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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0

作者:应如是否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31章


    做完这一切之后, 闻灵玉体内的残魂突然之间光芒骤灭,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强大力量,在那一瞬间, 又通通消失得无影无踪。


    闻灵玉的魂体刹那间变得空空荡荡,好像那纸糊的风筝,轻轻一吹, 便飘上了天。


    李玄州敏锐地察觉到闻灵玉的变化,手撑木剑,借力一跃,落至了闻灵玉的身边。


    闻灵玉回眸, 翘了翘嘴角,他似乎想露出个笑容来, 可他做得太过勉强,叫人一眼便能看破他的伪装。


    “现在看来, 残魂在我身上,还是有点好处的, 不然,刚刚我们可就惨了。”


    闻灵玉说得轻松,可心头却莫名的沉重起来。


    那样强大, 那样陌生的力量, 他还记得自己是如何一点点地将叶朝君的魂魄打碎,又是如何冷漠得连沈明珠的一句话也不愿听。


    闻灵玉突然就笑不出来了,他喃喃道:“刚刚我那个样子, 我都不觉得不像自己了。”


    李玄州蹙眉, 声音不带一丝波动:“闻灵玉, 你到底在说什么, 怎么就不像你自己了?”


    “你不觉得刚刚的我很奇怪吗?那些力量……”


    闻灵玉似是不清楚自己究竟想说些什么, 说到此处,突然就没了声音。


    李玄州敛下眼,神色微沉。


    诚然,在看到闻灵玉不费吹灰之力取出残魂,迫使叶朝君离体,他心中若说没有一丝震惊是假的。


    他一身白衣不染尘埃,像极了那踏云而来的仙人,高高在上,让人难以企及。


    平常总是最不着调的一个人,却在最危难的时刻,给与了所有人生的希望。


    李玄州又何尝不能动容?


    可李玄州为之触动的,并不是闻灵玉的力量,而是他缥缈的未来。


    闻灵玉的强大让他看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可能,以闻灵玉的天资,他若是活着,能有这样一身神通,指日可待!


    可偏偏就是这样有着无限潜力,且对道术有着深深喜爱的闻灵玉,被人活生生逼到了生魂离体这惨烈的一步,所以李玄州才为之动容,为之触动。


    闻灵玉已魂魄离体十五年,他还有多久的时间去找到自己的身体,又还有多久的时间去找寻魂魄离体的真相。


    李玄州不知道。


    正因为不知道,才越发要去做,他要赶在那即将停止的时间前头,将闻灵玉生命的指针拨向正轨,让闻灵玉走向属于他自己的未来。


    他一定要去做,并且一定要做到。


    李玄州道:“你为何会觉得奇怪?依你所言,残魂放你身上,算是它们的一处栖身之所,如今借取残魂身上的力量,便是当个房费也是说得过去的。”


    闻灵玉:“啊?”


    他觉得,李玄州是不是没懂自己的意思。


    闻灵玉不解,可李玄州向来猜他的心思猜得极准,而且他神色认真,一点也不像开玩笑的意思,倒让闻灵玉有些纳闷了。


    闻灵玉抿了抿唇,坦白又紧张地问了出来:“李玄州,你会不会很怕我?”


    闻灵玉所说的怕,当然不会害怕的意思。


    李玄州这样冷然自持的性子,只怕这世上都没有让他害怕的人或事,他所说的“怕”,指的是李玄州在见到自己这副模样后,会不会因此戒备,疏离,然后又变得同之前一样疏远。


    他不想再同李玄州像从前那样,自己战战兢兢,每日担心是否被那葫芦收了去。


    他也不想看到李玄州看自己眼神,和叶朝君之流无甚区别。


    闻灵玉独自飘荡了十五年,才等来一个珍贵的李玄州,若是就此失去,叫他如何舍得?


    李玄州闻言,竟是摇头无奈一笑。


    “你这个样子,我自然是不会怕的。”


    闻灵玉被李玄州那一抹笑容钉在原地,既是惊艳又是震惊,心中却不懂:“这个样子都不怕,那还有哪个样子值得你怕的?”


    李玄州眼神微动,在那些似闪非闪的眼中,他专注而温柔地看着闻灵玉:“到时我怕了,就会告诉你。”


    “而且你口中的‘这个样子’,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般可怕,闻灵玉,你还是你,明白吗?”


