。 自从李玄州调息打坐开始,少了他同自己说话,闻灵玉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五日后,闻灵玉正站在窗边看着楼下人来人往,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动静,他猛地转过身,正见到李玄州一身蓝衣,身形颀长,徐徐向自己走来。 闻灵玉先是一怔,继而惊喜道:“李玄州!” 李玄州眼神微动,一撩衣摆坐了下来:“可是等久了?” 闻灵玉也在李玄州身边坐下,摇头道:“不久不久。” 而后上下打量一番,小心地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李玄州也是表情微顿,而后正襟危坐,一脸郑重地说道:“已然全好了。” 闻灵玉:“?” 怎么感觉有些不对。 闻灵玉装模作样咳嗽一声,又问:“那我们继续去找残魂?” 李玄州却道:“我突然想起一事,既然你是生魂,那残魂为何会入你的体内,我倒有些想法了。” 闻灵玉微微靠近了些,追问道:“怎么说?” 李玄州眼神扫过闻灵玉头上的木簪,说道:“生魂本就是被逼离体,魂魄易碎,所以为了充盈魂魄,会自发地吸入残魂,不过等你日后找回了自己的身体,会因为吸入这些不属于自己的魂魄而……” 李玄州声音生生顿住,把到嘴边的“疯疯癫癫”改成了“不妥。” 闻灵玉顿时为难起来,这残魂莫名其妙来了也就罢了,听李玄州的话,还有不小的问题。 “那……没什么别的办法吗?” 李玄州道:“除非你是这残魂的主人。” 闻灵玉当即摆手:“算了算了,可能我真要跟你回观中解决这个残魂了。” 李玄州点点头:“离此处五十里有一座白云观,我们可先去那。” 先? 闻灵玉抓住这个词汇,疑惑地皱起了眉。 “你魂魄……”李玄州声音微顿,又接着说道:“你魂魄不稳,我先前给你的木簪,也只是应急之法,先去白云观带你滋养魂魄,残魂的事便先放一放。” 闻灵玉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能有排在残魂之前的待遇,若是与李玄州初见时,有人这么告诉他,闻灵玉是铁定不会相信的。 明明一开始是两看相厌,可现下,仿佛成了不可缺失的朋友一般。 闻灵玉不由眉眼弯弯,笑了起来。 却全然没看到,李玄州在看向自己越来越淡的魂体时,愈加凝重的眼。 第26章 龙包山, 巳时。 此山是附近唯一的坟山,冰冷的墓碑后是一个个高起的土堆,不知埋葬了多少枯骨。 分明已是巳时, 可这个地方仿佛连阳光都弱了三分,天空是灰蒙蒙的白,阴冷异常。 放眼望去, 草木枯萎,光秃秃的树枝仿佛将死老人干瘪的手,无助地伸向天空,是他们对生命最后的渴求。 一只乌鸦在某个坟堆上觅食, 见着一片淡蓝色的光点,尖嘴一叼, 就势吞入腹中。 乌鸦的眼中顿时闪过一团蓝光,它展翅一飞, 在一根树枝上扑棱着翅膀落下,发出一声急促而尖锐的叫声, 在乌鸦黝黑的眸子里,山脚下,一行白色的送葬队伍缓缓向龙包山走来。 一只大手往空中一挥, 白色的纸钱纷纷扬扬地洒向了空中, 又缓缓落下。 纸钱落在了泥泞不平的地上,抬棺材的八仙一脚重重地踩过,纸钱已深深地陷进了泥中, 肮脏不堪。 沈明珠走在队伍的最前头, 她身穿白色麻布制成的孝衣, 头戴白布, 脸上泪痕未干, 神色哀恸。 父亲已死,她只能忍住心中悲戚,操办父亲的后事,而在此之后,她便是孤身一人,再无依靠。 白色的丧幡吹得猎猎作响,如同她的心一样,在寒风中冰冷孤寂。 就是在这等沉重肃穆的氛围下,前方却突兀地响起了热闹的吹锣打鼓之声。 白色的送葬队伍停了下来,沈明珠一身白衣,红着双眼,看着眼前一身喜服,手摇折扇,似笑非笑地看着叶朝君。 叶朝君的身后跟着数名同样身着红衣的脚夫和家丁,在他们的身后,一台花轿停在一旁,鲜艳的红刺痛了所有人的双眼。 沈明珠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后退两步,不敢置信问道:“叶朝君,你怎么在这!” 叶朝君一伸手,热闹喜庆的音乐便停了下来,他邪气一笑:“你来送葬,我来娶亲。” 娶亲? 龙包山漫山皆坟,叶朝君竟要在此娶亲? 沈明珠不欲与他多言,只冷冷道:“那你让开,别挡了道。” 叶朝君抬脚,一步步朝她走来:“我要娶的是你,我让开了,还怎么娶亲啊?” “什么?” 此话一出,送葬一行人均是一惊,纵使知道叶朝君纨绔放肆,可万万没想到,他竟会如此大逆不道,在沈明珠替父下葬这一日,当众说出娶亲的话。 “沈父他尸骨未寒,叶朝君,你小心天打雷劈!” “就是,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人群中多是重视鬼神之人,此时是纷纷替沈明珠不平了起来。 “一群腐朽,人都死了我还怕他!” 叶朝君冷声一喝,神色冰冷狠厉,厉声道:“我叶朝君要做的事,几时轮到你们指手画脚!” 身后的家丁拿着棍棒一拥而上,把送葬队伍团团围在其中,顿时,再无一人敢出半点声张。 沈明珠心下又惊又惧,强撑着身体说道:“叶朝君,我从未说过要嫁给你!你不要欺人太甚!” “老子管你愿不愿意嫁给我,我想要的人,还没有要不到的。” 沈明珠顿时瞪大了眼睛,颤声道:“你……你要做什么!” “呵……”叶朝君一声冷笑,“啪”的一声,利落地收起折扇:“给我上!” “咚——!” 这一声锣鼓仿佛是号响,热闹喜气的曲乐再度奏响。 灰蒙蒙的云层中突然一道闪电掠过,划破了云层,龙包山骤然亮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它压抑的灰。 众人的痛呼哀嚎声淹没在这片喜气洋洋的音乐之中,棺材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压住了抬棺的八仙。 红色与白色交织在一起,仿佛滴入水中的朱砂,在缓缓溢出的鲜血中,不分你我。 沈明珠愤怒绝望地嘶吼呐喊着,可这音乐实在太热闹,只能她看见张着嘴,流着泪,听不到她一丝一毫的声音。 终于,白色的人影已尽数倒下,独留她一人立于天地之间。 沈明珠仿佛再也没了力气,重重地跪在了叶朝君的面前,一下又一下地磕头,鲜血从她的额前落下,只见她嘴唇一张一合,似是在说着什么。 叶朝君扬手一挥,音乐骤停,沈明珠沙哑的嗓音从喉咙里用力地喊了出来:“我嫁给你!我嫁给你!我只求求你,让我爹安心地去吧!” 叶朝君冷笑一声,看着这一地的狼藉,心情大好地摇着折扇:“这样才对,今天是个好日子,你何苦弄成这样呢?” 说罢,叶朝君抬脚走到沈明珠面前,终于能够得到沈明珠,他竟主动伸出手,想一探美人。 沈明珠垂着头,恨与怒到了极致,她猛地一抬头,天空中一道闷雷骤现,照亮了沈明珠的眼。 那双眼中滔天的恨意让叶朝君动作一顿。 紧接着,叶朝君只觉得腹部一阵剧痛,低头一看,一把小刀由沈明珠的手中,扎进了自己的腹部。 手中的折扇掉落在地,叶朝君喉咙里不可置信地吐出一个字:“你……” 甫一张口,满口的鲜血顺着叶朝君的嘴角滑落,沈明珠犹如疯了一般,将刀子抽出来后,再次狠狠地捅了进去。 “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叶少爷!” “快救叶少爷!” 家丁重重的一脚将沈明珠踹开,连忙搀扶着叶朝君问:“叶少爷,你怎么样!” 叶朝君啐了一口血出来,低头看着地上不足一尺的小刀,也幸亏这刀不长,否则可真是要了他的命了。 可即便如此,方才那两刀沈明珠是用上拼了命的力气,叶朝君仍是受伤不清。 “把她给我绑了扔轿子上!我要弄死她!” 叶朝君捂着腹部,眼神狠辣异常,沈明珠浑然不惧,冷冷地与他对视。 此时一只乌鸦俯冲而下,直冲叶朝君而来,在众人的惊呼之中,对着叶朝君的眼便狠狠地啄了下去! “啊——!” 叶朝君发出一声痛呼,竟是反应极快地一把捏住了乌鸦,大力一捏,丝丝鲜血顺着他的掌缝滑落,乌鸦的爪子也无声地落了下来。 一道蓝色的光在叶朝君的手中若隐若现。 乌鸦啄人,这可是闻所未闻的事,毕竟乌鸦可是以腐肉为生,又怎得会来攻击生人? 家丁们一时怔住了一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呆愣着不动。 叶朝君捂着眼,愤怒地吼道:“愣着干什么!绑人!” “轰隆隆——” 压抑许久的闷雷终是一声巨响,仿佛天地都为之动怒一般。 只见雷电犹如利斧一般,直直往下劈去,竟是当头劈在了叶朝君身上! 叶朝君还保持着他愤怒的表情,一手捂着右眼,一手还死死握着那只乌鸦,身子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真是遭报应了!” “快跑啊!” 家丁们顿时一哄而散,就连送葬队伍也惊于眼前的场面。 沈明珠趴在地上,看也不曾看叶朝君一眼,她回头看着掉落在地的棺材,一声压抑颤抖的“爹”终是喊了出来。 身后,叶朝君一身喜服,魂魄缓缓而现,他好似发现了手中那团蓝色的光点,如饿狼扑食般吞入口中。 霎时间,这坟地的死气如同遇到漩涡了一般,打着旋地飞入了叶朝君的体内。 叶朝君张开双臂,仿佛极为享受这一切,嘴角的笑意越发残忍。 突然,叶朝君猛地睁开双眼,只见他瞳孔猩红可怖,青面乌唇,竟是比厉鬼还要骇人! 叶朝君张开血盆大口,只见前方正四下逃散的家丁和送葬队伍身体一顿,一个接一个无声地倒下,魂魄变成了叶朝君的大补之物,被他一个不留地吸入体内。 叶朝君舌尖舔过利齿,仿佛分外满足,他视线一转,沈明珠颤抖哭泣的背影就在他的眼前,叶朝君阴森森一笑,伸出毫无皮肉的鬼爪,覆在了沈明珠的肩头。 正在赶路的闻灵玉突然动作一顿,脸色也变幻莫测,眼神凝重,明明是个魂体,可他方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什么叫心口一凉。 李玄州不由问道:“怎么了?” 闻灵玉喃喃道:“我觉得……有些冷。” 不是数九寒天的冷,而是刺骨阴森,沁入骨髓的寒,仿佛置身于怨魂恶鬼之地,永不见天日的无尽永夜。 李玄州听闻,下意识皱起了眉。 魂魄怎么会察觉得到冷热之分,何况今日烈日高悬,若真有不适,也应当只想避开阳光才对。 李玄州眉头皱得越发紧,沉声道:“我们得赶紧到白云观替你滋养魂魄。” 闻灵玉莫名一怔,没想到自己不过提了一句冷,李玄州竟如此在意。 看他表情,好像自己不是冷,而是马上就会散了一般。 再说那阴寒的感觉不过一瞬,现下又是一切如常,闻灵玉不禁问道:“李玄州,你怎么如此在意这件事?” 李玄州眼神微闪,拿出一贯不冷不热地态度道:“我为什么在意,你还不清楚吗?” 闻灵玉一听,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 是啊,李玄州在意的,从始至终不都是自己体内的残魂吗? 他又不是不知道,何苦问出来自讨没趣呢? 因为要去滋养魂魄,而将残魂的事放一放,究其根本,也正是为了残魂才会如此。 闻灵玉自嘲一笑,他昨日可真是胡思乱想了。 察觉到闻灵玉的变化,李玄州表情一沉,才道:“我不是……” 话才刚开了个头,只见一个浑身狼狈的男子跌跌撞撞地从前方跑来,神情惊恐万分,口中不住地大喊:“死人了!山上死人了!满地的死人!救命啊!” 这突然的动静吸引了街道上所有人的注意力,大家纷纷放下手中的活,好奇地看着那男子,窃窃私语。 “青天白日的,哪里死人了?” “这人莫不是疯了?” 那男子伸手指向远处连绵不绝的山头,舌头仿佛打结了一般,结结巴巴道:“山……山上,就在……” 话音未落,男子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闻灵玉放眼望去,数座高耸入云的山峰伫立在天地之间,而在这些高山之间,还有一座凸起如小包似的山头,也不知这男子指的事哪一座。 而经这一打岔,李玄州要说的话已然说不出口,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说道:“走吧。” 闻灵玉收回视线,点点头,与李玄州一同往城外走去。 出了城外,便是无人的荒郊野岭,两人一路无话,李玄州也不是多舌之人,一时间弥漫着一种莫名让人不适的安静。 闻灵玉抿了抿唇,打破了这股氛围:“李玄州,你要去白云观,难道那观中有什么我能用的宝物吗?” 李玄州点点头,道:“白云观虽小,但也能镇守一方妖邪,正是因为观中有一宝物,名叫阴阳乾坤镜,此镜阳面可摄退鬼怪,阴面可稳固神魂,对你最是有利。” “这么厉害的宝物,你去了,人家会借给你吗?” “我昨日已传音给白云观的人,天下道观本是出自一家,我报了名号之后,他们便已经答应了。” 闻灵玉不禁挑了挑眉,这样听起来,李玄州似乎还来头不小的样子,仅报个名号就能让白云观的人答应奉上宝物。 再一细想,李玄州所用法器无一不是厉害之物,他心思缜密,年纪轻轻便道法高深,该不会是哪个大观中的宝贝弟子吧? “你是哪个观中的弟子?” 李玄州并未隐瞒,直接说了出来:“云浮山,三星观。” 竟然是被称为天下第一观的三星观! 这不是闻灵玉那天在书斋中瞧见过的吗! 没想到李玄州出身竟如此正统,一时间,闻灵玉只觉得李玄州从头到脚都透露着“派头”二字,就差浑身镀上一层金光了。 继而闻灵玉又想起第二任掌教号清霄真人,李玄州的师尊云知尘同样也是清字辈,闻灵玉脑中不禁有了一个猜想:“那三星观的掌教是……” 李玄州从闻灵玉眼中看出对方的猜想,点头道:“嗯,是我曾跟你提起过的师尊。” 怪不得当日李玄州会说云知尘名声在外,身为天下第一观的掌教,自然是拥有着德高望重的身份和地位。 闻灵玉不禁感叹道:“原来你这么厉害。” 李玄州毫不客气地收下闻灵玉的吹捧:“不厉害怎么收服得了你呢。” 闻灵玉:“……” 好的,闻灵玉单方面宣布,方才派头、金光什么的,通通作废不算! 出身再厉害,师门再荣耀,李玄州还是那个小道士! 欠揍! 可一想到三星观的名号,闻灵玉还是心痒难耐,他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问道:“三星观是不是有很多道术书籍?” “是,有一藏书阁,阁内有着十层高的书架,以环形围墙而起,每层书架都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 闻灵玉顿时两眼发亮:“这么多!” “是,我在观中二十年,不过才看到第二层。” 闻灵玉向往得恨不得咬手帕,他也好想去看一看! 可魂魄入道观,就好比羊入虎口,飞蛾扑火,找死! 但闻灵玉的向往之心并没有因此而减少,不断地在激动和理智之间徘徊。 李玄州眼中闪过一抹笑意,少见地继续说道:“观中还有仙鹤歇憩,莲池数方,夏日炎炎,满池莲花绽放之时,香烟袅袅,云阶月地,犹如仙境。” 闻灵玉彻底失去理智:“哇!” “所以到时我带你回观中,你不必害怕担忧,你去了,一定很喜欢。” 第27章 一瞬间, 闻灵玉那些激动和理智通通烟消云散,只因为李玄州这一句话,而呆愣在原地。 就好像一头栽进了棉花, 分明柔软蓬松,却无端端地让闻灵玉屏住了呼吸。 不是害怕,而是一种……让人心跳加快的惊讶。 这份惊讶, 经不起一丝一毫地推敲,仿佛再细想一分,就会从中发现某个不可置信的事来。 闻灵玉最终还是选择了忽视,却又带着种明知故问的隐秘心思道:“我答应你去三星观就是了, 做什么要我喜欢那里。” 李玄州不答,只是用那双素来冷淡的褐色眸子, 沉静而专注地看着他。 闻灵玉被看得手脚都不自在了起来,他想闪身避开这道让人无法忽视的视线, 却又觉得生出一股欲盖弥彰的意味来。 可若不避,在李玄州这双眼睛的注视下, 闻灵玉从来都是撑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两人间骤然弥漫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气氛来,闻灵玉终究是败下阵来,他不自觉地垂下眼眸, 纤长的眼睫微微地颤抖着, 掩盖住眼中显而易见的悸动。 李玄州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不知为何,他很想伸手在那片犹如蝴蝶振翅般的眼睫上抚过。 李玄州这样想着, 他便这样做了。 指尖的触感如他想象中那般纤细柔软, 在闻灵玉不可置信地抬起眼时, 李玄州的指尖顺着眼睫向上, 而后顺着上眼睑划过, 在眼尾处停留一瞬,轻轻抚过。 动作轻柔地犹如羽毛一般,带来细微却难以忽视的酥麻。 可闻灵玉退了一步。 他那双漂亮清澈的眸子里,因为震惊而颤动着。 李玄州指尖一顿,而后自然地移开手,垂在身侧,淡淡道:“我在意你滋养魂魄的事,并不是因为你体内的残魂。” 李玄州没头没脑解释完这一句,也不给闻灵玉消化的时间,转身便走。 闻灵玉立在原地,也不知听没听到这句话,反而伸手在自己的眼尾处碰了一下—— 那是李玄州刚刚触碰过的地方。 可刚一碰到,闻灵玉如同被烫到了一般,反射性地收了回手。 怎么看,都有些心虚的意味藏在其中。 再抬眸一看,李玄州在前方停了下来,显然是在等闻灵玉。 闻灵玉把那些乱糟糟的想法抛下,不再犹豫,飞身追了上去。 白云观离此地有五十里地,以他们的脚程,也得走上数日方能到达。 日子不算太长,可李玄州却突然脚步一转,说道:“走近道可缩短一半的路程,我们两日后便能到。” 直到两人走到凸起如小包似的山头下,李玄州才道:“绕过这个山头便可。” 闻灵玉略一看过,发现上山的小道旁立了一座石牌,石牌上的字经年累月,已然有些模糊,仔细辨认,才发现是“龙包山”三字。 龙包山并不高,山脚的弧度圆润而平缓的延伸至山顶,从山脚起,墓碑一座接一座的蔓延而上。 这是一座坟山。 或是风吹日晒的老碑,或是棱角分明的新碑,更甚者,还有木板随意地安插在土堆之上,潦草地结束一个人的一生。 不知为何,闻灵玉下意识地看了龙包山一眼,心头隐隐有几分不安。 见李玄州步伐稳健,闻灵玉垂眸,终是没把这份不安说出来。 此时已是子时,正是阳光正烈,阳气最足之时,可一入龙包山,丝丝阴凉的气息如影随意般附着在闻灵玉周身。 龙包山荒草遍野,死气沉沉,除了偶有吸食腐肉的乌鸦振翅飞过,其他的活物,竟是一个也没瞧见。 闻灵玉心头的不安也随之渐渐放大,而这份不安,在一炷香的时间后,彻底成为了现实。 一息之间,天空骤变,乌压压的黑云如泼墨般浸染了整片天空,沉重地笼罩在两人的头顶。 李玄州的脚步一顿,白色的雾气从两人的脚底如轻烟般飘起,缥缈不定,龙包山的一切,仿佛都迷失在这片白雾中。 一声高亢而嘹亮的唢呐骤响,划破了寂静又死气的龙包山。 抬着花轿的喜队缓缓踏雾而来,花轿上的铃铛清脆又幽幽地响起。 叮铃铃…… 叮铃铃…… 抬轿的脚夫,手持铜锣的乐队,皆是脸上白如死人,他们身上的喜服红如鲜血,面无表情,瞳孔皆白,他们每一步都凌空飘在地面之上,轻薄如纸。 在唢呐声停住的下一秒,乐队骤然奏响。 可响起的并非是热闹欢快的喜乐,而是悲痛欲绝的哀乐! 一阵阴风吹过,吹动了花轿的轿帘,露出了一张秀美哀伤,又有些眼熟的脸,不过一息,轿帘便悄然落下。 可就这一瞬间,也不禁闻灵玉让瞳孔微张,神色骇然。 花轿上的女子,竟是他前几日有过一面之缘的沈明珠! “李……” 闻灵玉正欲开口,却见到李玄州神色深沉,竖起食指抵在唇上,示意闻灵玉不要声张。 “阴婚当道,不可不避。” 李玄州已传音之术说完这句话,便带着闻灵玉,足尖一点,从这唯一的一条小道上避开。 而在下一刻,脚夫生硬地转过身体,再度缓缓朝两人的方向走来。 李玄州瞳孔一缩,这不是阴婚! 莫非是—— 不给李玄州思考的机会,哀乐骤停,身着喜服的鬼魂如同痴狂一般,口中发出冷风呼啸的诡异之声,朝着李玄州和闻灵玉扑面而来! “铿”的一声,李玄州毫不犹豫抽出木剑,双指快速在剑身上划过,木剑犹如被唤醒一般,剑身闪过阵阵金光。 一剑斩下,只见鬼魂如薄纸般碎成两半,又再度缓缓合为一体,竟是不灭的阴魂! 见此情形,李玄州眼中越发凝重,他正欲取下腰间三清铃,就在触碰到三清铃的那一刻,又生生地收回了手,反手一挥,数枚符篆从他手中飞出! 符篆上的字符犹如活过来般,发出淡淡金光,如同无往不利的利器一般,穿过了数名阴魂。 被符篆穿透的阴魂,如同燃烧殆尽的灰烬一般,飘散在空中。 可即便这样,灰烬仍在已肉眼可见的速度重生、复原,虽不能彻底消灭,但总算给了李玄州喘气的机会。 他回头看向闻灵玉,正见到闻灵玉掌心凝聚一团魂力,打向了围攻而上的阴魂。 而闻灵玉的魂魄,也在一瞬间,变成了从狐狸体内显形的那般模样,是接近透明的淡薄。 “闻灵玉!” 闻灵玉只听见李玄州骤然一声呼喊,一回头,见到李玄州手持木剑,踏空一跃,朝自己飞身前来。 闻灵玉心中一紧,不由问道:“怎么了?” 握着木剑的手骤然用力,李玄州眼神闪动,沉声说道:“你小心,切记不可使用太多魂力。” 闻灵玉定定地看着李玄州,眼中闪过一丝疑问,可他什么都没有问,只是重重地点头:“我知道,你也是。” “这不是阴婚的队伍,闻灵玉,你记住我的话,一定要小心。” 不是阴婚队伍,那这到底是什么? 眨眼间,阴魂已经再度冲了上来,李玄州蓝色的身影快得只见一道光略过,穿梭在阴魂之间,不是有金色的剑光闪过,破开了层层迷雾。 闻灵玉看向落在地上的花轿,飘然飞了过去。 大红喜庆的花轿就静静地落在地上,在这片白色的迷雾之中,如同诡异盛开的花,在等着人靠近。 想到方才一闪而过沈明珠的脸,闻灵玉咬了咬唇,伸出手,掀开了轿帘。 冰冷阴凉的雾气从花轿里澎湃地溢出,直扑向闻灵玉的面颊。 闻灵玉下意识翻身一避,可雾气无形无物,又如何能避? 再一睁眼,闻灵玉已出现在了一间空荡灰暗的大堂之中。 这片空间安静而诡异,抬眸望去,是看不到头的黑,是让人压抑喘不过气的死寂的纯黑,仿佛能够淹没任何踏入这方之人。 头顶是古朴而老旧的房檐,檐角孤零零地挂着两个老旧的喜字灯笼,四根暗红色的粗壮圆柱撑起房檐,屹立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分明是是个大堂的样式,可看起来,仿佛是深埋地下十数年的灵寝。 闻灵玉却觉得双眼莫名一阵刺痛,他不由伸手揉了揉眼眶,再一抬头,一个身穿孝服的女子突然出现在大堂之中。 女子垂着头,胸口毫无呼吸地起伏,发丝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她那双比孝衣还要白的手,交叉相叠,放在腰身的位置,遥遥地与闻灵玉对立着。 空旷的大堂,无边的黑暗,死寂无声的空间,以及—— 这名一身白色孝衣的女子。 一切都是那么的诡异惊骇,分明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可闻灵玉还是感受了无边的惊悚。 闻灵玉突然扭头四看。 李玄州呢,李玄州又在哪里? 这个想法刚出现的同时,女子的身影如同水纹般出现阵阵波动,一只手从女子的腹部之中伸出,用力地往外拉扯着,将整条手臂伸了出来。 手臂精瘦有力,不难看出,这是一名男子。 手臂伸出来之后,紧接着便是脑袋、肩膀,如同开膛破肚一般,直到一只脚踩在地上,一名身穿淡蓝色衣裳的男子出现在在大堂之中。 这男子同样垂着头,发丝遮住了脸颊,叫人看不清他的容貌。 可看着这名男子熟悉的身形,闻灵玉难以抑制地喊道:李玄州?” 闻灵玉的话似乎触动了某种机关一样,只听见骨头“咯吱咯吱”的声响,男子僵硬缓慢地抬起了头,直到那张脸彻底暴露在闻灵玉的面前。 赫然是李玄州。 第28章 眼前的人分明是李玄州的脸, 可闻灵玉心头却油然升起了一股强烈的怪异之感,就好像、就好像—— 不等闻灵玉想出个所以然来,眼睛又是一阵刺痛。 闻灵玉不由得地揉了揉眼眶, 再抬起眼时,眼前仿佛被一层看不见的轻纱笼罩,这层轻纱将他心头的怀疑与怪异, 通通隔绝在外,只留下了对“李玄州”三个字,刻在心底的信任。 闻灵玉这才面露喜色,他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李玄州!你怎么会在这里!” 声音空荡荡地飘进看不见底的黑, 如同一颗石子掷入水中,悄然无波, 连回音也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李玄州薄唇紧闭,分明未开口说话, 可他的声音却还是准确地飘进了闻灵玉的耳中。 “我要出去。” 这短短四字,毫无起伏, 仿佛已死之人的低吟,可闻灵玉全然没有听出这话中的古怪之意,传到他耳中的, 仍是李玄州那一贯冷清淡然的语调。 闻灵玉抬眸四望:“我不曾发现这其中端倪, 如何出去,你可看出来了?” 李玄州扬手一挥,檐角下的喜字灯笼倏地泛起了惨淡无比的烛光, 幽幽暗暗, 忽明忽灭。 “拜堂。” “拜堂?”闻灵玉睁大了眼, “谁拜?” 李玄州伸出青白的手指遥遥一指:“你。” “我?”闻灵玉更是吃惊, “为何要拜堂才能出去?” 李玄州不答, 抬脚走到闻灵玉面前,如同死人青白的手覆在闻灵玉的肩头,用力往下一压,其力道之大,竟是让闻灵玉生生地跪了下去! 闻灵玉始料不及,双手撑在地面上,再一看,李玄州已在他身旁跪了下来,那只覆在他肩头的手,迟迟没有移开。 心头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再次涌了上来,闻灵玉的瞳孔也如同被针尖刺透一般,连着他的大脑,泛着钻心的疼。 眼前那张看不见的轻纱再度缓缓地覆盖了一层来,似乎想遮挡住闻灵玉的怀疑。 可还是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闻灵玉双手撑地,垂着头,眼中已泛起了血丝,痛苦的神色不住地挣扎着。 李玄州不会这么做…… 李玄州已经叩拜在地,肩头的那只手再度用力,压得闻灵玉直不起身子。 闻灵玉双手死死撑住地面,双臂微微颤抖,不让自己的身子弯下去。 分明已是魂魄,可冷汗还是布满了闻灵玉的额间。 闻灵玉用尽全身的力气,一点点地抬起头,大堂中那一身孝衣的女子不知何时消失不见。 而他的鼻尖,似乎嗅到了女子身上常用的脂粉香气,正是从他肩头上的那只手传来的。 蒙在眼前的那层轻纱突然发出了一声布帛断裂的声音,先前那些被刻意蒙蔽的怪异的之处,犹如拨云见日般,明朗无比。 闻灵玉猛地睁大了眼,瞳孔不住地颤抖着。 他缓慢僵硬地转动着脖颈,看向自己的肩头。 手指柔软细腻,这显然不是男子的手。 顺着手指看去,一身孝衣,遮住脸颊的长发披在背脊处,头上别着一朵白花,正是那名女子! 女子的脸在发丝后若隐若现,面目狰狞,犹如恶鬼。 她猛地张大了嘴,露出锋利的獠牙,指甲瞬间长出一尺,变得乌黑发紫,皮包骨的鬼爪几乎是陷进了闻灵玉的肩头,卡进了骨肉之中。 闻灵玉疼得闷哼一声,身子往后一抽,竟是生生地带出一片血肉,脱离了女子的掌控。 同时掌心一团魂力飞出,打在了女子的手臂之上。 女子口中发出尖锐不已的怪叫,锋利的指甲直朝闻灵玉袭来,眼见离闻灵玉不过一尺的距离,下一刻,指甲的顶端掉落下一小片灰烬。 这小片灰烬犹如野火燎原之势,迅速地弥漫着女子的手臂、肩头,直至她整个人如同灰烬般突然散尽。 闻灵玉还处在生与死的巨大震惊中回不过神来,李玄州的声音犹如平地一声雷的在他耳边响起。 “闻灵玉!回来!” 闻灵玉再一睁开眼时,发现自己仍站在方才花轿的位置,迷雾已散,满天的灰烬纷纷扬扬地洒落,还不曾落地,便彻底散了。 李玄州手持木剑,扬手召回三清铃,神色是少有的沉重。 “李玄州,刚才到底怎么回事!” “有煞路过,一个不留,若是我再晚上片刻,你便会彻底变成孤魂野鬼。” “煞?这……这不是阴婚吗,怎么会……” 李玄州摇摇头,神色凝重:“我方才查看过这座山脉,发现乃是反生死门山脉,生门对死门,死门对凶星,我们遇到的不是阴婚,而是煞,且是最为凶险的红白双煞。” 立性凶暴,多行煞戮,此为煞之一字的说法。 如这个说法一般,煞的形成不同于普通的恶鬼怨灵,像李玄州先前遇到的林老爷,又或者是杨时,他们手上无一不是有无辜之人的性命,在他们死后,天道威罚,自有严惩。 可煞却是能生生抗住天威而不灭,或者是修炼至毒至邪的阴术,不论是天道、人道均没有办法消灭,且煞手下的无辜亡魂,少则数十条,多则成百上千条,可足足聚成一个血池,可见其狠厉之程度。 而这座反生死门山脉,正是煞形成的最好山脉,此为一。 龙包山本是坟山,埋葬了不知多少枯骨,亡灵聚集之地,此为二。 而第三点—— 地上红白两队的尸体,说明迎亲队伍与送葬队伍皆死于此,红白相冲,又见地上身穿喜服的男子,看似被天雷所劈而死,实则魂魄抗住了天威不灭,以上种种极难的三点条件均已达成,红白双煞便已破土而出。 李玄州深深地看过这一地的尸体,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肃穆。 李玄州心知,这一次是极为厉害凶险的一仗,就连云知尘也特意提点过他,遇到煞时,即便是他的纯阳之体也无法与之抗衡,能避则避,切莫强求。 可现下他们已遇上了喜队,而接下来等着他们的,便是葬队。 突然李玄州脚下似乎踩到了某个物件,他低头一看,是一柄镶嵌了数颗名贵宝石的折扇。 李玄州视线一顿,竟不顾地上肮脏的淤泥,拾起那柄折扇,抬眸四望,在看到那名同样一身名贵的喜服男子时,倏而又想到了什么,指尖重重地一捏。 就在此时,迷雾又从脚下腾空而升,浓雾弥漫,阴凉的气息如附骨之疽,从背脊蔓延而上。 有哭声从迷雾中飘来。 这哭声哀恸欲绝,如泣如诉,仿佛流的不是泪,而是血。 哭声时大时小,时高时低,可谓是抑扬顿挫,伤心至极,可偏偏听到的人,只觉得心绪不宁,仿佛这哭丧,是在为自己哭一般,实在是毛骨悚然。 一口黝黑的棺材在迷雾中缓缓使来,为首的几个阴魂手持哭丧棒,身披麻衣,各个脸色白如纸张,纸钱高高地抛向空中,有的落于棺材之上,有的悠悠地飘向地面。 分明是再缓慢不过的步伐,可眨眼间,送葬队伍犹如鬼魅一般,突然出现了李玄州的眼前! 李玄州几乎是下意识带着闻灵玉飞身一跃,一枚符篆急射而出,双手快速地结印,听李玄州一声破字出口,“轰”的一声,一条威风凛凛的火龙昂扬着龙头,张嘴吐出了一团炽烈的龙息! 金火相克,霎时间水烟四溢,犹如铁片至于沸水之中,蒸腾不已。 哭丧棒顿时东倒西歪地掉落在地,就在这一瞬间,棺材在一瞬间变成了花轿,身披麻衣的阴魂转换成了一身红衣的迎亲队伍,喜乐再度奏响。 火龙又是一口龙息喷出,可这一回,却是石沉大海,对喜队竟为造成任何伤害! 李玄州深知,这条火龙之所以能克制丧队,乃是因为白为金,火能克之,可红为火,又如何相克? 而且这红白双煞在龙包山逆天而成,山为土,这其中的格局便大大的复杂。 原本金火相克,可加之土在其中,从而形成了火生土,土生金这相生相克的的法门,红白两道同时出现,普通的五行阵法根本无法撼动其根本。 再者,这两只队伍不过并不是真正的煞,真正的煞,乃是那一身喜服被天雷劈死而魂魄未消的男子。 仅仅遇上这两只队伍便如此棘手,若那煞出现,其中的凶险可想而知。 闻灵玉虽不明白这红白双煞其中的窍门,但那日同李玄州看过五行八卦的书籍之后,现下的场面已然让他明白这是火土金相生相克的局面。 闻灵玉闪过避过嚎叫不已的阴魂,眼中隐隐浮现焦急之色,这破解之法根本无暇分心思考,眼前这两支队伍简直如同不死不灭一般,誓要把他和李玄州留命在此。 此时只听见“哗”的一声,是折扇打开的凌厉之声。 闻灵玉闻声望去,见李玄州手握一柄有些眼熟的折扇,即便这折扇肮脏不堪,但扇柄上镶嵌着数颗名贵的宝石,一看便是非富则贵之人所有。 闻灵玉略一回忆,惊呼道:“这是叶朝君的折扇!” 怕李玄州听不明白,闻灵玉又道:“就是那名身穿喜服死去的男子!” 等闻灵玉说完,李玄州已把折扇高高抛向空中,指尖一道术法而出,注入在折扇之内。 来不及细想李玄州是如何得到这柄折扇,又为何将这柄折扇拿出来使用,就见浮在空中的折扇发出阵阵光芒。 红白两道阴魂如同受到某种召唤一般,竟不再攻击他们,纷纷对着折扇跪倒在地,如同见到了主人一般。 在这难得的空隙时机,一声女子轻柔的呼喊传进了闻灵玉的耳中。 “恩公……” 闻灵玉动作一顿,下意识看向声音的来源—— 静静立在地上的花轿。 “恩公……” 那道女声又飘了出来,闻灵玉眼神微顿,想起一个人。 会这么喊他的,只有沈明珠。 轿帘的一角忽而飘动起来,一身嫁衣的沈明珠正坐在轿中,焦急担忧地看着闻灵玉。 沈明珠往旁边挪了挪,看那动作,竟是让闻灵玉上轿。 此时正是脱身的最好时机,他毫不犹豫,带着李玄州飞身遁往花轿。 两人刚入轿,李玄州伸手一招,在折扇飞入他手中的那一瞬间,帘子悄然落下。 这轿子明明只容得下一个人,可他和李玄州进去,竟觉得轿子内宽敞无比,容下他们一人二魂绰绰有余。 李玄州看着眼前一身嫁衣的女鬼,正要蹙眉说些什么,只见这名女鬼双眼脉脉地看着闻灵玉,轻轻地喊道:“恩公。” 李玄州的眉皱得更紧了。 这声恩公,原从何来? 不待李玄州发问,就听闻灵玉颤声问道:“沈明珠?你……你怎么会……” 眼前的沈明珠身穿嫁衣,指尖透明,俨然已经变成了魂魄。 沈明珠垂眸,似是像对闻灵玉安抚一笑,可她这笑容却是充满了勉强与酸涩:“终究是我逃不过这一劫罢了。” “是叶朝君?” 沈明珠点点头,坐实了闻灵玉的猜想。 闻灵玉心头大震,他……他分明是想帮助沈明珠,可怎会想到到头来,沈明珠竟会落得如此结局? 脑中又闪过李玄州曾说过数次的不管活人之事,闻灵玉犹如重击,呐呐道:“是我害了你……” “是叶朝君让我沦落至此,又怎会是恩公害我?”沈明珠幽幽道:“再者,当日若不是恩公出手,我已被叶朝君强行带走,我迟早也会同他拼个鱼死网破。” 闻灵玉陷在深深的自责中难以自拔,他茫然又无助地看向李玄州,喃喃道:“我……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我从来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我只是想帮她……” 李玄州自是不知道沈明珠与叶朝君一事,但从他二人寥寥几句交谈中,已大约明白其中缘由。 “闻灵玉!” 只听李玄州沉声喝道:“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你再懊悔自责也是无济于事,你现下该做的,而是如何将这件事带来的恶果降到最低,这才是你要做的,明白吗?” 在短暂的沉默后,闻灵玉仓皇胡乱地点头:“你说得对,正因为我做错了,所以我才更要去弥补……” 李玄州循循善诱道:“该如何做,你心中可有想法?” 闻灵玉冷静下来,细想一番,转而问沈明珠:“这顶花轿要去何处?” 沈明珠答道:“今日是我与叶朝君成婚的日子,我被他困于花轿之内,无法逃脱……” 声音顿了顿,沈明珠才继续说道:“叶朝君不知为何,变成了极为厉害的存在,当日在龙包山的所有人,皆死于他之手,就连变成亡魂,也只能任由叶朝君差遣,无法投胎。” 此时花轿突然一晃,仿佛有人想将花轿抬起,又因轿子内的重量而无法成功,阴魂的阵阵呼喊就在轿外,眼看轿帘里伸出了一只枯爪般的鬼手,李玄州眼神一紧,拿出符篆瞬间贴在了自己和闻灵玉的身上。 阴魂在轿内一看,只有沈明珠静坐与轿内,再无其他。 李玄州把隐身符贴上后,趁着阴魂掀开轿帘时,带着闻灵玉飞出了花轿。 即便阴魂瞧不见他们,但还是警惕地发出了阵阵嚎叫,不住地来回打转,仿佛能够感受到他们的存在。 这样下去,即便李玄州有心想在队伍后面跟过去,也实在太过不妥。 闻灵玉也发现这其中关键,目光再扫过那口棺材时,伸手一指:“我们去那!” 这是一口空棺,虽说躲进棺材之中就常人看来实在是瘆得慌,但此举是他们眼下最好的办法。 不仅可以避开这些阴魂的视线,还能由阴魂带着他们前去找叶朝君。 李玄州毫不迟疑,带着闻灵玉直接穿过了棺材厚厚的木板,就势一翻,躺了进去。 不同于那顶无比宽敞的花轿,这口棺材甚是挤得慌,李玄州甫一躺进去,双臂正好贴在了棺材的内壁上,头顶与脚底皆是如此,仿佛为他量身定做一般,牢牢实实地把他束缚在这逼仄的空间中。 更不要提,闻灵玉正趴在他的身上,连抬头都分外困难,两人面面相觑,只差了不到一尺的距离鼻尖都要贴到了。 随着身体骤然腾空,闻灵玉明白这是棺材已被人抬起,正抬着他们前去叶朝君的所在之地。 闻灵玉还没和李玄州离得这样近过,一抬眼,便和李玄州淡褐色的眸子撞到了一起。 也不知李玄州怎能如此不在意,看着闻灵玉的眼眨也不眨,只是那双素来淡漠的眼神中,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好像有更深的东西藏在其中。 眼下这情况分明这是不得已为之,闻灵玉却偏生有些不自在,视线稍稍下移,又落在了李玄州的唇上。 虽然盯着李玄州的唇看也不太对劲,但总比两人相顾无言好,闻灵玉便放心大胆地看了起来。 李玄州虽然说话嘴上不饶人,但他的唇形十分好看,一点也不显凌厉无情,然后闻灵玉看到视线中的薄唇忽然上下动了几下。 闻灵玉一时看愣了,竟也没反应过来李玄州正在同他说话。 直到视线的薄唇再度上下张合,闻灵玉才后知后觉道:“你说什么?” 李玄州听不出情绪说道:“你在看什么?” 闻灵玉突然生出一股被抓包的心虚,正欲开口,却只觉得腰部好像被硬物硌到了一般,低头一看,正是那柄折扇。 先前李玄州便使用这柄折扇控制住红白阴魂,闻灵玉当下不由问道:“这扇子……” 话未说完,闻灵玉的声音顿时一停,仿佛怔愣住了一般。 原来是李玄州下意识低头一看,正与闻灵玉的额间抵在了一起,弄巧成拙的,造成了一个非常亲昵又尴尬的场面。 在察觉到这过分的亲密时,闻灵玉猛地转过头去,动作间,他的脸颊似乎被某种柔软细腻的物件擦拭而过,至于碰到他的是什么,闻灵玉已无暇顾及。 李玄州却像无所察觉一般,张嘴说道:“这扇子如此名贵,想来是那叶朝君所有,连娶亲都带着,想必定是他从不离身的东西,如此,便可以作为媒介使用,所以我才放手一赌,也果然如我料想的那般。” 闻灵玉废了好大的劲才让自己没有再乱动,实在是李玄州说话间,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闻灵玉的颈间,这种感觉并不是痛苦,而是需要用一种莫大的控制力才能忍住的冲动。 过了好半天闻灵玉才理清李玄州刚刚的那一番话,李玄州说得不错,多少不得投胎的亡魂,想要将之指引,亡魂生前之物是必备的东西,同样,生前之物既能召唤亡魂,又可做反打之物。 而先前李玄州并不识叶朝君,在命悬一线的危急时刻,他竟能想到此处,可谓之心细。 在心细之余,他更是敢放手一搏,实在是胆大。 闻灵玉心头不禁再次感到深深的震动,正要说些什么,棺外的哭声和哀乐突然同时停了下来,仿佛陷入了死寂一般。 李玄州骤然伸手搂住闻灵玉的腰,带着他穿透棺材,一跃而出,瞬身躲在了一根粗壮的红柱后。 等闻灵玉看清眼前的一切,瞳孔中不住地颤动。 只见眼前是一座古朴而灰暗的大堂,一切犹如他在那场幻境中看到的一般,四周是看不到头的黑,绝对压抑能够吞噬一切的黑。 这片黑暗之中只有红白二色,白的像雪,红的也像血。 这座充满死寂与沉闷的大堂被一分为二—— 一半白,一半红;一半哀,一半喜;一半灵堂,一半喜堂。 而大堂的正中间,是一名身穿喜服,周身散发着阴沉死亡气息的男子,阴冷的鬼气仿佛在他的眼中化为了实质,毫无生气,死气勃勃,只看上一眼,就叫人不寒而栗。 闻灵玉知道,这便是已经变成煞的—— 叶朝君。 第29章 同为阴魂, 叶朝君仿佛是这一介的主宰,他身上缕缕黑焰飘起,阴寒彻骨, 寻常小鬼便是碰到,也会被这黑焰燃烧殆尽。 而在这黑焰之中,闻灵玉似乎还察觉到另一股熟悉之感。 闻灵玉很清楚, 只有在残魂出现时他才会有这种感觉。 这个发现让闻灵玉来不及多想,他马上躲回红柱后,伸手指了指了叶朝君,又指了指李玄州手腕上的珠串, 意思不言而喻。 李玄州眼神一紧,叶朝君本就是非常棘手的存在, 若是再加上可留人一线生机的残魂,想将叶朝君彻底消灭, 更是难上加难。 而眼下首要做的,必须得将叶朝君体内的残魂取出, 只有这样,他们才有降服叶朝君的那一线生机。 此时花轿已落地,沈明珠垂头低眸, 一步步往大堂走去, 从始至终,都不曾看过闻灵玉一眼。 李玄州毫不迟疑,当即念起了召唤残魂的法决, 只见他手腕上的珠串发出了阵阵淡蓝色光芒, 耀眼璀璨, 在这片阴郁灰暗的地界, 清澈如水。 蓝光快速不安地抖动, 忽明忽灭,这点星光,仿佛随时都会消散一般。 李玄州召唤残魂的法决,不仅无法使残魂从那黑焰中破出,连珠串也支撑不了多久。 李玄州心头闪过些许猜测,就在这时,只听见沈明珠一身撕心裂肺的恩公,李玄州几乎是凭借着本能的意识,带着闻灵玉纵身一跃。 只听见“轰”的一声,叶朝君一拳砸向了他们方才藏身的红柱,红柱轰然倒塌,屡屡黑焰附着其上,仿佛能够燃尽这世上任何的东西。 “恩公?”叶朝君陡然停了下来,看向闻灵玉的眼神阴冷无比:“你就是那日出手帮助她的人?” 沈明珠被阴魂牵制动弹不得,拼命地喊道:“恩公!你不要管我了!你快走!” 叶朝君骤然发出阵阵大笑,回头看沈明珠:“走不走,可不是由他说了算。” 叶朝君扬手一挥,只见喜队与丧队再次如潮水般涌了上来,他们的目标不是闻灵玉,而是李玄州。 李玄州一剑斩下阴魂,大喝道:“闻灵玉!” 原来是叶朝君化为了一道黑烟,直冲闻灵玉而去! 闻灵玉犹如被吹散的白雾,当即消失在原地不见,下一瞬,又出现在了沈明珠的身后。 他双手发出了团团莹光,毫不留情地拍在制住沈明珠的阴魂身上,阴魂当即化为片片灰烬,被身后无尽的黑暗所吞噬。 沈明珠刚一脱困,一道掌风将她打飞了数丈远,在掌风之后,是紧随其后的黑焰,目标正是闻灵玉。 闻灵玉心知这黑焰是不能硬碰的东西,闪身一避,叶朝君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闻灵玉心道不好,可为时已晚,叶朝君仿佛是一柄最快最锋利的剑,眨眼之间,穿透了闻灵玉的魂魄! 可想象中闻灵玉魂飞魄散的画面并没有出现,他犹如瞬移般出现在了几步之外,在他的身边,是一个眉目冷然,手持木剑的小道士。 “咦?” 叶朝君发出一声疑问,这李玄州是何时来到闻灵玉身边的,叶朝君竟毫无发觉,等他再一看,才发现自己的扇子正盈盈漂浮于空中,红白队阴魂正对着那柄折扇跪地叩拜。 “一群废物。” 叶朝君指尖弹出一点黑焰,那柄折扇瞬间化成了灰烬,徒留黑色的碎末掉落。 陡然反应过来的红白两队阴魂嚎叫不已,再度朝李玄州袭来! 可这些阴魂还不曾迈出一步,周身突然出现了一张闪着丝丝金光的网,阴魂触之而散,一时间阴魂都惧怕不已,不敢上前。 这张网上有最纯粹的道家之力,加之还有邪祟克星的雷电之力,将这些阴魂困在其中。 李玄州飞身救闻灵玉不过也是一瞬之事,可他竟不知在什么时候,早早为后路做好了准备,不由得令叶朝君重新审视他一番。 这番打量,并不是叶朝君视李玄州为对手,而是叶朝君在思考,等会要以何种方式将李玄州折磨致死。 可怎么想都想不出满意的结果,叶朝君突然问:“你想怎么死?” 李玄州冷冷道:“我不想死。” “好极了!”叶朝君又大笑道:“越是不想死的人,越能承受住更多的折磨,如此看来,你便是这种人,这样也好,我便可以试试,你能在我的手中挨过多久!” 话音刚落,叶朝君身影如黑雾般散去,李玄州眼神一紧,抬手以剑挡在身前,突然只听他一声闷哼,连连后退几步,手中一道符篆打出,在空中似乎接触到了某种东西,符篆陡然无火自燃,化为了灰烬。 在符篆点燃的那一刻,闻灵玉看准时机,猛地一掌拍出,消失的黑雾再度出现,凝成了一道人影,叶朝君狰狞的面孔在黑雾中若隐若现。 那道蓝色的残魂正在叶朝君的心口处,散发着微弱的光。 闻灵玉毫不犹豫朝叶朝君的心口探去,可叶朝君周身的黑焰仿佛是最坚固最可怕的盔甲,几乎在瞬间,黑色的火焰窜上了闻灵玉的指尖。 这黑色的火焰不止带来燃烧的痛苦,无辜死去亡魂的怨气也深藏其中,闻灵玉能听到他们痛苦的呼喊,化成阴魂的不甘,最终又屈于叶朝君的侮辱。 种种压抑得人喘不过气的情绪,让闻灵玉犹如见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人心。 寻常人在这等尖叫呐喊又负面的情绪下,早已被这些阴魂同化,可闻灵玉心中清澈坚定无比,在听到这些绝望无助的呼喊后,闻灵玉的手又更加坚定地往前伸了一分。 他必须得将残魂拿出来!才能让这些已死之人得到真正的安息! 叶朝君本是带着一种看好戏的心理,等着闻灵玉自寻死路,可他没想到,这样一个淡薄的魂体,竟能抗住他的黑焰而不灭。 在察觉到闻灵玉的目标是他体内蓝色的残魂后,叶朝君脸色大变,他高高举起左手,全身的黑焰似乎都聚集在这只手掌之上! 叶朝君神色阴狠,黑焰腾腾,周身鬼气弥漫,下一刻,带着凶煞气息的一掌拍了下去! 可这一掌,落在了离闻灵玉一尺有余的距离,一柄木剑穿透了这只手掌,这一剑刺得又狠又深,只剩剑柄堪堪被李玄州握在手中。 叶朝君却丝毫不惧,诡异地对李玄州一笑。 李玄州心中大惊,正欲抽出木剑,却见到叶朝君一点点地握紧了双手,只听见“咔嚓咔嚓”的断裂声,木剑竟被叶朝君捏得粉碎! 此时闻灵玉只差一个指尖的距离便能拿到那枚残魂,叶朝君抬首猛然一声厉喝,身上黑焰犹如遇到狂风般翻滚不已,李玄州和闻灵玉双双身子一倒,横飞了出去。 闻灵玉的手颤抖不已,那些黑焰虽然没有顺着他的指尖顺延而上,可被黑焰燃烧的痛苦,是真真切切地印在了他的魂魄之上。 李玄州看出闻灵玉忍耐的痛苦,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一张嘴,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木剑已损,李玄州已手撑地,单膝而跪,叶朝君的实力远超出他的想象,五行之法对他起不到任何作用,而今木剑也被毁去,李玄州现在能做的,只剩下最后一种。 眼见闻灵玉和李玄州都已是强弩之末,叶朝君却不着急杀他们,反而饶有兴致地欣赏起他们临近死亡时,会时何等的痛苦哀求。 可是叶朝君错了,他没有看到任何能让他愉悦的情绪,他看到是闻灵玉将颤抖不已的手臂置于身后,冷冷地与他对视;他看到是李玄州强撑着身子起来,双指微颤却带着不容怀疑的决心,拿出了一枚紫色的符篆。 叶朝君顿时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竟下意识地后退两步:“你不会这么做的,你现在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这张符篆带来的反噬效果。” 分明嘴角血迹斑斑,李玄州的表情却高深而冷漠,只见他指尖一弹,紫色的符篆飞向半空之中。 符篆簌簌抖动,上面用朱砂写着无比高深的符文,每一道笔画,都蕴含着足以让叶朝君心惊的恐惧! 闻灵玉瞳孔不住地颤抖,想起自己曾经看过有关于符篆的书籍。 符篆的颜色并非只有黄色一种,黄色只是最基础的一种。 李玄州找闻灵玉时,曾用过金色的符篆,这种符篆便是其中蕴含了五行之力,再往上,便是紫色与黑色的符篆。 这种符篆制作极为困难,对施法者的要求更是相当之高,威力也是其他符篆难以匹敌。 抽魂、封魂、勾牒,乃至于地府阴兵都可召唤而出。 而强大威力所带来的反噬效果,亦是数倍增加,若是稍有不慎,施法者将会与受法者承受同样的后果,亦或是折损阳寿,皆有可能。 紫色的符篆抖动得越来越快,符令金光大作,几乎将这片无尽的黑夜刺穿,闻灵玉不住地摇头,先是极为小声地呼喊着,而后终于是难以忍耐心中恐慌,呐喊了出来。 “李玄州!住手!” “李玄州!” 金光炽盛,照耀在这片空间,浩瀚璀璨的道意如同那亘古长夜,永生不灭。 越来越亮的金光几乎连同这片黑暗一同吞噬,闻灵玉跌跌撞撞地朝李玄州跑去,他伸出手,还未曾触碰到李玄州飘荡的发丝,两人的身影同时淹没在这片金光之中。 第30章 光线渐渐趋于消散之时, 闻灵玉对周遭的一切仍是毫无察觉。 方才那一瞬间,他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时间在这一息被无限的拉长放大。 五感尽失是一种很可怕的体验,闻灵玉仿佛处于一种被极致压缩的真空状态,在他觉得自己将要消散之时, 一阵缥缈的风声传进了耳中。 风声一出,闻灵玉指尖微动,终于找回自己的存在。 眼前仍是那片纯黑压抑的大堂,屋檐的衣角已经掉落, 显得有几分破败。 黑焰犹如浮云般一丝丝地飘向空中—— 那是从叶朝君身上脱落下来的,他的盔甲不再附着在他的身上保护着他, 仿佛从他身上剥了层皮下来。 叶朝君弓着身子跪倒在地上,双手死死地握住胸口, 他的胸口好像是碎了,能从指缝中看到有不属于他身上的光溢出来。 “咳咳——” 一阵剧烈地咳嗽突然响起, 李玄州已手撑地,单膝跪在地上,他半垂着头, 眼神却死死地看向叶朝君。 “残魂……” 说完这两个字, 李玄州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闻灵玉点头,已经明白李玄州指的是什么。 他飞身往叶朝君飘去,双手直取叶朝君心口之处, 没想到受了紫色符篆一击的叶朝君, 竟还能翻身一躲, 避开了这次攻击。 只是他越用法力, 身上的黑焰掉落得越快, 想来直到黑焰尽数脱落之时,便是叶朝君命尽之际。 但现在闻灵玉没有时间等,李玄州的情况连一刻也等不了,此处鬼气弥漫,阴寒刺骨,活人在这个地方待着,对身体的损害本就极大,更何况李玄州还是这等严重的情况。 闻灵玉眼神骤冷,再次飞身而上,定要将魂魄从叶朝君体内取出! 看出闻灵玉越来越凌厉的攻击,叶朝君脸色阴狠不定,视线在沈明珠身上略一停顿,似是做下了某种攸关生死决定,化作一团黑烟,窜进了沈明珠的体内。 沈明珠双眼登时睁得极大,浑身不住地颤抖,缕缕黑焰从她的七窍中飘出,她抬首仰天,身上黑焰腾空而起,如她本人一样,不停地挣扎颤抖着,在她的体内,有残魂的蓝光断断续续地闪过。 闻灵玉脸色顿时一沉,这是—— 突然,沈明珠浑身动作一僵,垂下头,方才的痛苦挣扎消失不见,她的双眼一片漆黑,翻腾不已的黑焰也已完美地和她融为一体,体内也再瞧不见蓝光闪过。 沈明珠歪过头,咧开嘴角对闻灵玉一笑,犹如恶鬼,骇人至极。 闻灵玉心头闪过一丝不可忽视的紧迫感,他几乎是下意识带着李玄州几个瞬身之间,来到了大堂外。 而闻灵玉刚一落地,沈明珠已出现在他方才站过的位置,在她身后,是沈明珠方才出手造成深达数丈的深坑。 眼前分明是沈明珠的脸,沈明珠的身体,可除了她的样貌,再无一点这是沈明珠的证明。 叶朝君竟是附上了沈明珠的身,不仅实力恢复,还远剩从前! 一击未中,沈明珠——不,应该说叶朝君再度化为一团黑烟袭面而来! 黑烟滚滚,极阴极寒,仿佛能吞噬这世上任何东西,不断凄厉尖叫的鬼叫声在黑烟之中传来,所有的怨气与恶气都集中在这一瞬之间! 这快若光影的速度,在闻灵玉眼中,仅仅是叶朝君突然消失在眼前,下一瞬,黑烟便打向了自己的胸口! 李玄州猛地一把推开了闻灵玉,同时自身借力往后一避,在地上几个翻滚,连连咳嗽几声,又是一团鲜血喷出。 符篆带来的反噬效果远超李玄州的预期,他五脏六腑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挤压变形,他原本是带着殊死一搏的心祭出符篆,可没想到叶朝君竟还留有这一手。 “咳咳……” 李玄州强撑着站了起来:“煞上鬼身,你我都不是他的对手……” 剩下的话李玄州已再无力气说出,但从他的语气中,不难听出,他意让闻灵玉先走。 眼前的情况,若是他们其中,能有一个逃出去,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闻灵玉仿佛巨大的震惊中回不过神来,不知是惊于叶朝君的变化,又或者李玄州此时的惨状,他突然一咬牙,似较真,又似带有几分赌气地口吻道:“不试试怎么知道!我偏生不信!” 叶朝君咧嘴一笑,要多怪异多怪异,他嘴角几乎快咧到了耳根处,又尖又密的牙齿仿佛獠牙一般,莫说鬼了,简直就像个怪物。 闻灵玉只觉得心底骤然一凉,突然一团不知从而来的黑焰重重地撞在了他的背上! 这黑焰极为阴寒,偏偏永不熄灭,且刚一触到闻灵玉,瞬间点燃了他的全身! 分明刺骨寒冷,可黑焰最中心的那一点焰火,仿佛能烫闻灵玉的魂魄,在他觉得自己要被烧得一点都不剩下时,极阴极寒的黑焰又让他如坠冰窖,不能自已。 闻灵玉在这种极度的痛苦中死去活来,眼前能看到的一切,渐渐出现了重影。 他看到叶朝君,玩味又欣赏地看着自己的痛苦之色,他并不打算彻底了结,反而要一点点看着,自己是如何在这种致命的痛苦中,被烧成灰烬。 闻灵玉知道,李玄州就在他的身侧,可他偏偏没有勇气转过头去看上一眼,若是自己就这般没了,李玄州又该如何? 李玄州祭出的符篆,已是尽了他最大的能力,在自己消亡之后,李玄州的结局,又能好到哪里? 难道每次危险之际,只能靠李玄州吗? 难道自己就心甘情愿,毫无怨言地被烧成灰烬吗? 闻灵玉当然不愿意! 他不仅不愿意,他还要活下去,还要去查清自己生前之事,还要潇洒地走遍人间,还要和李玄州,去看看那三星观,夏日里满池绽放的荷花。 闻灵玉体内的残魂忽然之间光亮大作,毫无由头地运转起来。 分明是永不熄灭的黑焰,此时却化成了火星点点,从闻灵玉的发丝、指尖处落下。 直到最后一点黑焰落下,闻灵玉骤然睁开了双眼! 闻灵玉发丝无风自动,衣袂飘飘,犹如仙人般高洁不染尘埃,他脸上一丝表情也无,既不平和,也不冷漠,而是一种让人瞧着,便心生畏惧的无上之人。 他对着黑暗的某一处伸出手,一柄碎得只剩剑柄的木剑应声飞来,紧接着,破碎成细小木屑的剑身一应而来,它们在剑柄下愈合、重铸,直到一阵蓝光闪过,竟是一柄完好无损的木剑出现在了闻灵玉的手中。 叶朝君脸上玩味地笑在看到黑焰掉落时已经僵住,在见到木剑重现那一刻,表情彻底变为阴狠狰狞,他双臂一挥,数十团黑烟从他背后突现。 闻灵玉往前走出一步,下一瞬,眨眼间便到了叶朝君的身后,他指尖弹过这极阴极寒的黑焰,一息之间,黑焰如同被风熄灭,连火星也没落下。 叶朝君此时才后知后觉地转过头来,闻灵玉反手握着剑柄,对着叶朝君身上几处大穴连连敲打,最后手臂一转,剑背在叶朝君的胸口处重重一打,叶朝君神色痛苦,猛地打大了嘴,淡蓝色的残魂从他的口中盈盈飞出。 闻灵玉用剑尖挑起残魂,残魂顺着剑身滑落而下,窜进了闻灵玉的袖口,而后只见闻灵玉体内一道蓝光闪过,残魂已飞入了闻灵玉的体内。 没了残魂,叶朝君非但不惧,心头的恨意反而愈加浓烈,他知道,闻灵玉若要灭他,沈明珠也得一块死! 看着叶朝君狠辣地表情,闻灵玉轻轻摇头,他扬手把木剑一掷,“铮”的一声,竟是稳稳地落在了李玄州的手边,剑尖刺入地面数尺之深! 李玄州握着剑柄,一把将木剑抽出,他的手竟在微微颤抖。 不止手,他的眼,他的手臂,他的身体,都在因为眼前这个完全陌生又强大至此的闻灵玉,而震惊不已。 对付叶朝君,他竟连木剑也不打算用! 旁人来说,这是对付,可对闻灵玉来说,眼前的叶朝君,只是刚学会走路的娃子罢了,又何须用剑? 叶朝君的攻击越来越狠辣,可偏偏闻灵玉就在原地没动,然后每一次叶朝君都扑了个空,竟只能看到快若虚影的残光掠过,再一仔细看,闻灵玉仍是好端端地站在原地。 叶朝君心中的退意已渐渐占至上风,他甚至不在乎要沈明珠和他一块陪葬,可闻灵玉却没有给他多想的机会,他伸出手,动作极为轻柔地覆在了叶朝君的头顶。 仅仅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叶朝君仿佛被人拿捏住了命脉一般,瞳孔骤然向上,双手僵硬地摆在身后,再不能挣扎半分。 随着闻灵玉慢慢抬起手,叶朝君的脚尖也缓缓离地,腾空而起。 一点微弱的白光在叶朝君的头顶亮起,也是在此时,沈明珠的脸也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她的脸不停地在自己和叶朝君之间来回切换。 “放开我!放开我!啊——!” “恩公!” 闻灵玉举起另一只手,比了个漂亮流畅的手势。 李玄州一眼就看出,闻灵玉这是在单手结印! 单手结印的难度远超李玄州的认知,他入观二十栽,从来只在书上见到过有单手结印的人。 可此刻,就在他的眼前,闻灵玉几乎是破了他的认知,搅得李玄州心头大震。 闻灵玉的结印不似李玄州那般刚猛有力,他动作漂亮得仿佛像手中之舞一般,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但任何人看了,都不会因为这双漂亮的手而起任何轻视之心。 即便是没有开灵智的飞鸟走兽,也能感觉这个手印中蕴含着巨大的能量。 叶朝君亦是如此。 可闻灵玉丝毫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翻手成掌,一掌拍在了叶朝君的胸口上! 一道白色的魂魄猛然从叶朝君的身后飞出,闻灵玉掌心缓缓朝下,再度用力一推,叶朝君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垂眸看去。 他看到黑焰大片大片地从自己身上掉落,他看到自己的腿如同掉落的黑焰一般,化为灰烬消散在这片天地之间。 他的腿、他的腰腹、他的指尖,直到他的下巴也开始消散,叶朝君才用尽最后的力气说道:“你究竟是……” 话不曾说完,叶朝君已彻底在闻灵玉的掌下,消散殆尽。 这片纯黑的空间也随着叶朝君的消散开始片片掉落,他们还在龙包山上,他们入山之时是巳时,现在已是亥时,其中多少曲折波澜,险些丧命于此的险境,竟才过了六个时辰。 “恩公!” 陡然回过神来的沈明珠迈步向前,手往袖中探去,似是想拿什么东西出来。 闻灵玉仍是摇了摇头,低声道:“你该去投胎了。” 他对待沈明珠像对待叶朝君那样,同样不给对方多言的机会,伸手一挥,沈明珠的身影骤然化为一道白光,转身投胎去了。 她袖中掉落出一幅仿佛画卷的东西,飘飘扬扬地飞向空中,画卷迎风而展,是一副身穿白衣,样貌俊美,头戴木簪的男子画像。 画像一路飘摇而下,落至龙包山下,仿佛那轻飘飘地树叶一般,缓缓落下。 山脚下,夜色之中有一人徐徐走来,来人的身形和这夜色混为一体,叫人无法看清,他的脚步沉稳矫健,每一步都不曾停下,仿佛这世上没有东西值得他驻足停留。 下一瞬,画像飘落至来人的脚下,这夜色中的赶路人骤然停下脚步,苍白的手指捡起画卷,片刻之后,指尖忽地捏紧。【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30-40 第31章 做完这一切之后, 闻灵玉体内的残魂突然之间光芒骤灭,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强大力量,在那一瞬间, 又通通消失得无影无踪。 闻灵玉的魂体刹那间变得空空荡荡,好像那纸糊的风筝,轻轻一吹, 便飘上了天。 李玄州敏锐地察觉到闻灵玉的变化,手撑木剑,借力一跃,落至了闻灵玉的身边。 闻灵玉回眸, 翘了翘嘴角,他似乎想露出个笑容来, 可他做得太过勉强,叫人一眼便能看破他的伪装。 “现在看来, 残魂在我身上,还是有点好处的, 不然,刚刚我们可就惨了。” 闻灵玉说得轻松,可心头却莫名的沉重起来。 那样强大, 那样陌生的力量, 他还记得自己是如何一点点地将叶朝君的魂魄打碎,又是如何冷漠得连沈明珠的一句话也不愿听。 闻灵玉突然就笑不出来了,他喃喃道:“刚刚我那个样子, 我都不觉得不像自己了。” 李玄州蹙眉, 声音不带一丝波动:“闻灵玉, 你到底在说什么, 怎么就不像你自己了?” “你不觉得刚刚的我很奇怪吗?那些力量……” 闻灵玉似是不清楚自己究竟想说些什么, 说到此处,突然就没了声音。 李玄州敛下眼,神色微沉。 诚然,在看到闻灵玉不费吹灰之力取出残魂,迫使叶朝君离体,他心中若说没有一丝震惊是假的。 他一身白衣不染尘埃,像极了那踏云而来的仙人,高高在上,让人难以企及。 平常总是最不着调的一个人,却在最危难的时刻,给与了所有人生的希望。 李玄州又何尝不能动容? 可李玄州为之触动的,并不是闻灵玉的力量,而是他缥缈的未来。 闻灵玉的强大让他看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可能,以闻灵玉的天资,他若是活着,能有这样一身神通,指日可待! 可偏偏就是这样有着无限潜力,且对道术有着深深喜爱的闻灵玉,被人活生生逼到了生魂离体这惨烈的一步,所以李玄州才为之动容,为之触动。 闻灵玉已魂魄离体十五年,他还有多久的时间去找到自己的身体,又还有多久的时间去找寻魂魄离体的真相。 李玄州不知道。 正因为不知道,才越发要去做,他要赶在那即将停止的时间前头,将闻灵玉生命的指针拨向正轨,让闻灵玉走向属于他自己的未来。 他一定要去做,并且一定要做到。 李玄州道:“你为何会觉得奇怪?依你所言,残魂放你身上,算是它们的一处栖身之所,如今借取残魂身上的力量,便是当个房费也是说得过去的。” 闻灵玉:“啊?” 他觉得,李玄州是不是没懂自己的意思。 闻灵玉不解,可李玄州向来猜他的心思猜得极准,而且他神色认真,一点也不像开玩笑的意思,倒让闻灵玉有些纳闷了。 闻灵玉抿了抿唇,坦白又紧张地问了出来:“李玄州,你会不会很怕我?” 闻灵玉所说的怕,当然不会害怕的意思。 李玄州这样冷然自持的性子,只怕这世上都没有让他害怕的人或事,他所说的“怕”,指的是李玄州在见到自己这副模样后,会不会因此戒备,疏离,然后又变得同之前一样疏远。 他不想再同李玄州像从前那样,自己战战兢兢,每日担心是否被那葫芦收了去。 他也不想看到李玄州看自己眼神,和叶朝君之流无甚区别。 闻灵玉独自飘荡了十五年,才等来一个珍贵的李玄州,若是就此失去,叫他如何舍得? 李玄州闻言,竟是摇头无奈一笑。 “你这个样子,我自然是不会怕的。” 闻灵玉被李玄州那一抹笑容钉在原地,既是惊艳又是震惊,心中却不懂:“这个样子都不怕,那还有哪个样子值得你怕的?” 李玄州眼神微动,在那些似闪非闪的眼中,他专注而温柔地看着闻灵玉:“到时我怕了,就会告诉你。” “而且你口中的‘这个样子’,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般可怕,闻灵玉,你还是你,明白吗?” 闻灵玉心头好像只小鹿不停地来回跑跳,扰得他心头一阵跳动,他再一次发现这个事实——李玄州对自己,真的大为不同。 他从未见过那双素来冷淡的褐色眸子,会有这般柔情似水的一天——那些冷淡与寒冷尽数消融,只剩下一湖温柔得泛起淡淡涟漪的春水。 虽然这个形容和李玄州三个字分外不搭,但闻灵玉再也想不出,还有什么词能形容此刻的李玄州。 闻灵玉只是看上一眼,险些就要沉溺其中。 所以,他略显慌乱又移开了眼,心中对于李玄州的另一句话,分外在意—— “到时我怕了,就会告诉你。” 闻灵玉不懂,李玄州连这等场面都不怕,能让他怕的,到底会是什么? 可他终是没有问出来,只随意地点点头,没有再说。 李玄州却蹙起了眉,不是因为闻灵玉的反应,而是闻灵玉此时魂体的状态。 魂体淡薄,透明的指尖已经要与周身的环境融为一体,垂落而下的发尾已看不见原本那极淡的黑色。 李玄州握紧了剑柄,沉声说道:“闻灵玉,这一路上你切莫再使用魂力,明白吗?” 闻灵玉抬眸看他,眼神明显不是很明白这话里的意思。 李玄州道:“你本就魂体有损,方才同叶朝君那一战,耗费了你不少魂力,若是再胡乱使用,只怕后果难以预料。” 闻灵玉却并未觉得自己魂体又何不对之处,追问道:“最惨的后果会是哪一种?” 李玄州声音顿了顿,才一字字说道:“魂飞魄散……也是有可能的。” 魂飞魄散这四个字,落在并不知道自己魂体变淡的闻灵玉耳中,不免有危言耸听之嫌,他虽自己是生魂,但他体内现在有大能的残魂,加之他自己并未察觉到异样,遂半信半疑道:“这么严重?” “生魂本就易碎,尽管你有些特殊,但也不能因此掉以轻心,滋养生魂的法子本就难寻,眼下我们得尽快去白云观,带你滋养魂魄。” 闻灵玉脑子一抽,不知怎么的,想到了那日听书先生说过的话,当下胡言乱语起来。 “生魂易碎,可我听说道士的元阳最是精纯,美味又大补,你若是给我吸上一口,想必比那滋养魂魄的法子有用多了。” 话音刚落,就见李玄州双眼灼灼地看着自己:“你要我的元阳?” 这怎么看怎么都像威胁之意,闻灵玉不过说说戏言罢了,也不明白李玄州怎就如此同他较真了起来。 如此这般,闻灵玉只觉得有些下不来台,又不愿落了下风,嘴硬道:“可惜我现在没有实体,不然……” 这回闻灵玉连话都没说完,就李玄州袖中飞出一张符篆来,不偏不倚地贴在了自己身上。 符篆上闪过一抹骤亮的金光,金光分散成五束金线,朝着闻灵玉的四肢和头顶汇去。 闻灵玉抬起手一看,金线在他的手心处游走,不一会,以金线连成的血管在他手心凝聚而成。 血管连成之后,血肉已极快地速度从指尖蔓延而生,闻灵玉睁大了眼睛,仿佛为了确认某种情况,不敢置信地捏了捏自己的脸。 闻灵玉:“!” 是实心的,捏得到! 李玄州还有这等宝贝! 闻灵玉沉浸能够凝成实体的情绪中,惊喜地一抬头,正对上了李玄州那双似乎同样颤动的双眼。 来不及探究李玄州眼中的颤动从何而来,闻灵玉陡然想起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刚说没有实体,李玄州就给他送了过来,这和闻灵玉幻想自己有实体的那天可是相差太远了! 闻灵玉很没有气势地小小往后挪了一步:“你、你别以为我当真不敢,只是我见被狐妖吸取元阳的人,大多是面色潮红,满脸痛苦,叫得毫不凄惨,我、我好心,就不要你的了。” 李玄州眉头皱得更紧了,上前一步:“那你要谁的?” 什么叫要谁的? 闻灵玉头大,他根本就没打算要任何人的元阳,只是说上一句,谁知道李玄州偏生就跟他过不去了。 闻灵玉彻底认输:“你怎么如此强硬,我不过随口一说,难道连说说也不许了?” “这话对我说也就罢了,你若是对别人说……” 不等李玄州说完,闻灵玉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我哪里还会再说啊。” 说完又见李玄州沉默,闻灵玉赶紧岔开关于元阳的话题,眼下这个实体是让他百般不适:“你这个符篆,还挺厉害的,能不能给我解开?” 闻灵玉这是知道怕了。 李玄州嘴角微翘,眼中闪过些许笑意:“这只是可以稳固魂魄的符篆,你想哪里去了?” 原来只是稳固魂魄的符篆? 闻灵玉说不出是放心还是别的什么,竟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李玄州眼神扫过闻灵玉:“听起来你很失望?” 符篆带来的效果正在慢慢消退,闻灵玉顺着李玄州的话,似嗔非嗔道:“对啊,我很失望,怎么就没一个能收拾你的人呢,我现在可等着那个让你怕的。” 哪曾想这话刚结束,李玄州突然就闭上了眼,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闻灵玉眼神一紧,飞身过去接住李玄州,等一看清李玄州此时的状况,竟说不出自己是生气还是担忧。 与叶朝君的那一站,李玄州本就受了一击,不首先想着医治,竟然还有心思同闻灵玉纠结关于元阳的问题,这下可好了,李玄州直接晕过去了。 闻灵玉无奈地摇头,看来去白云观的路,只能他连夜扛着李玄州去了。 第32章 闻灵玉刚带李玄州走后不久, 山脚下一个人影几个跳跃之间来到了龙包山上,他神色骇然,好像遇到了某种不敢置信的事一般。 他用那双震惊而颤抖的眼中, 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的扫过扫过这空无一人的龙包山,分明这山上的情形一览无余,可他连一颗石头都没有放过。 几番巡查, 他的视线最终定在了东南方前去白云观的小路上,同时嘴角扬起一一抹无法控制的狂热期待地笑。 闻灵玉的运气很好,他刚来到白云观门前,恰逢观里洒扫的道士看见了晕在树下的李玄州, 正好省去了闻灵玉喊门的问题。 洒扫道士一看见李玄州,便惊得扔掉了扫帚, 招呼着好几个人来,一起搀扶着李玄州入了白云观。 安置李玄州的静室简洁雅致, 叫不出名字的白色小花插在素雅的瓷瓶里,给这间古朴的静室添上了一抹俏皮的生机。 几个年岁的较小的道士不知听到了什么风声, 偷偷地聚在门口,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欣喜。 “这就是三星观的明衍师兄吗?” “没想到明衍师兄这么厉害,长得也这么好看。” “听说明衍师兄十岁便能步罡踏斗, 遣唤神灵, 掌教前几日才拿这事说过我。” “对,可他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闻灵玉听着这些话,撑着下巴, 看着李玄州沉睡的面孔, 轻声自语道:“你还挺出名的, 看看这些孩子, 他们都这么喜欢你, 你要是不早点醒来,可真有点说不过去。” 紫色符篆究竟会带来何等程度的反噬,闻灵玉几乎不敢去想。 他带着李玄州一路赶了过来,只花了一日的时间。 这一日时间,若不是偶尔能感觉到李玄州浅浅的呼吸声,闻灵玉几乎就以为李玄州没了气息。 李玄州仿佛陷入了无法被唤醒的睡眠,他的面容平静,闻灵玉不知道他是不是疼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难受了,一点异象都看不出来。 闻灵玉心里有种无法忽略的钝痛在缓慢地浮现,他带着李玄州赶路的时候毫无察觉,这会看着李玄州躺在塌上,那些钝痛便一下子都冒了出来,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敲在了闻灵玉的心上。 闻灵玉眼神忽而一动,从李玄州的面上移开,长而密的睫毛不停地颤抖着。 这时只听见门外一声惊呼“安阳师兄来了”,一阵乱糟糟的脚步声响起,这些小道士便瞬间跑得没影了。 闻灵玉回头一看,一个面容年轻的蓝衣道士正踏步走来,他五官周正,神情却显得极为沉稳,在看那些小道士对他惧怕不已,想必就是掌管白云观各种事宜的人。 明知这人看不见自己,闻灵玉还是马上站了起来退到一旁,眼神不停地在李玄州和安阳身上扫过,想从中看出点什么来。 安阳两指在李玄州脉搏上轻轻一搭,突然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仿佛遇到什么无法解决的难题一样,又重新把一次脉,神色更加凝重。 这一次的把脉,安阳脸上的惊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眉头紧锁,表情分外沉重,看着沉睡不醒的李玄州,竟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闻灵玉一看,急得在安阳旁边念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直说呀,皱个眉头不说话,旁人吓都要被你吓死!” 门外探了颗小脑袋出来,方才去而复返的少年道士在那问:“安阳师兄,明衍师兄他是不是不好啊?” 安阳摇摇头,道:“明衍的情况放在其他观中会非常棘手,我不知他做了什么,竟让魂魄受了伤,我们观中的阴阳乾坤镜,正好能替他稳魂。” 少年道士歪头,道:“可阴阳乾坤镜不是被其他师兄带到山下降服鬼怪了吗?” “所以啊,”安阳又叹了口气,“他伤得太不是时候了,没有阴阳乾坤镜,我也是束手无策,只能先让他在此安稳下来,等师弟们带着阴阳乾坤镜回来了。” 少年道士一听这话,一个转身,快步跑了出去,只听他扯长了嗓子喊道:“最新消息,明衍师兄还会在我们观中多呆一段时间!” 敢情他们是只想着让李玄州在此多呆一会了,闻灵玉无奈,想到安阳口中的阴阳乾坤镜,只觉得有股造化弄人的宿命感。 诚然,李玄州带他来此正是为了这个东西,可现在李玄州比他更需要阴阳乾坤镜,闻灵玉叹了口气,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等,等到下山的弟子回来,等到李玄州治好伤。 至于其他的,在李玄州没有好起来之前,都不在闻灵玉的考虑范围之内。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闻灵玉这样想着,看起来安阳有办法可以稳住李玄州目前的情况,只要过上几日,下山的弟子回来,一定都会好的。 这样安慰自己的想法在闻灵玉等到第三天时,终是彻底碎了。 “怎么回事,算上日子他们下山已快十日了,怎得还不见人回来?” 安阳负手踱步,不时眺目看向山脚,神情显得颇为凝重。 可安阳这话又有谁能回答? 其他的道士纷纷噤了声,老实地退到一旁,一言不发。 安阳并未要跟他们算账的意思,只是下山的弟子不过是去降服寻常的鬼怪,按理说七日便可回来,可现如今不仅人没回来,传音也是无人应答,实在是令安阳心生疑虑。 再者,静室的李玄州今日也不大好,伤及魂魄一事非同小可,若不是想着白云观有阴阳乾坤镜的宝物,安阳一开始也不会把李玄州接下来,索性送回三星观便是了。 可现下接了手,又是这等局面,安阳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实在是疲惫。 “安阳师兄!”突然只听见少年道士一声呼唤,惊喜地说道:“你看,有人上山了!” 安阳垂眸望去,果不其然有一个身穿破旧道服的人在往白云观走来,隔得较远,安阳眯了眯眼,才徐徐道:“这不是我们观中的人。” 等这人上了山,安阳才发现对方是个十分年轻俊美的男子,他一身道服非常破旧,也难掩其举手投足间不俗的气质,而且他分明非常年轻,可那双眼瞧着,仿佛是历经了沧桑的长者一般。 总是就是看起来给人一股深藏不露的感觉。 安阳不动声色问道:“不知道友是?” 男子面无表情道:“半路出家的道士,叫我阿清便是。” 安阳点点头,又问:“不知来白云观所为何事?” 男子眼神不带一丝感情地扫过这座小而精致的白云观,正欲答话,就见一个少年道士慌慌张张地跑来。 “安阳师兄,不好了,明衍师兄他吐血了!” 安阳神色一紧,就听这个名唤阿清的道士冷声问道:“李玄州在这?” 第33章 阿清神色漠然得很, 怎么看也不像因为听到李玄州的道号而如此失态,这让安阳心下疑惑。 “你跟明衍认识?” 眨眼阿清恢复了他一贯的神色,说道:“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罢了, 对了,他现在既然在观中,我能否去看看?” 安阳没说好, 也没说不好,白云观的掌教不在观中,观里的一切事宜都由他来打点,他生性稳重, 故而反问道:“你来白云观又是为了什么?” 阿清闻言,脸上露出一个笑容, 只是这个笑容有些古怪。 好像他许久不曾做过这个表情,这么扯动着嘴角, 竟显得格外生硬。 人的喜怒哀乐本是天生的,可这人竟然不会笑, 让安阳不禁多看了两眼。 只听阿清道:“我是一山野道士,平生所求不过是走遍天下的每一个道观,我已走过四十九座道观, 道友何必如此提防我。” 他虽然笑得僵硬, 可言辞不缓不急,一点也没有因为受到质疑而有任何不满。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安阳顿时觉得自己那些无端猜测分外不地道一样, 他干咳了一声, 对阿清道:“明衍就在静室内, 道友跟我来吧。” 此时的静室内, 闻灵玉正急得束手无策, 听见门外脚步声响起,闻灵玉扭头看去,正看到安阳和另一名衣衫破旧的道士进来。 等一看见李玄州此时的状况,阿清不仅回头反问:“他这是……” 安阳便把李玄州伤及魂魄的事说了出来,末了,重重地叹口气:“观中的弟子拿了宝物下山,至今未归,明衍急需宝物疗伤,不知还能等多久。” 阿清道:“这样等下去不是办法。” “可魂魄受损,此事非同小可,即便掌教此时在观中,也不一定能治好他。” 阿清沉吟一番,徐徐说道:“我可以试试。” 一听到这人愿意治李玄州,闻灵玉几乎是马上飘到他的面前,明知对方看不见自己,还是急切地问道:“真的吗?” 同样反问的还有安阳,安阳一出声,便惹来了闻灵玉的关注。 “我并非轻视道友,只是不知道友是有何打算,可以治好明衍?” 阿清道:“我游历这么多年,有幸得到过一颗安魂滋养丸,这颗药,给他是最适合不过的了。” “安魂滋养丸?” 安阳大喜,很快笑容又渐渐凝固下来:“这东西如此珍贵,只怕云浮山三星观都没有几颗,道友你如此慷慨,实在是让我汗颜。” “身外之物罢了,”阿清无甚表情,“道友不必在意。” 如此听他们说完,闻灵玉才听明白,李玄州是真的有救了。 阿清从袖中拿出一个素色瓷瓶,交给了安阳,安阳郑重接过,拔出瓶塞一看,内里一颗药香浓郁纯粹的药丸,果然就是安魂滋养丸。 为了避免药性流逝,安阳不再迟疑,马上将药丸给李玄州以水服下。 而阿清并没有打算在静室多呆的样子,双手负在身后,踏步走出了静室。 安阳吩咐了先前那名少年道士在此照看李玄州,药丸服下后,还得沉睡一日方可醒来,那少年道士得了可以照顾李玄州的命令,别提多愿意了,连连点头。 见安阳一前一后和那道士出了静室,闻灵玉也没有去追的心思,便和这少年道士一起,留在静室里照看李玄州。 虽然他知道自己真的要照顾,只怕会把这少年道士吓得不清,但起码能够陪在李玄州旁边,那也是好的。 静室外,安阳追上阿清,道:“道友不曾来过白云观,我可以唤上几名道童,带道友在此看看,我们白云观虽小,但立观已久,香火未断,就连素斋也是极好的。” 阿清却道:“多谢道长好意,不过我今日赶路有些疲惫,可否在此住上一日?” 安阳哪里会拒绝,点头应下,就吩咐道童带着阿清前去厢房休息了。 阿清到了厢房,环视一圈后,抬手一挥,一道水波似的纹路突然遍布整个房间,赫然是结界! 这道结界不仅隔绝了屋内的一切的动静,从外界还看不出任何迹象来,实在是精妙得很。 可此时布了结界才发现,阿清的身体似乎有些奇怪。 他周身都荡漾着水波的涟漪,面容、手指也在这波纹中不停地变幻着,仿佛整个人是用水捏出来的,而非血肉之躯的活人。 阿清盘腿坐在榻上——不,那不是坐,他是漂浮在塌上,只见阿清双眼紧闭,双手竖在胸前,一动不动。 在手重呈现出的水像当中,阿清明明动也没动,可偏偏有人双手结印的动作印在了水像之上。 在结印动作凝固的那一刹那,阿清也做出了一模一样的手势,最后阿清的手一顿,完美地与水像中的动作融合! 而此时一直沉睡不醒的李玄州,猛然睁开了眼睛。 天地颠倒,视野中的一切在急速地旋转变幻,李玄州如同那海浪上漂浮的孤舟,随着巨大的海浪起起伏伏。 终于一切恢复了平静,李玄州抬眸四望,发现自己置身一处无边白茫茫的寂寥之地,而他的脚下,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海水。 蓝色的海面雾气腾腾,李玄州就站在海面上,眉头微蹙,这是哪里? 远处只听见破浪之声传来,有人乘浪而来,身影由远及近,直到那人在李玄州面前停下,白发随风飘动,如仙人般高洁。 直到那人唤他“明衍”,李玄州才察觉,这是他师尊云知尘。 “师尊?我怎么会在这里?” 云知尘道:“观中你的魂灯不稳,我恐生有异,特意拉你到我的无垢之空来,明衍,发生什么事了?” 李玄州垂眸,将遇到的红白双煞一事都说了出来。 “弟子不才,用了那张符篆才得以脱身,只是没想到反噬如此强烈,让师尊担忧,竟为弟子招出无垢之空。” 李玄州没有任何敷衍之意,他身为云知尘的弟子,自然知道无垢之空乃是云知尘独创强大的空间一术,寻常从不施展。 再者,云知尘的身体一直不太好,他每月得在观中闭关十日,可以说是失去了下山的自由,从李玄州有记忆起,云知尘已是少年白头,宽大的道袍穿在他的身上,身形如少年单薄削瘦。 云知尘依旧是那副出尘的模样,为了这个唯一的弟子,施展无垢之空给身体带来的消耗,他仿佛全然不在乎,淡淡问道:“你既受了符篆的反噬,又如何能到白云观来?” 第34章 云知尘虽是三星观掌教, 但一直以来,云知尘对几乎没有对尘世间任何的迷恋,他不在乎三星观掌教的身份, 也不在乎观中的香火,更不在乎施展无垢之空带来的后果,他对一切都不在意, 不好奇,不关心。 如果说李玄州还有世俗间的喜怒哀乐,云知尘几乎灭绝了这一天生的情绪波动。 他高高在上,即便李玄州是他唯一的弟子, 待他如同观中其他弟子,甚至是来上香的善信无甚区别, 两人之间的师徒情分,也仅仅是不温不火的状态, 也造就了李玄州这副淡漠的性子。 可眼下的云知尘不同,他好奇李玄州身上发生的一切, 从上次水镜中,便不止一次的询问关于残魂的事,可以说归根结底都是由李玄州奉命下山寻找残魂那一刻起。 这也是李玄州上山以来, 云知尘交给他唯一的一件事, 也可以看做是云知尘唯一想做的事。 而李玄州也同样产生了疑问。 云知尘究竟为什么对这些残魂如此在意? 但李玄州无论怎么想,也是不明白其中缘由,但有一件事他很清楚, 那就是现在对云知尘说出关于闻灵玉的事, 为时尚早。 李玄州沉吟一番, 才道:“弟子在和红白双煞打斗之时, 早已打算要来白云观, 事毕观中的其他道友瞧见我独自昏倒在门外,才让我在此疗伤。” 云知尘神色没有一丝波动,丝毫看不出他究竟是相信,还是不相信,他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再度问道:“残魂的事如何了?” 李玄州早已做好云知尘要询问残魂的事,沉声答道:“弟子找到了残魂……” 不等李玄州说完,云知尘冷冷打断他:“既已找到,为何你的珠串毫无反应?” 李玄州动作一顿,再度扬声答道:“珠串一事,是因为途生变故,但弟子所言非虚,待残魂收全那日,弟子定会回到三星观同师尊将一切说明!” 云知尘冷声问道:“你这是不打算同我说了?” 李玄州垂下头,用固执地沉默回答了云知尘的问题。 这是铁了心不肯说了。 云知尘心中暗附,面上依旧冷淡如常:“既然这样,那我便等你回到观中,与我一一说清。” 话已说到此处,云知尘不再多言,只见他突然朝李玄州当胸一掌拍下! 李玄州身子重重一跌,整个人失重般地跌进了海里,海水四面八方地涌进了他的鼻腔,剥夺了他的呼吸,李玄州猛地一声咳嗽,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身下是木质的床榻,身上盖着的是棉质的被褥,这种种都说明李玄州不是在海里,而是在床上。 