    闻灵玉心头好像只小鹿不停地来回跑跳,扰得他心头一阵跳动,他再一次发现这个事实——李玄州对自己,真的大为不同。


    他从未见过那双素来冷淡的褐色眸子,会有这般柔情似水的一天——那些冷淡与寒冷尽数消融,只剩下一湖温柔得泛起淡淡涟漪的春水。


    虽然这个形容和李玄州三个字分外不搭,但闻灵玉再也想不出,还有什么词能形容此刻的李玄州。


    闻灵玉只是看上一眼,险些就要沉溺其中。


    所以,他略显慌乱又移开了眼,心中对于李玄州的另一句话,分外在意——


    “到时我怕了,就会告诉你。”


    闻灵玉不懂,李玄州连这等场面都不怕,能让他怕的,到底会是什么?


    可他终是没有问出来,只随意地点点头,没有再说。


    李玄州却蹙起了眉,不是因为闻灵玉的反应,而是闻灵玉此时魂体的状态。


    魂体淡薄,透明的指尖已经要与周身的环境融为一体,垂落而下的发尾已看不见原本那极淡的黑色。


    李玄州握紧了剑柄,沉声说道:“闻灵玉,这一路上你切莫再使用魂力,明白吗?”


    闻灵玉抬眸看他,眼神明显不是很明白这话里的意思。


    李玄州道:“你本就魂体有损,方才同叶朝君那一战,耗费了你不少魂力,若是再胡乱使用,只怕后果难以预料。”


    闻灵玉却并未觉得自己魂体又何不对之处,追问道:“最惨的后果会是哪一种?”


    李玄州声音顿了顿,才一字字说道:“魂飞魄散……也是有可能的。”


    魂飞魄散这四个字,落在并不知道自己魂体变淡的闻灵玉耳中,不免有危言耸听之嫌,他虽自己是生魂,但他体内现在有大能的残魂,加之他自己并未察觉到异样,遂半信半疑道:“这么严重?”


    “生魂本就易碎,尽管你有些特殊,但也不能因此掉以轻心,滋养生魂的法子本就难寻,眼下我们得尽快去白云观,带你滋养魂魄。”


    闻灵玉脑子一抽,不知怎么的,想到了那日听书先生说过的话,当下胡言乱语起来。


    “生魂易碎,可我听说道士的元阳最是精纯,美味又大补,你若是给我吸上一口,想必比那滋养魂魄的法子有用多了。”


    话音刚落,就见李玄州双眼灼灼地看着自己:“你要我的元阳?”


    这怎么看怎么都像威胁之意,闻灵玉不过说说戏言罢了,也不明白李玄州怎就如此同他较真了起来。


    如此这般,闻灵玉只觉得有些下不来台,又不愿落了下风,嘴硬道:“可惜我现在没有实体,不然……”


    这回闻灵玉连话都没说完,就李玄州袖中飞出一张符篆来,不偏不倚地贴在了自己身上。


    符篆上闪过一抹骤亮的金光,金光分散成五束金线,朝着闻灵玉的四肢和头顶汇去。


    闻灵玉抬起手一看,金线在他的手心处游走,不一会,以金线连成的血管在他手心凝聚而成。


    血管连成之后,血肉已极快地速度从指尖蔓延而生,闻灵玉睁大了眼睛,仿佛为了确认某种情况,不敢置信地捏了捏自己的脸。


    闻灵玉:“!”


    是实心的,捏得到!


    李玄州还有这等宝贝!


    闻灵玉沉浸能够凝成实体的情绪中,惊喜地一抬头,正对上了李玄州那双似乎同样颤动的双眼。


    来不及探究李玄州眼中的颤动从何而来,闻灵玉陡然想起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刚说没有实体,李玄州就给他送了过来,这和闻灵玉幻想自己有实体的那天可是相差太远了!


    闻灵玉很没有气势地小小往后挪了一步:“你、你别以为我当真不敢,只是我见被狐妖吸取元阳的人,大多是面色潮红,满脸痛苦,叫得毫不凄惨,我、我好心,就不要你的了。”


    李玄州眉头皱得更紧了,上前一步:“那你要谁的?”


    什么叫要谁的?


    闻灵玉头大,他根本就没打算要任何人的元阳,只是说上一句,谁知道李玄州偏生就跟他过不去了。


    闻灵玉彻底认输:“你怎么如此强硬,我不过随口一说,难道连说说也不许了?”


    “这话对我说也就罢了,你若是对别人说……”


    不等李玄州说完,闻灵玉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我哪里还会再说啊。”


    说完又见李玄州沉默,闻灵玉赶紧岔开关于元阳的话题,眼下这个实体是让他百般不适:“你这个符篆,还挺厉害的,能不能给我解开?”


    闻灵玉这是知道怕了。


    李玄州嘴角微翘,眼中闪过些许笑意:“这只是可以稳固魂魄的符篆,你想哪里去了?”


    原来只是稳固魂魄的符篆?


    闻灵玉说不出是放心还是别的什么,竟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李玄州眼神扫过闻灵玉:“听起来你很失望?”