云知尘通过这种方式将他送离了无垢之空。 李玄州尚未分清今夕何夕,就听见旁人惊喜的声音响起:“李玄州,你醒了?” 李玄州扭头一看,不是闻灵玉还是谁?再看这房内的装饰,赫然是道观的静室。 李玄州:“这是……” “明衍师兄醒了!” 门外一道清亮的声音骤然响起,李玄州循声望去,是一个端着茶水的少年道士,下一秒,就看见少年道士风风火火的背影,声音一字不漏地传进了李玄州的耳朵里。 “我要把这事告诉安阳师兄!” 李玄州不禁问道:“我睡了很久?” 闻灵玉很认真地纠正他:“你不是睡,是昏迷。” 这几日闻灵玉一直都在担心李玄州何时醒来,可眼下李玄州醒来了,闻灵玉也说不出什么关心肉麻的话,反而把李玄州昏迷之后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 包括那枚安魂滋养丸。 李玄州听完,蹙眉问道:“阴阳乾坤镜现在不在观中?” 闻灵玉点头:“对啊……” 刚应完,闻灵玉登时横眉问道:“阴阳乾坤镜不是重点,你难道没听我说,你因为用了那个符篆,伤到了魂魄吗!” 李玄州:“听到了。” “听到了你还这么不在意?” 尽管知道李玄州一向就是这般,小伤大伤都没放在心上,闻灵玉还是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只是比起我自己,我有更在意的事罢了。” “难道那阴阳八卦镜比你自己还重要?” 李玄州不语,对上闻灵玉的视线,低低地应了一声。 至于到底具体到哪件比自己还重要的事,闻灵玉竟乖觉地没有再问,反而莫名地移开了视线,不敢再对上李玄州的眼。 此时安阳匆匆而来,李玄州刚醒,他身为白云观掌事之人,自然得来看望一二,趁着安阳与李玄州说话的时机,闻灵玉借机离开了静室,不去回头看李玄州落在他身上灼灼的视线。 白云观观小而精致,闻灵玉在此待了几日,倒是觉得此地有着浓郁的道家氛围,让他很是喜欢。 可今日他这一出来,不知为何,心头突然躁动不已,好像想狂跳着出来,奔向某地而去。 闻灵玉不自觉地往一处走去,越往前走,那股吸引着他的力量就愈加明显厉害,前方突然走来了两个道童,两人在轻声交谈着。 “前日来的道士,一直都呆在静室中不曾出来。” “可不是嘛,别说饭了,连口水都没有喝过,若是让别人知道,还以为这是我们白云观的待客之道。” “去和安阳师兄说说,我这几日找他几回了,一直都闭门不出。” “好。” 两个道童说定,便一前一后地同闻灵玉擦肩而过。 闻灵玉看向前方房门紧闭的静室,倏地睁大了眼睛。 他找到了那个吸引他的地方,就是眼前的这间房,就在房间里面。 可房子里到底除了那个衣衫破旧的道士,到底还有什么,会如此吸引着他? 那道士赠药之时闻灵玉也曾见过,为何当初不见异样,今日却如此不同? 这些疑问在闻灵玉心头不过浮出一瞬,马上被那来势汹汹地吸引给冲得渣也不剩。 闻灵玉抬起脚,情不自禁地往眼前那间充满神秘与诱惑的静室走去。 静室里,阿清盘腿坐在榻上,屋内的水纹结界荡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涟漪,这涟漪开始极小,后来如同遭遇狂风大浪般,迅猛急速,阿清的身形在这层涟漪下,几乎扭曲得不像样子。 阿清猛然睁开了眼,他那双苍老历经桑田的眼,此刻竟显出年轻的狂热和欣喜,整个人是一种蓄谋已久的期待,因为太过执着,浑身都紧绷了起来。 可他的眼角微微上扬,嘴角也不自觉地翘起,眼神亮得逼人,不同于面对安阳时的僵硬,这是一个发自内心真正的笑容,可正是因为发自内心,看着,竟让人生出一种被毒蛇盯上的,毛骨悚然之感。 他在等,只要对方踏入这屋子一步…… 一只手突然覆上了闻灵玉的肩头,止住了他前进的步伐,静室中的水纹如同遭遇了大山一般,层层叠叠的涟漪交融在了一起,缓缓地散开。 闻灵玉脚步一顿,回头看去,正是李玄州。 被李玄州一打断,闻灵玉似乎找了些难得的清明,他眨眨眼,问道:“你怎么出来了?” 闻灵玉回头之时,眼中的一片茫然,这让李玄州不禁蹙眉:“你在这做什么?” 闻灵玉指了指那间静室,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竟然不知该如何开口提及方才的事,他有心想说,可话到嘴边,那些要说的字眼却一个也想不起来。 看出闻灵玉神色间的无措为难,李玄州抬眸看向前方那间静室,问:“可是那里有什么?” 静室里有什么? 闻灵玉想了想,似乎忘记方才的种种,正色答道:“赠你药的那位道士,便是住在这里。” 李玄州眉头皱得更紧:“那你在这里做什么?” 静室中,水纹结界的涟漪已彻底消失,变成了平静无波的水面。 阿清脸上的笑容消失,他能感觉到,自己和对方已经失去了联系,任他如何催动结界,都如同是石沉大海,再无回音。 阿清用此法已经断断续续寻到了数片残破的魄,可方才他感受到的,却是三魂中的命魂。 可现下命魂不知为何竟能避开结界,阿清双眼通红,他苦苦追寻十几年,眼下好不容易第一次遇到命魂,竟从他手上溜走,这让他如何能冷静下来? 此时闻灵玉已彻底忘记自己是被吸引着来到此处,他只记得匆忙离开时李玄州落在他身上的视线。 闻灵玉抿了抿唇,局促道:“只是出来走走罢了。” 可李玄州却不打算就此放过,他又回头看向那间紧闭的静室,问闻灵玉:“你刚才是不是想去那?” 闻灵玉只摇头:“没有,我随便走走。” 李玄州“嗯”了一声,点头道:“那我便去看看。” 闻灵玉分明说的随便走走,可李玄州的回话却有些答不对题,也不知他从中发现了什么端倪,说完,抬脚便往那间静室走去。 李玄州在静室门口站定,回眸又看了闻灵玉一眼。 见闻灵玉乖觉地站在原地等他,李玄州垂眸沉思了一会,抬起手,在门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 “三星观李玄州,特来一见阿清道友。” 第35章 静室内久久没有响动传来, 李玄州摩挲着指尖,再度抬手敲了三下门。 回应李玄州的,同样是无人的寂静。 李玄州不再犹豫, 推门而入。 眼前是一间空荡荡的静室,丝毫看不出有人居住过的迹象。 闻灵玉见此情况,也不由得说道:“怎么会这样, 我方才来的时候,还遇上了两个从这离开道童,听他们的交谈,那时这屋子里的还是有人的。” 李玄州不语, 抬脚走进静室,眼神细细地扫过这里的每一处, 这间静室的布置和他那间相差无几,同样是质朴简单, 房内的瓷瓶同样有着一束小白花。 叶片嫩绿如新,仿佛被雨水冲刷过一般, 透着一股干净的水色。 李玄州伸手在叶片上轻轻一点,一滴水珠顺着叶尖滑落。 这间静室干燥整洁,叶子上的水珠又是从何而来?阿清为何又要突然离开? 李玄州来找阿清并非是因为闻灵玉之故, 得知是阿清赠药后, 他可算得上是李玄州的恩人。 他与阿清不过是陌生人罢了,可从安阳的口中听说,阿清说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 所以才赠药相助。 李玄州记忆力俱佳, 根本不记得自己曾经见过名叫阿清的道士, 此次之行乃是他第一次下山, 三星观中更没有见过阿清, 阿清说过的一面之缘,又是从何而来? 况且安魂滋养丸如此珍贵难得,李玄州身为云知尘的弟子,都不曾有过此物,阿清一个山野道士,竟有如此珍贵之物,且这般轻易就赠与了自己,实在是让人有些费解。 背负着这么大一个恩情的人突然就消失不见,李玄州揉了揉眉心,他一向是个不喜欢欠恩的人,尤其是这么大的救命之恩。 闻灵玉已然明白了李玄州此刻的心情,当初莫如楚一事时,偶遇的小贩与他说了几句话,李玄州都要把那份情还回去,如今面对不知去向,且赠他安魂滋养丸的阿清,李玄州定不能白白受此大情。 可现在阿清人却凭空不见了踪影,闻灵玉问道:“你要去找他吗?” 李玄州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李玄州说的是事实,眼下即便李玄州想寻人,他无阿清的任何贴身之物,即便想通过罗盘找人,也是行不通的。 但此时找不到,不代表李玄州以后见不到阿清。 只因他与阿清已经有这等救命之恩的缘分在,虽然不知道那一天要多久,但总有一日,李玄州一定能见到阿清。 想到这一层,李玄州便又道:“我们来白云观本就是为了阴阳乾坤镜,眼下还是这件最为重要。” “可阴阳乾坤镜不是被观中弟子拿到山下降妖除魔了吗?” “我也听安阳说了此事,”李玄州道:“但根据安阳说,山下不过是不安的游魂作祟,由此宝物,又怎可拖拉至数十天还不曾回来?” “那你打算怎么做?” 李玄州眼神幽深,薄唇吐出四字:“下山,寻人。” 李玄州动作很快,安阳本已知道他的来意,加上他对于观中弟子迟迟未归一事也隐隐有些不安,又听说李玄州要下山去寻阴阳乾坤镜,当即便告诉李玄州弟子下山所去的人家,简单的说过几句后,李玄州便带着闻灵玉下了山。 本来以闻灵玉目前的状况,实在是再不能出任何意外,但闻灵玉说什么都不肯一个人呆在白云观,李玄州也没拗不过他,又想着只是去寻人,应当无甚大碍,便无奈答应了。 李玄州上山时昏迷不醒,是被闻灵玉带上山的,如今下山时,才发现山路陡峭难行,地面的石子因为长期被露水打湿,而十分滑腻。 而且还有一条数百台阶组成的长梯,台阶又陡又高,走上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寻常人便会觉得足下疼痛酸软,难以前行。 闻灵玉虽是魂魄,但李玄州是凡人,闻灵玉带着他,是实打实地感受李玄州的重量,李玄州不禁看向闻灵玉,也不知他是如何带着自己走过这长梯和山路的。 闻灵玉被李玄州看得不知所措起来,狐疑道:“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看起来闻灵玉是不打算提起他是如何带着李玄州上山这件事了,李玄州敛眸,再抬起眼时,眼神幽沉:“这山路如此难行,也难为你带我上山了。” 闻灵玉还是头一次听李玄州说出这种心疼人的话来,而且他并未主动和李玄州提及,没想到李玄州心细如此。 虽然山路难行,但他当初带李玄州上山时,他并未觉得多难多苦,因为闻灵玉一点也不敢让自己慢上一步,也生不出因为山路难行而退却的心思。 他只知道,他一定要带着李玄州上山,来到白云观,找人治好他。 现下听李玄州这般说,那些“山路难行”的念头后知后觉地才冒了出来,闻灵玉瞪了李玄州一眼,像是要把上回带他上山吃的苦通通都给丢出来。 “对啊,我背着你,都快被你压死了。” “这石子太滑,我好几次险些崴了,差点把你给飞了出去。” “要不是我死死地扣着手,说不定你还真摔出了一身青青紫紫。” 说着闻灵玉撩起衣袖给李玄州看:“你看,我明明是个魂魄,这手腕上都被自己给勒出印来了。” 李玄州垂眸看去,果然在闻灵玉透明的手腕上,看到两条隐隐透着红的一圈痕迹。 这红也是带点透明的,只是在那手腕上,显得格外打眼。 就好像这人的皮肤极白一样,轻轻一捏,便能留下红痕来。 李玄州移开视线,下意识道:“你若是不喜欢,等会到了镇子上,我替你把这些痕迹消掉。” 闻灵玉马上点头:“好,这可是你说的!” 话音刚落,李玄州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莫名,眼神微沉,只低低应了一声,并未再说其他。 李玄州二人要去的是山脚旁的小镇,小镇同样以白云二字命名,为白云镇。 来时安阳已同李玄州说清缘由,白云镇上有户姓傅的人家,半月前正是傅家的家主傅照笙亲自上白云观,说自己家中不太平,求观中的道士下山帮他做法一番。 安阳从傅照笙的话中听出,他家是有游魂作祟,游魂飘忽不定,又极为凶残,阴阳乾坤镜最为适用,便派了两名弟子带着阴阳乾坤镜下山去了。 李玄州此番只要去傅家找到那两名下山的弟子即可,至于阴阳乾坤镜,安阳早已答应要借李玄州一用,待李玄州用完,送回白云观即可。 两人到白云镇的时候已是入夜,李玄州并未直接去傅家,而是带着闻灵玉去了客栈。 无他,李玄州先前答应了闻灵玉,要替他消除手臂上的痕迹。 李玄州进了客房后,再次在脑海中确定了一番如何消除阴魂魂体上的痕迹后,不动声色地脱鞋上塌,而后解下床幔的团绳,其中一边的床幔落了下来,遮住了半边床榻。 李玄州手搭着另一边床幔,看向闻灵玉:“上来。” 闻灵玉:“?” “做什么?” 李玄州指了指闻灵玉的手腕:“给你消除痕迹。” 可为什么是这种要去床上的架势? 闻灵玉自然不是怀疑李玄州的人品,只是觉得这个方法,有那么一丝不正经。 见闻灵玉不动,李玄州又对他撇头示意,一脸正派,让闻灵玉方才生出的一点暧昧心思瞬间荡然无存。 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闻灵玉甩甩头,摆出一副和李玄州相差无几的正直之色,临危不乱地脱鞋上塌,眼也不眨地和李玄州对视。 李玄州手指一松,床幔从他指尖滑落,遮住了床上风光。 李玄州双腿盘坐,目光直视闻灵玉:“我这一路上仔细想了一遍,也没能想出该如何消除魂魄上的痕迹。” 闻灵玉:“?” 可是这副认真又较劲的表情,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没有办法的样子啊! 果不其然,又听李玄州说道:“但我有一种猜测,可以一试。” 李玄州夹住一张符篆,道:“这张符篆可以助你凝成实体一刻钟,我这里还有盒上好祛瘀的药膏,以你人形之时,擦上此药,痕迹就定能祛除。” “而且当初那狐妖打了你鞭子,想必身上也留了下印子,可以一并消除。” 青离当初那顿鞭子可是抽得闻灵玉一阵生疼,闻灵玉一把撩起衣袖,在手腕那一圈细细的红痕上,果然看到了两条交错的鞭痕。 这还只是手臂上的,当时闻灵玉疼得在地上翻滚,只怕背上也落下了不少。 还不等闻灵玉说什么,李玄州已经皱起了眉头:“当初那顿鞭子真是便宜他了。” 闻灵玉还不知道李玄州有如此记仇的时候,这样李玄州似乎不再是那本高高在上难以靠近的小道士了,闻灵玉抿唇一笑,道:“那就拜托你,帮我上药了。” 一头青丝拨至枕前,闻灵玉歪着头枕在手臂上,衣裳松松垮垮地褪至腰侧,露出了大片白皙光滑的背脊。 皮肤白如凝脂,像是这世上最名贵的美玉一般无暇,可偏偏有数条交错的鞭痕狠狠地破坏了这美感,显出一股被凌虐的异样来。 在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情况下,李玄州眼神为之一暗,指尖挑起一抹药膏,在那红色的鞭痕上轻轻擦拭而过。 刚一触碰,李玄州只觉得指下的身躯顿时一紧,李玄州哑声问道:“弄疼你了?” 闻灵玉把头埋在臂弯里,连连摇头,闷声道:“没……没有。” 李玄州这才继续手下的动作:“疼了就说,我会动作轻一点。” 闻灵玉当然知道李玄州的动作很轻,因为他一点都没有感觉到疼。 可就是因为太轻了,让闻灵玉生出一种这是在抚摸他一般,他能感觉李玄州带着薄茧的指尖在他的背脊处滑过,轻柔又留恋。 若是这样,闻灵玉其实大可告诉李玄州自己的感受,可偏偏闻灵玉说不出口。 被李玄州触碰过的地方,好像被那小蚂蚁叮过一般,又麻又酥,这小蚂蚁穿过他的皮肉,他的骨头,直接在他的心上叮了一口,连带着闻灵玉的心也变得酥麻了起来。 他说不出口,他甚至不敢出声,不过是上个药罢了,闻灵玉也不明白自己就变得这般敏/感,他绷紧了背部,一刻也没有办法松懈,否则,他会在李玄州的指下,溃不成军。 闻灵玉把脸埋在臂弯里,他整张热得吓人,一直顺着红到了耳朵,仿佛随时能把他热晕过去。 这一刻钟对于闻灵玉来说,仿佛有一个时辰那么久,终于等到李玄州移开了手指,声音略带沙哑道:“可以了。” 闻灵玉骤然放松下来,整个人软软地趴在了床上,一动也想动了。 他现在只想好好地休息一晚,闻灵玉半眯着眸子,用尽最后的力气想,让小道士帮他上药实在是太折寿了,以后这样的苦差事,他再也不要了。 闻灵玉慢慢地阖上了眼睛,口中还在嘀咕着什么,李玄州俯身凑过去,低声问道:“什么?” “不要小道士……上药了……” 李玄州慢慢直起身子,看着闻灵玉沉睡的面容,眼神中,是难以道尽的深意。 第36章 闻灵玉还没彻底清醒的时候, 鼻尖便嗅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香味。 这香味并非是胭脂水粉的香,而是一种闻灵玉从没闻过,但对他又格外吸引的味道。 闻灵玉朦朦胧胧睁开眼睛, 恍然间想到,这味道他昨日刚进镇子的时候也闻到过,只是当时被上药的事给占了心神, 如今再一轻嗅,竟觉得这味道好闻得紧。 还不等闻灵玉想出这是个什么味道来,就听到一道冷清的声音响起。 “醒了?” 闻灵玉扭头一看,李玄州正在慢条斯理地系着腰带, 他身形颀长,淡蓝色的腰带在他指缝穿过, 明明就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动作,可由李玄州做出来, 也是十分地赏心悦目。 然后闻灵玉就一路看着李玄州系好腰带,利落地将桃木剑别在身后, 李玄州再一抬头,闻灵玉便对上了李玄州那双浅褐色的眸子。 连个人视线短暂的接触片刻,李玄州对闻灵玉使了个颜色。 闻灵玉偏头, 回以一个问号, 表示自己看不懂。 李玄州无奈地叹口气:“该起了。” 闻灵玉:“!” 大清早的,他这是在干嘛! 李玄州穿个衣服他也能看出神! 闻灵玉蹭地一下直接翻身下榻,伸手拨开身前的头发, 正看到手臂上的痕迹已经全然消除了。 闻灵玉眼神一亮, 喜道:“这药膏真好用!” 说着他扭头作势要看看自己的后背:“不知道背上是什么样。” 李玄州眼神在那片光滑的背脊上移开, 道:“那些痕迹也全消了。” 闻灵玉的衣裳还是挂在手臂上, 他又把头发给拨到身前来, 嘟囔着:“我想看看。” 李玄州突然伸手,差不多是半拢着姿势带过闻灵玉的肩膀,靠在自己的身前。 闻灵玉登时抬眸,紧张地问道:“这是干什么?” 李玄州却示意闻灵玉回头看:“你看看。” 闻灵玉依言回头,发现李玄州不知何时招了面水镜出来。 水镜清晰无比,闻灵玉看到自己的后背一点伤痕也无,丝毫看不出曾经有鞭打的痕迹。 闻灵玉不由眼神一喜,正要说些什么,此时他和李玄州的姿势就这么撞进了他的眼里。 闻灵玉光裸着背脊,衣衫摇摇欲坠地挂在手臂上,李玄州站在他的身前,衣着一丝不苟,神色冷清,和衣衫不整的闻灵玉形成了格外明显的差别。 李玄州一只手揽过闻灵玉的肩膀,好像把他抱在怀中一样。 闻灵玉眼神闪动,视线微微上移,不偏不倚地对上了水镜中李玄州的眼。 明明李玄州瞳孔的色泽很淡,可他看向闻灵玉的眼神,又深又浓,仿佛一团化不开的墨,稍一疏忽,便会沉溺其中。 闻灵玉突然就不动了,怔怔地和镜中的李玄州对视。 水镜中,李玄州搭在闻灵玉肩上的手,指尖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 李玄州温热干燥的指尖比昨日上药时带来的触动更大,闻灵玉猛然转身,连连退后几步,垂下头手忙脚乱地拉起衣裳,轻声道:“我马上就好了,马上……” 闻灵玉不知为何紧张得厉害,手也跟着颤抖起来,甚至都未曾注意自己系错了一根带子。 闻灵玉垂着眼,方才在水镜中看到的画面,不停地在他脑中闪过。 他和李玄州……竟是已经这般亲密了。 这份亲密,好像还有丝其他更深的意味潜藏其中,就像李玄州那双冷淡的眸子一样,在那份冷淡下,同样有不曾被人知晓的秘密。 一切的克制隐忍,不过都化为那指尖的轻轻一动罢了。 闻灵玉现在还觉得方才肩上被李玄州碰过的那个地方,仍是烫得厉害。 好像全身的感觉都汇聚在那一点,叫他无法忽视,无法镇静。 而且一想到自己刚刚那衣衫不整的模样,闻灵玉就有些羞于见人来。 闻灵玉胡乱地绞着手指,衣裳的带子已是乱得不像样子,等他察觉过来时,苦恼地皱起了眉。 一只手掌突然覆上了闻灵玉的手,闻灵玉一抬眸,就看见李玄州颔首垂眸的模样。 “我来吧。” 李玄州的话中似无奈又似包容,他干净利落地替闻灵玉系好腰带,末了,又抬眸看向闻灵玉的发丝,皱了皱眉。 闻灵玉下意识伸手就要去拨拨发丝,指尖却碰到了木簪。 这根木簪掉了一些出来,若是不注意,怕是掉了也是不知道的。 闻灵玉赶忙重新把木簪戴好,又问李玄州:“好了吗?” 李玄州对于闻灵玉“好了吗”这个问题,他似乎在格外认真的答复,看了半晌后,李玄州才点点头表示回应。 两人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一人一魂便出了客房。 来到一楼大厅后,客栈掌柜的正在柜台旁清点着账目,见着李玄州下来,热情地打着招呼:“道长,昨晚休息得如何?” 李玄州点点头便算回应,突然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停了下脚步。 掌柜经商许久,一眼便看出李玄州有话要说,他体型肥胖,他眯眼一笑,如同弥勒佛般,又圆润又喜庆:“道长是否有话想问?” 李玄州点头道:“正是,敢问白云镇傅家怎么去?” 掌柜手中的动作一顿,皱眉道:“傅家?我们镇上可没有傅家,道长,你是不是记错了?” “傅照笙不是你们镇上的人吗?” “不是不是,”掌柜连连摆手,道:“你定是找错地方了,我们镇上从来没有过姓傅的人家,你若是不信我,大可去问问其他人。” 掌柜的此话一出,大厅里其他的客人也跟着附和了起来。 “对啊,咱们镇子这么多年了,从来就没有姓傅的人出现过。” “道长你怕是找错地方了。” 这些人言之凿凿,叫人听着,不由得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记错了。 闻灵玉也不由得皱起了眉,白云镇傅家的信息是安阳给的,安阳没有理由骗他们,若是这样的话,难道是傅照笙有问题? 李玄州沉吟一番,又继续问道:“那镇子上近日可否有发生什么怪事?” 掌柜依旧是摇摇头,末了又打量李玄州一番,道:“道长,你若是想找人做法事,那你可真是来错了地方,我们镇子上太平得很,可没有你口中说的怪事。” 掌柜的十分肯定,直言李玄州找错了地方,其他人也都一一附和,闻灵玉见状,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会不会是那个来找人帮忙的傅照笙有问题?” 李玄州只道:“我们还是得先去傅家看看。” “可这镇上没有傅家,我们要去哪看?” “白云观的人应当知道地址方位,我已传音询问,到时我们按着地址,一去便知。” 白云观的人很快发来了方位,李玄州按着方位一路追踪,看着眼前空旷无人的寺庙,停了下脚步。 寺庙名为傲因寺,虽是寺庙,却并没有见到有香客出入,寺庙古朴而庄严,既无人声也无鸟鸣,十分清静。 闻灵玉也泛起了疑惑:“按照白云观给的位置,傅家应当就在此处,怎么会是一座庙?难道有两个白云镇,我们来错了地方?” 闻灵玉思来想去,只有这个解释最为合理,否则,眼前的情形要怎么说得通呢? 话音刚落,闻灵玉又闻到了早晨那股香味。 不同于在客栈那般若有似无的浅淡,眼下的香味浓郁了许多,而且闻起来十分舒服。 闻灵玉不由自主地深深地吸了一口,闭眼道:“好香啊。” 李玄州皱起了眉,重复问道:“你说好香?” 闻灵玉睁开眼,点头道:“对啊,我昨天就闻到了,那时香味很淡,我便没怎么在意,可今日这香味清晰了许多,你没闻到吗?” 闻灵玉是魂魄,怎么可能会有香臭这之类的感官,而且这事对于李玄州来说,还真是一个难题。 什么东西能让魂魄觉得香,李玄州不得而知。 但闻灵玉既然说在这庙前格外清晰,那定然跟这座庙脱不了干系。 李玄州定心一想,便道:“我们进去看看。” 刚一入傲因寺,便发现庙中立着一座高达数丈的铜像。 这铜像雕刻的不是悲天悯人的神佛,而是一手拿锥,一手拿刺,怒目而视,以火焰为发的怒像。 铜像瞪大的眼睛愤怒地注视着每一个进来的人,它高高举起手中的尖刺与锥子,仿佛要将每一个人都钉在这尖刺之下。 闻灵玉不适地皱了皱眉:“这便是佛家的怒目金刚吗?怎么这般可憎?” 李玄州是道家弟子,关于佛家的种种,自然是了解得不多,但眼前这座佛像,的确像闻灵玉说得那般,面目可憎。 怒目金刚虽然也是怒目圆睁,手持武器,可他们的面向只会让人觉得威猛如金刚,而不是像眼前这座怒像,只让人觉得面目可憎,仿佛要杀进每一个踏入寺庙的人一般。 但他们既然进来了,就不可能半途而废,两人相视一言,默契地继续往里走去。 下一个大殿中,闻灵玉总算见到了活人。 虽然这是个寺庙,可眼前的人却并不是和尚。 他们均都没有剃度,身上穿着打着补丁的旧衫,看起来十分清苦,有垂头洒扫的,有擦拭铜像的,瞧见李玄州进来,也只是抬起眼看看,然后又垂下头,继续做着手中的活。 这时一个同样穿着旧衫的中年男子从大殿的另一边走来,他眉目平和,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低眉问道:“道长来到傲因寺,所谓何事?” 这人同样没有剃度,但他既然主动问话,说明在傲因寺中,他不是普通的身份,李玄州神色冷漠,淡淡道:“找人。” “找什么人?” 李玄州:“和我一样的人。” “你是什么人?” 李玄州:“活人。” 这人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他闭上眼又念了声阿弥陀佛,才道:“这里都是活人,莫非这里都是你要找的人?” 李玄州神色不变,冷然道:“你也是活人?” 听李玄州这般说,这人也不恼,温和道:“说笑了,难道你见过会讲话的死人?” 李玄州不说话了,眼神是毫不遮掩的凌厉,仿佛要将这座傲因寺,眼前的这个人通通看穿。 闻灵玉却不懂了,纳闷道:“你在打什么哑谜?” 此时又听李玄州道:“既然来了傲因寺,可否四处看看?” 那人双手合十,点点头,便侧开身子,给李玄州让出了路。 两人走过这间大殿,闻灵玉便听李玄州道:“你说得香味,我并没有闻到。” 闻灵玉皱眉:“那香味有什么问题?” 李玄州沉声道:“那是给死人闻的东西,这座傲因寺,不对劲。” 第37章 已死之人能闻到什么东西, 无非是香烛纸钱罢了,但方才李玄州一路进来,并未瞧见傲因寺中点燃任何一根香, 闻灵玉闻到的香味又是从何而来? 加之原本是傅家的地址变成了傲因寺,而傅家仿佛在白云镇上从未出现过一般,种种迹象, 不得不让李玄州疑窦丛生。 虽然宅院已变,但地点方位相同,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李玄州便不能可能空手离去, 自然要进庙看上一看。 入了傲因寺的内院,此处伫立着几座冷冰冰的宝塔, 香灰沿着塔变堆起了厚厚的一层,偶尔有风吹来, 便会掀起阵阵香灰。 而除了这些,便再也没瞧见其他的了。 “怎么会这般冷清, ”闻灵玉道:“不仅没有香火,没有和尚,连香客也没有。” 回头一看李玄州面色微沉, 眉头皱起的模样, 闻灵玉问:“你刚刚同那人说的活人死人,有何深意?” 李玄州淡淡道:“我那样说,只是吓唬吓唬他而已。” 吓唬他? 闻灵玉道:“你吓唬他, 难道是知道什么?” “我同你一起入傲因寺, 我又不是神仙, 哪里会知道其他的。” 李玄州说着拿出一面罗盘, 道:“先测一测此地再说。” 闻灵玉垂眸看去, 只见李玄州双指并拢,在罗盘上快速画过几道符文,罗盘上星宿五行、天干地支瞬间发出阵阵光芒,每个字符如同被激活了一般,轻轻地浮动着。 指针静指不动,罗盘上并没有任何异样。 李玄州却皱起了眉,手持罗盘测试过另外几个方位后,得到的依旧是同样的结果。 看着并无异象的罗盘,闻灵玉也狐疑道:“难道这个傲因寺并没有其他怪异,一切只是我们多心了?” 李玄州不语,手掌平缓地移动着,正对着闻灵玉的身前。 闻灵玉顿时一个不满:“你对着我做什么?” 李玄州却指了指罗盘,沉声道:“你且再看看。” 闻灵玉低头一看,罗盘依旧是毫无反应,指针纹丝不动。 “这不是挺好的嘛……”闻灵玉正嘟囔着,突然脑中闪过什么,惊呼道:“我明明就在罗盘的面前,怎得会毫无反应?” 李玄州闻言点点头,收起罗盘,沉声道:“连你都感应不到,这问题可大了。” 闻灵玉马上追问道:“你的意思是……” “有两种原因,一,你是人,所以罗盘查不出异样……” 闻灵玉没耐心地连连挥手:“我当然不是人了,下一个下一个。” “二,这里有蒙蔽罗盘八卦的秘法,叫寻常人看不出任何异样,若不是你在我身边,只怕我也是猜不透的。” 闻灵玉马上拍板:“那定是这个原因了!” 说着,闻灵玉摸着下巴苦思起来:“只是,为什么这个庙里会被布下这样的秘法?” 不等李玄州回答,闻灵玉想到了某种十分可怕的猜想:“难道这个庙里的人都是死人?因为害怕被其他人发现,所以才布下这样一个障眼法?” 李玄州点点头:“我也有此想法,可若是这样,我却更不明白了。” “此话怎讲?” 李玄州道:“若他们都是死人,怎么会丝毫不害怕我的靠近?” 这下闻灵玉也犯起了难,毕竟李玄州的纯阳之体可是阴邪之物都不敢靠近的,若真是如他们所想,傲因寺里的都是死人,岂非相悖了。 这个问题一抛出来,更加确定了傲因寺的不寻常,同时闻灵玉也问起了他们此行的目的。 “那消失的傅家又是怎么回事?我们该去哪里寻人?” 李玄州道:“傅家和白云观的道士定然还在镇子上,说不定他们同样被布了障眼法,只是我们瞧不见罢了。” 李玄州沉吟一番,又继续道:“我们得先回客栈,此次出来身上符篆准备得不太够,待做好准备,再来探一探这傲因寺。” 两人离开的时候,闻灵玉闻着鼻尖浓郁的香气,不自觉地回头一看,正看见寺内的所有男子齐齐跪倒在铜像之前,脑袋磕在地板上,那是全身心的臣服与叩拜。 视线往上看去,闻灵玉再一次对上了那座怒目而视的铜像,依旧是面目可憎的模样,闻灵玉不适地皱了皱眉,转过头去,不再看上一眼。 回客栈的路上,闻灵玉还想着李玄州之前的话,问道:“李玄州,你说……傲因寺的不对劲,这个镇子上其他人,知道吗?” 李玄州道:“若是知道的话,又怎么会说出没有傅家这种话呢?” “他们也被骗住了?” 李玄州眼神微沉,道:“不确定。” 李玄州的回答顿时让闻灵玉生出了一种不好的猜测,骇道:“你该不会是说,这个镇子也不对劲吧?” 李玄州不答,抬眸看向这座干净热闹的小镇。 叫卖的小贩热情地招呼着,有人前来他的摊位上采买物件,临走时,一大袋沉甸甸的钱袋落在了小贩的摊位上。 小贩拾了钱袋,焦急地叫住这名粗心的客人,把钱袋还给了他,客人得了钱袋,对小贩连连道谢后,又另外拿出一锭相赠,以表心意。 酒楼里,两名不小心撞在一起的客人,并没有因此而争红了脸,反而诚意地互相道歉了起来,最后握手言和,畅快一笑。 一名脸色苍白的女子刚从房中出来,便虚弱地倒在了地上,紧跟其后的妇人见了,马上惊呼大喊救命。 一旁的医馆里匆匆跑出了两名药童,他们抬着担架赶来,一起帮忙把女子架上担架后,便带着女子进了医馆。 医馆中,妇人欲拿出银子,大夫却摇了摇头,指了指上方的一副字画,八个大字醒目惊人,悬壶济世,医人无银。 这座白云镇没有恶霸,没有地痞,没有乞丐,一切不好的词汇仿佛都跟白云镇无关,镇上的人们互相关爱,街坊邻里彼此帮助,一片和谐有爱,犹如世外桃源一般美好。 可再想起李玄州方才那句话,眼前这桃源般的景象,落在闻灵玉眼中,已带上了幻影般的虚假。 闻灵玉漂泊了十五年,并非一无所获,相反,他看到了人间许许多多的欢笑与泪水,他也知道,这世上并不是人人都大公无私,大爱无疆,正因为不是人人如此,所以有着如此品质的人,才会受世人所尊重敬爱。 但同时,世上更多的是为着一屋二人三菜而活的凡人,这热闹鲜活的人世间,也是由千千万万的凡人,汇聚而成。 闻灵玉敬重有着珍贵品质的高人,也同样喜欢四季忙碌奔波的凡人。 尽管他看了太多无力不公之事,但依旧没有磨去他想重活一世的心。 闻灵玉从来都是更愿意当人间潇洒活一世的凡人,而非受世人敬仰的高人。 两人这一路已经来到了客栈,对这镇子上种种,闻灵玉已经没有心思再看。 李玄州把闻灵玉的沉默看在眼里,道:“镇子上的事,我们定会弄清的。” 闻灵玉眨了眨眼,问他:“我们?” “当然,”李玄州停顿了一瞬,反问道:“难道你不愿意和我一起?” “我当然愿意了,”闻灵玉大大方方回答:“我哪次不是与你一起的,倒是你,突然说的这么郑重,我还差点被你弄迷糊了。” 李玄州垂下眼眸,淡淡道:“是,你说得不错,倒是我多说了。” 闻灵玉皱了皱眉,觉得李玄州这个样子有些奇怪,正欲说些什么,就见掌柜的正在柜台旁,热情地和李玄州打着招呼。 “怎么样,道长,是不是没找到人?” 李玄州脚步一顿,点点头:“你怎么知道?” 掌柜地笑道:“我开客栈的,镇子上有什么人我能不知道?我早说你找错了,你看看,自己偏不信。” 李玄州低下头,看着一路上都毫无异象的罗盘,说道:“我确实找错了,不过一路走来,见白云镇民风淳朴,山美人美,实在是让人留恋。” “那正好,”掌柜的热络地跟李玄州说道:“过两日日是傲因的朝拜日,那天镇上的百姓都会聚在一起,热闹得很,你既然来了,不妨多呆几日,过了朝拜日后,再走也不迟。” 李玄州心神一动,面上却淡淡地接应下来:“那就依你所言,朝拜过后,我再去寻人。” 傲因的朝拜日,傲因寺,这其中若说没有联系,闻灵玉定是不相信的。 只是镇子上的人既然立了个傲因的朝拜日,为何寺中又是冷冷清清,若是有百姓供奉的香火,岂不是更好吗? 李玄州掐指正在算着什么,突然脸色微冷,闻灵玉连忙问他:“怎么了?” “朝拜日是后日,我方才算了,后日是这一年中阴气最浓的那一天,白云镇的人竟然会把这天选作朝拜神仙的日子,说是巧合,我都不大相信。” 李玄州眼眸清冷,对上妖邪之事,他是一贯的冷漠,言语交谈之时,十分的利落干脆。 闻灵玉抵着下巴,眨也不眨地看着李玄州,明知故问道:“那你有什么打算?” 李玄州干脆道:“管他是神仙还是妖邪,朝拜那日,我们一同去看看便是。” 就知道会是这个回答。 闻灵玉眼中不由荡上盈盈笑意,道:“好,都听你的。” 第38章 李玄州指尖一顿, 道:“那你可要记着,届时不可再轻举妄动。” 闻灵玉笑容不减,仿佛哄小孩似的, 点点头便算应下。 李玄州哪里没看出他的敷衍,眉头一皱,正要说些什么, 闻灵玉抢先说道:“我记住了,不能再轻举妄动,我现在魂魄脆弱,经不起任何的闪失。” 闻灵玉把李玄州的话没什么诚意地重复了一遍, 李玄州照单全收,淡淡道:“这可是你说的, 到时你若是乱来,可怪我不念交情了。” 还威胁他? 闻灵玉凑过身子, 双手撑着下巴,几乎贴在李玄州的面前, 问:“你要怎么对我啊?” 眼前突然出现闻灵玉放大精致的脸,李玄州心神一跳,仿佛躲闪似地往后退了退, 再一看闻灵玉, 对方正歪了歪头,一点惧怕也无,满心地等着自己如何对付他的回答。 李玄州面上端得不慌不乱, 他垂下眼眸, 刻意避开闻灵玉的视线, 伸手解下了腰间的葫芦放在桌上。 “你忘记这个了?”李玄州问。 这个是让闻灵玉吃了不少苦头的葫芦, 在他们初遇之时, 李玄州的这一招威胁十分管用。 但是现在—— 闻灵玉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眼中笑意荡漾:“还想骗我,你才舍不得拿这个关我。” 李玄州眉头微皱,似乎想给自己辩解一番,闻灵玉摆摆手,好心地替他解释:“你如此在乎我魂魄的情况,还给我刻了木簪,再拿这个葫芦来关我,你问问自己,你信吗?” 李玄州表情一僵,是一种被人戳破的暴露感。 当然,即便心事被暴露,李玄州很快又恢复一贯冷淡淡的表情,他若无其事地收起葫芦:“现在倒是吓不到你了。” 这言下之意是李玄州还真的有更厉害的东西。 闻灵玉才不信,赌气似地摊开手掌:“那还有什么能让我怕的东西,你拿出来让我瞧瞧。” 李玄州抬眸看他:“你真要?” 闻灵玉一扬下巴:“拿来!” 李玄州微顿,然后伸出手,覆在了闻灵玉的掌心之上。 闻灵玉反射性地正要收回手,结果李玄州反手一握,紧紧地扣住了闻灵玉的手掌,闻灵玉再也挣脱不出半分。 闻灵玉摸不清李玄州这是要干嘛,抬眸一看,李玄州还是那般冷冷淡淡的表情,只是眸子幽深了许多,直直地看着自己。 闻灵玉挣扎得动作停了半晌,紧张问道:“你做什么?” 李玄州喉结滚了滚,沉声问他:“怕吗?” 眼下回答怕是最好的答案,但闻灵玉偏偏摇摇头,实诚道:“以前是怕的,但是现在我当然不会怕你啊。” “那你为什么要躲?” 被李玄州这样紧紧地握着手,闻灵玉不适地移开视线,别扭道:“躲不是因为怕,是因为……是因为……” 不等闻灵玉思索着该如何回答,李玄州便出声打断:“因为什么?” 闻灵玉咬咬唇,悄悄抬眸一看,李玄州正定定地看自己,显然是在等着答案。 李玄州虽然性子冷淡,但他同时也执拗得厉害,闻灵玉被他看得缴械投降,连连道:“因为不自在,还能有什么。” 不自在。 听到这三个字时,李玄州眼神微动,他毫无预兆地松开了手,负在身后,冷淡地垂下眼。 结果闻灵玉反倒不适应起来了,他隐隐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惹得无所不能刀枪不入的李玄州伤心了。 这让闻灵玉觉得自己罪孽大了,他支支吾吾解释道:“我……我的意思是,你太突然了,你上回还给我上药,我也没怎么不自在,我就是想说,下回你提前跟我说一声,让我有个准备。” “提起说一声?”李玄州抬眼,重复问了一遍。 “对对对!”闻灵玉连连点头,道:“就是这个意思。” 李玄州神色怔了半晌,似是在认真思考着什么,良久,他才重重地点了点头,如梦初醒般:“我明白了。” 李玄州潇洒地起身,徒留闻灵玉一人苦思了起来,李玄州他到底明白了什么。 不知名的深山野林中,一个人影缓缓从树林走出。 他穿着一身破旧的道服,有一副画卷被他贴身保护放在胸前,来人的容貌非常年轻,可是双眼却有着历经人世的沧桑,正是救过李玄州的阿清。 阿清走得又平又缓,分明是漫山的野草,阿清抬起脚时,地面的小草无一丝被踩过的痕迹,即便是走在平地上,阿清也是踏雪无痕的飘逸。 他走动时摆动的手臂,隐约可见手腕上同样有一串珠串,不同于李玄州暗淡无关的珠串,他手上的珠子都亮着淡淡的白光,仔细一看,只有一颗仍未亮起。 而他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最后一片魄。 阿清通过原主人的贴身物件找到了这最后一片的踪迹,在这片参天古树的密林中,阿清连方向都不曾辨认,穿梭疾行。 何快,阿清来到了个遍是杂草的山洞前,只见阿清抬手施法,山洞中,有一团白光盈盈亮起,正漂浮在空中,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朝阿清缓缓飘来。 白光被阿清收入了珠串之中,看着最后一颗珠子的亮起,阿清面无表情的脸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眼睫着住了阿清眼中翻滚的情绪,他艰难地伸出指尖,缓缓地在拂过一颗又一颗的珠串。 这一触碰,才发现阿清的身体竟然变成了如魂魄一般的透明,或者说,更像是用水捏出来的人—— 他周身有着如同水波一般荡漾着的涟漪。 被他触碰的珠串突然间光亮大作,仿佛是在回应一般,一个个浮动着的字符从光亮跳跃着出现,再传进阿清的指尖。 像是在传递某种信息。 直到一个字符出现,阿清猛地脸色一变,他本就是个没什么情绪波动的人,这一下变了脸色,叫人不敢相信,阿清竟也会有这般情绪的时候。 紧接着,数道光束从阿清水捏成的身体里照射而出,阿清的身体骤然消失,变成了如同魂魄一般的白光,白光夹带着那副贴身保管的画卷,遁向了天边,消失不见。 第39章 朝拜这日转眼即到, 这一天几乎镇子里所有的人都走出了家门。 原本就狭窄的街道因为汇聚的人群更显的拥挤,但所有人的行为都十分的有秩序,他们每走五步, 就要停下来向天大喊一声,接着再继续前进。 不论男女老幼,都是双手合十竖在胸前, 他们穿着黑色的斗篷,只有下巴露了出来,衣摆垂落在脚边,顺滑的布料随着他们走动的时候轻轻摆动着。 在他们的身后, 傲因寺那尊巨大的怒像被放置于滑车上,粗壮的麻绳绑在了数名大汉的身上, 大汉用尽全身力的力气,借着自己的身体, 拉动着佛像缓缓前行。 轮椅滚压过不平的石板地面,发出了骨碌碌的转动声, 高达数丈的怒像睁大了双眼,表情狰狞,似乎和什么对视一般。 而这条路的尽头, 有一副十数人抬着的座驾, 座驾旁,年轻美貌的少女正提着花篮,一把又一把的花瓣洒向空中。 少女的身后, 是一排排同样身穿斗篷的人, 他们跪在地上, 伸直了双手, 掌心和脑袋贴在了地面上, 对座驾上的人是充满绝对的信仰。 在代表那高高在上的座驾之上,一个人盘腿而坐,他穿着颜色丰富艳丽的奇异服装,遮住了体型,脸上带着傲因寺那盏怒像样貌的面具,就连手上都带上了手套,叫人分辨不出男女。 这人的手上托举着一团黑色的物件,色如黑墨般浓郁,约有掌心般大小,仿佛不同的神明拥有各自的法宝一般,这样叫不出名字的东西,也是他的宝物。 远处,朝拜的人们又在发出古怪又震耳的嚎叫声,那是他们对神明的发自身心的信奉,而现在,他们所信奉的神明已然化成了真身降临于此,等待着他子民的朝拜。 这朝拜景象十分虔诚,但旁人看了,只觉得十分诡异和古怪。 仿佛朝拜的不是高高在上的神明,而是另一种让人沦陷的恶魔。 再听着人群中每几步就会发出一声无法理解的字眼,闻灵玉心头的不适愈加浓烈,他几乎是浑身都在抗拒这个地方,但同时,闻灵玉还闻到了那日在傲因寺闻到的香味。 