    符篆带来的效果正在慢慢消退,闻灵玉顺着李玄州的话,似嗔非嗔道:“对啊,我很失望,怎么就没一个能收拾你的人呢,我现在可等着那个让你怕的。”


    哪曾想这话刚结束,李玄州突然就闭上了眼,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闻灵玉眼神一紧,飞身过去接住李玄州,等一看清李玄州此时的状况,竟说不出自己是生气还是担忧。


    与叶朝君的那一站,李玄州本就受了一击,不首先想着医治,竟然还有心思同闻灵玉纠结关于元阳的问题,这下可好了,李玄州直接晕过去了。


    闻灵玉无奈地摇头,看来去白云观的路,只能他连夜扛着李玄州去了。


    第32章


    闻灵玉刚带李玄州走后不久, 山脚下一个人影几个跳跃之间来到了龙包山上,他神色骇然,好像遇到了某种不敢置信的事一般。


    他用那双震惊而颤抖的眼中, 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的扫过扫过这空无一人的龙包山,分明这山上的情形一览无余,可他连一颗石头都没有放过。


    几番巡查, 他的视线最终定在了东南方前去白云观的小路上,同时嘴角扬起一一抹无法控制的狂热期待地笑。


    闻灵玉的运气很好,他刚来到白云观门前,恰逢观里洒扫的道士看见了晕在树下的李玄州, 正好省去了闻灵玉喊门的问题。


    洒扫道士一看见李玄州,便惊得扔掉了扫帚, 招呼着好几个人来,一起搀扶着李玄州入了白云观。


    安置李玄州的静室简洁雅致, 叫不出名字的白色小花插在素雅的瓷瓶里,给这间古朴的静室添上了一抹俏皮的生机。


    几个年岁的较小的道士不知听到了什么风声, 偷偷地聚在门口,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欣喜。


    “这就是三星观的明衍师兄吗?”


    “没想到明衍师兄这么厉害,长得也这么好看。”


    “听说明衍师兄十岁便能步罡踏斗, 遣唤神灵, 掌教前几日才拿这事说过我。”


    “对,可他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闻灵玉听着这些话,撑着下巴, 看着李玄州沉睡的面孔, 轻声自语道:“你还挺出名的, 看看这些孩子, 他们都这么喜欢你, 你要是不早点醒来,可真有点说不过去。”


    紫色符篆究竟会带来何等程度的反噬,闻灵玉几乎不敢去想。


    他带着李玄州一路赶了过来,只花了一日的时间。


    这一日时间,若不是偶尔能感觉到李玄州浅浅的呼吸声,闻灵玉几乎就以为李玄州没了气息。


    李玄州仿佛陷入了无法被唤醒的睡眠,他的面容平静,闻灵玉不知道他是不是疼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难受了,一点异象都看不出来。


    闻灵玉心里有种无法忽略的钝痛在缓慢地浮现,他带着李玄州赶路的时候毫无察觉,这会看着李玄州躺在塌上,那些钝痛便一下子都冒了出来,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敲在了闻灵玉的心上。


    闻灵玉眼神忽而一动,从李玄州的面上移开,长而密的睫毛不停地颤抖着。


    这时只听见门外一声惊呼“安阳师兄来了”,一阵乱糟糟的脚步声响起,这些小道士便瞬间跑得没影了。


    闻灵玉回头一看,一个面容年轻的蓝衣道士正踏步走来,他五官周正,神情却显得极为沉稳,在看那些小道士对他惧怕不已,想必就是掌管白云观各种事宜的人。


    明知这人看不见自己,闻灵玉还是马上站了起来退到一旁,眼神不停地在李玄州和安阳身上扫过,想从中看出点什么来。


    安阳两指在李玄州脉搏上轻轻一搭,突然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仿佛遇到什么无法解决的难题一样,又重新把一次脉,神色更加凝重。


    这一次的把脉,安阳脸上的惊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眉头紧锁,表情分外沉重,看着沉睡不醒的李玄州,竟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闻灵玉一看,急得在安阳旁边念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直说呀,皱个眉头不说话,旁人吓都要被你吓死!”


    门外探了颗小脑袋出来,方才去而复返的少年道士在那问:“安阳师兄,明衍师兄他是不是不好啊?”


    安阳摇摇头,道:“明衍的情况放在其他观中会非常棘手,我不知他做了什么,竟让魂魄受了伤,我们观中的阴阳乾坤镜,正好能替他稳魂。”


    少年道士歪头,道:“可阴阳乾坤镜不是被其他师兄带到山下降服鬼怪了吗?”


    “所以啊,”安阳又叹了口气,“他伤得太不是时候了,没有阴阳乾坤镜,我也是束手无策,只能先让他在此安稳下来,等师弟们带着阴阳乾坤镜回来了。”


    少年道士一听这话,一个转身,快步跑了出去,只听他扯长了嗓子喊道:“最新消息,明衍师兄还会在我们观中多呆一段时间!”


    敢情他们是只想着让李玄州在此多呆一会了,闻灵玉无奈,想到安阳口中的阴阳乾坤镜,只觉得有股造化弄人的宿命感。


    诚然,李玄州带他来此正是为了这个东西,可现在李玄州比他更需要阴阳乾坤镜,闻灵玉叹了口气,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等,等到下山的弟子回来,等到李玄州治好伤。


    至于其他的,在李玄州没有好起来之前,都不在闻灵玉的考虑范围之内。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闻灵玉这样想着,看起来安阳有办法可以稳住李玄州目前的情况,只要过上几日,下山的弟子回来,一定都会好的。


    这样安慰自己的想法在闻灵玉等到第三天时,终是彻底碎了。


    “怎么回事,算上日子他们下山已快十日了,怎得还不见人回来?”


    安阳负手踱步,不时眺目看向山脚,神情显得颇为凝重。


    可安阳这话又有谁能回答?


    其他的道士纷纷噤了声,老实地退到一旁,一言不发。


    安阳并未要跟他们算账的意思,只是下山的弟子不过是去降服寻常的鬼怪,按理说七日便可回来,可现如今不仅人没回来,传音也是无人应答,实在是令安阳心生疑虑。


    再者,静室的李玄州今日也不大好,伤及魂魄一事非同小可,若不是想着白云观有阴阳乾坤镜的宝物,安阳一开始也不会把李玄州接下来,索性送回三星观便是了。


    可现下接了手,又是这等局面,安阳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实在是疲惫。


    “安阳师兄!”突然只听见少年道士一声呼唤,惊喜地说道:“你看,有人上山了!”


    安阳垂眸望去,果不其然有一个身穿破旧道服的人在往白云观走来,隔得较远,安阳眯了眯眼,才徐徐道:“这不是我们观中的人。”


    等这人上了山,安阳才发现对方是个十分年轻俊美的男子,他一身道服非常破旧,也难掩其举手投足间不俗的气质,而且他分明非常年轻,可那双眼瞧着,仿佛是历经了沧桑的长者一般。


    总是就是看起来给人一股深藏不露的感觉。


    安阳不动声色问道:“不知道友是?”


    男子面无表情道:“半路出家的道士,叫我阿清便是。”


    安阳点点头,又问:“不知来白云观所为何事?”


    男子眼神不带一丝感情地扫过这座小而精致的白云观,正欲答话,就见一个少年道士慌慌张张地跑来。


    “安阳师兄,不好了,明衍师兄他吐血了!”


    安阳神色一紧,就听这个名唤阿清的道士冷声问道:“李玄州在这?”


    第33章


    阿清神色漠然得很, 怎么看也不像因为听到李玄州的道号而如此失态,这让安阳心下疑惑。


    “你跟明衍认识?”


    眨眼阿清恢复了他一贯的神色,说道:“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罢了, 对了,他现在既然在观中,我能否去看看?”


    安阳没说好, 也没说不好,白云观的掌教不在观中,观里的一切事宜都由他来打点,他生性稳重, 故而反问道:“你来白云观又是为了什么?”


    阿清闻言,脸上露出一个笑容, 只是这个笑容有些古怪。


    好像他许久不曾做过这个表情,这么扯动着嘴角, 竟显得格外生硬。


    人的喜怒哀乐本是天生的,可这人竟然不会笑, 让安阳不禁多看了两眼。


    只听阿清道:“我是一山野道士,平生所求不过是走遍天下的每一个道观,我已走过四十九座道观, 道友何必如此提防我。”


    他虽然笑得僵硬, 可言辞不缓不急,一点也没有因为受到质疑而有任何不满。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安阳顿时觉得自己那些无端猜测分外不地道一样, 他干咳了一声, 对阿清道:“明衍就在静室内, 道友跟我来吧。”


    此时的静室内, 闻灵玉正急得束手无策, 听见门外脚步声响起,闻灵玉扭头看去,正看到安阳和另一名衣衫破旧的道士进来。


    等一看见李玄州此时的状况,阿清不仅回头反问:“他这是……”


    安阳便把李玄州伤及魂魄的事说了出来,末了,重重地叹口气:“观中的弟子拿了宝物下山,至今未归,明衍急需宝物疗伤,不知还能等多久。”


    阿清道:“这样等下去不是办法。”


    “可魂魄受损,此事非同小可,即便掌教此时在观中,也不一定能治好他。”


    阿清沉吟一番,徐徐说道:“我可以试试。”


    一听到这人愿意治李玄州,闻灵玉几乎是马上飘到他的面前,明知对方看不见自己,还是急切地问道:“真的吗?”