这个味道仿佛笼罩住了整个白云镇,一路上闻灵玉随着众人前进时,那股香味始终萦绕身侧,久久不散。 闻灵玉尽力让自己忽略这无处不在又诱人心神的味道,他压下心头的烦闷,低声问道:“这拜的到底是什么,念的又是什么?” 李玄州敏锐地听出闻灵玉话中的躁动,他立刻反问道:“闻灵玉,你怎么了?” 李玄州这一问,脚步也停了下来,那些身披斗篷的百姓继续往前走去,这一看,一身白衣的李玄州在这人群当中,几乎是活靶子一样的存在。 察觉到这个状况的闻灵玉,心头涌上的担忧瞬间压过了那些烦闷,警惕道:“李玄州,你要小心点,这里的人仿佛把你剔除了一般。” 李玄州眼神微动,然后点点头,沉声道:“我知道,你也是,别忘记你现在的情况。” 闻灵玉重重地应下:“我明白。” 随着人群的推进,闻灵玉和李玄州终于跟在人群中来到了代表着权力的高位面前。 带着怒像面具的人高高把手一挥,所有人齐齐跪倒在地,掌心贴在地面上,“咚”的一声,额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如此三次之后,众人齐声高呼:“傲因佑我!傲因佑我!” 李玄州一身白衣,身姿如竹般笔直,他冷冷地扫过跪倒一地的人群,神情冷漠如冰,随后慢慢地抬起眼,不带一丝表情地和高坐在上位的人对视。 那人的脸藏在面具之下,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只见他伸手一扬,沙哑难辨的嗓音从面具后传了出来。 “外来人,为何不跪?” 这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瞬间转过头来,阴恻恻的双眼,盯着李玄州眨也不眨。 李玄州神色未变,冷声反问道:“你到底是人是鬼?” 面具人高高举起手中的黑色物件,怒像面具上雕刻的那张脸,怒目圆睁,狰狞可怖。 “放肆!竟敢说出这等大不敬之话!” “你才是白云镇上的异类,你的存在,会害了我们所有人!” 这一次,被闻灵玉刻意压抑许久的香味骤然闯进了他的嗅觉,闻灵玉的目光瞬间被面具人手上的那个物件彻底吸引,颤抖的瞳孔说不出是因为震惊还是因为无法抗拒的吸引。 眼前的视线突然被一道白衣身影挡住,李玄州上前一步,挡在了闻灵玉的身前,声音又冷又冰:“那我倒要看看,面具下究竟藏着什么东西!” 所有的百姓嚎叫着一股脑地冲了上来,李玄州的身形几乎是瞬间消失在了他们面前。 李玄州的身法本就缥缈不定,连闻灵玉都追得上,又何况是躲避这些不懂法门的凡人?他们都是凡人,稍微能耐一点的,也不过是力气大点,根本近不了李玄州的身。 正因如此,李玄州落在他们眼中,已是坐实了面具人的话,众人又惊又怒,双手紧握成拳,振臂高呼:“这人是妖道!灭了他!” 闻灵玉怒道:“这些人莫不是疯了!” 李玄州一连制住数人,才道:“他们只是被人蛊惑的凡人罢了。” 话音落下,李玄州抬眸看向依旧坐在高位上的面具人,他眼神冷然,一张符篆凌冽地从他指尖打出! 符篆划破风声,已迅疾之速飞到了面具人的面前,已寻常人来讲,这是避无可避的速度,可面具人没有躲。 他非但没有躲,反而还伸出两指,虚虚地往空中一夹,稳稳地夹住了那枚急速而来的符篆。 面具人指尖一用力,符篆便在他的指缝中碎成了两半。 李玄州这才露出了然的表情,好像这是他一直在等着一幕一般。 既然第一张符篆无用,李玄州不再犹豫,又是一枚符篆从他的袖中飞出! “黔驴技穷。” 面具人一声讥笑,这回连手都不愿伸了,他只是微微地侧了侧肩膀,仿佛闲庭信步般,符篆便贴着他的发丝飞身而过。 “呵。” 面具人又是一声冷笑,看向李玄州的眼中满是轻蔑,然后一身白衣的李玄州也笑了,他的表情看起来很愉悦,说话的语调也是如此:“你果然躲开了。” 面具人表情一顿,一道利如闪电的符篆已破空之势,凌冽而又猛烈地出现在他眼前! 这没符篆何时出现,李玄州又是何时出手的,面具人竟是一无所知! 已经到眼前的符篆再没有人能够躲开,面具人也是一样。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枚符篆从他的眼前出现,再钉入他的眼中。 当然,也幸好他带了面具,否则这张符篆钉入的就不是面具上的眼,而是他那双会转动的,活生生的眼球。 却不知他面具后的脸是何表情,是否像这张面具一样,睁大了眼,满脸的愤怒? “咔嚓……” 一声细微却难以忽略的碎裂声响起,那是从面具人的脸上传来的。 一道由眼眶起始,一路蜿蜒之下颚的裂缝出现在这张面具上,而面具人依旧是盘腿坐着,一动不动。 碎裂声之后,一声水滴声响起。 “滴答。”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面具上滴落,掉在了地上。 李玄州耳目俱佳,他看见有红色的液体从面具的眼眶中流出,顺着面具淌下,滴到了地上。 这世上没有液体会是红色的,除了血。 但面具会流血吗? “滴答。” 又是一滴血珠低落。 身穿斗篷的居民忽然就一动不动了,镇上通亮的灯火在一瞬间熄灭,只有清冷惨白的月光,凄凄凉凉。 少女不再撒着花瓣,人群中也没人发出各种低吼声喊叫声,月亮被乌云遮蔽,一股阴冷的气息缓缓从地面升起,气氛瞬间变得诡异而阴森。 李玄州感觉得到,这座白云镇,在这一瞬间,犹如死城般凄凉孤寂,生气全无。 两点绿火突然亮起,仿佛是那黑暗之中凝视着众人的瞳孔,李玄州眼神一紧,拔下木剑,毫不犹豫一剑斩下! 绿火又骤然消失,李玄州眼神看向木剑,果然在剑身上看到了一条血痕。 他先前看得没错,在那两点绿火之中,李玄州看到了顺延滴落的血珠。 月色露了一角出来,乌云缓缓散去,惨白的月光又落了下来,照亮了这一方天地。 地上掉落的是数不清的黑色斗篷,仿佛斗篷里的身体,在瞬间消失了一般。 而眼前的情况是,斗篷里的人并没有消失,而是另一种形式出现了李玄州的面前。 他们身形透明,面色无一不是咬牙狰狞,将李玄州和闻灵玉团团围在其中。 李玄州眼神猛然一缩,白云镇的人竟然全部都是阴魂!无一生人! 那位面具人,仍旧是高高坐在他自己的位置上,他捂着脸,不,应该说他捂着脸上的面具,面具上的鲜血从指缝中溢出,将他的手套染得通红。 “咔哒”一声,小片的碎片从面具上脱落,面具人慢慢将手移到下颚出,大拇指抵住面具,往上一掀,将面具揭了下来。 面具掉落的瞬间便化为了灰烬,在月色中飘向了天空,同一时间,他身上怪异服饰连同那双手套,也仿佛被燃烧殆尽般,同样的化成了灰烬,也露出了那张脸,那双手,和面具人真正的身形。 青白却细腻的手指,头上梳着妇人的发髻,身上穿着稍显老旧的长裙,这个面具人竟然是个女人! 她虽是恶鬼,看向李玄州眼神并不是全无理智的疯狂,反而是轻视的冷笑。 “又来个多管闲事的道士。” 李玄州当即明白话中意味,冷声道:“你果然见过白云观其他的道士。” “当然,原来你是来找他们的,你别急,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们了。” 面色青白的女怨灵眼神扫过下方乌泱泱的一众阴魂,食指一动,中吐出三字:“给我上!” 第40章 四周的阴魂顿时鬼哭狼嚎般地涌了上来, 李玄州抽出木剑,已剑气在周身布下了一道金光璀璨的结界,阴魂们惧于金光之上的不阿正气, 嚎叫着不敢上前。 李玄州足尖一点,金光裹携着他化成在阴魂之间如利剑一般穿梭,不过瞬间, 包围李玄州的阴魂已肉眼可见地少了许多。 若这么不管不顾下去,李玄州迟早会冲破这层层阴魂! 女怨灵却只不屑地讥笑一声,只见她高高地举起右手,先前那块黑色的物件冒出了缕缕白烟, 飘散在空中。 闻灵玉再次闻道了一股难以形容又十分吸引人的香味,这香味一出来, 那些险些被李玄州打散的魂魄,竟又重新凝聚了在一起, 仿佛重获新生般,再次朝李玄州扑了过来! 发现这其中缘由, 闻灵玉大呼道:“李玄州!就是那个东西!” 李玄州寻声看去,待他看清女怨灵手心的东西,眼神猛然一缩:“返魂香!” 返魂香, 大如燕卵, 黑如桑椹,其香味经久不散,可达数日。 已死之人闻之可长血肉, 生白骨;魂魄闻之可助其聚魂, 亦可受其操控。 这是在书籍中才可见到的宝物, 如今竟出现在一个怨灵的手中, 怎能不让李玄州吃惊! 李玄州原本只当这是个怨灵处理, 可没想到她竟拥有返魂香! 一个怨灵持有返魂香,受阴魂朝拜,这显然已是成了此地的鬼王! 李玄州握紧了剑柄,神情冰冷,一剑斩开身前的魂魄,身形一转,将闻灵玉护在身前:“这是返魂香,闻灵玉,你不要受此物迷惑!” 闻灵玉重重地点头,郑重道:“我知道,你也是,一定要小心。” 不过说完这一句话的工夫,数不清的阴魂又重重围了上来。 李玄州一剑又一剑斩下,可是在返魂香的操控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原本要消散的阴魂,再度凝聚在一起。 这样下去,不等李玄州能真正消灭这些阴魂,也会因为体力不支而先倒下。 眼下唯一有效的方法,就是夺取女怨灵手中的返魂香! 闻灵玉也看出李玄州所想,两人对视一眼,一切都不必多言,李玄州利落地掷出数枚符篆,替他和闻灵玉的身前开出了一条路来,闻灵玉不再犹豫,飞身向女怨灵遁去! 紧跟在闻灵玉身后的,是一柄缠绕着金光的木剑,李玄州手握木剑,一跃而来! 空中的黑云越发浓郁,在那翻滚不已的黑云下,仿佛暗藏着这一夜最阴最邪之物。 女怨灵的周身同样翻腾着阴邪外露的黑气,她看着眼前直冲自己而来的闻灵玉和李玄州,身上的黑气更重了一分,仿佛那滚烫不已的沸水,沸腾不止,她抬起了眼,漆黑不见眼白的双眼,漠然无情地和闻灵玉对视。 闻灵玉呼吸骤然一顿,突然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他几乎下意识就要带着李玄州纵身一避。 没想到李玄州动作比他更快,在闻灵玉堪堪伸出手之际,李玄州已握住他的腰,足尖借力一点,下一瞬,两人就出现了数丈开外的地方。 李玄州刚一落地,只听见“轰”的一声,一道深达三尺的深坑划破了地面。 若是这道攻击打在他和闻灵玉的身上,只怕两人当即被被打得魂飞魄散,化为尘土。 此时的夜色更浓郁了一分,仿佛所有的夜色都糅杂在此刻,是一种粘腻的,透不过气的夜色。 同时女怨灵身上的黑气也跟着更加色重了起来,李玄州死死地握紧了木剑,冷声道:“今日是阴年阴月阴日,怨灵在今日功力大增,我们不可在今日和她硬拼。” 闻灵玉点点头,利落道:“走!” 李玄州身法几个闪烁下,已经出现了数丈开外,闻灵玉不去看身后凄惨嚎叫的阴魂,飞身一路往前飘去。 一团黑烟如急速射来的箭一般,几乎划破了风声,紧紧地追上了上来! 李玄州余光看过,翻身一跃,同时一张符篆从他手中掷出,打在了黑烟之上! 符篆瞬间化为了灰烬,只有细碎的纸屑落下,但黑烟也因此而停顿了一瞬。 尽管只有这一瞬间,但原本已在眼前的李玄州和闻灵玉已经失去了身影,不知去向。 女怨灵一声冷哼,整座白云镇都在她的掌控之下,即便他们眼下逃走了,也逃不过她的手掌心。 呼呼的风挂过李玄州的脸颊,明明是在人间,但这邪气的阴风刺骨阴冷,仿佛身坠鬼域一般的极寒极阴之地。 等到跑出了两条街,李玄州的眼睫已然覆上了一层白霜,白霜在李玄州的体温之下,不过一会便化为了水珠,盈盈地挂在眼睫上,李玄州轻轻眨一眨眼,水珠便落了下来。 闻灵玉回头一看,恰巧就看见了这么一幕。 那颗滴落的水珠莫名让他觉得口渴起来,闻灵玉抿了抿唇,又转过了头,眼下的情形,并不是能让胡思乱想的时候。 闻灵玉摇摇头,试图把那些不合时宜的想法抛之脑后,李玄州却却突然停了下来,看着眼前的东西似是怔住了一般。 闻灵玉不明白这个时候还有什么能让李玄州停下来,他顺着目光看去,瞳孔不由自主地放大:“傅家,怎么会出现在这?” 闻灵玉他们找了几日的傅家,竟然会突然出现在眼前,闻灵玉惊疑不定地看过四周,发现这四周的布置十分熟悉,仔细一回想,恍然大悟道:“这是傲因寺的位置!” 李玄州点点头,沉声道:“是,没想到竟然是被怨灵施了障眼法。” 两人要找的傅家已经出现,李玄州自然不可能放过,他一掌推开沉重的大门,侧身走了进去。 闻灵玉看了看身后,那团黑烟并没有追上来,几番权衡之下,终是跟在李玄州身后,追了上去。 傅家的宅院已经是荒凉破败的景象,李玄州走过庭院,大堂里一片狼藉,到处是打碎的家具,就连门窗都掉了下来,看起来此处经历过某种不好的事情。 李玄州眉头皱了起来,在为数不多能落脚的地方停了下来。 就他的眼前,有一片深蓝色的衣料被一堆桌椅压在下面,李玄州一脚踢开堆积在一起的桌椅,眼前是两名已经死去多日的身穿道服的青年男子。 李玄州眼神一紧,下山之时安阳曾给李玄州看过下山的那两名道士的画像,正是眼前这两个人。 这两人可是带着阴阳乾坤镜这样的宝物,没想到那怨灵竟如此凶残,不仅没能收服得了对方,还害了这两名道士的性命。 在看白云镇无一生人,只怕先前来白云观求救的傅照笙也是凶多吉少,李玄州脱下身上的外衫,罩在了这二人的头上。 “此地简陋,待怨灵消散,我定会为你们收尸。” 闻灵玉也低下头,轻声念了句“无量天尊”,随后又见到李玄州环顾死四望,似乎正在找东西。 “你在找什么?”闻灵玉问。 “阴阳乾坤镜他们既带下了山,怎么会不在此处。”李玄州声音略微低沉地说道。 闻灵玉想出个理由,说道:“也许被怨灵抢走了?” 李玄州摇摇头,道:“阴阳乾坤镜是道家的至阳的宝物,莫说拿走了,即便是着照一下,也是令怨灵照之却步的。” “那……”闻灵玉看向两名道士的方向,怀疑道:“那他们怎么会……” 李玄州正要说话,“砰”的医生,突然门外一团黑烟如利刃般划破风声,呼啸而来! 李玄州温灵玉二人在一瞬间闪身一跃,黑烟在大厅内炸裂开来,扬起阵阵灰尘。 女怨灵轻掂着脚尖飘飘而入,看向李玄州的眼神已变得狠毒无比。 “你果然是来找傅照笙的!” 李玄州冷然反问道:“是又如何?” 女怨灵身上的怨气越发浓郁:“你要找他,我就要杀了你!” “你就是傅照笙口中的妖邪?” 傅照笙三个字几乎让女怨灵的愤怒达到了顶点,她再度祭出返魂香,咬牙切齿的表情恨不得生吃了李玄州:“想知道,你就去问他吧!”【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40-50 第41章 女怨灵也顾不得使唤阴魂, 祭出返魂香后,她直接伸出利爪直朝李玄州胸口挖去,她的速度极快, 几乎是在眨眼间到了李玄州的面前! 李玄州反手将木剑横在自己胸前,女怨灵的双手仿佛卡在了木剑之上,再不能往前再进一分! 看似是对峙的动作, 实则是李玄州在单方面地承受着巨大的压迫。 李玄州双手紧紧地握住剑柄,手臂已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女怨灵看似无形无体,但仿佛一座山头压了下来, 李玄州若是有一分松懈,只怕会被当场掏心挖肺, 死无全尸。 闻灵玉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一时间李玄州要他切莫使用魂力的嘱咐通通抛之脑后, 他挥手成掌,眼看就要一掌拍去, 女怨灵却是看也不看,在对着李玄州的关头,女怨灵还抽出一只手来, 指尖朝返魂香弹出一点, 返魂香顿时滴溜溜地转了起来。 闻灵玉身形一顿,生生地僵在了原地。 “闻灵玉!” 闻灵玉只听见李玄州一声似喊似惊的呼声,下一刻, 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 闻灵玉斜斜地飞了出去, 魂魄肉眼可见地不稳起来。 李玄州当即扬手一刺, 单脚点地, 身体腾空而起,一脚在女怨灵的肩上蜻蜓点水般踏过,纵身一跃,袖中一张符篆飞了出去,打向了空中滴溜溜转动着的返魂香,然后伸手接住了闻灵玉。 符篆一点点地攀附而上,已然将返魂香包裹其中,直到最后一点空隙也消失,闻灵玉才闷哼一声,指尖是几近消散的淡薄。 李玄州将法力凝聚于掌心,贴在闻灵玉的背上,源源不断地法力由李玄州的体内传到了闻灵玉的身上。 闻灵玉只觉得一股充盈生机的力量淌遍他的全身,不过片刻,原本已经快要消散的指尖又恢复如初。 做完这一切,李玄州才松开了手,尽管刚才消耗了不少的法力,但此刻他依旧眉眼凌厉,像一柄已经出鞘的剑,对向女怨灵无半分闪躲。 分明他自己先前说过不是女怨灵的对手,避过今日为上,眼下这副神情,倒是和之前的那番话,大相径庭。 闻灵玉扯了扯他袖子,小声喊道:“李玄州。” 李玄州头也没回,沉声道:“我不是她对手,但她未必也能伤得了我。” 女怨灵竟颇为意外地看完了李玄州这一串动作,此刻听到李玄州这句话,讥讽道:“还真是狂妄,只是没想到,一个道士,竟能为了个生魂而不惜耗费自己的道行,不得不说,你还真是让我有点意外。” 李玄州微微侧身,挡在了闻灵玉身前,利落地将木剑一挥,冷声道:“除了这个,我还有更能让你意外的地方。” 女怨灵的目光在李玄州和闻灵玉之间来回扫过,她没理会李玄州的话,反而没头没脑地说道:“你现在走,我饶你们不死。” 李玄州冷笑一声:“你说出傅照笙的下落,我也可饶你不散。” 此话一出,女怨灵周身的黑烟再度翻滚了起来,傅照笙三个字永远都能让她失去理智,女怨灵仿佛极其不甘又极其怨恨,声音似乎从地府般传来阴寒:“死不改性的臭道士,不走的话,你跟这个生魂都留下吧!” 话音刚落,只见被符篆包裹住的返魂香冒出了屡屡白烟,仿佛火苗一般,由中心向四方扩去,瞬间将符篆烧成了灰烬。 无数的阴魂嚎叫地涌了进来,李玄州一剑扫过,剑气激荡,可见化为实质的剑光闪过! 趁着阴魂重新凝聚修复的短暂空隙,李玄州打出数枚符篆,符篆上有金色的雷电闪过,一看便是至正至阳的法术! 符篆打向了阴魂之中,只见屋内金光大亮,金色的雷电仿佛被召唤在此,雷声轰隆作响,这是代表着无上正道的金雷,阴魂在这片雷电之下,已是被劈得化为了碎片! 但在返魂香的徐徐转动之下,这些已经快要消散的阴魂再度缓缓凝结在一起,与之前相比,只是复合的速度更慢,耗费的时间更长罢了。 李玄州神情肉眼可见的凝重了下来,返魂香,的确是太过棘手,再加上今日是阴年阴月阴日,不止这个女怨灵,所有的阴魂都在这一天功力大增。 女怨灵看好戏般地等着雷电消散之后,才冷笑着说道:“不过而已。” 女怨灵的魂体突然消散不见,数团黑烟犹如扭动着的黑蛇一般,四面八方地朝李玄州二人涌来! 这些黑烟极为阴寒,仅仅是黑烟的掠过之地,墙面、地面上都覆上了一层白白的银霜。 黑烟已经截住了李玄州的所有方位,李玄州避无可避,他重重地把木剑往地面上一插,剑尖竟是穿透了厚厚的地面,插/入了地面一尺有余! 李玄州双手夹住一枚符篆,口中快速念动着法咒,只见他咬破中指在符篆上一抹,一道金网骤然乍现,眨眼间已将李玄州和闻灵玉二人笼罩其中! 直到金网延伸至地面,符篆才化为一张无用的纸张,缓缓落下。 金网刚成,只觉得金网一阵晃动,原来是黑烟已经重重地撞击上了金网! 烟原本是无形无量之物,可这几番相撞之下,金网竟发出了阵阵铮鸣,仿佛难以抵抗的这黑烟的攻势。 一点金光突然在金网之上剥落,仿佛那吹散的落叶,缓缓向空中飘去。 而在金光掉落的那个方位,李玄州看到原本错综复杂编制而成的金网上,有一根线,断了。 发现这个缺口的不止李玄州,只听见女怨灵又尖又利的笑声突然响起,不知她人在何处,可这笑声仿佛就在耳边响起,叫人听着便刺耳难忍。 李玄州双指并拢,覆于那断裂的金网之上,指尖有阵阵莹光溢出,修复着那一根断裂的金线。 一定要在黑烟攻势之前,将金网修复如初! “砰”的一声! 一团黑烟撞了上来,李玄州一个踉跄,原本就法力消耗过多的他,竟身形不稳地后退了几步! 眼看下一团黑烟近在咫尺,闻灵玉闪身至李玄州的身前,双手快速地使了个决,竟不是不顾这道家法术带来的痛苦,将掌心贴在了滋滋作响的金网之上! 而待李玄州看清闻灵玉的动作,瞳孔已微微颤抖起来,闻灵玉竟是把自己传到他体内的法力又传回了金网之上! 但闻灵玉始终是生魂,即便他有心想修复金网,但金网对它终是百般抗拒,只见闻灵玉的掌心已冒出了丝丝白烟,金网一阵晃动,竟是将闻灵玉直直地弹了出去! 就是在此时,蓄势待发的黑烟一击而上,重重地撞击在了金网之上! 金网更加剧烈地晃动,李玄州看到金网的缺口已暴露得更大,而且还有数团黑烟,正朝着他们急速而来! 李玄州一个利落地翻身,抽出木剑,紧紧地握在手中。 而后他另一只手握住闻灵玉的腰身,往自己怀中一带,剑指前方,眼神凛然! “轰”的一声,金网已彻底化成了根根断裂的丝线,消散不见,巨大的撞击使得地面一阵摇晃,李玄州带着闻灵玉,身子往后一滚,仿佛撞倒了某种暗格一般,身子突然失了重,直直地往下坠去! 两人坠落之时,李玄州下意识调转了方向,紧紧地把闻灵玉护在了自己的怀中。 这样一来,闻灵玉便靠在了李玄州的肩头,两人呼呼坠落,李玄州除了把闻灵玉抱得更紧,竟是连眼神也没有变过一分。 闻灵玉抬眸,看着李玄州微微用力抿住地薄唇,突然抬手回抱住了李玄州,不去理会李玄州惊讶看向自己的眼,闻灵玉轻盈地旋转着,带着他减轻了掉落的速度,两人在半丈来高的地方,缓缓落下。 两人刚一落地,闻灵玉便急急松开了手,然而却发现李玄州依旧紧紧地把手扣在自己的腰上,力道是一点也没有减少。 那双看向自己的眼睛,眸色也更加深沉起来。 闻灵玉垂眸,不轻不重地在李玄州的手上打了一下,正欲要李玄州松手,就听见一道惊讶沙哑的男声响起:“你……是人是鬼!” 两人同时寻声望去,只见对方是一个样貌颇为英俊的男子,他满脸灰尘,头发凌乱不堪,眼下是明显的黑圈,那身看起来颇为精致昂贵的衣裳也是破了不少的口子。 他正半弓着身子,戒备地看着突然出现的李玄州,双手死死地握着一面刻有天干地支五行八卦的铜镜。 等男子问完这句话,他才发现李玄州正做出个像是伸手抱人的动作,这个动作落在男子的眼里,已是认定了李玄州不是凡人的想法。 男子微微缩着头,明显惧怕不已,又因为有铜镜在手,而将铜镜对准李玄州不住地试探。 “你别过来,当心我收了你!” 李玄州偏过头,从头到脚将男子打量了一眼,也没想到这座白云镇里还有活人。 最后视线在那面铜镜上一顿,不由出声道:“阴阳乾坤镜,怎么会在你这?” 不等男子回话,李玄州再度问道:“你是傅照笙?” 第42章 李玄州想得不错, 眼前这个满身狼狈的男子正是上白云观找人的傅照笙。 傅照笙也不知道在这密室呆了多久,连李玄州是人是鬼也分不出了。 眼下听到李玄州问话,才揉了揉眼睛, 从头到脚地把李玄州打量了一番。 待一看清李玄州一身白衣,手持桃木剑,即便有一缕发丝从额间飘落, 也难掩冷然的气质。 傅照笙仿佛找到了救星一般,快走两步来到李玄州面前:“你是不是白云观的道士来救我的?快!我在这鬼地方呆了数日了,你快救我出去!” 李玄州抬眸看了一眼,说来也怪, 自从他们无意掉入这个密室后,女怨灵的气息仿佛消散了一般, 就好像……这里有什么让她十分害怕的东西一样。 李玄州的视线落在了傅照笙死死捏住的阴阳乾坤镜上,还没说什么, 傅照笙警觉性地把乾坤镜把里一收:“你看什么!这是我的东西!” “你的东西?”李玄州声音瞬间冷了下来,“这是白云观给与下山的两个弟子, 如今那两个弟子死在了外面,怎么成了你的东西?” “当然是他们给我防身的了!” 李玄州一身冷意实在让人不敢靠近,傅照笙竟生出了几分惧意, 他踌躇着退了两步, 仰着脖子厉声道:“你怎么问题这么多,请你们下山我可是花了银子的!你还不赶紧去把外面的东西给收了!” 阴阳乾坤镜说是白云观的镇观之宝也不为过,下山的弟子怎么可能借给一个凡人?这么拙劣的谎言, 听在李玄州的耳中, 实在是可笑至极。 李玄州连话也懒得多说, 冷淡吐出二字:“拿来!” 傅照笙哪里见过李玄州这般性子的人, 他当初上白云观的时候, 观中的人得知自己要赠一大笔香油钱时,可是恭敬得不了,哪像李玄州这般冷眼相对的。 傅照笙惊得“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等李玄州长腿一迈,走至傅照笙身前,傅照笙才反应过来,他猛地后退一步,看出李玄州的念头,马上高高举起手中的阴阳乾坤镜,胁迫道:“你还想抢?我就是摔了它也不给你!” 傅照笙的威胁对于李玄州来说,连根头发丝也比不上。 李玄州连一个不屑的眼神都懒得给他,瞬间闪身至傅照笙身后,利落地抬手,就把阴阳乾坤镜给夺了过来。 傅照笙只觉得眨眼间手中的东西就没了,他万分惊恐地睁大了眼,浑身颤抖得厉害,突然一声大喝:“我活不成了!我活不成了!” 这话一喊完,竟是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吓晕了过去。 拿到了阴阳乾坤镜,李玄州第一反应去看闻灵玉,却发现对方正虚弱地靠在墙上,而自从他们掉入这密室以来,闻灵玉是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分明先前李玄州以前耗费了自己不少的法力充盈闻灵玉的魂魄,怎么不到片刻,闻灵玉的魂魄竟变得如此淡薄? 李玄州快步过去,在闻灵玉身边半蹲下来,轻声而略快地唤道:“闻灵玉?闻灵玉?” 闻灵玉眼睫微微颤抖着,仿佛随时都会睡着一般:“李玄州,我好累。” 李玄州毫不迟疑,反手一转,阴阳乾坤镜上的字符发出了阵阵光亮,只见字符以反向的方位缓缓转动着,这阴阳乾坤镜的阴面在转动! 阴阳乾坤镜的阳面可摄退鬼怪,阴面可稳固神魂,如今闻灵玉情况不对,李玄州自然是二话不说,替闻灵玉稳固魂魄! 阴阳乾坤镜的镜面上照射出了一束巨大的光柱,落在了闻灵玉的身上,再一点点地钻进魂魄之中。 不得不说这真是宝物,不过片刻,闻灵玉的魂体已然充盈了许多,就连嘴唇也有了极淡的粉色。 闻灵玉动了动胳膊,自觉好了许多。 他也不知道自己刚刚是怎么回事,魂魄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感,眼下既然好了,他自然不能再让李玄州浪费法力了。 “李玄州,你快将阴阳两面换回去,还可以对付那个怨灵呢!” 李玄州摇头,正色道:“我向白云观求这面阴阳乾坤镜,本就是为了你,关那怨灵何事?” 闻灵玉一下子被某种极为柔软的东西击中,叫他心头也跟着软了起来。 李玄州好像一点也不知道,当一个冷淡自持的人,说出“为了你”三个字,是多么的让人无法招架。 偏偏李玄州说得这般正直,叫刚才那些慌乱的跳动,一下子又冷静了下来。 闻灵玉垂下眼眸,轻声道:“我只是担心那怨灵。” 看出闻灵玉情绪突然的落寞,李玄州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然后又慢慢地松开来。 “就算没有这个东西,我一样能对付她。” 李玄州很少在闻灵玉面前说这般大话,何况李玄州先前还说过这个怨灵不好对付,闻灵玉只当李玄州在糊弄自己:“你先前不是还说这个怨灵很棘手,怎么这会又变了?” 李玄州却道:“我还有一句话没说完。” 闻灵玉问:“什么?” 李玄州喉结滚了滚,有些生硬却又固执地让自己说了出来:“得过了今晚。” 闻灵玉有些受宠若惊地眨了眨眼,李玄州这是在……逗自己开心吗? 李玄州说完,却只等到闻灵玉呆愣住的模样,这一切都和他所预料的大为不同。 半晌,李玄州略显生硬地清了清嗓子,正欲绕过话题,就见闻灵玉突然弯下了身子,只听见很难忍的憋笑声断断续续地传来,然后又终是没忍住,一下子笑了出来。 等闻灵玉笑够了,他才捂着肚子直起身来,他眼中笑得泪花都出来了,偏偏故作认真地说道:“那我们就在这里,等过今晚。” 李玄州原本有些不太自在的,但对上闻灵玉那双笑意如水的眸子,不由自主地便顺着话回答:“嗯,等过今晚。” 等到天亮还有段时间,闻灵玉靠在墙边,抱着双腿,歪着头枕在膝上,眨着一双眼睛,干干净净地看着李玄州。 李玄州则还是双腿盘坐,背脊挺直。 他虽然目不斜视,但闻灵玉的眼神总是让他不能忽视。 眼见无法静下心来,李玄州转过头,问:“怎么了?” 闻灵玉则是李玄州看过来的那一瞬间,胡乱地移开了眼,正看到不远处,被吓昏过去的傅照笙。 闻灵玉朝傅照笙努了努下巴:“他怎么拿到阴阳乾坤镜的?” 李玄州抬手在镜面上拭过:“这类宝物为了避免意外,都有回溯之法,我们看看便知道。” 果然,只见镜面再度发出一道光束,照在了半空之中,只见光束一阵抖动,便出现了两名道士带着阴阳乾坤镜下山的画面。 与李玄州下山不同,当时傅家还存在于白云镇上,这两名道士也找到了傅家,傅照笙对他们的说法是家中有一厉害的妖邪作祟,恳请道士能够出手,还他们家天平。 其中一位年岁较小的道士张嘴就把阴阳乾坤镜的厉害之处一一说来,却没注意到傅照笙在一旁听后,眼睛都泛了光。 看到此处,闻灵玉愤愤地瞪了傅照笙一眼,怕是从这时起,傅照笙就打上了阴阳乾坤镜的主意。 果不其然,在女怨灵第一次出现后,他们靠着阴阳乾坤镜才将女怨灵震退,其中一位道士看出不对劲,提出要回白云观,将此事说与掌教听,派道行更深的师兄前来。 但傅照笙严厉拒绝,只说有这宝物在此,定能收了那妖邪。 想到门外那两位惨死的白云观道士,闻灵玉哀声叹息。 “只怕傅照笙是怕这两位道士一去不复返,才不让他们回白云观,若是他们能及时回到白云观说明情况,不止他们能够挽回性命,这一镇子的人,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如闻灵玉所想,当晚傅照笙便用迷药迷晕了那两位道长,并将阴阳乾坤镜偷了过来。 但这不凡的宝物在傅照笙的手中,除了能起到自保的作用,根本发挥不了其十分之一的威力。 也因此,两位道士惨死傅家,而持有阴阳乾坤镜的傅照笙,苟活至今。 看完这先前的种种,李玄州抬手一挥,画面骤然消失,他神情看不出什么变化,只是看向傅照笙的时候,眼神多了分肉眼可见的嫌恶。 傅照笙活了下来,可他要是不偷阴阳乾坤镜,所有的人都不用死。 可偏偏他身为道士,要救的就是这样的人。 李玄州垂下眼,双手施了个咒,只见阴阳乾坤镜瞬间缩小成指盖般大小。 在闻灵玉好奇的眼中,李玄州把阴阳乾坤镜一掷,随后一张符篆打出,只见阴阳乾坤镜自发地向闻灵玉飞了过去。 阴阳乾坤镜在闻灵玉的左手手腕处稍稍停顿,镜面上的光束亮起后,便一圈又一圈地转动起来。 闻灵玉不由问道:“这……” 李玄州注视着闻灵玉,声音温和坚定:“你戴着它,我才能放心。” 闻灵玉点点头,很轻地应了一声。 此时透过紧闭的门缝,屋外的光照了进来,李玄州抬手算了算时辰,天色已亮,阴时已过,女怨灵的功力也不如之前厉害。 李玄州朝闻灵玉伸出手,牵着他起来:“我们出去看看。” 没想到刚迈出一步,李玄州的脚腕被人抓住了,低头一看,不是傅照笙还能是谁。 好巧不巧傅照笙就在刚刚醒来,他见李玄州要走,一点脸面也不顾地抱住了李玄州的腿,仰着头,一脸哀求地看他。 “道长,救我,别把我丢这。” 第43章 李玄州收回视线, 毫不留情地抽出脚,冷冷地绕过了傅照笙。 眼见李玄州又要走,傅照笙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 哀声祈求道:“道长,求你救我!先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你千万别把我留下, 不然那女鬼会来害我的!” 听起来傅照笙似乎和女怨灵有些渊源,又想起女怨灵对傅照笙滔天的恨意,李玄州冷声问道:“那女怨灵怎么死的,你和她又是什么关系?” 傅照笙咽了咽口水, 试探性地问道:“我说了,道长你会带我走吧?” 这人真是好不要脸, 眼下这般局面,还要以此来和李玄州讲条件。 闻灵玉气得拉住李玄州就要走, 李玄州利落转身,一个眼神也不给傅照笙。 “别别别!” 见李玄州如此决绝, 傅照笙连忙改口道:“道长别走!我说,我说!” 李玄州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看着傅照笙, 傅照笙面色变幻几次, 嘴唇无声地张了张,终是将事情说了出来。 “镇子上的女鬼叫祝琼娥,她不是旁人, 是……是我的妻子, 她背着我偷情被镇上的人发现, 我们白云镇容不得这些肮脏事, 镇长便派人把她去浸了猪笼。” 傅照笙简单地说完后, 自觉不够,又马上补充道:“我也不想她死的,与她成年几年来,她一直无所出我也不曾对她说过半句怨言,可我不能让我家绝了后,只能纳了个小妾,想着以后生了孩子也给她抚养,可我没想到她竟然会这么对我!” “事发之后我连脸面都不要了,苦苦哀求镇长饶她一名,但镇长铁了心要按法规处置她,我能怎么办!” “可我没想到她竟然这么狠心,变成了恶鬼来找我们报仇,镇子上的人都惨遭毒手,若不是前几日有那面乾坤镜护体,我只怕早被她害死了!” 听到最后,闻灵玉已忍不住怒了起来:“这人真是能颠倒黑白!” 闻灵玉还从未见过如此无耻之人,气呼呼道:“阴阳乾坤镜分明是被这人偷了!若不是我们事先知道真相,只怕会被人骗了也不知道!李玄州,你可别信他刚刚那番话!” 李玄州眼神冷漠异常,不带一丝的眸子冷冰冰的,看得傅照笙不由一惧,他正思索着自己方才的话,就听李玄州问道:“那另一个人呢?” 傅照笙一时没回过神,反问道:“谁?” “与祝琼娥偷情的人,既然祝琼娥满怀怨恨死了,怎得不见另一人化为厉鬼?他又在何处?” 原来是问这个,傅照笙呼出一口气:“不知道是谁,祝琼娥宁死都不肯说出对方的名字……” 说到此处,傅照笙犹如变脸般顿时又怒又气,就像寻常男子得知自己妻子爱慕他人时的反应,傅照笙作势一拳锤在了地上:“一直到最后,她都没有说出那个人是谁,她是我的妻子,却甘愿为了别的男人而死!” 傅照笙这一番神态落在李玄州眼里只有四个字,惺惺作态。 李玄州冷淡地收回视线,径直往密室的出口走去。 这间密室除了上方掉落的入口外,还有一张隐藏的门,寻常人是难以发现,却是逃不过李玄州的眼睛。 傅照笙见李玄州走得这般利落,胡乱地抹了把脸,便急急忙忙跟了上去。 没想到一开门出去,便发现门口有一具神情惊恐,双眼瞪大的女尸,看这情形,竟像是被吓死的。 这具女尸应当是死了几天了,但她发饰、衣着无一不是华贵之物,又熟着妇人的发髻,想必是家中的夫人。 这时只听见身后“咚”的一声,李玄州回头看去,傅照笙正吓得从地上爬起,他看也不敢看那女尸一眼,沿着门沿走过。 傅照笙恨不得整个身子都贴在门上,一步步地极慢地走了过来,一抬眼,正对上李玄州冷淡的眼。 傅照笙动作一顿,硬着头皮说道:“道长莫怪,我也是没想到会见到这场面,她……她是我娶的那房小妾。” 听到这话,李玄州的目光又再度看向了那具女尸。 这女尸的形态,僵硬的手指保持着弯曲的状态,还死死地扒在门框上,不难看出在临死之前想进这间密室,但屋内的人并没有救她,还将她关在了门外,所以这小妾才活活被吓死。 至于当时屋内的人—— 李玄州看了傅照笙一眼,神色冰冷。 李玄州带着闻灵玉长腿一迈,瞬间便走出了这间密室,只留下傅照笙在后面不住地叫喊。 只是两人刚一出傅家,看着眼前陌生的一切,双双停下了脚步。 昨日镇子上还是一派烟火的热闹气息,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可今日却是一片荒凉,地面上积起了厚厚的灰尘,两旁的房屋都是灰扑扑的旧色,小贩的摊位东倒西歪地散落在地上,就连茂密的树木也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树枝,空气中漂浮着的是破败腐朽的味道。 闻灵玉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我们昨日见到的那些人呢?” “那些本来就不是人,你忘了?”李玄州道:“他们既然能变成人的模样,自然也能伪装这个镇子。” “就算如此,怎么会连个阴魂都没有?”闻灵玉似是在自问自答:“难道是被返魂香控制住了?” 能够控制阴魂的宝物,落在怨灵的手中,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傅照笙的事不必管他,但化成怨灵的祝琼娥,李玄州却不能放任不管。 眼下既然祝琼娥不现身,那李玄州只能主动去找她,但祝琼娥不同于普通的阴魂,寻常的罗盘是难以找到她的位置。 唯一的办法是找到祝琼娥的尸首,以她死前之物作为媒介,以此寻到祝琼娥目前的藏身之处。 气喘吁吁赶来的傅照笙见着眼前这场景,当即怔愣在原地,随即他仿佛想到了什么,颤抖的手指向这一切,急切地向李玄州证明:“道长你看!一个活人都没有!我没骗你,镇上的人都被祝琼娥杀光了!” 李玄州闻言,回头看向傅照笙,明明眼神冷冷淡淡,毫无波动,可傅照笙心里就是一怵。 只听李玄州冷声道:“带我去祝琼娥死的地方。” 这就是要带着自己一同上路了,有李玄州同自己一起,想必不会平白丢了性命,傅照笙当即点头:“好!道长跟我来!” 傅照笙在前头带路,李玄州和闻灵玉二人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闻灵玉讨厌傅照笙简直连头发丝都表露地明明白白,李玄州看着,温声问道:“不高兴?” 闻灵玉闷闷道:“这人分明满口谎话,却还要与他为伍,实在是让人不爽。” “你既知他是个伪君子,再如此气闷,岂不是气坏了自己?” 闻灵玉平白被说教,皱起了眉,敷衍道:“你是个不染世俗的道士,自然不懂我这俗人的想法了。” 李玄州也不知听没听出闻灵玉话中的反意,反而正色说道:“你在我心中并不是如此。” 一句话便挑起了闻灵玉的好奇:“那是怎样?” 李玄州停下脚步,沉静而注地看着闻灵玉:“灵玉。” 闻灵玉还是第一次听李玄州用这般亲密的字眼唤自己,下一刻就听到李玄州温声说道:“人如其名,无暇美玉。” 闻灵玉难掩嘴角笑意,他抿着唇不让自己笑得太过得意,神采飞扬地冲李玄州眨了眨眼:“看人倒是挺准。” 有来有往,闻灵玉也回问李玄州:“那你知道你在我心中是什么样的吗?” 李玄州淡淡道:“你曾说过,我对着你,就像你欠了我几百两银子一般。” 闻灵玉偷着一乐,摆手道:“不算不算,那都多久了,现在改了。” “哦?那是什么?”李玄州问。 “我还欠着你银子,但是呢,全天下,你只借给了我。” 李玄州似是笑了一声:“这有什么区别。” 闻灵玉正色道:“这区别可大着呢,要不然,谁管你啊,我早就跑了。” “你不怕我下在你身上的禁制?” 闻灵玉学着李玄州,高深莫测地反问一句:“这天下人你只愿借银子给我,又怎么舍得在我身上下禁制?” 李玄州眼神一顿,反问道:“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闻灵玉冲李玄州一笑:“从你只会吓唬我关葫芦的那天起。” “那你又是哪天不打算跑了的?” 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以闻灵玉的性子,随便说上一句便是了,可不知为何,他仿佛被这个问题难住了一般,喃喃地动了动嘴唇,竟是回答不上来。 见闻灵玉如此为难又挣扎的模样,李玄州不由问道:“怎么了?若是不想说不说了便是。” 闻灵玉垂下眼,点点头,只当回应,可心中却对李玄州方才那句看似无意的问话一直耿耿于怀。 是啊,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自觉地忘了离开呢? 是从发现李玄州骗他下禁制那天吗,仔细想想,仿佛在这之前,他就已是如此了。 “闻灵玉。” 李玄州突然出声,抬起闻灵玉的脸,正色道:“想不出答案就不要想了,若你当真如此在意,就当从今天起,如何?” 第44章 李玄州正同闻灵玉说着话, 余光扫过前头的傅照笙,却见到对方一副贼眉鼠眼,频频打量着四周, 神态极为不对劲。 闻灵玉见李玄州神色一冷,也不禁看向傅照笙,傅照笙这种极为不磊落的神情让闻灵玉厌恶地皱了皱眉, 直言道:“他这是想搞什么名堂?” 李玄州神情冰冷,眼神略有所思。 分明此行的目的是要去收了那怨灵,可傅照笙这鬼祟的行为,好像要瞒着什么似的。 闻灵玉自然也看出来了, 先前傅照笙以阴阳乾坤镜胁迫李玄州的行为已经让闻灵玉十分不喜,现下又见对方这一副见不得光的模样, 让闻灵玉对他越加怀疑反感。 “一定要带着他吗?”看着傅照笙的背影,闻灵玉很是不满地问道。 “只有他知道怨灵的葬身之处。”李玄州道。 “他知道, 难道就会带我们去?” 闻灵玉话音刚落,李玄州眼神微动, 似乎察觉到某种东西,李玄州淡淡道:“那也得看看,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傅照笙带着李玄州穿梭在白云镇的街道上, 一直走到镇外, 穿过一小片芦苇丛,不远处出现了方一滩死水的池塘。 傅照笙远远地站在一边,指向那方池塘:“道长, 就是那了。” 李玄州往前迈了一步, 略有所感, 抬眸一看, 发现傅照笙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 两人视线相撞,傅照笙又飞快地垂下眼,避开了李玄州的目光。 李玄州停下脚步,扫过池塘,又淡淡收回视线,他们二人离池塘还有两丈来远的距离,也不知这中间是藏了什么东西,让傅照笙就此驻足,还是一副盼着自己快快走过的表情。 实在是—— 太过蹩脚,太过愚蠢。 