    同样反问的还有安阳,安阳一出声,便惹来了闻灵玉的关注。


    “我并非轻视道友,只是不知道友是有何打算,可以治好明衍?”


    阿清道:“我游历这么多年,有幸得到过一颗安魂滋养丸,这颗药,给他是最适合不过的了。”


    “安魂滋养丸?”


    安阳大喜,很快笑容又渐渐凝固下来:“这东西如此珍贵,只怕云浮山三星观都没有几颗,道友你如此慷慨,实在是让我汗颜。”


    “身外之物罢了,”阿清无甚表情,“道友不必在意。”


    如此听他们说完,闻灵玉才听明白,李玄州是真的有救了。


    阿清从袖中拿出一个素色瓷瓶,交给了安阳,安阳郑重接过,拔出瓶塞一看,内里一颗药香浓郁纯粹的药丸,果然就是安魂滋养丸。


    为了避免药性流逝,安阳不再迟疑,马上将药丸给李玄州以水服下。


    而阿清并没有打算在静室多呆的样子,双手负在身后,踏步走出了静室。


    安阳吩咐了先前那名少年道士在此照看李玄州,药丸服下后,还得沉睡一日方可醒来,那少年道士得了可以照顾李玄州的命令,别提多愿意了,连连点头。


    见安阳一前一后和那道士出了静室,闻灵玉也没有去追的心思,便和这少年道士一起,留在静室里照看李玄州。


    虽然他知道自己真的要照顾,只怕会把这少年道士吓得不清,但起码能够陪在李玄州旁边,那也是好的。


    静室外,安阳追上阿清,道:“道友不曾来过白云观,我可以唤上几名道童,带道友在此看看,我们白云观虽小,但立观已久,香火未断,就连素斋也是极好的。”


    阿清却道:“多谢道长好意,不过我今日赶路有些疲惫,可否在此住上一日?”


    安阳哪里会拒绝,点头应下,就吩咐道童带着阿清前去厢房休息了。


    阿清到了厢房,环视一圈后,抬手一挥,一道水波似的纹路突然遍布整个房间,赫然是结界!


    这道结界不仅隔绝了屋内的一切的动静,从外界还看不出任何迹象来,实在是精妙得很。


    可此时布了结界才发现,阿清的身体似乎有些奇怪。


    他周身都荡漾着水波的涟漪,面容、手指也在这波纹中不停地变幻着,仿佛整个人是用水捏出来的,而非血肉之躯的活人。


    阿清盘腿坐在榻上——不,那不是坐,他是漂浮在塌上,只见阿清双眼紧闭,双手竖在胸前,一动不动。


    在手重呈现出的水像当中,阿清明明动也没动,可偏偏有人双手结印的动作印在了水像之上。


    在结印动作凝固的那一刹那,阿清也做出了一模一样的手势,最后阿清的手一顿,完美地与水像中的动作融合!


    而此时一直沉睡不醒的李玄州,猛然睁开了眼睛。


    天地颠倒,视野中的一切在急速地旋转变幻,李玄州如同那海浪上漂浮的孤舟,随着巨大的海浪起起伏伏。


    终于一切恢复了平静,李玄州抬眸四望,发现自己置身一处无边白茫茫的寂寥之地,而他的脚下,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海水。


    蓝色的海面雾气腾腾,李玄州就站在海面上,眉头微蹙,这是哪里?


    远处只听见破浪之声传来,有人乘浪而来,身影由远及近,直到那人在李玄州面前停下,白发随风飘动,如仙人般高洁。


    直到那人唤他“明衍”,李玄州才察觉,这是他师尊云知尘。


    “师尊?我怎么会在这里?”


    云知尘道:“观中你的魂灯不稳,我恐生有异,特意拉你到我的无垢之空来,明衍,发生什么事了?”


    李玄州垂眸,将遇到的红白双煞一事都说了出来。


    “弟子不才,用了那张符篆才得以脱身,只是没想到反噬如此强烈,让师尊担忧,竟为弟子招出无垢之空。”


    李玄州没有任何敷衍之意,他身为云知尘的弟子,自然知道无垢之空乃是云知尘独创强大的空间一术,寻常从不施展。


    再者,云知尘的身体一直不太好,他每月得在观中闭关十日,可以说是失去了下山的自由,从李玄州有记忆起,云知尘已是少年白头,宽大的道袍穿在他的身上,身形如少年单薄削瘦。


    云知尘依旧是那副出尘的模样,为了这个唯一的弟子,施展无垢之空给身体带来的消耗,他仿佛全然不在乎,淡淡问道:“你既受了符篆的反噬,又如何能到白云观来?”