李玄州连戏也懒得和他做,冷冷地说道:“你,过去。” 傅照笙神色一僵,马上堆起一脸恭维地笑:“道长,这……我还是不过去了。” “哦?”李玄州冷笑问道:“你为什么不过去?” “那是祝琼娥的葬身之处,也是我的伤心地,道长你一心修行,自然不知我们这些凡人所想。” 傅照笙竟连伤心地三个字也说得出来,李玄州身形如烟,转眼已来到傅照笙面前,只听他淡淡道:“既是伤心地,就越该坦然面对,否则又如何化解这其中种种?” 李玄州说得这般在理,字字珠玑,好像切身实地地为傅照笙着想一般。 这话听得傅照笙都愣在了原地,也没想到一路上都高冷出尘的道士,怎么突然对自己如此关心了起来。 一旁的闻灵玉却不耐了:“和他说这么多干什么,对付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说罢,闻灵玉伸手隔空在他背上一拍,傅照笙身子往前一倾斜,双脚不受控制地往前奔去。 李玄州无奈摇头,指尖一动,袖中的符篆便收了回去:“你动作倒是比我快上一点。” 只听见傅照笙一声惊恐不已的拉长叫声,傅照笙连连喊道:“道……道长!救命!我的脚不听使唤了!” 傅照笙脸色大变,脸上的血色急速地褪去,好像他要跌入的不是池塘,而是吞噬一切的深渊,让他恐惧不已。 李玄州不慌不忙地掸了掸袖口,悠悠问道:“伤心地变成害怕地了?” 傅照笙的双腿仿佛被人拉着往前跑去,眼看跑出了一丈来外,李玄州仍没有要出手相助的意思,傅照笙终于惨白着一张脸喊了出来:“道长!这……这路上有陷阱!求道长救命!” 闻灵玉登时眼睛一瞪,怒道:“这人好黑的心肠,你收了怨灵乃是助他,他竟然真的要害你!” 李玄州脸上毫不意外,淡淡道:“若是我不出现,这人靠着阴阳乾坤镜,也能保住性命,如今我拿了阴阳乾坤镜,于他而言,又怎么会是救他?” 李玄州神色冷然,他竟早已想到傅照笙种种算计,却偏偏面上无任何波动。 见闻灵玉如此不忿,李玄州微微一笑,安抚了闻灵玉起来:“你无需将旁人放在心上,也更无需为他们置气。” 闻灵玉闷闷道:“你当真就一点不在意?” “你是知我的,旁人于我,一向都是如此。” 说完这句话,在傅照笙连续不断地惨叫声中,李玄州终于出手,只见他拂袖挥过,傅照笙双腿生生地停在了原地,力道之大,几乎踩进了地面之中。 突然的停顿让傅照笙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倾去,而此时他的双腿也终于恢复了知觉,傅照笙腿一软,双手撑地,半跪在了地上。 在他眼前,茂密的草丛中有银色的寒光闪过。 李玄州走过来,不甚在意地挑开草丛,露出深藏其中锋利的捕兽夹,淡淡道:“这东西如此尖利,若是一脚踩上去,这脚怕是废了。” 傅照笙说不出是害怕后的惊恐还是被人戳破的心绪,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支支吾吾地解释道:“道长,这……这东西我也不知道怎么在这。” 李玄州救傅照笙,自然不是为了听傅照笙虚伪的掩饰,他冷淡地移开视线,抬腿欲走,却见到傅照笙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惊恐无比。 只见傅照笙的眼睛睁得极大,仿佛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画面,他不住地蹬着双腿试图躲避自己所看到的东西,然而他腿都吓软了,除了蹭了一身的泥外,再没有任何作用。 “李玄州!” 于此同时响起了闻灵玉一声惊呼,李玄州登时回头,只见一潭死水的池塘突然之间鬼气弥漫,阴气森森,湖面咕噜咕噜地冒着水泡,四周的荒草无火自燃,化为了黑色的灰烬,飘扬地落在空中。 “碰”的一声,池面被重物砸开,水花四溅,岸边上突然出现了许多从未见过的面孔,这些人或是面容冷漠,或是抱着看戏的心态,看向即将被推下池塘的女子。 女子正是祝琼娥。 而在这群人当中,李玄州还看到了傅照笙,以及密室外惊吓而死的小妾。 与其他村名的冷眼旁观不同,傅照笙可谓是容光焕发,怀抱着美丽妩媚的小妾,笑得极为畅快。 这些幻象在一息之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李玄州知道,这是祝琼娥的怨气残念,才会具现出她临死之前的情形。 方才所见种种,让李玄州更加确定了要找到祝琼娥遗物的决定。 只见李玄州双指夹住一枚淡蓝色符篆,口中念念有词,闻灵玉眼尖地发现这是当初在清河镇见过的破水符。 果不其然,李玄州掷出符篆,池塘内的水自发地向两旁汇去,形成了两堵水墙,而正中间,则让出了一条路来。 既已破水,剩下的便是要找到祝琼娥的东西。 既是怨灵之物,即便李玄州是个道士,也是不能直接触碰的,闻灵玉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他飘然飞去,在池塘露出的地面落下。 闻灵玉往前走了几步,果然看到一个较为老旧的香囊,香囊上还有丝丝黑烟附着其上,正是祝琼娥的遗物,否则,她的怨念也不会残留在此。 想到先前看到祝琼娥死前的残念,闻灵玉没来由地叹了口气,他弯下腰刚拾起这枚香囊,只见香囊上的黑烟犹如找到了突破口一般,在香囊上游走而出。 黑烟几乎是在瞬间化为了浓浓黑云,笼罩在这一方天地,黑云蔽日,不见天日,死寂萧条。 滚滚黑云翻涌不已,一阵狂风刮作,黑云仿佛化成了灵活的黑蛇,张开了血盆大口,一口将闻灵玉吞噬进了黑云当中。 在这一瞬间,李玄州快得化作一道白光,飞入了黑云之中。 闻灵玉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一阵巨大的引力将他吸了过去,任闻灵玉努力控制着方向,魂体最终也是不敌这股引力,被吸进了漩涡之中。 这种失去控制的感觉让闻灵玉只觉得自己是漂浮在巨海上的孤舟,一阵天旋地转加上难以抗衡的引力,闻灵玉的魂体几乎都碎裂其中。 这时,一只带着凉意的手掌牵住了闻灵玉,那只手握得很紧,闻灵玉突然就找到了自己的方向,他毫不迟疑跟随着对方引领着自己,任由那只手掌带着自己慢慢降落。 直到脚上有踩到实物的感觉,闻灵玉才慢慢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是一处无天无地的不知名空间,和先前出现的黑云一般,除了团团浮动的黑云,再无其他。 闻灵玉心中略一思索,脑海中不禁有了个想法。 既然先前祝琼娥能具现出岸边的情景,那此前的黑云和如今这状况,说不定同样也是祝琼娥的怨念所致。 可即是怨念,却无任何怨魂出现,闻灵玉也感受不到任何的危险,更无任何生命的存在,就像枯寂已久的荒原一样,早已死在了不为人知的从前。 既然感受不到危险,闻灵玉便慢慢地低下头,他看到自己与另一只手掌正紧紧地牵在一起。 闻灵玉试着挣脱出来,竟无法撼动一二。 顺着自己牵着的那只手向上看去,闻灵玉毫不迟疑看到了李玄州。 此时的李玄州并没有醒来,他双目紧闭,眉头不安地蹙起,可他牵着闻灵玉的那只手,始终都没有松开。 闻灵玉眼神动了动,他伸出一根手指,在李玄州微微皱起的眉心中轻轻抚过。 李玄州随着他的动作,眉心慢慢地舒展开来。 这个时候的李玄州倒是听话得很。 脑中闪过这个念头,闻灵玉无声地勾了勾唇,眼中荡起些许笑意。 停在眉心的指尖不知怎么地缓缓往下移去,划过李玄州挺而直的鼻梁,然后指尖微微一顿,闻灵玉的视线落在了李玄州的薄唇上。 李玄州的唇形很好看,线条柔和,一点也看不出是个说话又冷又硬的人。 闻灵玉眨眨眼,移开指尖,却又莫名想试试那嘴唇是否和外表一样柔软。 闻灵玉也说不出自己为什么就生出想碰一碰李玄州的念头。 当那一瞬间他被黑云卷入的时候,说不害怕是假的。 毕竟闻灵玉还等着再世为人那一天,在此之前,可不想自己哪天真的魂飞魄散。 之前的情况尽管再凶险,但因为李玄州在身边,让闻灵玉下意识地相信,再大的危险总会过去。 而这一回却不同,当黑云将闻灵玉吸入的时候,在与生俱来的害怕之后,闻灵玉想到的,竟然是李玄州。 可就在这个想法出现之后,李玄州真的出现在自己身边。 他紧紧地牵着闻灵玉,嘴唇抿得紧紧的,不禁让闻灵玉觉得,不止自己害怕,李玄州同样也会因为自己的消失而紧张担忧。 闻灵玉不自在地揉了揉指腹,视线几番看去,终于缓缓伸出指尖,徐徐靠近。 在指尖离李玄州的嘴唇不过半尺的距离,李玄州突然伸手,牢牢地握住了闻灵玉的手腕,两人就停立在半空之中。 李玄州慢慢睁开眼,淡褐色的眸子深邃而翻涌:“你在做什么?” 第45章 想干点紧张的事还被当场抓包, 闻灵玉悻悻地收回手,摇头否认:“没有,我什么也不想干。” 李玄州挑了挑眉, 脸上明显写着不相信,又偏偏能忍住一个字不问,一双眼睛看着闻灵玉心头直跳。 闻灵玉忍不住低下头心里头嘀咕, 小道士最近真的越来越喜欢二话不说盯着自己看,实在是让人吃不消。 好在李玄州很快松开手,再一低头,看向两人还紧紧牵在一起的手上。 李玄州不知怎么地掩饰性地假咳一声, 任由两人这般牵着,说道:“想不到祝琼娥还在她的遗物上防了一手。” 听李玄州说起了正事, 闻灵玉也不禁犯起了难:“这地方要怎么出去?” 李玄州沉吟一番,才道:“要出去的话, 得先知道此处究竟是什么地方。” 闻灵玉问:“你要怎么知道?” 李玄州不语,袖中一张符篆飞出夹在指缝, 扬手一挥,符篆从指缝打出。 没想到符篆刚一脱手,便自发地燃起了火苗, 转眼间化成了灰烬, 星星点点地落下。 闻灵玉即刻追问道:“如何?” 李玄州伸出指尖接落一点星灰,指尖几下搓揉后,眼神似有波动:“这不是有心设下的陷阱, 因为祝琼娥临死之时怨气太浓, 在她化成怨灵逃出池塘之后, 遗留的一点残怨。” 此处死静, 枯寂, 没有一丝生机。 就如同祝琼娥临死之前的绝望一般。 闻灵玉听闻,心情越发复杂起来,但不论他想些什么,眼下最重要的是要离开这个地方。 闻灵玉抬眸四望,在看向某一点时,视线顿住:“那是什么?” 顺着闻灵玉的视线看过去,李玄州看见地上掉落的某个物件。 能出现在祝琼娥怨念的这个地方,一定不是普通的东西。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往前走去。 等一走近看清那不过是有些年头的香囊时,闻灵玉不由惊道:“我方才在池底也看见了这个!” 不等李玄州问话,闻灵玉继续道:“我当时想这个应当就是祝琼娥的遗物,刚刚碰到它,便被吸入了这个地方。” 说着说着,闻灵玉便皱起了眉。 怨灵的东西,当初便是想着李玄州是个道士,不能轻易触碰,他才自己主动去的池底。 可没想到同为魂魄的自己竟然也碰不得,实在是让闻灵玉为难了起来。 李玄州听闻,脸上毫无变化,只听他淡淡道:“碰不得,那就收了便是。”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李玄州袖中已打出三枚符篆,已包围之势将香囊困于其中。 符篆金光大作,眼看就要将香囊层层贴住时,香囊竟冲破了符篆的包围,直直地飞了出去! 看准香囊飞出去的方向,李玄州果断带着闻灵玉飞身而上! 闻灵玉冲破了一层又层翻涌滚滚的黑云,先前落入这个地方之时,不过一息之间,如今再要逃出去,竟觉得过了有一个时辰之久。 等到眼前出现光亮,李玄州带着闻灵玉缓缓落地,两人向四周一看,他们并不是在祝琼娥葬身的池塘边,而是一处破败的草屋中。 屋顶被雪染上了一层白,闻灵玉和李玄州却浑然感受不到冷意,仿佛他们并未真真切切地来到这个地方,只是作为一个看客罢了。 闻灵玉惊疑不定道:“这是哪?” 李玄州摇摇头,“吱呀”一声,房门被人打开,一名身穿粗布麻衫的女子走了出来。 她容貌清秀,挽起的发髻上,除了别着一根木簪,再无其他点缀,十分清贫。 虽然家中贫苦,但这女子的脸上始终挂着温柔而美丽的笑容。 女子的脚步和关门的动作很轻,仿佛怕吵到什么人似的。 等她走出几步远,瞧见她的邻居笑着和她寒暄:“琼娥,这么早做什么去?” 闻灵玉和李玄州具是一惊,这名温婉清秀的女子,竟然是怨灵祝琼娥? 祝琼娥柔柔一笑,道:“相公每日看书眼睛累,我去买条鱼给他补补。” 旁人点点头,待祝琼娥走远后才道:“傅照笙真是好福气,娶了这么个好娘子,你看祝琼娥,衣裳的补丁都打不下了,还想着给傅照笙买鱼吃。” 有人接话道:“家有美娇娘又如何,傅照笙是个书呆子,每日只知读书写字,十指不沾阳春水,却做着有朝一日考取功名的美梦。” “若傅照笙真考上了功名,也不枉祝琼娥如此付出了。” 闻灵玉和李玄州都到过傅家,当初傅家虽然一片狼藉,但高强灰瓦,不能看出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可现在的傅照笙,竟是个住在草屋里的穷书生? 闻灵玉正欲上前查看,李玄州却拉住了他,指向祝琼娥的方向:“你看那是什么?” 闻灵玉闻言一看,发现在祝琼娥的身后,那枚老旧的香囊已然化作透明的状态,遥遥地跟着祝琼娥。 在香囊和傅照笙之间,闻灵玉毫不犹豫,同李玄州一起,也跟了上去。 两人刚走了几步,前方祝琼娥的衣着在踱步间有了些许的改变,她身旁也渐渐具现出了一个男子的影子,赫然是傅照笙。 祝琼娥发间多了支银簪,衣裳也不是从前的粗布麻衫,改为柔顺的绸缎,但这绸缎上,也打满了许多补丁。 有旁人笑祝琼娥:“琼娥,你相公已经考起了功名,以后前途不可限量,你还穿着打补丁的衣裳做什么?” 祝琼娥只是不甚在意地笑笑:“我省习惯了,不打紧的。” 其他人又是说着傅照笙取了个好娘子的话,傅照笙却有些不快,冷声对祝琼娥说:“我说过多少次了,现在不比以前,我已经考取了秀才,现在有功名在身,你穿成这样,叫旁人怎么想?” 祝琼娥道:“旁人怎么想是旁人的事,我却不能不为你着想,以后你若是要打点,银子也花得快。” “为我着想?”傅照笙压低了声音,咬牙道:“你知不知道,因为你这个样子,我被其他人笑过多少次?你这是为我着想?” 祝琼娥一怔,再想说些什么时,傅照笙已经冷冷地拂袖而去。 等闻灵玉二人再追上一步时,傅照笙已经身处一家酒楼,与他的一众好友畅饮开怀。 因为傅照笙靠取了功名,在白云镇来说,这可是大事一件。 但考取功名这件事对他来说,永远大不过祝琼娥三个字。 比如现在,即便傅照笙想买醉,旁人与他说气话,总会提到祝琼娥。 “傅兄,你可真是娶了位好娘子,心甘情愿供你读书,还一心一意伺候你。” “这若是换了个母老虎,只怕傅兄你早被赶出去了!” “你看看现在,傅兄都是秀才了,他娘子穿的衣裳,比我家下人都不如!” “哈哈哈哈哈——” 旁人说得越多,傅照笙的神情便更加冷了一分。 明明他今天喝得够多了,可就是醉不了。 酒醉不了人,但人可以醉人。 这个时候,一名容貌娇美的女子,腰肢轻摆,靠在了傅照笙的身边。 傅照笙微眯着双眼:“你是?” 女子妩媚地勾住了傅照笙的衣领,媚眼如丝:“我叫月儿,特意来服侍你的。” “月儿?”傅照笙已有些飘飘然:“好,好,只要不是祝琼娥就好。” 不知什么时候,房中只剩下了月儿与傅照笙二人,床幔落下,遮住了床上两人相拥的身影。 闻灵玉已经认出来,这个月儿,正是死在密室外的女子,傅照笙的小妾。 可他不明白,祝琼娥对傅照笙已是倾其所有,为何还会换来这样的下场? 李玄州冷淡道:“即便他考取功名,当上了秀才,他骨子里,还是那个自卑懦弱的人,正因为他太过软弱,所以容不得他人提起祝琼娥一丝一毫的好。” 在这夜后,傅照笙似已迷上了月儿,日日都与她作乐,直到一月后,傅照笙才对祝琼娥说起自己要纳妾的事。 “琼娥,你我成亲五年,你一直无所出,传宗接代是大事,若因我让傅家绝了后,你让我如何面对我的父母?” 此话一说,祝琼娥又岂能再反驳? 她本就生性温柔,除了伤心伤神,再也说不出任何一句话来。 而月儿和傅照笙的新房内,又是另一番景象。 “如何,我就说已香火为由提及我进门的事,祝琼娥一定不会拒绝的。”月儿靠在榻上,身上只盖了层褥子,露出一双光滑白皙的腿。 傅照笙笑得玩味:“还是你有办法,省得我天天对着那黄脸婆。” 月儿闻言,凑了过去,娇声问道:“我知你不想见她,我有个更干脆的法子,让你以后再也不用见她。” “你快说,是什么?” “我有个远方表哥,下月我邀他一续,到时给祝琼娥灌上几杯酒,把他俩往床上一扔,以祝琼娥的性子来说,即便这事是假的,她也是没脸见你了。” 哪知傅照笙却沉下了脸,摇了摇头。 月儿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做什么,你舍不得她?” “我的意思是,光我们瞧见不够。”傅照笙说:“这事不传出去,只是家丑,祝琼娥是不会走的,可若是让族里的人知道,定是饶不了她,这样,事才办得彻底。” 月儿顿时捂嘴连连笑了起来:“你真是好狠的心,竟然这么对她。” 半晌,月儿止住笑意:“以后你该不会也把我给推了出去吧?” 傅照笙一把搂出了她,笑得肆意:“你是我的心肝,怎么能和她比。” 而后所见,果然如傅照笙所计算的这般,祝琼娥与一男子衣衫不整地共睡一榻,白云镇的镇上,家中的族人都瞧见了这一幕。 任凭祝琼娥如何嘶哑着喉咙解释、求救,她最终被关进了猪笼里,由壮汉抬着来到了池边。 而至于当日的另一名男子,竟是逃脱了众人的看守,早不知跑去了哪里。 祝琼娥嘴上塞满了粗布,她先是被关进了祠堂数日,都不见傅照笙来看过自己一眼。 她不求别人如何看待自己,只要傅照笙相信自己,她怎么做都愿意。 可知道她被镇上下了灌猪笼的命令,直到她被人绑着送进了猪笼,她才在人群中,看到了并肩而立的傅照笙与月儿。 祝琼娥拼命地挣扎,想以此让傅照笙明白,自己是冤枉的,她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傅照笙的事。 可突然,一切的挣扎都停了下来。 祝琼娥怔怔地看着傅照笙,神色惶然。 傅照笙在笑。 他笑得那么畅快,那么开心,好像所有的烦心之事都离他远去,从今往后,天高海阔,他再无忧心之事。 月儿娇媚地靠在傅照笙的肩头,同样一脸刺眼的笑。 她似乎在笑祝琼娥的愚蠢,在笑自己的胜利,在笑那个最终死的人,是祝琼娥。 恍然之间,祝琼娥似乎明白了什么。 于是她挣扎得比之前猛烈十倍,百倍,喉咙中发出绝望的嘶鸣,她一下又一下地砸在了竹篾上,粗糙的竹篾划破了她的脸,鲜血顺着她的额间落下,她脸上鲜血淋漓,好似恶鬼。 祝琼娥一直是温柔善良的,这般凶狠的模样,竟然傅照笙心生惧意,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待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傅照笙冷哼一声,仰着下巴高傲地与祝琼娥对视。 鲜血从祝琼娥眼睫滑落,祝琼娥眨了眨眼,眼前的世界一片猩红,身体浸入冰凉的池水,祝琼娥拼命地直起身子,血和泪从眼眶滑落,直到池水没过头顶,祝琼娥的挣扎才慢慢地停止。 香囊随着祝琼娥的死去再度回到了闻灵玉的手中,有风吹过,鼻尖传来的是冰冷荒败的味道。 闻灵玉定睛一看,他已拿着香囊站上了岸边,李玄州解了破水符站在他身边,眉头微微皱起,看向池面。 此处除了他与李玄州,地面上突然出现了许多晕倒的人,他们的模样瞧着有几分眼熟,闻灵玉骤然想起,这正是方才自己瞧见的镇上的人! 这些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不等闻灵玉多想,一连串气泡爆裂声突然响起。 池面咕噜咕噜地冒着几个小泡,阵阵涟漪从池面上散开,突然池面一阵翻腾,一直手从水中伸了出来,拼命地想抓取着什么。 “救命……救命啊!” 一个人影也在池中上下扑腾着,竹篾织成的猪笼将他困在其中,里面的人正是傅照笙。 几个挣扎过后,池面渐渐恢复了平静。 李玄州面无表情地看着,闻灵玉更加不会救他:“这种人,死不足惜。” 李玄州却道:“他不会死。” “此话怎讲?” “你再仔细看看。”李玄州道。 闻灵玉再一细看,发现池中只是漂浮着一个猪笼,而先前在池中叫着救命的傅照笙,此时又浑身湿漉漉地晕倒在了地上,竟是吓晕过去了。 一阵黑烟飘过,祝琼娥在闻灵玉二人面前现了身。 既已明白事情缘由,闻灵玉对身为怨灵的祝琼娥的心态已经发生了极大的改变,可怜,又可悲。 祝琼娥看也没看傅照笙一眼,冷声问李玄州:“既然知道真相,你怎么还不走?” 李玄州回答道:“我身为道士,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真是冠冕堂皇。”祝琼娥冷笑:“当初我被冤死的时候,怎么没有人来救我?” 李玄州摇头:“这也不是你杀了全镇人的理由。” “他们手上也有我的血!我杀的就是他们!” 祝琼娥目光愤恨,字字仿佛带着血:“他们一个个吃斋念佛不知装得多慈悲,既然这样,我便要当他们的神佛,唤他们如走狗!比起吃斋念佛,杀人诛心的恶鬼才更适合他们!” “你这样下去,连轮回都入不了。” “少装菩萨心肠!” 李玄州劝慰的话终于激怒了祝琼娥:“我见你身边跟着一个魂魄,还以为你和一般人不一样,既然如此,便和下去对鬼鸳鸯吧!” 话音刚落,祝琼娥身形一转,化为一团黑云,直冲李玄州而去! 李玄州纵身一跃,踏空在芦苇上一点,手中数张符篆打出,霎时间空中金光大作,可与白日匹敌! 只听见祝琼娥的闷哼声在黑云中传来,黑云一阵翻滚落在地上,又化成了祝琼娥的模样。 再一次见识了李玄州的道行,祝琼娥毫不迟疑再次祭出了返魂香,镇子上的阴魂如乌云一般往此处聚来。 在祝琼娥祭出返魂香的那一刻,闻灵玉的双眼便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 他几乎是痴迷地看着返魂香,下意识地迈出了脚步,怔怔道:“好香啊……” 祝琼娥见状冷笑道:“这可是返魂香,任何魂魄都抗拒不了它,我知道你有点道行,我对付不了你,但你身边这个魂魄,我还是有办法的。” 李玄州暗道不好,只能暗自运转阴阳乾坤镜,借此稳住闻灵玉的魂魄。 斗法之中,细微的分心都可造成巨大的差别,更不要提李玄州此时还需一心二用。 一边得避开祝琼娥招来的阴魂,另一边还得稳住闻灵玉,不能让他受到返魂香的控制。 险险几次李玄州离阴魂利爪只差一尺的距离,好在都被李玄州惊险得躲开,眼下的情况符篆是不能用了,李玄州还做不到单手结印,他抽出桃木剑,目光看向操控返魂香的祝琼娥,毫不迟疑飞身而去! 既然返魂香是操控所有阴魂的关键,那将返魂香毁了便是! 李玄州一剑斩下,祝琼娥化为一团黑云消散在原地,下一刻,数团黑云四面八方地朝李玄州打来! 李玄州扬手一转,连连刺出数剑,木剑在他手中快得只剩虚影闪过,竟是已单手挡住了祝琼娥所有的攻势! 然而下一刻情况突变,一只阴魂竟破土而出,猛地抓住了李玄州的脚踝,李玄州挥剑斩下,没想到一团黑云乍现,直直地打在了李玄州的胸口上! 李玄州闷哼一声,连连后退几步,手中的桃木剑掉落在地,他单膝跪地强撑着自己站了起来,另一只维持凝魂的手,始终不曾松开。 此时闻灵玉已然清醒了大半,他看出李玄州是因为要替自己稳魂而落于下风,闻灵玉一咬牙,看向手腕旁转动着的阴阳乾坤镜,竟是化为一道白光,从镜下脱离而出。 闻灵玉动作不停,对着阴阳乾坤镜又是一掌拍出,将宝镜送到了李玄州的手边,李玄州扬手,稳稳地接住了阴阳乾坤镜,赫然发现闻灵玉刚刚那一掌,还将凝魂改成了摄魂。 李玄州也不再犹豫,将阴阳乾坤镜往空中一掷,金色的符文若隐若现,包含着无上道意,一道巨大的光束打在了祝琼娥的魂体之上! 在阴阳乾坤镜的威力之下,祝琼娥痛苦地倒在了地上,返魂香无人操控,也滚落在地,看着祝琼娥苦楚难当,闻灵玉心下不忍,说道:“祝琼娥,你听我说……” “啊——!” 祝琼娥的痛呼声打断了闻灵玉的所有的声音,她怔怔地低下头,只见她的腹部被一柄木剑刺穿,她透明的魂魄破了一个大洞,金色的符光照在她的魂体上,几乎消散。 祝琼娥一点点地回过头,身后不知何时醒来的傅照笙,他双手紧紧地握着桃木剑,看着祝琼娥的眼神,好像那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对祝琼娥,他从没有悔过,他要的只是祝琼娥的死。 哪怕祝琼娥已经死了一次。 祝琼娥转过身子,任由木剑她的魂体内搅动,直到对上祝琼娥的眼,傅照笙的眼中才终于有了丝害怕。 他害怕的不是祝琼娥,而是已经做到这一步了,祝琼娥竟然还没有消散。 祝琼娥没有消散,又会怎么对自己? 在傅照笙这般想法之下,一团黑云突然朝他袭来,仿佛血盆大口,将他吞入腹中。 阴阳乾坤镜渐渐停止了转动,祝琼娥和傅照笙已消失不见,此处只剩下了李玄州和闻灵玉二人,方才的变故来得太快来突然,几乎将闻灵玉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就在祝琼娥消失以后,返魂香中飞出了数十上百道阴魂,这些阴魂自发地进入了自己的身体—— 他们的身体正是那些早已晕死过去的人。 闻灵玉这才猛然发觉,镇子上的人根本就没死,祝琼娥只是用返魂香将他们的魂魄引了出来。 祝琼娥成为怨灵,杀的唯一一个人,便是傅照笙,可也让她付出了所有。 “不是闹鬼了吗,我怎么会在这里?” “这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镇长,镇长也在!” 镇上的人陆陆续续地醒来,看起来他们显然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等他们一瞧见李玄州,见对方一副高人般莫测,他们曾经见过的镇长主动道:“之前镇上闹鬼,莫非是道长救了我们?” 李玄州没应他们的话,冷声道:“你们可还记得祝琼娥?” 在场之人俱是一愣,犹豫道:“自然记得,道长可有什么吩咐?” 李玄州扬手一挥,将傅照笙和月儿陷害祝琼娥之事已水镜显露了出来,待所有人看完,倒吸一口凉气:“怎……怎会如此!” “莫非先前的闹鬼,就是冤死的祝琼娥干的?” 李玄州一伸手,众人的声音便停了下来,只听李玄州道:“你们要明白,你们杀了无辜的祝琼娥,她死后有怨气,才化为了怨灵。” “这可怎么办,她该不会来找我们吧?” “陷害她的人是傅照笙,我们也被傅照笙骗了!” 此话一出,众人是又惊又怕,镇长脸色也是一阵白,颤抖着问道:“敢问道长,可有没有什么解救之法?” 李玄州几番沉吟,缓缓说道:“你们需给她立个牌位,终身诚心上香祭拜,只有这样,才能平复祝琼娥的怨气,好叫她去投胎。” 李玄州言尽于此,用符咒将返魂香拾起之后,便转身离去。 闻灵玉终是忍不住问他:“祝琼娥已经魂飞魄散了,如何还能有投胎的机会?” 李玄州淡声道:“若是镇上的人日日给她续香火祭奠,兴许过个二十年,或者三十年,她也许能有投胎的机会,这已经是我能想到最好的结局。” 闻灵玉闻言,无声地点点头,李玄州说得不错,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能为祝琼娥换得一线投胎轮回的机会。 “李玄州。”闻灵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出声唤他的名字。 李玄州回眸,无声地看向闻灵玉。 “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想过要救傅照笙?”闻灵玉问:“最后祝琼娥杀傅照笙的时候,你明明有机会阻止的。” 李玄州反问:“你怎么不阻止?” “我是阴魂,可你是人,是道士,你不是说,妖邪之事,你不能坐视不理吗?” “妖邪与人心,哪个更可怕呢?”李玄州道:“从前是我错了,不下山从不知世上之事。” 在观中修行的高人,本不该有此凡尘扰乱,闻灵玉轻声道:“你师尊让你下山,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自然是好的。”李玄州看向闻灵玉,定声道:“除了诸多种种,更重要的,是遇见了你。” “闻灵玉,我一定会为你寻得身体,让你重新为人。” 第46章 闻灵玉这是第一次听到李玄州对自己做出承诺, 一字一句,重如千斤。 正因为知道李玄州是个从不轻易许诺之人,所以这句话才显得分外珍贵。 再世为人一直是闻灵玉期盼已久的事, 现下听到李玄州的允诺,除了那份意料之中的欣喜渴望后,还有些更深更隐秘的心思飘了出来。 好像李玄州和自己一样, 同样在乎这这件事—— 明明自己能否再世为人,和李玄州所寻之事毫无半分瓜葛。 但李玄州这么郑重,这么认真,闻灵玉突然发觉, 他已经许久没听李玄州提起残魂一事了,分明以前在李玄州心中, 残魂才是最重要的。 闻灵玉不自觉地握紧手,然后面上扬起一抹轻快地笑:“你这么说, 当心我可当真了。” 他说如此轻松自在,极为巧妙玩笑地接过这句话,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远远没有说出来这般随意。 “你当然要当真。”李玄州仿佛全然没听出这话中的玩笑之意:“我说过,我从不骗人。” 闻灵玉却不愿意承认, 推翻了李玄州“从不骗人”这个四个字:“谁说的, 你不是骗我说你在我身上下了禁制?” 李玄州沉默一会,才慢慢道:“那是我骗你的第一件事,也是最后一件。” 闻灵玉的手握得更紧, 他怎么会看不出来李玄州对这件事上的认真和固执, 但李玄州越是如此, 闻灵玉便越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自己只是个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生魂, 李玄州这般出尘的道士, 连普通凡人的因缘都要了却,却对自己下了允诺。 若是闻灵玉找不到自己的身体,这件事将会做为李玄州道行精进的一大阻力,让他难以再前进一步。 闻灵玉没办法让自己痛痛快快地接应下来。 既然暂时说不通,那就不说这件事便是。 闻灵玉依然是那副笑容,仿佛随口问道:“等残魂的事介绍后,你会做什么?” 李玄州毫不迟疑道:“当然是回三星观了。” 说完却没有听到闻灵玉的回答,按闻灵玉的性子来说,当是滔滔不绝地说上一大串自己想做的事才对。 李玄州顿了顿,回问闻灵玉:“你呢,你想做什么?” 闻灵玉张了张嘴,又没发出声音来,仿佛话到嘴边生生停住了一般。 李玄州“嗯”了一声,似是在催促闻灵玉,闻灵玉眼睛一转,故意说道:“你去三星观的话,我就日日去三星观缠得你不得安宁。” 果不其然,李玄州眉头微微蹙起:“此话当真?” 闻灵玉只觉得心头莫名一揪,李玄州不耐时才会如此,闻灵玉装作不慎在意地笑笑,面上无异道:“自然,旁人都说变成变成鬼也不放过你,我可是变成人也不放过你。” 听到闻灵玉的回答,李玄州的眉一点点地舒展开来,他定定地看着闻灵玉,仅用一双眼睛,就把闻灵玉钉在了原地,让闻灵玉动弹不得。 然后闻灵玉看到李玄州眼中又好像有笑意浮现,带着任由自己取闹的宠溺和从不改变的认真,薄唇轻吐:“那你可要说到做到。” 不给闻灵玉多想的时间,李玄州转身:“该赶路去白云观替你稳魂了。” 闻灵玉先是怔怔地看着李玄州的背影,突然低头一声轻笑,眼中闪动跳跃着自己都不知道的光芒。 不过是一句随口之语,但因为李玄州说的要“说到做到”,仿佛变成了他们的约定一般,叫闻灵玉已经开始期待那一天的来临。 闻灵玉脸上止不住地笑意,他快跑了两步,准备追上李玄州,却发现自己抬不起脚。 可他是魂体,怎么会提不起脚? 闻灵玉纳闷地低头,可出现在视线中的,是正在逐渐消失的双腿,像星光一样的光点从闻灵玉的脚开始蔓延,一路向上而去。 眼前的画面无一不是在向闻灵玉传递一个事实,闻灵玉却茫然地眨了眨眼,好似不能理解眼前的一切。 闻灵玉怔怔地抬起手,发现自己的指尖同样飘散了点点星光—— 他的手也正在消失。 对了,是消失。 闻灵玉猛然发觉,是自己,正在消失。 闻灵玉不是没想过这一天的到来,他曾以为自己会害怕,会慌乱,会大叫,可当这一天真的来了,自己却是这般前所未有的冷静。 可是李玄州还在前头,明明方才还说出了“说到做到”的话,转眼间却是骤变。 李玄州的背影与天地融为一色,背脊挺直,光明磊落地立于天地之间,他身后依旧挂着一柄木剑,发带飘荡,飘逸而出尘。 闻灵玉就这班般看着,仿佛是出了神。 他不由想到,若是自己这般消失了,岂非什么都不剩下? 不,他还有一根木簪。 闻灵玉抬起手臂—— 手掌已经消失了,他便用同样正在消失地手臂把木簪从发丝里推出来。 木簪从发丝脱落,缓缓往地上坠去,终于“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前头的李玄州脚步一顿,转过身来,什么都没有看到,闻灵玉也不在。 李玄州往前迈了一步,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清:“闻灵玉?” 一阵风吹过,吹得李玄州衣角猎猎作响,李玄州环顾四周,边寻边道:“该回白云观替你稳魂,你现在魂魄不稳,别闹了。” 寂静无声,闻灵玉就是不应他。 风停了下来,衣角顺滑地垂落下来,李玄州遍寻无果,无奈地叹口气:“因为我说我要回三星观让你不开心了?还是你不愿来三星观寻我?” 空无一人的草地上,李玄州静立自语道:“我说回三星观,是因为那是我久居之地,下意识就想了起来,如今再一细想,日后回不回三星观,并非是首要之事。” 声音顿了顿,李玄州抿抿唇,似乎对于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些难以开口:“至于另一事,你若是不想来寻我,我去寻你也是一样的,总之,莫像现在这般不见了。” 说到此处,李玄州的语速稍微快了一些:“这木簪同样能帮你稳魂,你千万不能摘下来太久。” 可等到李玄州说完,也始终不见闻灵玉出声回应。 李玄州不由自主地往前迈了一步:“闻……” 声音戛然而止,脚下传来了某种异物感。 李玄州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凝重,一点点地移开脚,仿佛动作快上一分,就会见到自己最不想见到的东西。 直到重新踩在了地上,李玄州才慢慢地低下头,方才踩到的东西也完完整整地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 一根造型古朴简单的木簪静静地躺在地上。 这根木簪看起来很不起眼,可李玄州一眼就能够认出来,这是他亲手替闻灵玉雕刻的,别在闻灵玉头上,从不离身的那根木簪。 李玄州弯下腰,手臂都在微微颤抖着。 明明是一根轻巧地木簪,可李玄州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将木簪拾起来,握在手中,重重地闭上了眼。 稳固神魂的木簪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掉落在地?就好像闻灵玉从来都不会不理他一样,这些到底意味着什么,李玄州怎么可能不知道。 可知道,不代表他能接受,他能不为所动地面对这一切。 李玄州心头闷得厉害,身子晃了晃,险些站立不稳。 终于,李玄州缓缓地直起身子,他摊开手心,一瞬不瞬地看着掌心的木簪,发丝从他的脸颊垂落,叫人无法看清他的表情,可他整个人却散发出一股沉闷、阴郁而压抑的气息。 好像所有的能说的,不能说的通通凝聚在这一眼,此时的李玄州,也只有这一眼。 可即便就这一眼,掌心的木簪仿佛通过眼睛刺到了李玄州的心口,更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李玄州闻灵玉的消散,闻灵玉是如何看着自己,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消散。 而自己留给他的,只有一个背影。 李玄州无声地上下滚动着喉结,喉咙火烧似得厉害,仿佛被粗糙的沙粒擦拭而过,沙哑道:“灵玉……” 第47章 夜色正浓。 一道人影在密林中穿梭而过, 月光照在他的脸上,让他那双原本就色淡的褐色眸子,更显淡漠。 李玄州在赶路前往白云观。 月凉如水, 但李玄州的脸比月色更凉,模样比初入清河镇时,更加冷冽。 他浑身上下仿佛都笼罩在不化的寒冰中, 薄唇紧抿,神色虽是无悲无喜,又自有股让人一步也不敢靠近的冷意。 李玄州要去白云观只要一个目的,能否借阴阳乾坤镜的能力来寻得一线生机。 他不会让闻灵玉就这么生生地消失, 他不会放弃。 原本是几日的路程,李玄州在天色还没亮时便赶到了白云观。 白云观的安阳见着李玄州十分吃惊, 一边领着他往观里走一边问道:“明衍,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李玄州正色问道:“安阳, 阴阳乾坤镜我已带来,我知这是白云观的宝物, 定有许多外人不知的秘法,我想问是否能寻魂?” 安阳皱眉问道:“你寻到阴阳乾坤镜了,怎得就你一人回来, 可是发生了什么?” 李玄州便将白云镇所遇之事说了出来, 声音顿了顿,再度问道:“方才我提起的寻魂,是否能做到?” 安阳并未回答, 而是微微挑起了眉, 露出了一副吃惊又疑惑的表情。 以李玄州的性子, 同样一个问题耐下心来问旁人两次, 实在是见所未见的事, 安阳掌管白云观大小事务,见得人多了,一眼便能看出李玄州是个冷漠少话,不易亲近的人。 而今日这番对他来说,可称得上是在求人了,实在是出乎安阳的意料。 好在安阳很快回过心思来,虽然看出这件事对李玄州十分重要,但安阳只能摇摇头,残忍地告诉他:“要让你失望了,阴阳乾坤镜本就是攻击性的法宝,并不能寻魂。” 李玄州神色怔了怔,这个回答让他僵在了原地,他的视线穿过眼前的安阳,不知看向了何处,整个人处于一种放空的状态。 眼下夜色阴凉,不知多少孤魂野鬼在外游荡,可不是神游天外的时候,安阳连忙伸手在李玄州肩上重重一拍,厉声道:“明衍,回神!” 李玄州眼神晃了晃,后知后觉道:“叨扰了。” 言毕李玄州不再多言,交还阴阳乾坤镜后,抬脚便走。 安阳却出声叫住了他:“明衍,等等!” 李玄州停下脚步,回眸看着他。 安阳上前一步,道:“寻魂需要有那人随身的物件,这点你是清楚的……” 李玄州只看着手腕的珠串,低声道:“正因为没有,所以我才来白云观一问。” “可有八字?” “没有。” “葬身的地方可知道?” “不知。” “那你为何要寻他?” 这个问题,李玄州再没有回答他,他转过头,看着大地藏匿在夜色之中,将一切吞噬。 四周仿佛被看不见底的海水一波又一波地打上岸来,海水冰凉而刺骨,带来的不止是吞没的恐惧,而是无边无尽的黑暗。 李玄州漠然地收回视线,往前迈出一步,白色的身影眨眼间已出现在了几丈外的距离,再几瞬过去,人影已彻底消失在安阳的视野中。 安阳久久看着,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既然是一个寻不到的魂,又何必再寻? 明知道是一件做不到事,又何必在做? 李玄州回到了清河镇,他和闻灵玉初次相遇的林宅。 林宅遭了一场大火,如今已是满目疮痍,墙面和地面覆上了一层厚厚的黑灰,李玄州抬脚踩过,向来踏雪无痕的他,在地上留下了一长串的脚印。 庭院似乎还漂浮着灰烬的味道,李玄州驻足四望,这里的一切都被烧得不见当初的模样,分明是曾经来过的地方,却又处处透着一股说不上来的陌生之感。 突然李玄州的视线在一个地方顿住—— 那是一颗树,一颗在这场大火中唯一生存下来的树。 树下还挂着用粗麻绳掉起的秋千。 说来也怪,这场大火连屋顶都烧黑了,可这颗树和这个秋千竟一点火星子都没烧着,仿佛受到上天眷顾一般。 李玄州一眼便认出了这个秋千。 初见的时候,闻灵玉就坐在这秋千上,那时他以为自己瞧不见他,坏心眼的想吓一吓人。 这般想着,李玄州已走到了树下,秋千的木板上已经有了一层厚厚的灰,树叶被吹得簌簌作响,秋千也跟着“吱呀”地轻晃了起来。 李玄州伸手握住粗麻绳,稍稍往前一推,于是秋千摆动的幅度便更大了一些。 李玄州垂眸看着,仿佛秋千上坐了个人,正在抬眸看着他笑,李玄州站在一旁,轻轻地替他推着秋千。 风更大了些,吹起了满地落叶,李玄州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眸看向天空,空中已是乌云笼罩,黑压压地,沉闷、喘不过气。 一场暴雨即将落下。 “轰隆”一声巨雷炸开,紧接着豆大的雨滴倾盆而下,冰凉的雨水打在李玄州的脸上,再从他的下颚上低落。 李玄州就这么站在雨中,神色都不曾变过一分,他好像感受不到雨中的凉意,就这么孤身一人,伫立在这片迷蒙的雨色中,伫立在这不复当初的庭院中。 雨势太大,打在秋千板上发出了“滴答滴答”的声音,李玄州猛然回过神来,他取出木簪,眨眼间木簪在他的手中幻化成一柄普通的油纸伞。 李玄州撑开油纸伞,伸直手臂,打在了秋千上方的位置,却任由自己的衣裳一点点的被雨水浸湿。 而他这么做,紧紧是为了给秋千上那个不存在的人遮风避雨。 “我一定会找到你的,我还要替你找到魂魄,找回生前之事,我答应过你,一定不会食言……” 茫茫水色的雨幕中,传来了谁的一声愁叹。 玉浮山,三星观。 云知尘双目紧闭,盘腿而坐,他双手维持着法印的动作,立在胸口。 他的手上挂着一串颜色重且圆润的珠串,细细一看,外形竟与李玄州腕上戴的那一串一模一样。 这两枚手串仅有一处不同之处,李玄州的手串黯淡无光,云知尘的这一串,每一颗都亮着微弱的光。 只是这些光点极为黯淡,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消散一般。 身为三星观掌教,云知尘的道行自是不必多说,可如今他面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就连胸口结印的手也在微微颤抖着,显然是遇到了极大的困难。 再一细看,发现云知尘竟是坐在某个叫不出名字的阵法之中,有微弱而黯淡的光在缓缓流淌着,这些光组成了一条条的光束,前后接连在了一起,云知尘就坐在阵法的最中心之处。 香炉中的竹香已经快燃到了尽头,堆起高高的香灰毫无预兆地落下,跌入了香炉之中。 与此同时,“噗”的一声,一直在苦苦支撑的云知尘喷出了一口鲜血,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前栽去。 只听见一声“哐当”,香炉重重地掉在了地上,发出了刺耳的声响,香灰撒了满地。 守在门外的道士听到这动静,连忙问道:“掌教!掌教你没事吧!” 说完却听不到云知尘的回答,另一人担忧道:“掌教这回闭关提早了整整半月,如今又不知这里面发生了什么,明衍师兄也还没有回来,这可如何是好!” 两人关心则乱,当下决定冒不敬闯进去时,门内传来了云知尘的声音。 “我无碍,你们下去吧,不必在这守着了。” 声音听起来一如往常的冷冽,这两人犹豫片刻,突觉一阵风刮来,震得得他们不由退了两步。 这两人顿时明白这是掌教动了怒气,当下再不敢出声,低着头退了下去。 房内,云知尘垂着头,一手撑地,一手捂住胸前,胸口起伏不定,气息极为不稳,而屋内的阵法也为之消散。 鲜血顺着云知尘的嘴角低落在他衣襟上,云知尘一身白衣,缥缈而出尘,现下衣摆上却染上了大片的香灰,束在身后的白发落了几缕跌在身前,让从来都一尘不染的他,多出了几分狼狈。 现下这些情况云知尘都没有放在心上,他动作快且狠地擦拭过嘴角的鲜血,不在意手上一片血红,也不在意衣摆上的香灰,更不在意身体里传来的剧痛,死死地握住手中的珠串,几欲镶进掌中,双眼一片猩红。 要是叫旁人看见,定是不敢相信云知尘竟有如此疯魔的一面,这可是云知尘,三星观掌教、如仙人一般高高在上的云知尘。 原本亮着黯淡光芒的珠串已经全然灭了,变成了灰扑扑的珠串,毫无一点特殊之处。 云知尘咬着牙,双手紧握成拳打在地面上,不知因为刺激,亦或是痛苦,肩膀微微颤抖着。 直到他将舌尖咬出了血,云知尘才终于有了动作。 只见云知尘招出一张符篆,弹指往外打去,符篆在眨眼间变成了一只纸鹤,挥动着翅膀飞了出去。 纸鹤飞出三星观,飞出玉浮山,一路朝南而去,太阳起了又落,落了又起。 飞了两天两夜后,有人朝这只纸鹤伸出手,纸鹤扑棱着翅膀,落在了那人的手中,化为了符篆。 这人正是李玄州。 甫一看到这纸鹤,李玄州便认出来这是他师尊云知尘的法术。 此时的李玄州已经寻找了两天两夜,虽然已经两天两夜没有休息,但李玄州并没有显得多潦倒沧桑,他依旧是一身白衣,神色冷然,身背木剑走遍天下。 唯一不同的,是他更冷了些。 他眉眼冷冽,冷冰冰的好似终年不化的雪,让人望而生畏,一步也不敢靠近。 他的嘴唇也是白的,一点血色也无,因此也就衬得那片眼睫,越发浓密。 李玄州用他同样苍白的指尖夹起符篆一看,上面只有五个大字。 “李玄州,速回。” 第48章 三星观被称为天下第一观, 底蕴深厚,香火旺盛,所拥有的秘法宝典非白云观可比, 白云观没有寻魂之法,若三星观有呢? 李玄州曾对闻灵玉说过,三星观有十层高的藏书阁, 书海浩瀚,道法无穷,说不定真有其他的法子可以让他找到闻灵玉。 这个念头刚一出来,李玄州便遁身往三星观飞去。 天色已亮, 三星观中的道士已做起了早课,洒扫的弟子也出来忙碌, 观中永不熄灭的香火冒着屡屡香烟,仙鹤伸着洁白的翅膀, 低头饮着莲池中的水。 在看不到头的天梯下方,一个白色的人影从晨雾中走来。 说是走, 却有些不太恰当。 人影的身法极为缥缈,不过眨眼间,他便如轻烟般出现了数丈之外的地方。 人影的出现自然引起了洒扫弟子的注意, 一人眯起眼睛狐疑道:“怎么今日大清早便有人来了?” 另一人费力地辨认, 突然眼睛一亮:“是明衍师兄!明衍师兄回来了!” 此话一出,引来了观中其他道士的纷纷附和。 “明衍师兄回来了?” “听说他此次是奉了掌教之下山,定是去做了件大事!” “太好了!明衍师兄回来的话就能给我们讲早课了!” 众人的话中无一不是对李玄州的钦佩和敬仰, 即便是年岁尚小的道童, 也明白李玄州这是三个字意味着什么。 这可是三星观最具道根的弟子! 符篆、结印、剑法, 别人苦练一年才能达到的地步, 李玄州七日即可, 他年纪轻轻便已道行深厚,如何不让人崇拜。 但钦佩终归是钦佩,待那抹白色身影踏上最后一阶梯台时,无一人敢上前搭话,皆是默契地停下手中的事,垂头退到一边,给李玄州让出了一条路来。 无他,只是因为李玄州向来寡言少语,从无笑意,加上他惊人的天赋,让旁人又是敬重,又是不敢亲近。 三星观的种种,李玄州早已熟烂于心,他像从前那般点头示意后,足下不停地往藏书阁走去,不过几个眨眼间,李玄州的身影便消失在众人的眼前。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看出了那么些古怪。 “我怎么觉得明衍师兄这次回来,有些不太一样?” “对啊,他的道袍上都有了些许灰尘,明衍师兄向来是最爱干净的。” “一回来便往藏书阁赶,我还是第一次见明衍师兄如此着急的模样。” 李玄州回三星观的事自然逃不过云知尘的眼睛,纵使云知尘一直在闭目调息,在李玄州踏入三星观第一步时,云知尘便已经感知到了这一切。 数日来云知尘一直紧绷着的弦终于有一丝喘息的机会。 回来了就好,只要李玄州回来了,一切都还来得及…… 突然,云知尘猛地睁开了眼睛,于此同时,一声厉喝在李玄州的耳边炸开来:“明衍!” 李玄州脚步一顿,沉声道:“师尊。” 云知尘的声音不像往常般冷淡无波,反而带上了一丝怒意:“既已回观,还不速来祭堂见我!” 云知尘已这般说,李玄州作为弟子,再不去见便是不敬,他抬眸看向不远的藏书阁,咬咬牙,转身离去。 祭堂是三星观的供奉之地,除了供奉着三星观的历代掌教外,还有难以投胎的亡魂安顿在此,已道法滋养,好让这些亡魂日后能投胎为人。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响起时,云知尘回头,正看见李玄州大步而入。 李玄州风尘仆仆,衣裳都些许污垢,云知尘却像看不见似的,开门见山地问道:“明衍,我让你下山做的事如何了?” 不等李玄州回话,云知尘视线一转,再看到那串黯淡无光的珠串时,神色骤变:“你当日对我说一切无异,如今怎么会如此?我早先吩咐过你此事事关重大,你怎可如此怠慢!” 李玄州沉声应道:“弟子此番前去藏书阁,正是为了这个。” “究竟出了何事?”云知尘冷声问道。 李玄州沉吟一番,才道:“师尊,你要弟子所寻找的残魂,是否会被其他的魂魄所吞噬?” 云知尘果断道:“绝无可能!” 李玄州闻言,当即眉头微微皱起。 每次寻到的残魂都会自发的飞入闻灵玉的体内,分明就是被闻灵玉所吞噬,那云知尘这般的笃定又是从何而来? 想到闻灵玉的种种,李玄州沉声问道:“师尊如此确定,难道师尊知道这残魂归谁所有?” 李玄州并未说出闻灵玉的存在,而是换了方式,向云知尘问出了残魂的事。 云知尘对上李玄州探究的视线,同样也在打量着对方,冷漠的眸子下,是无人知道的暗涌。 短暂的安静后,才听云知尘道:“不错,我的确知道,因为我要你寻的残魂,是属于我师兄清霄真人。” 清霄真人? 听到这四个字时,李玄州皱眉:“怎么我不知三星观有此人的存在?” 云知尘缓缓起身,转过身对着李玄州,负手而立:“你上山那年,师兄便已经去了,你自然是没见过他的。” “师兄对我极好,他死时魂魄俱裂,无法投胎。”云知尘伸手指向祭堂的一众灵坛,道:“甚至连牌位也无法给他留下。” “我此生唯一的念想便是找到师兄的残魂,好让他能入轮回,免受魂魄飘零之苦。” 李玄州微微了然,修道之人本就是妖邪的克星,即便成了魂魄,普通的孤魂野鬼也是不敢靠近的,而清霄真人既然是云知尘的师兄,相比道行更是了得,如此看来,的确不太能被魂魄所吞噬。 可这般说来,闻灵玉究竟是什么身份? 知晓了残魂的来历,却又出现了更大的疑团,李玄州突然想知道关于清霄真人更多的事,追问道:“师尊,关于清霄……” 声音顿了顿,李玄州换了个适合的称呼:“关于师叔,可还有哪些事?” 云知尘转过身,一双眼睛冷冷地看着李玄州:“师兄的事你不必多问,事到如今,残魂一事……” 声音骤停,云知尘的视线一点点地扫过李玄州,直到在那串珠串上停下。 李玄州决计不会无缘无故地问出残魂被魂魄所吞噬一事,云知尘心下怀疑,冷声道:“你把珠串取下来,我要亲自看看。” 取下珠串? 李玄州有一瞬间的犹豫,方才在意的清霄真人也瞬间被压了下去。 虽说所寻的残魂从没有飞入过珠串一次,但残魂和闻灵玉有关联,手串又和残魂有关联,让李玄州生出一种,手串同样也和闻灵玉有着分不开的关系。 因为这层关系的存在,才让李玄州生出了犹豫。 同时李玄州也很清楚,他这份犹豫,来得毫无道理,不过是自己生出来爱屋及乌的心思罢了。 云知尘并不出声催促,看着李玄州静立半晌,最后缓缓地伸出手,将腕子的珠串取下。 刚一取下珠串,祭堂的灵坛突然之间不住地晃动起来,瓷器打造的灵坛内装的是无辜的亡魂,这些亡魂向来都是安安静静的,今日却突然通通挣扎了起来,仿佛想跳出灵坛似的。 云知尘倏地回头:“你身上可是带了什么东西,引得这些亡魂发狂?” 李玄州略一思量,便明白是他身上所带返魂香引起的。 对于返魂香这样世间罕见的宝物,李玄州并不像对珠串那般犹豫,毫不遮掩地便拿了出来。 见到返魂香的那一刻,云知尘眸子里也闪过了惊讶之色:“返魂香?” 李玄州道:“是,这是弟子在山下所得。” 云知尘一挥袖,返魂香瞬间从李玄州的手心消失不见,而原本不停挣扎地灵坛也都安静了下来,显然是云知尘在挥袖间收了返魂香后,同时还在返魂香上布了法术。 得了手镯,云知尘自然得好好看上一看,他也不留李玄州,挥挥手便示意李玄州退下了。 出了祭堂,李玄州再度往藏书阁赶去。 藏书阁有下而上砌起了十层书架,书架围墙面而建,高达数丈,每一层都有道童看守,负责各种书籍的分类保管,以防出现书籍的损坏,或者放错的情况。 李玄州一进去,问清关于魂魄的书籍在第几以后,便一踩云梯,飞身而上。 指尖在一本本书脊处滑过,李玄州抽出一本又一本关于生魂的书籍,接着一次又一次的放入原位,他就这样周而复始地重复着这个动作,直到夕阳余晖照了进来,李玄州依旧不停地寻找。 橙色的霞光照在李玄州的侧脸,印出了线条流畅的侧脸。 李玄州一直锁着眉,在发现手头这本又不是自己想要的时,指尖倏地捏紧,书页上顿时出现了一个清晰可见的褶印。 李玄州猛然回神,抚平这一页上的褶皱后,指尖在另一本书脊上轻轻点过,食指一弯,将这本书带了出来。 “啪嗒”一声,旁边的另一本书毫无预兆地从书架上掉落,摊开着落在地上。 李玄州弯腰,捡起这本书,正准备合上放回原处时,视线不经意地扫过摊开的这一页时,入眼处“清霄真人”四个大字,让李玄州动作为之一顿。 第49章 “三星观第二代掌教, 清霄真人,俗名不详,三岁入观, 便已初露锋芒,惊才绝艳,天赋极高, 世间无人能比。 十二岁参加道法大会,一举夺魁,从此世人皆知三星观中有清霄,清霄手中有乾坤, 而乾坤未定,皆在清霄翻手间。 十七岁, 清霄成为三星观第二任掌教,两年后, 时年十九的清霄魂灯突灭,清妄苦寻数年, 魂魄不知所踪。” 短短几行字,便写尽了清霄的一生,李玄州垂下眼睫, 眼神微沉。 清妄是云知尘的道号, 清霄死后,他便继任了掌教。 而清霄死的那年,确是李玄州入观的那一年, 算算时间, 已经过去了十五年。 这样一个令人惊艳的人物, 竟这么毫无头绪地灭了魂灯, 实在是让人惋惜, 不禁生出一股天妒英才的哀叹。 李玄州指尖顿住,半晌,才翻过几页,发现随后的内容都是一些三星观的从前之事,其中一篇关于清霄与第一任掌教的事再次引起了李玄州的注意。 书上说清霄曾学过禁书而受罚的事。 禁术名为十五月,它并非是撼天动地的绝对力量,而是可回溯时光,再回从前的秘术。 就像这个名字一样,只要使用了这个秘术,人生就会像十五的月亮一样,从此圆满无缺。 但道家极为讲究因缘一说,譬如李玄州,与凡人之间的因缘都是当断则断,可一旦使用十五月,其中又会带来多少未知的改变? 所以十五月不仅极为晦涩难懂,反噬效果更是极为强烈,且不论给施法者带来的结果是好是坏,都有要承受数十倍的后果。 世间一切本已有定数,若凭禁术随心所欲的更改,这世间又何来规则可言?又何来天威难测? 但是清霄看了十五月。 他有着常人难以匹敌的天赋,他年少气盛,他骄傲,还十来岁少年应有的叛逆,禁术这两个字在清霄面前,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反而越发激起了清霄要看的兴趣。 所以清霄毫不犹豫地看了。 此事被当时第一任掌教知晓后,第一次重罚了清霄,下令毁去了十五月。 清霄得知十五月被毁,一口心血喷出,他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已将十五月记在了心中,即便毁了那本书,也毁不了清霄的记忆,可清霄仍旧如受重创。 其实清霄在意的,是被毁去的道。 除去惊人的天赋外,清霄对道的热爱,同样远胜任何人。 他向往自由,此生所求便是云游四方,追寻心中之道。 如今看到道因为自己而毁,清霄第一次明白自己的任性会带来什么。 看到此处,李玄州皱了皱眉,心下有些冷意。 他并不认为清霄看禁书有什么错,若真是不该出现的东西,那十五月为何又会被创造出来? 不知不觉已经看完了这一页,李玄州冷冷地翻过,发现接下来写的,是清霄道法夺魁的事。 在道法大会上,清霄以十二岁的年纪制出了紫雷符咒,满场寂静,紧接着是震惊,不可置信。 这枚紫雷符咒可不是普通的符咒,它汇聚着无上的正雷之力,其中分为银雷、金雷、紫雷。 而一张紫雷符咒,可使海水分流,山川崩塌,即便是红白双煞那样的邪灵,在紫雷的威力下,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落得个灰飞烟灭的结局。 清霄制出的这枚紫雷符咒,不仅向众人展示了自己惊人的天赋,更是让其他道观明白,三星观有一个能绘制紫雷符咒的人,而这个人的价值,远远比一张符咒高得多。 否则,其他道观又如何心甘情愿地认三星观为天下第一观? 书上有这么一句“清霄真人天赋之高,百年难见,堪称为仙道转世也不为过。” 分明是吹捧夸赞的话,但就在这句话的旁边,有些一行潇洒飘逸的小字,吸引住了李玄州的目光。 “我就是这么厉害!” 这句话的口吻不难看出,正是出自被吹捧者清霄的笔下。 李玄州却不觉怔住了。 一个天赋异禀,背着无上盛名的少年,竟会调皮轻快地写下这么一句话,与李玄州从短短几行中所见的清霄,相差甚远。 更重要的事,这句十多年前留下的话,竟给李玄州一股似曾相识的熟悉之感。 仿佛在这之前,就曾有人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指尖忽地捏紧,李玄州想到,在他与闻灵玉上香山之时,闻灵玉破了山中的禁制,他眼中光彩逼人,骄傲又洒脱地跟自己说着“我很厉害吧”。 这让李玄州不禁生出一股闻灵玉和这位清霄,性子十分相似的感觉,尽管他们的身份天差地别,甚至于闻灵玉丝毫不知道自己的生前之事。 这个想法刚一出现,几乎是让李玄州惊得后退了一步。 他脑中浮现了另一个更加难以置信,却又无法忽视的猜想。 十五年前,清霄身亡魂散,闻灵玉也同样死去了十五年。 清霄的天赋是何种程度,李玄州不知道,但他知道,闻灵玉是自己见过道法天赋最高的一人,远胜自己。 闻灵玉身为生魂,道法书籍不仅对他毫无影响,在他看过之后,他还能运用其中,李玄州曾数次为之惊叹。 修道之人的残魂孤魂野鬼不能吞噬,可若那不是吞噬,而是物归原主呢? 这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如飓风般在李玄州脑中盘旋, 李玄州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腕,原本带着的珠串已经取了下来,李玄州骤然转身,大步迈了回去,若真如他所想的那般,他必须得把珠串拿回来! 若闻灵玉就是清霄,他既为生魂,又寻得了数枚残魂,又怎么会消散? 珠串的作用便是收集残魂,闻灵玉魂体淡薄不假,也许正因为再无法支撑住魂体,所以有极大的可能是附在珠串上! 而且清霄的死极为蹊跷,像他这般惊才绝艳,怎会无声无息地死去? 再者,若假想成立,已清霄的修为,怎么会决绝到生魂离体这一步? 越是这般想下去,李玄州动作更快,转瞬间便已经来到了云知尘的峰头。 李玄州站在殿外,压下心头种种思绪,抬手,不轻不重地在门上敲了三下。 一间封闭的石室内,一个头戴兜帽的人正盘腿而坐,双手快速结印,口中轻声念着咒语。 石室内仅有一张桌案,桌案上摆着一个香炉,屡屡白烟飘渺。 而在墙面上,则挂着一幅男子的画像。 画中的男子一身白衣,皎然如月,如墨般的青丝中别着一根木簪,眼中似乎带着淡淡的笑意,注视着看向他的每一个人。 男子的容貌已是画得十分俊美,但叫人看着,总给人一种并没有画出真人十分之一的神韵。 可又想象不到,画中已是这般姿容,若是真人比画还美,岂非如仙人一般? 带着兜帽的男子维持着结印的动作,指尖微微颤抖着,帽檐下的脸苍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 在他的身前,摆放着一个珠串,只见他双指并拢,在珠串上一点,一道白光骤亮,而后又如烟般消散,竟把兜帽男子逼退了一步! 兜帽男子怔坐地上,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的一切,他的做法竟然失败了! 兜帽男子颤抖着拾起那枚珠串,恍若疯癫般自语道:“怎么会这样?我留下的回影术失效了?” “不,不可能失效的,他还没那么大本事。” “那只可能是……” 兜帽男子猛地抬起头来,他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却明亮不可直视,带着疯狂和偏执,死死地盯着画像中的男子。 画像中的男子依旧是笑容清浅,静静地看着他。 “是你!是你对不对!” 兜帽男子猛然扑在画像面前:“你回来了对不对?你只是不想让我知道,但还是被我发现了。” “回影术是你教我的,能破这个术的只有你,是这样,一定是这样的!” 兜帽男子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陡然站起身来,他推开了石室的另一道门,大步迈了进去。 刚一转动石门,阵阵冒着寒意的白烟便从门那边飘了进来,随着兜帽男子的走入,才发现这间石室内摆放着一张寒玉制成的冰床。 冰床之上,躺在一名身穿蓝色道袍的男子,阵阵寒烟源源不断地从冰床上溢出,男子周身漾着层层叠叠的白烟,遮住了他的面容,可仍叫人觉得,犹如那仙境之中睡着的仙人一般。 看见冰床的男子,兜帽男子的神情仿佛忽然之间放松了下来,他跪在冰床旁,就仿佛是跪在男子的面前一样,神情是一种难以自拔的痴迷。 兜帽男子伸出手指,隔空顺着男子的眉眼、鼻梁、下颚缓缓滑过,仿佛在细细地描绘着男子的容貌一般。 “你回来了,可你躲着我,我不会让你躲开的,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 “咚、咚、咚、” 门外传来了三下敲门声,这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可听在耳中,又仿佛就在门外般清晰。 兜帽男子猛地回过头,眼神发出诡异又阴寒的光芒,良久,嘴角缓缓上扬,露出了一个古怪邪异地笑容。 第50章 古朴素雅的丹房里, 墙面上挂着道家圣人的画像,房外不时传来众人念道的声音。 云知尘静坐蒲团之上,用线香点燃香篆之后, 只见丝丝白烟从香炉中升腾而起,沉香屡屡,香味悠远沉静, 闻之令人心安。 云知尘垂眸静看了一会,才将香炉盖盖好,然后他这才抬起眼,看向坐在对面的李玄州。 李玄州知道云知尘在点香时不喜他人出声, 故而一直不语。 他此行本就是为了要回珠串,在云知尘点香之时, 思忖依旧,眼下正欲说话, 只听见一声“明衍”,云知尘先行开了口。 “我已许多年不曾同人提起关于师兄的事, 你是第一个。” 云知尘这番话颇有些深意在其中,但却无法探究其中意味着什么,而且云知尘一向不是个多话之人, 这一句话说完, 倒是令李玄州微微怔住,心中困惑。 可云知尘的话不止这一句,他吹灭了燃着的线香, 指尖在雕刻着祥云的炉盖点过, 垂眸淡淡道:“今日见了你, 我心中又生出了许多话想对你说。” “我入观时比你还小上一岁, 那年闹了饥荒, 村子里的人不是饿死,就是四下逃命,谁家若是有一粒米,都会被饿得失去理智的人一抢而光,我爹娘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抢粮食这种事自然不会带上四岁的我,所以我被他们抛下了,毕竟带着我他们还要多费一口粮食,不划算。” 这是李玄州第一次听云知尘说起自己的从前,李玄州从没有想到,云知尘竟会是这样的出身。 云知尘一头白发,气度飘然出尘,如仙人般高高在上,怎么看都不像是经历过饥荒被人抛弃的孩子。 且他在诉说之时,眼神淡然冷漠,无悲无喜,仿佛那些经历他只是个旁观者,而非亲身体验过的痛苦。 云知尘并不在意李玄州此时心中种种,淡声继续道:“我为了活下来,不管能不能吃的东西,我都不要命地往口里塞,我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用自己年幼无害的脸,去骗,去偷,甚至于,我还在野狗的口中抢夺吃食。”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在我活得不像个人的时候,我遇见了师兄。” 提起清霄,云知尘一直轻拨着炉盖的指尖一顿,神色仿佛是陷入美好回忆般的痴迷:“师兄是天之骄子,他是那般的光彩夺目,可他非但没有厌恶我,还带我回三星观,关心我,照顾我,教导我……” 说道此处,云知尘突然转回视线,看着李玄州的那双眼中,有股说不出的阴寒之意:“你说,待我这么好的师兄,我怎么可能看着他魂魄分离而无动于衷?” 李玄州不由自主退了退身子:“师尊,你这是……” 云知尘摆了摆手,自顾自继续道:“我知道,你这次出去,一定遇见了师兄,否则,你决计不会问我哪些话,想通了这一点,一切便顺畅了。” 云知尘说得又轻又慢,同之前的语调一样轻柔,听在李玄州的耳中,却不亚于一声惊雷。 云知尘竟然能猜到这一点? 这不是正说明他口中的师兄,正是闻灵玉? 虽然先前早有这个猜想,但如今从云知尘口中听到,李玄州依旧是震惊得难以置信。 闻灵玉他竟然是三星观的第二任掌教,书中那位惊才绝艳,天赋异禀的清霄真人! 然而紧接着是更大的乌云拢了上来,以闻灵玉的天资修为,是遭遇了怎样惨烈的场面才会逼得他生魂离体? 他的身体如今又在那里? 魂魄与肉身息息相关,闻灵玉的魂魄消失不见,难道并非是魂魄不稳,而是他的肉身出了问题? 念及种种,李玄州双手紧握成拳,“灵玉”两个字已在唇齿中半露不露,险些喊出了着这个名字。 云知尘的眼神倏而间冷了下来,毫无先前谈及过往之时的漠然,他微微垂着头,却抬起双眸,眼神如尖钉般直直地看向李玄州。 “你知道吗,若是放在从前,你对他这般亲密在意,我定是要你生不如死,可你还对我有用,我却不得不让你再苟活一阵,实在是让我想杀人。” 李玄州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仿佛背脊上爬上一条阴凉而致命的毒蛇,不知在何时已经缠上了他的脖颈,吐出了长长的信子,下一秒就会咬破自己的喉咙。 明明是杀人夺命的话,可云知尘说完,并没有任何动作,他嘴角挂着一丝冷意,似笑非笑地看着李玄州,仿佛在等着对方会有什么反应给自己看看。 就像猎人在观赏着已经步入绝境的猎物,是玩弄,是讥笑,是蔑视。 香炉中香烟袅袅升起,悠远沉静的香味再不能带给人心中的平和,仿佛幻化成了那催魂索命的杀人香。 李玄州背脊挺直,他一动也不动地与云知尘对视,可他微微皱起的眉,和紧抿的薄唇,无一不是显露着此时的李玄州,并非面上这般镇定。 事实也的确如此,李玄州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是指甲划破皮肤带来刺痛让他冷静下来,李玄州很清楚,自己一定不能慌,就算他现在面对的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云知尘,他也一定要冷静下来。 李玄州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慢慢地松开了拳头,手指微动,一张符篆从李玄州的袖口飞出,没入了掌心之中。 夹住符篆的双指并拢,李玄州暗自凝聚用力,没想到刚聚起一团莹光,李玄州忽然之间浑身剧痛,仿佛掉了满是钉刺的陷阱中,又长又利的钉刺扎穿了他的身体,他的手掌,他浑身上下的任何一个地方。 这般非常人难以忍受的折磨,让李玄州不得不松开了手,连坐着的力气都无法支撑,倒在了桌上。 在他的身旁,符篆轻飘飘地落下,无火自燃,落了一地的灰烬。 痛苦远远没有结束,李玄州全身的血液,乃至于魂魄都奔向那些被钉刺扎穿的伤口,就拼了命要往钻。 可实际上,李玄州身上并没有那些血淋淋的口子,可体内想冲出来的魂魄不假,魂魄在李玄州的体内疯狂地撞击着,仿佛发了疯一般,想冲出这具肉身,当一个快活的魂魄。 不过眨眼间,豆大的冷汗从李玄州的额间滑落,李玄州的脸色惨如白纸,他抬起眼,虚弱又顽强地对上云知尘欣赏嘲弄的脸。 云知尘揭开炉盖,更多的香烟升起,如云如雾:“别这么看着我,我现在并非要杀你,我收你为徒,本就是为了今日。” 为了今日? 难道自己身上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可眼下的情形根本不给李玄州多想的机会,只见云知尘一掌拍向桌面,香炉中一块大如燕卵,黑如桑椹的物件从香炉中一跃飞出,盈盈地漂浮在半空,散发着阵阵白烟。 李玄州顿时认出来,这正是返魂香! 返魂香一出,体内的魂魄更加癫狂出来,如同受到某种召唤一般,竟有一丝淡蓝色的光从李玄州的指尖溢出,这是魂魄要离体的征兆! 在返魂香的操控之下,任何魂魄都毫无抵抗之力,云知尘究竟为什么要自己的魂魄? 指尖那抹淡蓝色的光越来越亮,李玄州的眼睫已被汗水浸湿,他睁着湿润的眼睛,看着指尖那抹蓝光,眼神骤亮,忽然之间已明白了过来。 每个人的魂魄都是独一无二的,因此每个人的魂魄都是不同的颜色,可这抹蓝色的光带给了李玄州多少熟悉的感觉。 李玄州想起自己曾经在清河的河底见过,在易江原的体内见过,也在叶朝君那见过,无一例外,这些都是自己寻找的残魂,最终飞入闻灵玉体内,属于他的残魂。 而现在自己指尖的这一抹淡蓝色的光,带给他这亲密又熟悉的感觉,唯有闻灵玉。 闻灵玉的残魂竟然一直在李玄州的体内! 毫无疑问这是云知尘一直都知道的事,他要的,从始至终都是闻灵玉! 在眼下这个时刻,李玄州看着指尖那抹越来越亮的光,仿若失神般喃喃自语:“原来如此,所以只有我一人才能看见你……” 声音虽轻,却是一字不露地飘到了云知尘的耳朵里,云知尘脸上再无嘲弄之色,他那张苍白的脸顿时变得阴狠扭曲起来。 云知尘白发飘飘,却再也不复从前的仙人之姿,双眼猩红,咬着牙狠狠说道:“你住嘴!任何人触碰他的魂魄,都是对他的侮辱!” “我一想到他的魂魄在你的身体里呆了这么多年,我就恨不得一刀刀杀了你!” “他怎么可以用这这样的方式来对我,目的仅仅是为了保护你!” “他只能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不过在此之前,我会把他的魂魄好好的清洗干净,让他变得跟从前一样。” “至于你,李玄州,你早该去死了。” 最后一个字的落下,淡蓝色的残魂彻底从李玄州的体内飞离,云知尘拂袖挥过,袖中一串珠串径直向残魂飞去,残魂飞入珠串之内,闪过一抹蓝光,很快珠串便一闪一闪亮着盈盈的光。 做完这一切,云知尘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李玄州。 只见云知尘手心一翻,大拇指搭在了中指上,其余三指微微竖起,正是一个兰花决的手势! 待李玄州一看清这个动作,拼着身上的剧痛便翻身一躲,只见云知尘一弹指,指尖飞出一抹水蓝色的光球,霎时间,李玄州的身侧已经出现了一个被打穿冒着滋滋白烟的深洞。 李玄州躲过的这一下,云知尘脸上毫无意外的表情,他一向都知道自己这个弟子,天赋心性无一不缺,更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但李玄州,也只到此为止了。 云知尘手腕翻转,兰花决再度出现,他微微抬起手,看着李玄州就在自己的眼前,就在兰花决的眼前,大拇指从中指上划过,一道水蓝色的光球猛然向李玄州飞去! 李玄州捂着胸口半撑在地上,方才那一下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量,而这一次,李玄州知道,自己躲不开了。 李玄州淡褐色的眼眸中,倒映出了云知尘漠视的脸,然后是一团水蓝色的光球从云知尘指间弹出,如离弦之箭一般,朝自己急射而来。 瞳孔中,那团水蓝色的光球越来越近,越来越大,近到仿佛已在李玄州的眼前。 就在此时,李玄州看到了一根盈盈飞来的木簪。 这是根造型简单古朴的木簪,它曾经日日别在闻灵玉的发间不离身。 而在此之前,李玄州曾细细抚摸着这根木簪,最后将它放进了怀中。 木簪在李玄州的视线中缓缓地变了模样,它在变长,变红,变出了伞面,变出了伞柄,最后,变成了一把红色的,闻灵玉曾经打过的红伞。 “哗啦!” 伞面骤然撑开,红伞如一朵热烈开放的花,绽放在李玄州的眼前,占据了李玄州所有视线。【你现在阅读的是 】 50-60 第51章 一道亮如白昼的光轰然炸裂, 在那一瞬间,李玄州的眼前失去了所有的色彩,唯有一片红。 那是一片如烈火般燃烧的红, 红伞骨碌碌地打着转,返魂香中的残魂也感受到了自己本身的存在,一道道蓝光倾泄而出, 飞入红伞之下。 云知尘仿佛呆了一般,怔怔地垂下手,呆呆看着眼前的一切。 屡屡蓝光在红伞下如溪流般流淌,光条仿佛在遵循着某种规律, 渐渐凝聚成了人影。 一直白皙修长的手凭空出现,伸手握住了伞柄, 脚步轻移,身形如风般回转, 透明的人影在这动人的旋转中一点点地加上了色彩。 他的嘴唇染上了淡淡的粉色,他的头发如墨般乌黑, 直到指甲也染了一层薄粉,人影的动作才停了下来,飘扬的衣摆缓缓垂落。 人影在伞下抬起了头, 一身白衣, 清雅出尘。 “灵玉!” “师兄!” 两道不同的声音同时响起,闻灵玉长身玉立,转眸看向李玄州, 眼光闪动, 却一字不发。 此时此刻见到闻灵玉, 李玄州竟分不清久未相见的思念更深一些, 还是基于此刻情况的担忧更深些。 李玄州低咳一声, 忍住体内的剧痛,已手撑地站了起来,却见到闻灵玉神情冷淡地转过了身,李玄州动作一怔,视线越过闻灵玉,落在了云知尘的身上。 云知尘整个人仿佛陷入了某种难以自持的情绪中,他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彩,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师兄,你果然回来了,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师兄……” 闻灵玉却是用一种既复杂又淡漠的眼神,静静地看着云知尘,他的眼中既没有恨,也没有怨,好像被逼得生魂离体的不是自己,险些魂飞魄散的也不是自己。 他一点也没有为自己受到的一切而心生怨念,他看着云知尘,竟有那么一丝难以说的怜悯和失望。 云知尘却在闻灵玉这样的视线中越发兴奋得颤抖起来:“师兄,你还是这样看着我,就和从前一样……” “清妄,你还没有看透吗?” “看透?”云知尘似疯魔般反问,又喃喃自语道:“我当然看透了,这十五年来,我从没有一日不是在想着你,师兄,我此生唯一求的,从始至终都只是你。” 云知尘的话实在是露骨胆大,说是大逆不道也不为过,闻灵玉眼中的失望之色愈重,类似的话他先前不是没有听过,但那个时候,李玄州并不在。 闻灵玉微微偏头,不自觉地用余光看向兀自逞强的李玄州,却见到他只是用那双淡褐色的眸子,像从前那样,沉静而专注地看着自己,叫闻灵玉一时停住了动作。 对上闻灵玉的眼神,李玄州神色微动,终是出声,唤出了闻灵玉的名字:“灵玉。” 闻灵玉身子骤然一紧,云知尘听得此言,怒目而视:“师兄的名字也是你能喊的?” 话音刚落,云知尘毫不留情掌心一团法决打出,李玄州方才经历了抽魂之痛,又哪里能避开? 只见一道白影闪过,闻灵玉纵身一跃,身形轻盈如风,手腕翻转,红竹伞化成一根木簪,盈盈漂浮在空中。 闻灵玉双指成剑,凌厉一指,木簪受到操控般飞跃而上,直对上云知尘打出的法决! 云知尘这一招来势汹汹,可在这根木簪之下,竟然化为了春风,轻飘飘地就这么散了。 云知尘神情狰狞,闻灵玉的再一次动手已经深深地刺激到了他:“你就这么在乎他!你为什么还要救他!” 他猩红着一双眼,一字一句又嫉又恨:“李玄州,十五年前你就该死了!” 最后一个字落下,云知尘又是一道法决打出! 李玄州强忍着剧痛,正欲祭出一张符篆,却冷不丁见到闻灵玉回眸,第一次用一种可以称得上是“凶”的眼神,瞪了自己一眼:“还想出手,李玄州,你是不要命了吗!” 这是闻灵玉一贯的语调,也是李玄州最熟悉的那一种,分明是数落的话,可李玄州听着,竟真放下了符篆,冷静地说道:“不可和他硬拼。” 闻灵玉这才放心地转过头,操控着木簪,回应道:“我知道。” 虽然闻灵玉此刻魂魄已全,但他始终是个魂体,并无肉身,纵使他生前道行莫测,眼下这个情况,对上云知尘,结果也是十分凶险。 木簪盈盈飘在空中,再次以春风化雨的力量,消去了这一道法决。 见闻灵玉始终护着李玄州不肯让步,云知尘咬着牙狠声道:“师兄,没有肉身的你不是我的对手,你有没有想过,你越是这样护着他,到时等他落在了我的手上,我越要他痛苦千倍,万倍!” 闻灵玉神情凝重,他没想到已经过去十五年,云知尘非但没有堪破这种种一切,反而还滋生了如此疯狂的执念,叫闻灵玉万分心痛。 当初那个乖巧跟在自己身后的师弟,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闻灵玉的沉默越发让云知尘理智崩塌,他伸手一扬,一柄木剑破空而来,稳稳地落入了云知尘的手中。 云知尘握着剑柄的手可见青筋暴露,他冷眼看着李玄州,抬手便是一剑斩下! “轰!” 剑光如雷电般闪耀,劈开了这一方天地,顿时尘土飞扬,灰尘四溢,从云知尘的脚下,出现了一道宽约数尺的裂缝,裂缝一路蔓延至屋外,就连墙面也被斩成了两半。 云知尘提着剑,白发上沾染了星星点点的灰尘,他面无表情,一步步往前走去,灰尘散去,地底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用黑石堆起而成的石屋。 闻灵玉和李玄州身子猛然坠落,落入了石屋之中。 石屋中只简单地摆放着一桌一椅,墙面上,还挂着一副画像,画像中白衣男子嘴角噙笑,发间还别着一根木簪。 闻灵玉陡然想起了什么,怔怔道:“这是沈姑娘给我画的画像,原来当初救你的道士阿清便是清妄。” 此时云知尘一跃而下,他周身杀意仿佛是那浓得化不开的墨,冷眼看着李玄州,一言不发,扬手又是一剑斩下! 这间封闭的石室内,云知尘这一剑斩下,根本是避无可避,闻灵玉再次幻化出红伞,只听见耳边“轰隆隆”声不断,身旁的石块地不停地落下,闻灵玉带着李玄州,纵身闪入了身后的一方空间,拂袖挥过,在洞口留下了一个可抵御的结界。 可待二人一看清眼前的一切,惧是惊在了原地,神情一人震惊愤怒,一人眉眼带伤。 也叫闻灵玉终于明白,云知尘已是再无回头路可走。 在他们的眼前,出现了一张冒着丝丝寒气的冰床,冰床上躺着一名双目紧闭的男子,男子面如冠玉,眉眼如画,仿佛睡着了一般,正是闻灵玉的肉身。 李玄州握紧了拳头,指关节咯咯作响:“他怎么能这么对你!不仅毁了你的魂魄,还将你的肉身藏在此处!” 闻灵玉低声道:“我的魂魄,并非是清妄毁的,是我自己毁去的。” “怎会如此?”李玄州哑声道:“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竟逼你到这一步?” 闻灵玉看着李玄州的脸,只轻声道:“都是过去的事了,你又何必再问。” “这是关于你的事,你叫我如何不在意。” “轰”的一声巨响,闻灵玉方才布下的结界已经到了濒临消散的时候,闻灵玉警觉地回头,挡在了李玄州的面前,果不其然看到云知尘如鬼魅走了进来。 云知尘眼神看过这一切,他丝毫不介意此处闻灵玉与李玄州发现,反而邀功似地对闻灵玉道:“师兄,你看见了吗,我一直都好好地护着你的肉身,为了不让人起疑,我推说每月得在观中闭关,这样我才能施法护住这里,师兄,我一直都在等着你回来。” “现在是时候了,师兄,你该活过来了。” 云知尘随手扔下木剑,掌心一摊,祭出了返魂香。 返魂香是能够控制世间任何魂魄的法宝,此物一出,云知尘意欲为何,已是昭然若揭。 不给闻灵玉任何反抗的机会,云知尘将返魂香高高抛向空中,指尖一道法决打出,返魂香在空中滴溜溜地转了起来,屡屡白烟缥缈而上。 一闻到这让人心晃神迷的味道,闻灵玉暗道不好,纵使他心中百般抗拒,依旧不自觉地往返魂香的方向走去。 李玄州看出闻灵玉也被返魂香所控制,咬着牙招出一张符篆打向返魂香,意欲摧毁此物。 云知尘冷笑一声:“不自量力!” 他弹指一挥间,一团蓝光从指中飞出,狠狠地打在了李玄州的胸膛之上! “李玄州!” 闻灵玉一声呼喊,只见李玄州单膝半跪在地上,他冷冷地一抬手,擦拭过唇边的血迹,一字一句道:“从前我不知情为何物,但我现在知道,若你真的心中有他,你应当敬他,爱他,而不是像个失去理智的疯子,所作所为只是为了满足心中的欲念。” “闻灵玉这般爱自由的人,即便你与他是从小长大的师兄弟,你这样对他,他不可能爱你,更不会恨你,他只会对你失望,心死一般的失望,从此心中再无你云知尘。” 李玄州的一番话叫闻灵玉的指尖都微微颤抖起来,原来李玄州什么都懂,他知道自己所求,知道自己所想。 然后他看到李玄州摇摇晃晃着身子站起来,背脊依旧挺得笔直,眉目冷然,毫无惧色,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能将他打倒。 李玄州也不允许自己倒下,闻灵玉就在他的身后,至少在此时此刻,他绝不能倒下! “你住嘴!你住嘴!” 只听见云知尘厉声大喊,神情癫狂,已然从那高高在上的仙人变成了心魔横生的疯子:“我杀了你!不!我要拨下你的皮,撕下你的嘴,让你变成鬼也只能当个哑巴!” 云知尘双手结印,这一方石室间骤然间狂风大作,云知尘白发飘飘,苍白的脸狰狞扭曲。 闻灵玉一看清云知尘结印的手势,身为魂体的他在这一瞬间仿佛坠入了万年寒潭,彻骨的寒意几乎将他冻在了原地。 不能让云知尘出手,不可以让云知尘出手! 这个念头瞬间占据了闻灵玉所有的思绪,可要怎么做,才能控住云知尘? 纵然此刻闻灵玉想到了数种破解此术的方法,可闻灵玉没有肉身,根本无法施展—— 不,他不用对付云知尘,他只要护住李玄州就好。 他想到了一个法术,一个他从未施展过的法术,一个他曾经看过之后便被师尊重罚的法术,施展过后带来无尽反噬的法术。 在返魂香的操控下,闻灵玉生生停下了脚步,他缓缓抬起手,双手结印,口中念着深奥晦涩的法咒。 闻灵玉的身后,一轮皎皎明月徐徐升起,光辉皎洁,月色清白如洗,如霜如露,清辉的月光照亮了这间石室,闻灵玉发丝飘荡,清冷卓然,如踏月而来的仙人。 云知尘和李玄州皆因这轮无限明亮,又充满沧桑古意的明月震在了原地。 云知尘身子一晃,仿佛想到了什么,神情骇然。 随着最后一个古老咒语的落下,闻灵玉猛然睁开双眼,瞳孔如月般皎洁,他双指成剑,指向李玄州,口中念出三字:“十、五、月。” 十五月! 禁术十五月! 在李玄州颤抖的眼中,这轮明亮的满月开始徐徐转动起来,无上玄妙之意瞬间遍布满室,所有人都不由停了下来,深深地为这轮明亮光辉的十五月沉迷。 随着十五月缓缓地转动,李玄州淡褐色的瞳孔也幻化成了一轮明月。 两轮十五月彼此相应着徐徐转动着,光亮越来越大,已然将这方石室淹没。 