    第34章


    云知尘虽是三星观掌教, 但一直以来,云知尘对几乎没有对尘世间任何的迷恋,他不在乎三星观掌教的身份, 也不在乎观中的香火,更不在乎施展无垢之空带来的后果,他对一切都不在意, 不好奇,不关心。


    如果说李玄州还有世俗间的喜怒哀乐,云知尘几乎灭绝了这一天生的情绪波动。


    他高高在上,即便李玄州是他唯一的弟子, 待他如同观中其他弟子,甚至是来上香的善信无甚区别, 两人之间的师徒情分,也仅仅是不温不火的状态, 也造就了李玄州这副淡漠的性子。


    可眼下的云知尘不同,他好奇李玄州身上发生的一切, 从上次水镜中,便不止一次的询问关于残魂的事,可以说归根结底都是由李玄州奉命下山寻找残魂那一刻起。


    这也是李玄州上山以来, 云知尘交给他唯一的一件事, 也可以看做是云知尘唯一想做的事。


    而李玄州也同样产生了疑问。


    云知尘究竟为什么对这些残魂如此在意?


    但李玄州无论怎么想,也是不明白其中缘由,但有一件事他很清楚, 那就是现在对云知尘说出关于闻灵玉的事, 为时尚早。


    李玄州沉吟一番, 才道:“弟子在和红白双煞打斗之时, 早已打算要来白云观, 事毕观中的其他道友瞧见我独自昏倒在门外,才让我在此疗伤。”


    云知尘神色没有一丝波动,丝毫看不出他究竟是相信,还是不相信,他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再度问道:“残魂的事如何了?”


    李玄州早已做好云知尘要询问残魂的事,沉声答道:“弟子找到了残魂……”


    不等李玄州说完,云知尘冷冷打断他:“既已找到,为何你的珠串毫无反应?”


    李玄州动作一顿,再度扬声答道:“珠串一事,是因为途生变故,但弟子所言非虚,待残魂收全那日,弟子定会回到三星观同师尊将一切说明!”


    云知尘冷声问道:“你这是不打算同我说了?”


    李玄州垂下头,用固执地沉默回答了云知尘的问题。


    这是铁了心不肯说了。


    云知尘心中暗附,面上依旧冷淡如常:“既然这样,那我便等你回到观中,与我一一说清。”


    话已说到此处,云知尘不再多言,只见他突然朝李玄州当胸一掌拍下!


    李玄州身子重重一跌,整个人失重般地跌进了海里,海水四面八方地涌进了他的鼻腔,剥夺了他的呼吸,李玄州猛地一声咳嗽,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身下是木质的床榻,身上盖着的是棉质的被褥,这种种都说明李玄州不是在海里,而是在床上。


    云知尘通过这种方式将他送离了无垢之空。


    李玄州尚未分清今夕何夕,就听见旁人惊喜的声音响起:“李玄州,你醒了?”


    李玄州扭头一看,不是闻灵玉还是谁?再看这房内的装饰,赫然是道观的静室。


    李玄州:“这是……”


    “明衍师兄醒了!”


    门外一道清亮的声音骤然响起,李玄州循声望去,是一个端着茶水的少年道士,下一秒,就看见少年道士风风火火的背影,声音一字不漏地传进了李玄州的耳朵里。


    “我要把这事告诉安阳师兄!”


    李玄州不禁问道:“我睡了很久?”


    闻灵玉很认真地纠正他:“你不是睡,是昏迷。”


    这几日闻灵玉一直都在担心李玄州何时醒来,可眼下李玄州醒来了,闻灵玉也说不出什么关心肉麻的话,反而把李玄州昏迷之后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


    包括那枚安魂滋养丸。


    李玄州听完,蹙眉问道:“阴阳乾坤镜现在不在观中?”


    闻灵玉点头:“对啊……”


    刚应完,闻灵玉登时横眉问道:“阴阳乾坤镜不是重点,你难道没听我说,你因为用了那个符篆,伤到了魂魄吗!”


    李玄州:“听到了。”


    “听到了你还这么不在意?”


    尽管知道李玄州一向就是这般,小伤大伤都没放在心上,闻灵玉还是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只是比起我自己,我有更在意的事罢了。”


    “难道那阴阳八卦镜比你自己还重要?”


    李玄州不语,对上闻灵玉的视线,低低地应了一声。


    至于到底具体到哪件比自己还重要的事,闻灵玉竟乖觉地没有再问,反而莫名地移开了视线,不敢再对上李玄州的眼。


    此时安阳匆匆而来,李玄州刚醒,他身为白云观掌事之人,自然得来看望一二,趁着安阳与李玄州说话的时机,闻灵玉借机离开了静室,不去回头看李玄州落在他身上灼灼的视线。


    白云观观小而精致,闻灵玉在此待了几日,倒是觉得此地有着浓郁的道家氛围,让他很是喜欢。


    可今日他这一出来,不知为何,心头突然躁动不已,好像想狂跳着出来,奔向某地而去。


    闻灵玉不自觉地往一处走去,越往前走,那股吸引着他的力量就愈加明显厉害,前方突然走来了两个道童,两人在轻声交谈着。


    “前日来的道士,一直都呆在静室中不曾出来。”


    “可不是嘛,别说饭了,连口水都没有喝过,若是让别人知道,还以为这是我们白云观的待客之道。”


    “去和安阳师兄说说,我这几日找他几回了,一直都闭门不出。”


    “好。”


    两个道童说定,便一前一后地同闻灵玉擦肩而过。


    闻灵玉看向前方房门紧闭的静室,倏地睁大了眼睛。


    他找到了那个吸引他的地方,就是眼前的这间房,就在房间里面。


    可房子里到底除了那个衣衫破旧的道士,到底还有什么,会如此吸引着他?


    那道士赠药之时闻灵玉也曾见过,为何当初不见异样,今日却如此不同?


    这些疑问在闻灵玉心头不过浮出一瞬,马上被那来势汹汹地吸引给冲得渣也不剩。


    闻灵玉抬起脚,情不自禁地往眼前那间充满神秘与诱惑的静室走去。


    静室里,阿清盘腿坐在榻上,屋内的水纹结界荡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涟漪,这涟漪开始极小,后来如同遭遇狂风大浪般,迅猛急速,阿清的身形在这层涟漪下,几乎扭曲得不像样子。


    阿清猛然睁开了眼,他那双苍老历经桑田的眼,此刻竟显出年轻的狂热和欣喜,整个人是一种蓄谋已久的期待,因为太过执着,浑身都紧绷了起来。


    可他的眼角微微上扬,嘴角也不自觉地翘起,眼神亮得逼人,不同于面对安阳时的僵硬,这是一个发自内心真正的笑容,可正是因为发自内心,看着,竟让人生出一种被毒蛇盯上的,毛骨悚然之感。


    他在等,只要对方踏入这屋子一步……


    一只手突然覆上了闻灵玉的肩头,止住了他前进的步伐,静室中的水纹如同遭遇了大山一般,层层叠叠的涟漪交融在了一起,缓缓地散开。


    闻灵玉脚步一顿,回头看去,正是李玄州。


    被李玄州一打断,闻灵玉似乎找了些难得的清明,他眨眨眼,问道:“你怎么出来了?”


    闻灵玉回头之时,眼中的一片茫然,这让李玄州不禁蹙眉:“你在这做什么?”


    闻灵玉指了指那间静室,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竟然不知该如何开口提及方才的事,他有心想说,可话到嘴边,那些要说的字眼却一个也想不起来。


    看出闻灵玉神色间的无措为难,李玄州抬眸看向前方那间静室,问:“可是那里有什么?”


    静室里有什么?


    闻灵玉想了想,似乎忘记方才的种种,正色答道:“赠你药的那位道士,便是住在这里。”


    李玄州眉头皱得更紧:“那你在这里做什么?”


    静室中,水纹结界的涟漪已彻底消失,变成了平静无波的水面。


    阿清脸上的笑容消失,他能感觉到,自己和对方已经失去了联系,任他如何催动结界,都如同是石沉大海,再无回音。


    阿清用此法已经断断续续寻到了数片残破的魄,可方才他感受到的,却是三魂中的命魂。


    可现下命魂不知为何竟能避开结界,阿清双眼通红,他苦苦追寻十几年,眼下好不容易第一次遇到命魂,竟从他手上溜走,这让他如何能冷静下来?


    此时闻灵玉已彻底忘记自己是被吸引着来到此处,他只记得匆忙离开时李玄州落在他身上的视线。


    闻灵玉抿了抿唇,局促道:“只是出来走走罢了。”


    可李玄州却不打算就此放过,他又回头看向那间紧闭的静室,问闻灵玉:“你刚才是不是想去那?”