然而下一刻,所有的月光往李玄州的瞳孔中钻去,李玄州只觉得双眼一阵剧痛,他下意识地捂着眼,却看到自己的手掌也变成了如同月光一般,明亮皎洁。 不止手掌,他的身体已经变成了月光,他整个人已和满室的月光融合在一起。 随着最后一抹月光融入进李玄州的身体,李玄州的双眼闪过一道白光,他再次伸手探向自己的眼睛,见到自己的手已恢复如常。 有凉风习习吹来,清爽无比,李玄州动作一怔,睁眼发现自己的站在松软的泥土之上,周围不时传来虫鸣鸟叫,偶有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十五月…… 李玄州猛然抬头,此时已入夜,天空中一轮满月光辉四溢,静谧如水。 在李玄州的眼前,是一栋栋伫立在月色之中的道观,它们像往常每一晚那样,古朴而厚重。 他还在三星观! 意识到这一点,李玄州抬眸四望,闻灵玉在哪里,他现在可还好! 自己是从云知尘的山头来到此处,闻灵玉会不会此刻与云知尘在一起? 李玄州想不也不想抬脚往云知尘的峰头赶去,然后视线不经意地看到某处地方时,动作骤然停了下来。 夜色中的玉浮山万籁俱寂,层层叠叠的树影交织在一起,眼前的山峰透着浓郁的暗绿色,唯有峰头亮着一盏烛火,那是有人居住的证明。 李玄州在观中十五年,这座山峰早已被云知尘列为禁地,不许人进入,是一座无人居住,早已空寂的山头。 可是现在,峰头亮着橙色的烛火,在这个夜里显得温暖而明亮,心头跳动得厉害,李玄州几乎是不能克制的,抬脚走上山去。 山脚到山头的路不算远,李玄州却觉着自己几乎走了一个时辰之久,等他终于走到了峰头,眼前是一间素雅别致的竹屋。 竹屋的木窗用叉竿撑着,于是屋内的烛火能更加肆意地跑出来,照亮屋外的一小方天地。 李玄州就站在这方小天地之间,征征地看着。 屋内有一人靠窗而坐,他微微垂着头,一手抵颚,另一只手翻看着书册。 橙色的烛火映照在他的脸上,犹如烟霞轻笼,如梦似幻,世上最美好的一切也不过如此。 半晌,屋内的人有所察觉,转过头来,却见到屋外一名眉眼冷峻的青年,用一种小心翼翼的,重获所失的珍视之意看着自己。 李玄州滚了滚喉结,沙哑困难地喊出了那人的名字:“灵玉……” 第52章 窗外来了位不速之客, 闻灵玉并没有显得惊慌失措,他放下书册,带了点好奇问道:“你是谁?怎么穿着三星观的道服?还知道我的名字?” 眼前的闻灵玉是鲜活而温度的, 是活生生存在的,李玄州从没想到,他会在闻灵玉曾经活着的时候见到对方。 李玄州只觉得心头钝得厉害, 他要怎么和闻灵玉说以后将会发生的事,他要怎么做才能改…… 两人遥遥对望,一时间,只有偶起的微风吹过, 一时间静谧无比。 而闻灵玉突然一声惊呼,打破了这份安静。 “我知道了!” 闻灵玉眉眼一弯, 竟自己想出了个无人相信的理由:“你也是听了我的名号,对我心生崇拜, 所以扮做我观中弟子,偷偷跑上来的吧!” “掌教!” 此时一声呼喊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闻灵玉赶忙开门让李玄州进来:“你快进来,别让人瞧见了,他们可没我这么好说话!” 手忙脚乱地藏好李玄州后, 闻灵玉才悠悠然才负手而出, 端得一副高然的姿态,沉声问道:“怎么了,夜里这般大呼小叫的。” 匆匆而来的观中弟子低头道:“掌教, 弟子方才看见有一人影鬼鬼祟祟上了山, 弟子担心掌教, 这才……” 闻灵玉一摆手, 那人便止住了声音, 只听闻灵玉淡淡道:“你多心了,我这里没事,你下去吧。” 见闻灵玉打发了这名弟子,李玄州才缓缓从屏风后走出,闻灵玉一撩衣摆坐下,又伸手示意李玄州:“站着做什么,你坐。” 李玄州怀着一种颇为复杂的心情坐下,沉声问道:“我一字未言,你便替我想好了我的来路,你这样,不怕我对你有危险吗?” “被你发现了啊。” 闻灵玉扬唇一笑,道:“我若不说,你还不知要在屋外站到几时。” “初次相见的陌生人,你就这般毫无戒备?” 闻灵玉眨了眨眼,如玉的脸庞上似有困惑:“其实,我并非对任何人都这般不设防,只是一见着你,便心生亲密信任,见你失魂落魄地站在屋外,我心有不忍,才寻了话题唤你进来。” 闻灵玉的声音越发地轻了起来:“我也不知我为何单单会对你这样,不过我相信,一个人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就比如你。” 橙色的烛火在李玄州的眼中跳动着,他冷冽的眉眼也在这温暖的烛光中柔和了不少。 他既然来到此处,便不能什么都不做,至少不能再让闻灵玉重蹈覆辙。 李玄州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说出了自己的来历:“我也是三星观的弟子。” “哦?那你拜在谁的门下,我怎么从未见过你?” 李玄州哑声道:“若以辈分来论,我要唤你一声师叔。” 师叔? 闻灵玉微微蹙眉,能这样唤他的人,只能是自己师弟云知尘的弟子,但云知尘并未收徒,李玄州这一声师叔又从何而来? “我……” 李玄州张了张嘴,正欲再说,闻灵玉却微微一笑,对他摇了摇头。 “即是难以言说,你又何必为此忧虑?你能来此处,便是说明你我有缘,又何必去想来时种种?” “你就一点也不在意?” 闻灵玉依旧笑着摇摇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是这般的从容不迫,李玄州甚至在怀疑,闻灵玉是否已经猜到了自己的来历,猜到自己因他的十五月而来? 十五月意味着什么,没有人比曾经为此受罚的闻灵玉更加清楚,可他却毫不在乎,毫无疑问,甚至不要李玄州再说。 李玄州想到在月光中闻灵玉看向自己的那双眼睛,陡然明白过来,他施展十五月送自己来到从前,并非为了改变,而是因为,这是他唯一能救自己的办法。 李玄州瞬间哑然,他第一次觉得语言是如此的贫瘠,让他无法说出此刻心中十分之一的感受。 这样一个潇洒行走于天地间的闻灵玉,云知尘怎能那样对他! 闻灵玉却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干嘛这副表情,该不会觉得我高深莫测,以后会得道成仙吧?” 说完这话,闻灵玉又被自己好笑得连连摇头,道:“原来你也会被我唬住,其实我这个人,胸无大志,我告诉你,我已经打算……” 声音一顿,闻灵玉扭头看向窗外,对李玄州比了噤声的动作,然后悄然起身。 屋外一阵窸窸窣窣地响动,闻灵玉推门而出,树影摇晃的竹林中,有一小团黑影闪过。 闻灵玉抬脚走近,笑道:“哪里来的小猫,让我来瞧瞧。” 话音刚落,闻灵玉闪身飞入竹林,再一出来,手中已提了个五岁左右的幼童。 幼童穿着三星观不合身的道服,尽管被闻灵玉凌空提了起来,竟能憋着一张小脸不出声喊叫,倒是让闻灵玉有些意外。 闻灵玉坏心眼地晃了晃手,笑道:“原来不是小猫。” 幼童憋红了脸,小手小脚在空中扑腾着,嗓音糯糯道:“掌教……” 闻灵玉这才将幼童放下,待一看清幼童的脸,神色微变。 眼前的幼童年岁尚小,但长得极为可爱,分明是一个团子,偏偏要装作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而且这还未长开的眉眼之间,似有一种颇为眼熟的感觉。 可闻灵玉这是第一次见这团子,又何来眼熟之感? 突然闻灵玉心念一动,转头看向屋内的李玄州,又再度看向眼前的幼童,眼神闪过一抹古怪之意。 几番打量之下,闻灵玉饶有意味地问道:“说吧,你是哪里的弟子,来这里做什么。” 幼童小脸上的红晕渐渐散去,他仰着头,一字一句认真答道:“我是今年刚入观的外山弟子,听闻掌教是道中第一人,所以特来相见。” 这一板一眼的回答听得闻灵玉无奈一笑:“你如今看见了,又怎么样?” 幼童挺直了小身板,脆生生道:“名震一方的掌教,竟然也会欺负我这样的小孩子!” 闻灵玉摸着下巴,十分配合地问道:“我欺负你了,你要怎么办呢?” “我要努力修炼,等我比你厉害了,你就知道欺负小孩子是不对的!” 闻灵玉故作苦恼地蹙起了眉:“要比我还厉害?这可是太难了。” “你不相信我!你又欺负我!” 幼童似乎快要被气哭了,怒气冲冲道:“等我长大了,我也要欺负回来!” “好好好。” 闻灵玉很不走心地应下:“那你现在就快去修炼,不然,我可要喊人来了。” 幼童抿着唇,闻灵玉的连番欺负终是破了他小大人的一面,“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 他哭得伤心极了,头也不回地跑下了山。 闻灵玉坏心眼地逗完了幼童,折回屋内,正看到李玄州用一种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自己,倏尔又以手捂脸,似是羞于见人一般。 闻灵玉丝毫没有在他人欺负了小孩子的这种自觉,挑眉一笑:“在三星观的日子,总得给自己找点乐子啊。” 说完闻灵玉突然伸手,拉开李玄州挡住脸的手,一双眼睛细细地扫过李玄州的脸,他看得十分仔细,就连一根头发丝也没有放过。 李玄州顿时僵直了身子,任由闻灵玉的打量。 末了,闻灵玉松开手,身子微微后仰,用一种似猜测似玩笑地语气说道:“方才那个道童,长得和你很像。” 李玄州:…… 第53章 闻灵玉饶有笑意地等着李玄州的回答, 没想到对方却是不自然地抿着唇,一副难以开口的模样。 见着李玄州这反应,闻灵玉玩心大起, 捂嘴一笑,故意说道:“方才那小孩胆子大,志向也大, 说话更是有趣,就是不知道长大了,会不会也这么有趣,若是成了个冷着脸不说话的冰块, 那可就没意思了。” 最后,闻灵玉还笑盈盈地补了一刀:“你说是吧?” 李玄州静坐半晌, 忽而又哑然失笑。 即便闻灵玉此时是掌教的身份,与他相差了十五年的光阴, 今日初见,仍旧是那个他所熟悉的闻灵玉。 闻灵玉正等着看对方羞愧跳脚的模样, 没想到等来的却是李玄州含笑不语,既无方才遮脸的羞于见人,也无那股冷冷淡淡的疏离, 叫闻灵玉心中莫名, 嘟囔着:“你这人还真是奇怪。” 李玄州却问他:“你方才想和我说什么,你打算如何?” 一提到这话,闻灵玉神秘地眨了眨眼, 颇为期待地看着李玄州:“你猜?” 李玄州食指轻轻地敲打着桌面, 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还当真认真思索了起来。 闻灵玉却等不及了, 他迫不及待想让李玄州快快问自己, 只等他一说出来,好吓李玄州一跳。 “你猜不出的,我告诉你……” “你要离开三星观?”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闻灵玉先是一顿,震惊问道:“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李玄州垂眸,扬起一抹若有似无地笑。 他怎么会猜不出闻灵玉所想,走遍天下,笑看人间,这不是一直是闻灵玉所求的吗? 当他遇见闻灵玉时,闻灵玉已经连阳光都无法触摸了。 什么都想不起来的他,仍旧是怀揣着这样期盼,寻找等待着自己再世为人的机会。 可此时李玄州只能故作玩笑道:“我想,没有什么事比三星观的掌教要离开三星观更让人意想不到的了。” 闻灵玉原本还想着以此话来看看李玄州的反应,却没想到先行被李玄州说破。 就这般被李玄州看穿自己所想,闻灵玉摇头失笑,仿佛两人熟络已久,笑着拍了拍李玄州的肩:“你还真想得出来,不过,还真叫你说对了!” 这一伸手,闻灵玉的袖口便稍稍往上提了些,露出了白皙清瘦的手腕。 李玄州的视线在落在那腕子上却倏然一顿,神情骤然变得凝重,沉声问道:“你这个珠串从何而来?” 闻灵玉敏锐地察觉到李玄州的身体在瞬间绷得紧紧的,他看着手腕上的珠串,坦然道:“这是我师尊的所赠之物,我与师弟一人一串。” 提到云知尘,李玄州眼神微动,佯装无异道:“你与你师弟,感情一定很好吧。” 闻灵玉神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眉眼间却稍显落寞:“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师兄弟,自然感情深厚,我早已把他看做了亲人一般。” 想到冰床上封存着的肉身,李玄州不自觉地握紧了手:“既然感情深厚,你有没有想过,若是被你师弟知晓你要离开三星观,他会如何?” 闻灵玉转动着手上的珠串,垂眸道:“你大可不必拐弯抹角,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李玄州神色震动:“你知道?” 闻灵玉反问:“你又是如何得知?” 不等李玄州回答,闻灵玉淡淡道:“古人云,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我身在其中,却看得清清楚楚,我与师弟一同长大,又怎会不知?” 这原本是个难以启齿的事,闻灵玉从没想过,有天会对一个初次相见的陌生人敞开心扉倾诉。 开了这个话题之后,闻灵玉却并不觉得羞耻,反而有种心理上的慰藉之感,仿佛是本能让他相信眼前这个人,无论自己说什么,做什么,他永远都不会伤害自己。 闻灵玉深深地吐出一口气,道:“师弟他小时候受了许多苦,性子总与旁人不一样。” “我记得,有天师尊从山下给他带回来的风车,他喜欢得紧,可后来叫别人碰了,师弟便狠心将那风车毁了。” “我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后来是师尊对我说,师弟心思太深,叫我好好对他,可我没想到……”闻灵玉声音一顿,重重地闭上了眼:“会让他生出执念来。” “离开三星观除了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师弟,或许只要我像当年那个风车一样,离开了师弟身边,师弟便不会深陷其中了。” 短暂的沉默后,李玄州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闻灵玉看向出窗外,一轮满月皎洁清辉,似乎今晚的月色都格外苍白,闻灵玉收回视线,轻声道:“今晚。” 今晚? 李玄州心神一紧,难道今晚就是当年闻灵玉魂魄离体的那天? 李玄州毫不迟疑道:“我陪你一起下山!” 闻灵玉听闻,抬眸看向李玄州,眼神似打量,似困惑,良久,闻灵玉才悠悠一笑。 “好,既然今日遇见了你,那便由你送我一程。”说着,闻灵玉话头一转:“不过……” “不过什么?” 闻灵玉:“不过,除了我之外,你最好莫让其他的人看见你。” 李玄州点头:“我明白。” 顿了顿,李玄州又道:“你,准备好了吗?” 闻灵玉伸手拂过桌面,淡淡道:“这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等真的要走的时候,心里总是想着,能再看上一眼,也是好的。” “你可怨他?” 这个他,不必明说,闻灵玉也知道李玄州指的是云知尘。 闻灵玉轻轻一笑,摇了摇头:“我答应过师尊,不论师弟变成什么样,我都待他如旧,又怎么会怨他?” 说罢闻灵玉叹了口气:“走吧,再看下去,时间便不多了。” 李玄州点头,站起身来,只听见突然响起物件掉在地上的声音,引得两人俱是低头看去。 闻灵玉率先捡了起来,拿在手上看了会,笑道:“安魂木打造的木簪,你有心了。” 说罢闻灵玉将木簪递给李玄州:“能让你这么用尽心思的,是对你很重要的人吧?” 李玄州接过木簪,紧握在手心:“是,他对我很重要。” 闻灵玉看着李玄州小心翼翼地将木簪收回怀中,扭过头去,没有再看。 两人出了竹屋,闻灵玉又抬眸看向空中的满月,喃喃道:“总觉得今晚的月亮,格外明亮。” 说罢又自嘲地拍了拍额头:“你看我这记性,今日是十五,月亮自然圆满。” 不给李玄州去思考这话中的深意,闻灵玉不再犹豫,抬脚便走。 两人走在下山的路上,如闲庭信步,李玄州稳稳地跟在闻灵玉身后一步的距离,闻灵玉快,他便快,闻灵玉慢,他便慢,始终保持着最靠近他的距离。 眼看着两人即将走至山脚下,又见前方一团小黑影闪过,黑影看见闻灵玉身子一顿,然后一阵大哭声响起,朝闻灵玉扑了过来。 “掌教!” 道童一把抱住闻灵玉的手臂,哭声又响又亮,分明先前还头也不回地跑开了,如今看见闻灵玉,又哭得这般伤心委屈。 闻灵玉心头一软,揉了揉道童的头,轻声问道:“怎么了?” 道童一边抱着闻灵玉不撒手,一边指着山脚下的位置,抽抽搭搭:“下……下面有个人,好凶,好可怕!” 山脚下有人? 闻灵玉微微蹙眉,在夜色中回眸看向李玄州,对他扬了扬下巴,示意李玄州躲进竹林,不要被人发现。 先前还答应得好好的,可现在李玄州抿着唇站在原地,一副不肯离开的样子,在闻灵玉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之后,才不情不愿地身形一闪,没入了竹林不见。 道童哭声不止,闻灵玉耐心地把他抱在怀中,轻轻地擦去道童的眼泪,柔声安慰道:“别怕,掌教在这里,掌教可是很厉害的,是不是?” 道童抽抽搭搭地点点头,小手紧紧地攥着闻灵玉的衣领,小嘴委屈地抿在一起,看起来真是被山脚下的人吓得不清。 没过一会,道童总算是止住了大哭,攥着闻灵玉衣领的手改为了抱着他的脖颈,小脑袋靠在闻灵玉的肩上,轻轻浅浅地呼吸着。 闻灵玉抱着他,轻轻地顺着道童的背一下又一下的抚慰,抬脚往山脚下走去。 也不知道是谁守在山脚下,闻灵玉半是无奈半是生气,竟把一个小娃娃吓成这样,实在是不像话。 一阵冷风吹过,乌云缥缈而来,遮住了那轮满月,皎洁的月光被乌云所遮蔽,透着一股萧瑟惨淡的白。 闻灵玉走到了山脚下,果不其然看到山脚下的路碑旁站着一个人,身形单薄,宽大的道袍在风中猎猎作响,显得孤寂又可怜。 他犹如一颗树,一粒石子,同这块路碑,一同屹立在此处。 谁也不知道他在此等了多久,他的背挺得和竹一样直,仿佛他要一直等到天荒地老。 闻灵玉停下了脚步,看着不远处那个凄冷夜色中清瘦的人影,眼神似有触动。 怀中的道童似有察觉,越发抱着闻灵玉不撒手,声音糯糯道:“掌教……” 道童的呼喊让闻灵玉拉回了心神,他轻轻拍了拍道童的已做回应,然后上前一步,对着人影出声道:“师弟。” 月色下,石碑旁的人影抬起头,他脸色苍白,在月光下更是如雪一般,他面无表情,似无悲无喜,可他的双眼已是泛起了水光,倔强地咬着唇,眨也不眨地看着闻灵玉。 就像被人抛弃的小狗,在路旁等着他的主人带他回家。 闻灵玉轻叹一声:“师弟。” 云知尘终是开了口,声音沙哑低沉:“师兄,你要离开我?” 第54章 夜风徐徐, 树影斑驳。 闻灵玉没想到云知尘竟会守在山脚下,他拦在闻灵玉的身前,执拗地不肯让步。 闻灵玉去意已决, 又怎会因为云知尘的阻拦留下? “师弟,当三星观掌教从来不是我所求,我志不在此, 留在这里,徒留无味罢了。” “我也不愿拦着你,我只想与你一起走,可为什么你不愿意, 师兄,你有没有想过, 你走了,我要怎么办?” 闻灵玉微微叹气, 道:“我们虽然是师兄弟,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你又何必执着?” 云知尘咬着唇,固执地追问道:“我只要你回答我,你为什么不带我一起离开!” “三星观是师尊的心血, 若是我们都走了, 观中这么弟子你让他们怎么办?”分明是要走了,可是话到临头,闻灵玉担心的还是观中种种, 他低声说道:“师弟, 从小我事事都让着你, 这一次, 你就让我任性一回吧。” “我让你, 什么都让着你,师兄,我只求你别走……”云知尘声音带着浓浓地颤音,苦苦哀求着闻灵玉。 闻灵玉最是知道云知尘的性子,他出身低下,却有着不肯低头的傲气,闻灵玉这是第一次见到云知尘如此卑微的模样,叫闻灵玉对这个本就疼爱的师弟,心中更是不忍。 但再不忍,闻灵玉也只能决绝而无情地拒绝了他:“我意已决。” 层层的乌云盖住了月亮,微亮的月色变得越发阴暗,云知尘垂下头,他一头黑发垂落,神情笼罩在阴影之中,一副已经无话可说的模样。 怀中道童回眸看了云知尘一眼,又吓得缩了回去,软声道:“掌教……” 闻灵玉放下道童,轻轻地揉了揉他的头,道:“没事了,我们已经到山脚下了,你快回去吧。” 道童仰起脸,小手牵着闻灵玉的手指,乖巧地问道:“掌教不走吗?” 这小家伙倒是听明白了自己刚刚的话。 闻灵玉淡淡一笑:“你先走,我一会再来。” 道童不撒手,认认真真地问道:“那我走了,掌教会来找我吗?” 闻灵玉此番离开三星观,还不知道会不会再回来,即便回来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对着这个满心满眼信任自己的道童,闻灵玉实在说不出骗他的话,无声地动了动嘴,竟是没说出话来。 道童见状,抿了抿唇,有些伤心:“是我忘了,我虽认识掌教,但掌教不认识我,即便要来找我,也不知道该去哪找。” 闻灵玉笑笑:“谁说我不认识你了?” 道童却皱起了小脸,有些怀疑地看向闻灵玉:“可是在竹林的时候,掌教还问我是谁,又怎么会认识我?” 闻灵玉:“今年新弟子入观那天,你不是来得最早的那个吗?” 道童眼睛倏地一亮:“原来你真的记得我!” 闻灵玉揉了揉道童的头,笑道:“我还会骗你不成,你快回去吧。” 闻灵玉对道童温声细语的态度,落在云知尘的眼中,更是明明白白的区别了方才对自己的冷漠。 云知尘只觉得心头一阵密密麻麻的痛,他垂着头,阴郁低沉,似是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话来:“师兄……非要对我这么无情吗?” 云知尘猛地攥紧了掌心,抬起头,眼中是翻涌疯狂,一字一句问道:“只见过一面的道童你尚能如此,我可是与你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弟,你怎么就忍心这么对我!” 云知尘几乎是失去理智的怒吼了出来,他愤怒到了极致,也委屈到了极致。 明明自己已经藏得很小心了,他甚至不求闻灵玉能回应自己,只是简单的希望两人能一直在三星观生活下去,为什么这样的心愿,也是一种奢求? 为什么闻灵玉总是能如此自在,他这般对自己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他的心中到底有没有自己? 明明是对自己好最温柔的那个人,可现在,却是最无情的那一个。 云知尘上前一步,低哑着声音质问道:“师尊当初是怎么交代你的,难道你都忘了吗!你敢不敢说出来,你到底还记不记得!” 他实在没有办法了,云知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让闻灵玉留下来,他只能卑劣地搬出师尊,师尊曾说过让闻灵玉好好照顾自己的话,闻灵玉是最听师尊的话,他一定不会违背师命的…… 然而下一瞬,闻灵玉冷淡的,理智的声音不轻不重地响起,却如同一道惊雷,在云知尘的脑中炸裂开来,让他神志有片刻的恍惚。 “我就是太在意师尊的交代,才会让你心生妄念。” 闻灵玉在说什么,心生妄念? 什么是妄念? 妄念又是什么? 云知尘忽然就明白过来,原来,闻灵玉他一直都知道啊。 他知道自己对他的心思,知道自己苦苦哀求下埋藏着的,到底是什么。 可他这些深藏的心思,连一丝一毫的困扰都没有带给闻灵玉,他走得这么决绝,这么果断,甚至自己那份最宝贵的心思,到他口中,也不过妄念二字。 他就这么不堪吗? 云知尘以手捂脸,突然低低地笑了出来。 幼时他为了食物,可以不要命的跟野狗抢食,现在长大了,成了众人口中寡言高冷的清妄真人,骨子里依旧是那个不择手段的亡命之徒。 可他终究是不忍心那么对闻灵玉,云知尘渐渐止住了笑,指缝后的眼,如饥似渴地盯着闻灵玉,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压低了声音,沉声问道:“若我说,只要师兄愿意留下来,我决不会对师兄有任何越矩,师兄你会留下来吗?” 闻灵玉垂眸,无声地摇了摇头。 果然如此。 云知尘忽然有一种解脱的畅快之意,方才的问话是他给闻灵玉的最后一次机会,只要闻灵玉答应,他会死死地压住内心的阴暗,不会让自己变成一条疯狗。 可是闻灵玉依旧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拒绝。 刹那间,云知尘所有的疯狂偏执似乎都找到了一个出口,他甚至觉得,闻灵玉的拒绝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 因为只有这样,在基于闻灵玉的拒绝之上,他才能做自己最想做的事。 云知尘忽然展颜一笑,声音又轻又柔:“可是师兄,我也不想你离开呢。” 第55章 明明是轻飘飘的一句话, 闻灵玉却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他推了推被吓愣在原地的小道童,轻声道:“你快走吧。” 云知尘把闻灵玉的戒备看在眼里,神色间顷刻又变得难过:“你这么着急催着他走, 我舍不得你离开,难道会因此逼你吗?” 云知尘越说越加受伤:“师兄,难道你对我连一点的信任都没有了吗?” 被云知尘一戳破, 闻灵玉顿觉自己真是伤了他的心,他当然是信任云知尘的。…… 可方才也不知为何,竟有一瞬间觉得眼前的云知尘陌生而危险。 再一看,云知尘眼中已有泪光闪动, 哪有方才半分的危险? 闻灵玉心中愧疚,摇头轻声道:“我不是有意如此。” “师兄决意要走, 我自然不会留,只是我们师兄弟一场……”云知尘声音越发失落:“分别之时, 若连一杯茶都没有共饮,实在是太遗憾了些。” 闻灵玉本是打算趁着月色一走了之, 如今被云知尘发现,若是依旧不管不顾地走了,连杯茶水都不喝的话, 实在是太刺人了些。 总归他是自己的师弟。 闻灵玉轻叹一声, 点点了头:“好。” 一杯过后,也算是正式离别。 只是现在除了他们二人,还有旁人在场。 闻灵玉正欲回眸看向竹林, 就听云知尘道:“这小道童也是与师兄有缘, 师兄要离开三星观, 便是断了与他缘分, 他的那杯茶, 师兄你也是要喝的。” 竹林深处树影摇晃,闻灵玉不动声色地收回眼神,在云知尘的注视下,轻轻地点了点头。 等闻灵玉和云知尘走后一炷香的时间,李玄州才缓缓从竹林走出。 他方才看得很清楚,云知尘的目光有意无意在打探着自己,他是外来之人,只能和施术者闻灵玉相见,若想再做点别的什么…… 李玄州略一思量,从衣摆处私下一片布料下来,以布蒙面,只露出了一双淡褐色的眸子。 李玄州遥遥看向云知尘的峰头,身形轻盈一跃,几个跳跃间,消失在夜色中。 来到云知尘的峰头,桌上竟早已备好茶水,只是离去的时间太久,已经冷却了下来。 云知尘重新沏上一壶:“这是我今日在外得来的好茶,本来是想着叫上师兄来品一品的,没想到却成了践行茶。” 他这一番话虽然神色淡淡,但其中酸涩,一听便知,只叫闻灵玉在心中无声地叹气。 云知尘把玩着杯口,又转眸看向小道童:“这名弟子不吵不闹,倒真不似其他孩童一样调皮。” 闻灵玉无奈笑道:“你是没见着他吵闹的模样。” 云知尘动作一顿,指尖死死地按在了杯口之上,神色似有些僵硬,缓缓说道:“看来师兄很喜欢他了,我在来三星观那天,才能牵一牵师兄的手,可他一哭,师兄便抱着他下山,师兄对他,可真是好。” 云知尘说着朝道童伸出了手:“师兄要走了,以后就由我代他来照顾你,你便做我的弟子。” 小道童方才对着闻灵玉是又哭又抱,现在又是初见他那时小大人的模样,他重重地摇摇头,有板有眼道:“我如今是门外弟子,若是拜在你的门下,于规矩来说太不合理,我不敢因为自己破了规矩。” 云知尘:“进退有度,这张嘴可真是会说话,怪不得这么讨师兄喜欢。” 说话间,茶水已经重新沸腾了起来,云知尘不再多言,给闻灵玉斟满了一杯茶水。 云知尘举起茶盏,目光暗涌翻腾:“师兄,这杯我敬你。” 敬他无情狠心,十数年感情说弃就弃。 闻灵玉缓缓伸出手,握起茶盏,仰头一饮而尽。 “第二杯。”云知尘斟满茶水,再次举杯敬向闻灵玉。 敬他自在洒脱,不像自己这般为情所困。 闻灵玉毫不犹豫,再次仰头喝下。 “师兄,这是最后一杯。”云知尘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颤抖,先前的百般忍耐在这最后一杯,终于在这一刻,再无法瞒住任何人。 闻灵玉紧紧地握住杯口,按下心头种种感慨,一饮而尽。 云知尘不经意间挑了挑眉,眼神亮得可怕。 第三杯,他敬闻灵玉,从此再无自由,更是敬自己,得偿所愿。 云知尘在等着时间,他知道自己不是闻灵玉的对手,若闻灵玉铁了心要走,自己根本拦不住,但闻灵玉他绝对不会防着自己。 云知尘一向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从他发现自己这份疯狂得不正常的感情时,他便一直在等。 可现在他竟有些迫不及待了。 药效发作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可这一炷香所带来的的煎熬,竟比他这十数年的等待更为漫长。 云知尘看向小道童,道:“你也敬他一杯。” 多喝点,或许药效会来得快一点。 小道童想也不想地摇头:“我跟掌教的缘分不会断的,这杯茶我不敬!” 闻灵玉只觉得道童单纯得可爱,连敬茶断缘这样的话也信,刚要说话,眼前突然一阵模糊,他身形不稳地晃了晃,想伸手揉一揉额头,以此来缓解突如其来的眩晕感。 可闻灵玉发现,他抬不起手了。 最先发现闻灵玉的异样的是云知尘,他并未有任何反应,只是静坐原地,以一种狂热的目光,欣赏着这一切。 闻灵玉倒在桌上,他枕在手臂上,发丝垂落,遮住了大半脸颊,他一双眼睛水濛濛的,因为分辨不清而微微眯起了眼睛,看起来像在同眼前的人撒娇埋怨似的。 “掌教!” 小道童一声惊喊,云知尘看也不看,毫不留情一挥手,直将小道童飞出了门外,只听见门外一阵闷哼声,便没了动静。 然后云知尘缓缓站起身,在闻灵玉身边半蹲下,他仰头,静静地看着离他不过咫尺之遥的闻灵玉。 良久,云知尘挑起一抹发丝放至鼻尖:“师兄,我还从未和你离得这般近过。” 云知尘说着,将闻灵玉的发丝拨到耳后,露出了那张美得动人心魄,此刻又极度脆弱的那张脸。 闻灵玉嘴唇微张,呼吸有些急促,他胸口起伏着,明明该是怨恨的,却浑身透露着任人宰割的柔弱。 云知尘伸出指尖,缓缓拂过闻灵玉的脸颊:“明日我会和观中的弟子说,师兄你离开了三星观,你放心,你在我这里藏得很好,没人会来打扰我们。” 闻灵玉张了张唇,压得沉沉的声音从喉咙里挤了出来:“你还知道我是你的师兄!你怎能如此!” 这声音实在太小,云知尘依旧听见了,他毫不在意道:“我叫你师兄,也是随着你心意罢了,毕竟,没有哪个师弟会靠着对师兄的想象自渎。” 闻灵玉倏地睁大了眼睛,他从没想到会在云知尘口中听到如此有为伦理的话,羞耻和气愤终于让闻灵玉抬起手,给了云知尘一个巴掌。 这是个轻飘飘毫无力道的巴掌,堪堪碰到云知尘的脸颊,手便滑了下来。 云知尘被打了这一巴掌,反而低低地笑出声来。 “第一次见到你生气的模样,你说,我以后是不是能见到你更多的模样?” 意料之中的没有听到闻灵玉的回答,云知尘浑然不在意,忽然想到了什么,问:“师兄,你想不想我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心中的感受?” 闻灵玉紧闭着唇,一字不发。 云知尘笑笑:“你现在不想听,我就不说,反正我们以后多的是时间。” 闻灵玉闭上眼,不愿再看云知尘一眼。 闻灵玉闭上了眼,那双眼睛里就不再流露出失望和难过,他们的距离是如此亲密,云知尘怔怔地看着,几乎痴了。 那双素来淡粉的唇此刻因为紧抿着,颜色略浓了一点,仿佛五月枝头的桃花,任君采撷。 云知尘着魔了一般,身子微微前倾,就要触碰到那片自己渴望依旧的柔软时,云知尘眼神骤变,手掌撑地翻身一跃,只见一道银光自屋外飞入,“铿”的一声,钉在了墙面之内。 一道人影自银光之后飞身进入屋内,双手抱起闻灵玉,足尖一点,飞了出去。 闻灵玉看着将自己怀中的蒙面人,那双淡褐色的眸子深邃而凝重,闻灵玉垂下眼眸,扯了扯李玄州的衣袖:“放我下来。” 李玄州沉声道:“云知尘在后面。” “我方才咬破了舌尖,即便你不进来,我也能躲开的,你放我下来。” 李玄州抱得越发用力:“你今晚……” 闻灵玉轻声道:“无论今晚会发生什么,我都会去面对。” 李玄州停了下来,沉默地站在原地,双手却执拗地抱着闻灵玉,手背上青筋毕露。 等到身后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李玄州狠心地放下闻灵玉,冷冷地与追上来的云知尘对视。 云知尘看见闻灵玉和一个带着面巾的陌生人如此亲密,先前独处时的种种沉溺都变成了让他发狂的嫉妒。 “他是谁!你怎么能让他这样抱着你!你要离开,是不是为了和他在一起?” 闻灵玉却抬眸看向了天空,喃喃道:“今日十五,月亮真是圆啊……” 李玄州心中顿生异样,只见闻灵玉双手结印,口中低声念动咒语,悬挂在空中的月亮如同分身一般,缓缓变幻出了第二轮明月。 明月从天空而落,分明是天与地的距离,可在眨眼间,明月已将李玄州笼罩其中。 闻灵玉强行运转了法力,脸上的血色急速褪去,他捂着胸口连连后退几步,堪堪站稳身形。 闻灵玉深吸一口气,一掌拍去,云知尘纵身一避,他虽然躲开了这一击,心中却痛苦不已:“师兄,你宁愿忍受药力反噬之痛也要对我出手?” 云知尘话音刚落,闻灵玉便是一口鲜血吐出。 云知尘不知在茶水中下了什么厉害的药,不仅能压制他十之八九的功力,就连剩下的两成,也是下了极厉害的禁制,不论他使出几成功力,自己都会受到同等的反噬。 但即便他只剩下了两成的功力,云知尘也不是他的对手,前提是,他真的能对云知尘狠下心来。 想到云知尘方才所说种种,几乎是叫闻灵玉伤透了心。 闻灵玉撇开心中种种纷乱,再度忍住体内剧痛,结印施法,周身光芒大作,发丝飘荡。 “清霄,你知道为师给你取的道号意味着什么吗?” “弟子不知,还请师尊明示。” “清霄,意味天空中的云,为师希望你如云般自在缥缈。” “那师弟的道号又是什么意思呢?” “清妄他心思太深,极为偏执,若能引上正途,世间便又多了位真人,可为师担心清妄他会因一念之差而行差踏错,所以给他取道号清妄,希望他能清楚心中妄念,一心向道。” “清霄,你是师兄,你一定要留意他,莫要让他走上这一步,要好好待他,明白吗?” “弟子明白!弟子一定会好好照顾师弟!” 师尊的话还言犹在耳,闻灵玉看着眼前几乎被白光淹没的云知尘,心间骤然一痛,他到底还辜负了师尊的期望,难道还要让云知尘死在自己的手下吗? 双手无力地垂了下来,体内的剧痛一阵又一阵地袭来,压得闻灵玉弯下了身子,单膝跪在地上。 云知尘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切,他方才经历的生死一线,在那一瞬间,他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闻灵玉的杀意,那铺天盖地的杀意又在一瞬间如潮水般褪去。 云知尘木然地站在原地,闻灵玉就在他的几步之外,咳出了阵阵鲜血。 云知尘猛然回过神来,脸上惊喜若狂:“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师兄你舍不得!你舍不得杀我!你心中有我!” “我带你回去,我们永永远远在一起,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们永生永世都不分开!” 闻灵玉抬起头,忽然对云知尘露出了一个了却一切的笑容。 “是我无能,没有教导好你,更有负师尊的期许,也不知道见到师尊后,师尊可会怨我……” 云知尘身体顿然僵住:“你要做什么?” 鲜血顺着闻灵玉的嘴边缓缓流下,闻灵玉一手撑地,一手结印:“我救不了你,也杀不了你,永不得自由,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区别?” “掌教!” 一声带着哭腔的童声响起,小道童一路追赶至此,便看见闻灵玉满身带血的模样,当即在原地了大哭起来。 片片破碎的光从闻灵玉的衣角剥落,闻灵玉喉咙血腥气翻涌:“你怎么来了?” “掌教!” 小道童又是一声大喊,迈着小腿朝闻灵玉跑了过去。 云知尘猛然回过神来,一把擒住了小道童,声音颤抖得威胁道:“你……你若是敢这么做,我便让他也一同去死!” 小道童哭得满脸通红,小手伸向闻灵玉不停地挣扎着。 云知尘双手像铁钳一眼紧紧地勒着小道童,越发狠厉道:“你听到了吗!你再不住手!我马上掐死他!他要是死了,便是因你而死的!” 闻灵玉看着不停哭喊的小道童,轻轻地闭上了眼,大片的光从他身上剥落,化为道道流星,遁向了天边。 闻灵玉这是将自己魂魄逼出了体外! 十五月中的李玄州双眼一紧,毫不犹豫一根发簪打出,拦下其中一枚。 云知尘拼命地想抓住那些光,口中不住地喊道:“师兄!师兄!” 其中一道光忽而又折了回来,然而光从他掌缝穿过,飞入了小道童的体内,消失不见。 云知尘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抱着闻灵玉毫无气息的身体,神色木然。 一颗血泪从云知尘的眼角滑落,他的头发如同腊月落雪,满头青丝瞬间变成了伤心白发。 李玄州在十五月中,看到最后的一幕,便是云知尘撕心裂肺般地呐喊,十五月随着闻灵玉魂魄的离体渐渐消散,白光倏地浓缩成了一道光束,待李玄州再一看睁开眼,他已然身处云知尘那间秘密的石室之中。 十五月的施展,于李玄州来说,让他终于想起了种种。 那一晚的经历被云知尘封存在他的记忆中,只到他再度经历一遍,才想起那些遗失的,关于闻灵玉的记忆。 于云知尘来说,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但此时他的记忆中,却多了一个人,一个当晚抱着闻灵玉离开的蒙面青年。 云知尘倏然间神情冷冽,白发如雪:“原来那一晚的人,是你。” 第56章 “若不是因为你身上有师兄的残魂, 我早就杀了你!” “可你竟然敢碰他,你怎么敢!” 云知尘神情一滞,忽而死死地盯着李玄州:“你说, 你是不是早就遇到了他,你是不是也像我一样,想要得到他, 拥有他,占据他!” 李玄州冷声回应:“我跟你不一样。” “不一样?哈哈哈——” 云知尘大笑道:“李玄州,即便我再厌你,你也是在我眼下长大的, 你心中所想,以为我当真不知道?” “师兄一颗心通透至极, 实则根本不懂情为何物,你就算把自己的心剖出来给他, 他也是不懂。” “你是不是也想锁住他,让他日日夜夜只能看见你一个人?” “对了, 师兄的生魂只有你一人能看见,这种独占他的滋味,你是不是很满足很享受?” 李玄州的眼如天山之巅的雪一般冷冽, 阴沉沉地站在原地, 一言不发。 云知尘心中更畅快,几乎迫不及待地把这一切说予闻灵玉听:“师兄他看,他和我无甚区别。” 闻灵玉只是摇了摇头, 毫无保留地交出了自己全部的信任:“他不一样。” 闻灵玉的倾心交付让云知尘体会到阔别已久嫉妒的滋味, 李玄州不过下山才多久, 为什么闻灵玉就这么信任他! 云知尘嫉恨的目中几乎化为了实质, 他盯着李玄州, 恨不得把李玄州千刀万剐! “是,他是和我不一样……”云知尘压低了声音,如恶鬼低喃:“死人怎么会和活人一样呢?” 一阵寒意涌上了闻灵玉的心头,只见云知尘双手结印,指尖快速变换着动作,密闭的石室內忽然一阵狂风大作,带来了海水湿咸的味道。 闻灵玉所处的位置如水中涟漪般变幻莫测,墙面上的石块在大块大块地掉落。 可是落掉以后,传来的却是坠入水底的沉闷声响。 掉落的石块后是一望无际的蓝,天边与水边在尽头处相接,此处竟是云知尘施展的无垢之空! 云知尘漂浮在水面之上,白发飘飘,带着高高在上的蔑视,指尖如跳舞般一挥,滔天巨浪骤然而起! “哗啦啦——!” 巨浪打在海面上,豆大的水滴落下,如同下了一场雨。 这场漫天的雨却连云知尘一根头发丝都没有碰到,同样的,云知尘身后那张冰床上,闻灵玉的肉身睡得安稳,毫无影响。 水滴过后,大雾缓缓从海面上腾升而起,隐去了海面上的一切。 云知尘轻飘飘地一挥衣袖,一阵大风吹来,雾气散尽,李玄州手持桃木剑,半跪在水面上。 他浑身都湿透了,发丝滴滴答答地滴着水,无垢之空的海水中蕴含着云知尘毫不掩饰的杀心,李玄州方才受了那一击,脸色苍白如纸,嘴唇也是毫无血色。 闻灵玉的情况更糟。 他因为魂魄齐全才能用尽所有的法术施展出十五月,可没想到在十五月消失之后,他齐全的魂魄又少了一片。 即便巨浪是冲着李玄州去的,闻灵玉的魂魄还是在巨浪的余波中,被冲击得险些消散。 云知尘嘴角扬起一抹讥笑,冷冷地看着。 三道巨浪再次高高地掀起,其来势之凶,便是淹没一座城镇也是绰绰有余! 李玄州将木剑挡在身前,掌心覆于木剑之上,一道蓝色的光晕如幕帘一样在他身前出现。 可巨浪滔天,又岂能是李玄州一柄木剑能抵抗的? 在巨浪即将与蓝色幕帘相撞的那一刻,一道透明的人影突然出现,他身姿决绝,带着毫不回头的气势飞身而下,挡在了李玄州的身前。 “轰”的一声,巨浪轰然坠落,砸在湖面之上,掀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浪花。 水花过后,闻灵玉站在李玄州的身前,遥遥地与云知尘对峙。 云知尘握紧了拳头,沉声道:“师兄,你的魂魄还能支撑你用几次法术?你再怎么做,也只是徒劳无功罢了!” 闻灵玉:“眼睁睁看着李玄州在我面前死去,你叫我怎么忍心?” “好好好!”云知尘连说三个好字,咬牙道:“你不忍心,那我就非要让你好好看看!” 说罢云知尘再次抬起了手,冷漠的双眼不带一丝温度。 巨浪迎风而起,如同银蛇一般在空中旋转,将闻灵玉与李玄州围在其中。 只听见巨浪中隐隐响起一声龙吟,巨浪中缓缓幻化出龙尾,继而是龙爪,龙身,最后是龙头! 云知尘竟招出了一条威风凛凛的水龙! 水龙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无垢之空都为之一颤,它睁开金色的双眼,看着湖面的人类,渺小得如同蝼蚁。 水龙重重地吐出一口鼻息,龙须飘荡,只见它张开了巨大的龙嘴,俯身而下,冲向李玄州。 水龙掀起了一阵飓风,湖面层层叠叠的涟漪,暗藏深涌。 “闻灵玉,快回来……” 李玄州的呼喊声淹没在龙吟声之中,闻灵玉发丝飘荡,衣袂猎猎作响,足尖一踏,化为一道白光,迎向水龙! 闻灵玉的速度快得只见虚影,水龙一爪重重地拍在水面上,又是一场大雨落下。 可这一击并没有消灭那个讨人厌的人类,水龙恼怒地仰天一声长啸,鼻尖一口龙息喷出,如寒似冰,那些尚未来得及落下的水滴,刹那间凝结成了冰块,坠入水面之中。 闻灵玉苦撑着最后的法力凝决念咒,可无论他怎么念动咒语,都是石沉大海,毫无回应。 闻灵玉要引开水龙,还得躲避水龙的攻势,还得凝决念咒,一心三用,这是打斗之时的大忌! 若闻灵玉回到了肉身,这条水龙对他说不算什么,可现在,却是极为棘手。 突然一阵大风吹起,闻灵玉回眸望去,之间巨大的龙尾掀起了层层巨浪朝自己打来! 闻灵玉双手维持着结印的动作,无法念咒逃开,眼看龙尾即将扫到脚下之时,另一道人影的速度更快,如流星般划过,抱起闻灵玉避开了龙尾的扫荡。 闻灵玉魂体淡薄的厉害,他强撑着结印不松开,运转着体内仅剩的法力,聚集在这一点当中。 此时水龙再次俯身冲下,闻灵玉陡然睁开双眼,伸出食指,在龙头上轻轻一点,如同平静无波的水面掷入一颗石子,水龙顷刻间化为漫天大雨落下。 冰床上那具闻灵玉的身体,那具沉睡的身体,手臂突然滑落,跌在了床边。 “师兄!” 云知尘一声呼喊,闻灵玉身子骤然失去了所有力气,双腿一弯,跪在了地上。 李玄州一把搂住闻灵玉,看着对方淡薄透明的身形,声音颤抖得厉害:“灵玉……” “师兄!你快回到肉身里来,十五年了,你再不回来便撑不住了!” 云知尘守在冰床边,源源不断地往闻灵玉的肉身注入着法力,维持着闻灵玉肉身不腐,尽管他已经做了十五年了,但从来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般害怕过。 闻灵玉摇了摇头:“师弟,你住手吧……” “我不会放弃的,我不会放弃的!” 云知尘又哭又癫:“我不要你离开,不要你投胎,我就要你!我要你的身体,要你的魂魄,要完完整整的你!师兄!你快回来,我求你了!” 云知尘突然间又神色狰狞,眼神仿佛变成了刀子,狠狠地看向李玄州:“是你……是你!若不是你,师兄怎么会变成这样!一切都是因为你!” 李玄州充耳不闻,他看到闻灵玉的发丝幻化出点点星光,而星光正在慢慢飘散。 李玄州喉头堵得厉害,语不成调:“灵玉,我带你回到肉身中……” 闻灵玉攥着李玄州的手臂,声音很轻:“魂魄不全,我回不去的……” 魂魄不全……魂魄不全…… 李玄州喃喃重复这四个字,心中猛然想起十五月那天! 李玄州颤抖着从怀中拿出木簪,带在了闻灵玉的发间:“带着它,灵玉,你带着它,很快就能好了。” 发丝亮起一道微弱的光,仿佛顺着发丝而下,与闻灵玉融为一体。 此时云知尘已双目通红地冲了过来:“早该杀了你,我早该杀了你!” 李玄州纵身一避,怀中却突然一空,再一看,发现闻灵玉的魂魄已漂浮在半空中,盈盈往肉身处飞去。 云知尘动作一顿,又惊又喜:“师兄,你终于要回来了!” 闻灵玉轻声问道:“师弟,你看破了吗?” 云知尘罔若未闻,只喃喃重复道:“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师兄终于能和我在一起了!” 闻灵玉心中为之深深叹气,云知尘仍是陷在迷网之中,再也无法寻到出路。 闻灵玉飞身而下,一步步走向云知尘,指尖凝起一点星光,缓缓点在云知尘的印堂之上。 云知尘怔怔地看着闻灵玉,任由对方动作。 “师弟,没能救你走出请障,终是我对不起你。” 云知尘突然惊觉,想要后退却发现浑身动弹不得:“师兄,你要做什么!” 星光缓缓从闻灵玉的指尖没入云知尘的额间,闻灵玉轻声叹道:“师弟,忘了我吧。” “不要!师兄!”云知尘哭喊着:“不要这么对我,师兄,我不能没有你!” “也许没有我,才是对你最好的结局。” 光芒渐渐亮起,闻灵玉的声音也随之被淹没在光中。 李玄州被光芒刺得一个踉跄,脚下踩到了硬物,低头一看,自己不再身处无垢之空的水面上,他依旧在云知尘的密室之中。 闻灵玉呢,闻灵玉在哪里? 李玄州抬眸四下寻找,在看到冰床上闻灵玉的肉身时,动作猛地一顿。 冰床上,闻灵玉的手跌在床边,他双目紧闭,长睫似羽,如仙人般睡去,沉静而平和。 可……魂魄呢,魂魄在哪里? 下一刻,李玄州看到,闻灵玉的眼睫,轻轻颤抖着。 一年后。 李玄州回到三星观,他今日从山下置办了些物件回来,路上偶遇了一名身穿蓝袍的观中弟子,这弟子一看见李玄州,便恭敬地对他颔首:“明衍师兄。” 李玄州摇摇头:“我已经不是三星观的弟子,只是暂住在静室中的过客罢了,你们无需再这么喊我。” 蓝袍弟子听到李玄州话中的拒绝之意,有些不舍地问道:“那你能住久一点再走吗?我们都舍不得你。” 李玄州动作一顿,低声道:“我也不知道能呆多久,我在等人。” “等人?等那人来了,你就要走了吗?” 李玄州点头:“是。” 蓝袍弟子更奇怪了,问道:“既然你们约好在此相见,难道没有约定何时相见吗?” 李玄州:“没有。” “那你等他作甚,万一他不来呢?” 李玄州垂眸,沉声道:“不管多久,他总会来的。” 言下之意,却是李玄州自己也不知所等之人到底会不会来。 “那……”蓝袍弟子犹豫地问道:“你等的,到底是什么人?” “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 第57章 已经一年过去了, 闻灵玉还没有要苏醒的迹象。 李玄州坐在床边,指尖搭上闻灵玉的脉搏,依旧是沉稳平缓的脉象, 闻灵玉的脸色不再如冰床之上毫无血色,他嘴唇殷红,胸口随着呼吸微微地起伏着。 指尖下的脉搏跳动着, 皮肤温热,一切的一切,无一不在证明闻灵玉已经回到了肉身之中,眼下, 只是睡着了而已。 李玄州也是这样告诉自己,睡着的人, 总会有醒来的那一天。 李玄州并没有刻意地等待,最开始的时候, 他以为不过一个时辰,闻灵玉便会醒来。 于是李玄州满怀期待地守在床边, 甚至开始不自觉地想着,闻灵玉醒来后会是怎样的光景。 早在狐妖的山洞中,李玄州就曾幻想过, 闻灵玉成人时的模样。 如今李玄州看到了, 却是这般情景。 把完脉之后,李玄州把闻灵玉的手放入被褥里,静静地看了他一会, 便起身收拾着方才买回来的东西。 李玄州带回来了一盆君子兰。 翠绿的叶子弯弯着垂下, 叶片又亮又新, 两朵白色的花苞藏在叶片之中, 透露着鲜活的生机。 李玄州把君子兰放在闻灵玉的床头, 末了又后退几步似乎在比划着什么,然后他又把花盆微微转了转方向,再一细看,才满意地点点头。 君子兰很配闻灵玉,很好看。 虽然不再是三星观的道士,但李玄州偶尔还会在山下捉鬼降妖,或是替人做法。 久而久之,镇子上的人都知道,三星观中有个冷淡俊美的李道长,道行深厚,凡是他去过的地方,均无鬼怪作祟。 导致李玄州每每去镇子上置办东西时,镇上的百姓或是热情地同他打招呼,或是拿出自己早早准备好的东西相赠。 都不太贵重,或是精心择好的粮食,或是自家母鸡半月来下的鸡蛋,更有甚者,还有媒婆要替李玄州说亲。 要知道道士本就可以娶妻成家,更何况李玄州现在已经不是三星观的道士了。 不过都被李玄州一一拒绝了。 他之所以做这些自己以前从来不会管的闲事,只是在想着一个人罢了。 可直到镇子上的妖邪都被清光了,也仍不见闻灵玉醒来。 李玄州静坐在蒲团上,心中默念着清心诀,以此来缓解无边等待的苦寂。 六个月后。 李玄州站在三星观的天梯下,数百台阶上,是巍峨耸立的三星观,香烟袅袅,念道声不断。 蓝袍弟子匆匆赶来,气喘吁吁道:“明衍师……李道长!” 李玄州闻声回头,发带飘荡,神情冷然。 “李道长,你要走了吗?” 李玄州点头:“是。” “你等到那个人了吗?” 李玄州抬眸眺望,末了又收回视线,静立不语。 蓝袍弟子四下一看,这才发觉李玄州独自在此处等候,他负手而立,不知道已等了多久。 “怎的就你一个人,你要等的人,还没来吗?” 李玄州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蓝袍弟子匆匆赶来,是听说李玄州要走,特意来为他送行的。 可真到了面前,见李玄州神情飘然,好像种种离别团聚,都无法乱其心神。 蓝袍弟子顿时生出一种李玄州明明尽在眼前,实则在遥不可及的天边的感觉。 李玄州只是对他摆了摆手:“回去吧。” 除此之外,连一句离别的话也不愿说。 一如既往的疏离凉薄,从未改变。 蓝袍弟子征征地转身,满脸失落,心中那个念头如雪球般越滚越大。 李玄州在等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长风忽起,有谁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他一身白衣,黑发如墨,奔跑在数百阶的天梯上。 “李玄州!” 一道男声骤然响起,声音并不响亮,却如同一颗石子扔进了李玄州的心中。 李玄州在一瞬间因为紧张而猛然顿住,他吐出一口气,缓缓地转过身去。 阳光照在闻灵玉的发丝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柔光,他的发间,依旧别着那根木簪。 闻灵玉一身白衣,衣袂飘飘,就像床头那盆已然盛开君子兰。 鲜活,灵动,富有生机。 闻灵玉跳下了最后一阶台阶,抬头一看,正看见李玄州带着浅浅笑意,立在风中。 李玄州一身简单的素色轻衫,因为不再是道士,他没有再将头发束在冠中,长身玉立,背脊挺直。 闻灵玉干咳一声,刻意停下了欲盖弥彰的奔跑,只是脚下依旧速度不减,快步向李玄州走去。 “下山吗?”闻灵玉笑着问他。 李玄州也是笑着的:“对,你呢?” 闻灵玉还是在笑:“好巧,我也是,一起走吗?” 李玄州但笑不语,微微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闻灵玉刚迈出一步,突然停了下来:“虽说我们都要下山,可你要去哪呢?万一不同路怎么办?” “你要去哪?”李玄州问。 “嗯……”闻灵玉露出一副颇为苦恼地模样:“我要去的地方太多了,高山深谷,四海九州。” 李玄州点头:“好。” 闻灵玉蹙眉,有些不满意:“什么叫好,是你想去的地方吗?” “灵玉。”毫无征兆的,李玄州突然喊着闻灵玉的名字。 声音很轻很淡,刚一出口,便消散在风中。 可闻灵玉还是听到了,明明是一声呼喊罢了,偏让闻灵玉心跳如雷。 闻灵玉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心会跳得这么厉害。 分明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可从李玄州唇齿间念出,带着让人沉醉眩晕的魔力。 可还是没有听到李玄州想去的地方,闻灵玉问道:“你也说一个你想去的地方给我听听。” 李玄州抬眸,淡褐色的眼眸冷淡而深邃:“天涯海角,与君同行。” 短暂的惊愕后,闻灵玉垂眸一笑,再抬眼时,他牵住李玄州的手:“那还等什么,我们快走罢!” 李玄州更用力地回握住对方,向前一步,与闻灵玉并肩而行,走向他们的天涯海角。 第58章 下了山以后, 闻灵玉决定第一站去镇上的酒家吃上一顿。 他先是当了十多年生魂,然后又在冰床上躺了那么久,闻灵玉都快忘记食物的味道了! 然而很快闻灵玉便苦起了脸, 嘟囔道:“这里真是大变样,我从前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我记得有个客来酒家怎的不见了?” “我知道在哪, 跟我来。” 李玄州牵着闻灵玉,熟门熟路地来到了客来酒家。 刚一进门,原本正在低头拨着算盘的掌柜一瞧见李玄州,连忙从柜台后走了出来, 热情地和李玄州打写招呼。 “李道长!好久不见了李道长!” 在看见一旁有些好奇的闻灵玉时,掌柜的声音一顿, 马上越发热络道:“旁边这位可是李道长的朋友?那我可不能怠慢了,李道长里面请, 今天这顿我请!” 李玄州仍然冷淡地点点头,掌柜的浑然不在意, 反而还亲自去后厨交待好好招呼李玄州。 闻灵玉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等两人走进雅间后,闻灵玉一脸稀奇地问道:“李玄州, 你干了什么, 竟然人家对你如此感恩戴德?” 李玄州淡淡道:“只是做了几场法事罢了。” 一旁斟茶的小厮道:“客官不知道吧,李道长道行深厚,将镇子上的邪灵妖祟都赶了出去, 可是我们镇子上的大恩人, 就叫镇长的女儿也是李道长做了法事之后才好起来的!” 闻灵玉亮晶晶地看着小厮, 满脸期盼:“还有呢!” 也不知怎么的, 闻灵玉这一问, 似是把小厮吓了一跳,茶水都洒了些出来。 小厮手忙脚乱地收拾,一边低着头不敢看,却又总忍不住想再瞧闻灵玉一眼。 结果刚一抬眼,就对上了李玄州冷冰冰的视线,小厮动作一顿,一顿收拾后,连忙弯着身子退了出去。 闻灵玉嘟囔道:“你把他吓跑做什么!我还想再听听关于你的事呢!” “我就在这里,你问我便是,何必问他人?” 闻灵玉:“我问你,你不就是以做了几场法事打发了我吗,我才不信你。” 李玄州一手搭在桌子上,重新跟闻灵玉沏了杯茶:“你还想知道什么?” 闻灵玉把椅子往前挪了挪,张嘴正要发问,突然声音卡住了一样,竟不知该问些什么。 李玄州轻声问道:“怎么了?” 闻灵玉摩挲着茶杯,低低问道:“你不是一向不管凡人之事吗?” 闻灵玉记得很清楚,李玄州从前是怎样行事为人,可为什么如今愿意背上凡人的感恩,牵扯上这些最嫌麻烦的因果缘分? 李玄州避开闻灵玉的视线,淡淡道:“没有原因,想这样做,我便做了。” 闻灵玉不高兴了:“你看,我就知道你会这样敷衍我。” “不是敷衍你。” 见闻灵玉转过身子,李玄州又换了位置,和闻灵玉面对面坐着:“我以为,你知道原因。” “我知道?”闻灵玉指指自己:“难道还和我有关?” 李玄州道:“我想如果遇到那些事的人是你,你一定会帮他们,不知道你什么时候醒来,所以只能做一些你会做的事,以慰相思。” “如此,你明白了吗?” 还没给闻灵玉想明白的机会,小厮已经端着热腾腾的菜推门而入,一阵碗筷相碰的声音后,两人的面前已经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菜肴。 李玄州把筷子给闻灵玉递过去:“吃吧。” 闻灵玉本以为这顿饭会大饱口福,但等他吃完之后,连方才尝过的味道都忘记了,满脑子只有“以慰相思”四个字。 可,相思何解? 闻灵玉可不忍心李玄州一直这般相思下去,虽说如今两人已说好要去天涯海角,可闻灵玉总觉得,李玄州对自己还是克制而隐忍的,那些越来越烈的相思,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苏醒而有半分缓解。 比如现在,明明杯子都空了,李玄州还是在那低头饮茶,看也不看闻灵玉一眼。 这种刻意的躲闪,实在是欲盖弥彰。 闻灵玉一伸手,把杯子夺了过来:“酒足饭饱,我困了。” 然后闻灵玉再说:“此处既然是个酒家,那我们便再此住上一晚。” 李玄州点头,正要下楼,就听见闻灵玉漫不经心地补了一句:“对了,我们只要一间房就好了。” 屏风的那头,不时传来哗哗的水声,没多久,水声停了,闻灵玉取下搭在屏风上的里衣,赤着脚从水里站了出来。 他草草地系了下衣带,连鞋袜也不穿便就走了出来。 李玄州皱了皱眉,闻灵玉此番形象可算得上是衣冠不整。 宽松的衣领露出了白皙精致的锁骨,微湿的头发随意地散在身后,也许刚沐浴完的缘故,闻灵玉双眼都湿漉漉的,整个人骨子里都透着一股水气。 闻灵玉心头也是一阵忐忑,他这模样,会不会太孟浪了些。 这头心头正思忖,闻灵玉身体骤然失重,李玄州已经拦腰把他抱了起来,大步忘床上走去。 闻灵玉:“!” 等到被稳稳地放在床上,就见李玄州果断地背过身子,声音有些低沉:“你先休息,我……我去沐浴。” 呼…… 听到李玄州要去沐浴,闻灵玉不由莫名放松了下来。 方才李玄州抱着自己的时候,隔着薄薄的单衣,闻灵玉都能感觉李玄州身上传来的温度和紧致有力的躯体。 那些从发尖滴入衣内的水珠,蒸腾滚烫,烧得闻灵玉一阵干渴。 要是李玄州还呆在这,闻灵玉可真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闻灵玉枕着自己的手臂侧躺着床上,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胡思乱想,屏风后的潺潺水声有着催人欲睡的神奇效果。 没多久,闻灵玉就难掩困意地打了个哈欠,慢慢地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闻灵玉察觉仿佛有人在看着自己,他迷蒙地睁开眼,看见李玄州正坐在床头,垂眸看着自己。 闻灵玉对他抿嘴一笑:“小道士。” 李玄州压低了声音问他:“吵醒你了?” 闻灵玉摇摇头,伸手攥李玄州的衣领,往下一拉,李玄州就顺着他的力道弯下了身子。 然后闻灵玉扬起头,在李玄州唇上落下一个吻,笑盈盈地看着他。 李玄州眼神深沉,哑声问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闻灵玉不答,只说道:“我只想亲亲你。” “你呢,你不想亲我?” 李玄州双臂撑在两旁,几乎是把闻灵玉禁锢在自己怀中。 闻灵玉就躺在身下,满心满眼地看着自己,说着一些他永远都不明白,自己是用了毕生的力气才能克制住冲动的话。 但现在……李玄州有些克制不住了。 李玄州淡褐色的瞳孔冷冷淡淡,可内里的眼神灼热惊人:“你不明白我到底想做什么。” 闻灵玉手中用力,李玄州又微微俯下了身子,两人的鼻尖贴在一起,彼此的呼吸交融。 闻灵玉轻声道:“你可以试试。” 李玄州垂眸,伸出食指,抵上了闻灵玉的唇。 带着薄茧的指腹搓揉着闻灵玉的嘴角,不轻不重的力道,却带着烫人的温度,让闻灵玉生出一种已被烫伤的错觉。 等到那一块白皙的肌肤微微泛起了红,李玄州才松开手,抬起眼,深深地看着闻灵玉。 明明是自己说的试试的话,可现在闻灵玉却一动也不敢动了。 李玄州的眼神暗涌,深邃,仅仅是看着,就已将闻灵玉吞食入腹。 “我不会试,我一旦做了,便永远不会放手。” 李玄州的目光盯在那片发红的皮肤上,沉声道:“闻灵玉,这是你最后一次可以拒绝的机会。” 闻灵玉紧紧地攥着李玄州的衣袖,再次仰起头,贴上了李玄州的唇。 这一次,还没来得及退开,后脑勺已被牢牢扣住,鼻尖的呼吸被掠夺,闻灵玉已彻底落入了李玄州的掌控之中。 第59章 第二日, 小厮端着早点在房门徘徊许久,犹豫要不要进去。 昨日那位李道长可是特意吩咐过,按时把早点送上去, 可现在已经快到巳时了,仍旧是无人出来开门。 这可为难起了小厮,李道长素来就冷冰冰的, 但从前的时候,与他说上两句话,他会礼貌疏离的回应。 可昨日同那名俊美的公子一起出现后,一向能察言观色的小厮敏锐地察觉到, 李道长对那名俊美公子十分的在意。 就连旁人多看一眼,多说一句话, 李道长眼中冷意几乎快结成了冰渣子。 偏偏那名俊美公子无所察觉,转头又是简单几句话就能将李道长哄好, 这让小厮不禁猜测,这名俊美公子和李道长是何关系。 镇子上的人对李道长敬重不假, 但无人敢真正亲近他,说是惧怕也不为过,而那名俊美公子不仅不怕, 还对李道长嗔笑怒骂, 真是引人多想。 小厮一手端着托盘,思虑良久,刚抬起手打算敲门时, 房门突然从里被人打开。 “李……” 小厮刚要开口, 就连李玄州无声地摇了摇头, 示意不要说话。 小厮点头表示明白, 这才发现李道长今日与往常大不一样。 李道长从前都是一丝不苟的穿着, 神色冷淡,冷清又禁欲。 今日仅在白色的里衣外披了件外衫,而且这外衫看起来不大合身,因为肩线小了些,看起来更像是随手披了件别人的衣裳,头发也随手束起,显得凌乱而散漫。 昨日那名俊美的公子在哪? 小厮这一怔愣间,李玄州已经伸手接过了托盘,他转身折回屋内,小心地将房门带上,没有发出一丝声音,隔绝了门外小厮意欲打探的视线。 李玄州将东西放在桌子上,转身朝床边走去。 床上的被子鼓鼓的,仿佛还有人在酣睡。 李玄州刚在床边坐下,被子里的人不满地蹬了几下,又转了个身,满头青丝倾泻铺在床上,一只雪白的手臂从被子里滑了出来。 手指长而白皙,如上好的羊脂美玉,此刻正柔软无力地搭在床边,任由李玄州握着,细细地把玩。 像是把玩着什么名贵玉器一般,李玄州从手背处缓缓抚过,最后在指甲出轻轻一按,指盖上的粉色瞬间更浓了些,随后又很快地散去。 “李玄州!” 闻灵玉一把掀开被子坐了起来,白色的里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大一片肌肤露了出来,在那片雪白的肌肤之上,几个暧昧的红印格外显眼。 他瞪着一双眼睛,又生气又不满,抽回那只被李玄州把玩的手,握在胸口处:“你不会连我的手也要吃吧?” 李玄州替他拉好衣领,答非所问:“先吃早点。” 闻灵玉又侧着躺了下去,闷声道:“不想吃。” “方才不是还说饿吗,怎么又不想吃了?” 闻灵玉伸手摸了摸肚子,正欲说话,李玄州看见他这个动作,手已经覆了上去:“不舒服?” 闻灵玉神色有些局促,慌乱地拨开李玄州的手,抿着唇点头,就是不肯说话。 李玄州再次把手覆了上去,轻轻地搓揉着闻灵玉的腹部:“到底是哪里不舒服,你告诉我。” 闻灵玉带着李玄州的手稍稍往下移了一点:“感觉这里有东西在顶着我。” 李玄州:“……” “咳咳……”李玄州松开手也不是,不松开手也不是,他掩饰性地咳嗽几声,说话竟有些吞吐起来:“那,那等你好些了再吃。” 闻灵玉挪了挪身子,靠在李玄州的腿边,像是在埋怨道:“而且我还好疼。” 李玄州:“……” “我昨日明明都哭着求你了,你嘴上应得好好的,结果都是骗我。” 想到昨日两人折腾了一夜,闻灵玉最后溃不成军的模样,李玄州更加百依百顺:“好好,不吃,都听你的。” 一听这话,闻灵玉眼睛一亮,抬眸看他:“真的吗?” 看这闻灵玉神采奕奕的模样,丝毫没有方才的蹙眉难受,李玄州动作一顿,还是接应下来:“自然是真的。” “那在我疼痛没消之前,你……你都不许那样了。” 说完这句话,闻灵玉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昨晚的疼痛不过只有片刻而已,闻灵玉是被李玄州那惊人的体力和自己过于美妙的体验给吓着了。 整整一夜,明明两人都是初尝此事,但这一方面李玄州的天赋,丝毫不亚于闻灵玉于道之一字上的天赋。 想到自己在李玄州身下失了神的模样,闻灵玉就是忍不住捂脸。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闻灵玉算是深有体会。 闻灵玉并不反对此事,否则昨日也不会主动吻上李玄州,但也不可像昨日那般毫无节制。 李玄州看着闻灵玉不停颤抖地眼睫,心虚两个字明晃晃地写在了脸上,他不由勾唇一笑,口中却还是应了下来:“好。” 待两人用过早点之后,有人上来传话,说是镇长得知李玄州来了镇上,特意相见,现在已经到了楼下大堂里。 李玄州却皱了皱眉,似乎不太想见。 闻灵玉却说道:“人家专程来找你,你便去看看吧,到时回来你说与我听。” 见闻灵玉一副催着自己快去的模样,李玄州纵使不愿也下了楼。 刚下楼梯,果然见到镇长在等着,一瞧见李玄州,镇长和昨日的掌柜一样的热情客气,连连拱手道:“李道长,好久不见,我今日来得知你下山来,来晚了一日,你可莫见怪。” 李玄州只淡淡问道:“找我何事?” 镇长无奈笑道:“李道长还是这般直来直往,罢了,我也直说了,半年前李道长替小女做了场法事之后,小女的身体已然大好。” “小女听闻是李道长昨日来了镇上之后,便求我邀李道长过府一叙,吃顿便饭,以谢李道长的救命之恩。” 待李玄州将此事说与闻灵玉听之后,闻灵玉却是显得很是高兴:“有人真心实意的感谢你,我倒是很想去。” 李玄州不懂:“他们感谢我,你为何想去?” “你怎么这都不懂。”闻灵玉道:“当然是因为你,他们若是感谢旁人,我才不去呢。” 李玄州哑然一笑:“好。” 三日之后,李玄州和闻灵玉如约出现在镇长的府中。 镇长和一名双九年华的粉裳女子在门口等着,一见李玄州从马车上下来,镇长便热情地迎了上去。 李玄州只点头附和,已做回应。 粉裳女子看见李玄州俊美非常,又冷然出尘,非常人能比拟,当下心中微动,脚步轻挪,福身道:“小女子孙诗画,见过李道长。” 此时马车上突然传出细微的动静,只见一只纤长的手指挑起车帘,骨节分明,修长白皙。 李玄州几乎是立刻握住了那只手,车帘里另一只手也伸了出来,搭在李玄州的肩上,李玄州搂住了那人的腰身,轻轻一带,便把人从马车里抱了出来。 闻灵玉拍了拍衣袖,笑道:“贸然来访,叨扰了。” 孙诗画当即愣在了原地。 她本以为李玄州的容貌已是难得一见,待看见这位从马车里出来的白衣男子后,才明白什么叫龙凤之姿,清雅出尘,世无其二。 孙镇长不由问道:“这位是可是李道长的朋友?” 李玄州刚要说话,就听闻灵玉道:“正是,不请自来,还请莫怪。” “哪里哪里。”孙镇长连忙道:“李道长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来者是客,两位快快请进。” 孙镇长领着闻灵玉二人往里走去,走在前头的孙诗画忍不住频频回头往后看去,只见这两人无一不是时间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一时间叫她心跳加快,难以抉择。 李玄州却在听到闻灵玉承认他二人是朋友时,眉头已经蹙起,再见到孙诗画频频看向闻灵玉时,心头更是不满。 闻灵玉却捂嘴一笑:“李玄州,你看,这个小姑娘一直看着你呢。” 李玄州只是冷淡地“嗯”了一声,半晌,才沉声道:“我不喜她。” 闻灵玉却道:“孙姑娘娇俏动人,我看着倒是很不错。” 李玄州莫名有种被噎住的感觉,闻灵玉有时敏锐得很,可有时又迟钝得厉害,李玄州心中无奈,而后又觉得庆幸他对情之一字是这般的不懂,算是了却了许多不必要的烦恼。 两人上了桌,孙镇长说了许多感谢的话,虽然客气,但都是他真心实意的感谢,李玄州救了他唯一的女儿,孙镇长是实打实的万分感激。 孙诗画也敬了李玄州一杯,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举杯时眼神却不住地看向闻灵玉,却又察觉到另一道不悦地视线在看着自己。 孙诗画回望过去,才发现是李玄州。 李玄州正在给闻灵玉夹菜,可眼神却淡漠非常,又冰又冷。 孙诗画当即稳住了自己的心神,抿了抿唇,才道:“小女子多谢李道长的救命之恩,都说救命之恩乃是天大的恩情,小女子有一事,斗胆想同李道长说。” 闻灵玉回答得很快:“你说说看,什么事?” 孙诗画声音顿了顿,见李玄州没有出声反对,才徐徐说道:“明日小女子会准备抛绣球选亲,小女子想请李道长……还有李道长的朋友也留下来,一同热闹热闹,喝杯喜酒。” “抛绣球选亲?”闻灵玉当即拍手说道:“这么热闹的事,我当然要看看!” 李玄州依旧没有出声回应,孙诗画不禁问道:“不知李道长愿不愿意?” “他会答应的。”闻灵玉说着,扭头看李玄州:“对吧?” 李玄州蹙着眉头,冷淡地应了一声。 孙诗画看着这两人说不上来的关系,实在不大像朋友,犹豫地问道:“你们二人,恐怕不是朋友关系吧?” “我们当然不是朋友。” 闻灵玉说着,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对李玄州一挑眉,笑着搬出了自己从未用过的身份:“我是他师叔。” 李玄州无意识地握紧了手,眼神微动,唇齿间带着某种意味地吐出了那两个字:“师、叔?” 轻飘飘地两个字却让闻灵玉顿觉不妙。 完了,自己好像说错话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END】 第60章 在闻灵玉心头正咯噔的时候, 李玄州已然举起酒杯示意:“绣球选亲乃是人生一大要事,孙姑娘盛情难却,我也就只好却之不恭了。” “再说……”李玄州微微一顿, 笑得玩味:“我师叔是最爱热闹之事,我是晚辈,自然不能拂了他的意。” 李玄州竟会说如此冠冕堂皇的话, 闻灵玉莫名一怵,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在等着他。 不过一直到第二天孙诗画准备抛绣球了,李玄州还是和往常一样,并无不同。 没见李玄州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闻灵玉才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此时楼下已经乌泱泱聚集了许多慕名而来的男子,他们都伸长了脖子睁大了眼, 等着盼着孙诗画的出现。 闻灵玉也在好奇地等着,他撞了撞李玄州的胳膊, 眼睛却不住地看向二楼:“你说,孙诗画会把绣球丢给谁?” 李玄州说话的语调无甚起伏:“不知道。” 闻灵玉也没听出李玄州话中的冷淡, 他眼神扫过这一片人群,心中想着却是若自己是孙诗画,他肯定选李玄州。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 闻灵玉突然意识到什么, 一转身,紧张地握着李玄州的手臂:“李玄州,你可千万别接住绣球!” 这句话本是李玄州想对闻灵玉说的, 但瞧着闻灵玉如临大敌, 李玄州挑了挑眉, 面不改色道:“我当然不会接。” 说完后, 还是没忍住反问道:“那你呢?” “我?”闻灵玉指了指自己, 在反应过来李玄州指的什么后,大胆直白道:“你知道的,我心中只有你。” 李玄州神色似有触动,沉声道:“你既心中只有我,又为何只想当我的师叔?” 原来李玄州一直在意那日曾说过的师叔? 闻灵玉心中微怔,正欲说话,此时人群发出一阵此起彼伏地欢呼声,原来孙诗画已走到了二楼的露台,娉婷袅娜,引起了众人的欢呼雀跃。 闻灵玉的喊声尽数被热闹的人声盖住,纵使闻灵玉有心想解释,可眼下也不是说话的时候,便只能焦灼地等着着抛绣球远亲快快结束。 分明当初是自己一口应下来的,可如今闻灵玉却毫无兴致,也不想看孙诗画会抛中谁做自己的夫婿,说起来,这些热闹通通都与他和李玄州无关。 闻灵玉这一愣神,便丝毫没注意到二楼孙诗画含羞带怯看着自己的眼神。 孙诗画紧紧拿着绣球,心中已经闪过了种种心思。 李道长虽是她的救命恩人,长得也俊美,但为人太冷淡了些,有着一股让人不敢靠近的孤傲。 反看闻公子,相貌不仅比李道长更出色,为人更是好相处得多,对着自己也是笑盈盈的。 既然他们会答应留下来参加抛绣球远亲,想必也是有此想法,否则,来这不抢绣球,难道来图个热闹吗? 孙诗画的绣球还没有抛出来,人群中已经有人在振臂高呼着。 “快抛啊!” “我一定会抢到绣球的!” “孙姑娘是我的!” 闻灵玉也等得有些焦急了,孙诗画还不抛的话,这场面自然会一直持续下去,他还等着和李玄州说话呢! 这么想着,闻灵玉抬眸看向二楼,正见到孙诗画笑颜动人,仿佛是某种暗号似的,对着闻灵玉挥了挥手中的绣球。 闻灵玉:“?” 然后闻灵玉看见孙诗画微微探出了身子,双手一掷,绣球便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弧线。 这绣球用竹条编织而成,中间呈镂空,竹条上又用红绸一圈又一圈的缠住,红绸上还有铃铛穿在其中,叮叮当当的,很是清脆悦耳。 但现在,闻灵玉看着直朝自己扑面而来的绣球,丝毫不觉得这清脆的铃铛声动听,反而受到了某种巨大的惊吓,下意识地攥紧了李玄州的胳膊。 李玄州伸手挡在闻灵玉身前,指尖一弹,绣球明明已到闻灵玉的眼前,突然间又像撞到了一面无形的倾向,竟是又重重地弹了回去! 绣球高高地抛起,在叮叮当当的铃声中终于落向了哄抢的人群。 在场的众人高举着双手,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挑得高高的,都想抢到这能取到美娇娘的绣球。 孙诗画却是脸色一变,身子往前一步,紧张地握住了扶手,仔仔细细地瞧着绣球最终会被何人抢到。 突然间,哄抢的众人突然发出阵阵痛呼,一个接一个人的人倒了出去,只见人群的最中心,一名英武不凡的男子高举着手中的绣球,扬声道:“我抢到了!” 闻灵玉不禁松了一口气,没注意到李玄州也松开了一直紧握着的手,也是放了心来。 闻灵玉在孙诗画与这名男子之间扫过,见这男子神采飞扬,样貌俊朗,能在众多人中抢到绣球,定是有着不俗的身手。 而孙诗画见着这名男子,也是羞红了脸,想必这二人,日后也能成为一段佳话。 看来这男子,便是孙诗画命中的因缘了。 如此,孙诗画抛绣球选亲算是选定了一位好夫婿。 众人也渐渐散去,闻灵玉便打算同孙镇长说声告辞,却不想孙诗画叫住了他。 “闻公子。” 闻灵玉下意识看向李玄州,见对方神色淡淡,才问道:“孙姑娘还有何事?” 孙诗画从丫鬟手上接过绣球,这是方才那名男子进府拿来的,孙诗画却低着头,伸出手,把绣球递给闻灵玉。 闻灵玉:“?” “孙姑娘,你这是……” 李玄州的眼盯着那团大红鲜艳的绣球,视线几乎将那绣球烧穿了。 看出闻灵玉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孙诗画柔声道:“闻公子不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今日已经选了夫婿,如今只是想借花献佛,把这绣球送给闻公子。” 闻灵玉怔了怔:“送给我?” “是。”孙诗画柔柔笑道:“传闻成亲的绣球可以给人来带自己命定的因缘,我送给闻公子,也希望闻公子能早日找到共度一生一人之人。” 共度一生之人…… 听到这几个字,闻灵玉便下意识地接过了绣球,眼睛还不受控制地看向李玄州,却发现李玄州同样在深深地看着自己。 出了杨府后,闻灵玉抱着手中的绣球,拨了拨上面的铃铛,只听见一阵叮叮当当的,闻灵玉不由扬唇一笑,这会倒是觉得清脆得很。 闻灵玉抛着绣球在手中玩着,对李玄州道:“李玄州,我还挺喜欢这个绣球的。” 李玄州没说喜欢,也没说喜欢,但听闻灵玉这般说,眼神也是几番看向这个带着孙诗画祝福的绣球—— 比之前看着要顺眼了许多。 不过既然是代表着共度一生之人,闻灵玉怎么还一直抱着不松手? 李玄州欲言又止地看向闻灵玉,顿时让闻灵玉一个警觉,他怎么能忘了关于师叔的事呢? 闻灵玉一手抱着绣球,一手牵着李玄州,直奔客栈走去。 李玄州任由闻灵玉牵着自己,直到两人进了客房,闻灵玉按着李玄州的肩膀坐下,自己抱着绣球,也一脸郑重地坐在李玄州的对面。 话总得起个头,闻灵玉先喝杯茶水,润润嗓子,才道:“我有事和你说。” 李玄州看着闻灵玉神色颇有些紧张,指尖无意识拨弄着绣球上的铃铛,似乎接下来要说的事十分重要,这让李玄州也难得喉咙干渴起来,他干咳一声:“你说。” 闻灵玉抱着绣球的手更加用力了些,定声问道:“你是不是不喜我说师叔这件事?” 李玄州表情一顿:“你打算说的是这个?” 闻灵玉也是一愣,不然呢? 看出闻灵玉的反应,李玄州心头莫名纷乱,他点点头:“是。” “你若要问为什么,我也可以告诉你,因为这会让我想起云知尘,他曾经把你逼到过何种地步,他更是我的师尊,这让我……” 声音突然顿住,李玄州喉头滚动,继续道:“闻灵玉,我从来都舍不得让你经历那些,可那晚我看到的一切,你正是因为我,才会如此。” “你怎么会这样想,与你无关的!” 李玄州:“可我一想到你曾经受过的那些,闻灵玉,我心疼你。” 闻灵玉向来不是埋怨命运的人,李玄州亦然。 但他没想到,李玄州会因为自己,而感到不公,闻灵玉从来不知道,原来师叔这个身份,会让李玄州如此在意。 李玄州视线再次忍不住看向那个绣球,沉声道:“更何况,你除了是我的师叔,难道就没有其他身份了吗?” 铃铛的清脆声再次叮叮当当地响起,似乎惊到了闻灵玉,闻灵玉猛然抱住绣球,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 闻灵玉本以为两人默契明白这一切就好,却没想到李玄子此番,竟像是在同自己要名分? 也许这么说有些夸张,但当李玄州的视线频频落在绣球上时,闻灵玉陡然明白过来。 李玄州想要的,是代表这个共度一生的绣球。 分明自己是修道之人,却也因他人一句戏言而心生执念。 闻灵玉心中又是喜悦又是心疼,他垂着头,不叫李玄州发现自己脸上止不住的笑意,故意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个铃铛,挺吵的。” 果不其然,李玄州马上接话道:“我觉得不吵。” “这样啊……”闻灵玉拨弄着铃铛,继续问道:“你觉得不吵,那我给你,你要不要?” “要。” 李玄州毫不犹豫回答,然后又眉头微蹙:“难道除了我,你还想给别人?” 没听到闻灵玉的回答,却见到闻灵玉的肩膀不停地耸动起来,不时有低笑声传出。 李玄州心中怀疑,挑起闻灵玉的下巴,果然见到的是闻灵玉脸上不住的笑意。 “当然是给你了,不然还能给谁?” 李玄州:“……” 见李玄州眼神微沉,看着自己的目光又深又暗,闻灵玉不自觉地抿了抿唇,莫名地紧张心跳加快起来。 李玄州看着手中的绣球,指尖挑了挑绣球上的铃铛:“我也觉得挺吵的。” 闻灵玉:“?” 所以呢,李玄州打算怎样? 只见李玄州突然起身,打横将闻灵玉抱起,大步走向床边,将闻灵玉放下之后,伸手一挥,绣球凌空飞了过来,李玄州随后将绣球往床上一扔,叮叮当当,清脆动听。 闻灵玉:“……” 情况好像有些不对。 李玄州解开床幔,床帘落了下来,遮住满床风光。 床沿旁,是两人的衣裳拖到地上,绣球也滚掉了出来,却不见那个红绸穿过的铃铛,一切都显得凌乱而旖旎。 “你……你要做什么?” 闻灵玉犹豫紧张地声音在床帘内响起。 李玄州手指勾着一根红绸,红绸中间,绑着一个铃铛,正是绣球上缺失的那个。 李玄州不答,探下手去。 闻灵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玄州将红绸绑在了自己的身下,冰凉的铃铛挂在上面,闻灵玉微微打了个冷战,铃铛便响起一阵清脆的声音。 “既然我们都觉得这铃铛吵闹,灵玉,你可要稳住了。” “这怎么可以!我做不到,李玄州,你解开它!” “灵玉,你莫谦虚了,你道行在我之上,控制一个小小的铃铛想必是不在话下……” 李玄州话音未落,只听见一阵“叮叮当当”的铃声响起。 “我做不到……” 闻灵玉额间湿沁沁的,眼中水光潋滟,埋头靠在李玄州的肩上,闷声道:“让我下去……” 李玄州吻了吻李玄州的眼,两人身形一转,闻灵玉便躺在了柔软的床榻之上。 “灵玉,不要分神,莫忘了稳住铃铛。” 闻灵玉高高地扬起脖颈,脚背弓起,脚趾都失神地缩在了一起,耳边不住地传来铃铛失控的声音,终于没忍住,闻灵玉带着哭腔羞耻地喊了出来:“李玄州,我不要这个,你解开它!” “叮铃铃……” 略显色重的红绸铃铛被人从床帘里扔了出来,闻灵玉的束缚终于被取下,李玄州低哑着嗓音道:“师叔不是很厉害吗,怎么连个铃铛都稳不好?” 这个时候师叔的称呼让闻灵玉心中有了一股难以言说的禁忌感。 当初自己抱着下山,吓得大哭的小道童,已是和自己最亲密,让自己连铃铛都无法控住的那个人。 闻灵玉无法回答这句话,心中羞耻和快意几乎将他淹没。 闻灵玉一把抱住李玄州的脖颈,埋头在对方的颈间。 “我不是你师叔,你不要再这么说了……” 李玄州微微仰起头,深深地看着闻灵玉。 “怎么又不愿意承认了?” 即便在这个时候,李玄州的表情并没有多冲动狂热,他冷淡的脸上,唯有那双淡褐色的眼睛,深邃中暗涌翻腾。 情/欲让他身上都染了一层薄红,那是从里到外都透出来的,对闻灵玉无法控制的欲/望。 闻灵玉在李玄州的注视下,羞耻地移开了眼,他把手搭在脸上,想隔绝李玄州那些灼热的视线。 “你怎么可以叫我师叔的时候,还做着这样的事……” “好。” 李玄州低头在闻灵玉额间落下一个吻,如誓言般珍重:“你永远,都是我的灵玉。” 独属于他一人,李玄州此生都不会放手的,灵玉。【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