    闻灵玉只摇头:“没有,我随便走走。”


    李玄州“嗯”了一声,点头道:“那我便去看看。”


    闻灵玉分明说的随便走走,可李玄州的回话却有些答不对题,也不知他从中发现了什么端倪,说完,抬脚便往那间静室走去。


    李玄州在静室门口站定,回眸又看了闻灵玉一眼。


    见闻灵玉乖觉地站在原地等他,李玄州垂眸沉思了一会,抬起手,在门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


    “三星观李玄州,特来一见阿清道友。”


    第35章


    静室内久久没有响动传来, 李玄州摩挲着指尖,再度抬手敲了三下门。


    回应李玄州的,同样是无人的寂静。


    李玄州不再犹豫, 推门而入。


    眼前是一间空荡荡的静室,丝毫看不出有人居住过的迹象。


    闻灵玉见此情况,也不由得说道:“怎么会这样, 我方才来的时候,还遇上了两个从这离开道童,听他们的交谈,那时这屋子里的还是有人的。”


    李玄州不语, 抬脚走进静室,眼神细细地扫过这里的每一处, 这间静室的布置和他那间相差无几,同样是质朴简单, 房内的瓷瓶同样有着一束小白花。


    叶片嫩绿如新,仿佛被雨水冲刷过一般, 透着一股干净的水色。


    李玄州伸手在叶片上轻轻一点,一滴水珠顺着叶尖滑落。


    这间静室干燥整洁,叶子上的水珠又是从何而来?阿清为何又要突然离开?


    李玄州来找阿清并非是因为闻灵玉之故, 得知是阿清赠药后, 他可算得上是李玄州的恩人。


    他与阿清不过是陌生人罢了,可从安阳的口中听说,阿清说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 所以才赠药相助。


    李玄州记忆力俱佳, 根本不记得自己曾经见过名叫阿清的道士, 此次之行乃是他第一次下山, 三星观中更没有见过阿清, 阿清说过的一面之缘,又是从何而来?


    况且安魂滋养丸如此珍贵难得,李玄州身为云知尘的弟子,都不曾有过此物,阿清一个山野道士,竟有如此珍贵之物,且这般轻易就赠与了自己,实在是让人有些费解。


    背负着这么大一个恩情的人突然就消失不见,李玄州揉了揉眉心,他一向是个不喜欢欠恩的人,尤其是这么大的救命之恩。


    闻灵玉已然明白了李玄州此刻的心情,当初莫如楚一事时,偶遇的小贩与他说了几句话,李玄州都要把那份情还回去,如今面对不知去向,且赠他安魂滋养丸的阿清,李玄州定不能白白受此大情。


    可现在阿清人却凭空不见了踪影,闻灵玉问道:“你要去找他吗?”


    李玄州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李玄州说的是事实,眼下即便李玄州想寻人,他无阿清的任何贴身之物,即便想通过罗盘找人,也是行不通的。


    但此时找不到,不代表李玄州以后见不到阿清。


    只因他与阿清已经有这等救命之恩的缘分在,虽然不知道那一天要多久,但总有一日,李玄州一定能见到阿清。


    想到这一层,李玄州便又道:“我们来白云观本就是为了阴阳乾坤镜,眼下还是这件最为重要。”


    “可阴阳乾坤镜不是被观中弟子拿到山下降妖除魔了吗?”


    “我也听安阳说了此事,”李玄州道:“但根据安阳说,山下不过是不安的游魂作祟,由此宝物,又怎可拖拉至数十天还不曾回来?”


    “那你打算怎么做?”


    李玄州眼神幽深,薄唇吐出四字:“下山,寻人。”


    李玄州动作很快,安阳本已知道他的来意,加上他对于观中弟子迟迟未归一事也隐隐有些不安,又听说李玄州要下山去寻阴阳乾坤镜,当即便告诉李玄州弟子下山所去的人家,简单的说过几句后,李玄州便带着闻灵玉下了山。


    本来以闻灵玉目前的状况,实在是再不能出任何意外,但闻灵玉说什么都不肯一个人呆在白云观,李玄州也没拗不过他,又想着只是去寻人,应当无甚大碍,便无奈答应了。


    李玄州上山时昏迷不醒,是被闻灵玉带上山的,如今下山时,才发现山路陡峭难行,地面的石子因为长期被露水打湿,而十分滑腻。


    而且还有一条数百台阶组成的长梯,台阶又陡又高,走上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寻常人便会觉得足下疼痛酸软,难以前行。


    闻灵玉虽是魂魄,但李玄州是凡人,闻灵玉带着他,是实打实地感受李玄州的重量,李玄州不禁看向闻灵玉,也不知他是如何带着自己走过这长梯和山路的。


    闻灵玉被李玄州看得不知所措起来,狐疑道:“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看起来闻灵玉是不打算提起他是如何带着李玄州上山这件事了,李玄州敛眸,再抬起眼时,眼神幽沉:“这山路如此难行,也难为你带我上山了。”


    闻灵玉还是头一次听李玄州说出这种心疼人的话来,而且他并未主动和李玄州提及,没想到李玄州心细如此。


    虽然山路难行,但他当初带李玄州上山时,他并未觉得多难多苦,因为闻灵玉一点也不敢让自己慢上一步,也生不出因为山路难行而退却的心思。


    他只知道,他一定要带着李玄州上山,来到白云观,找人治好他。


    现下听李玄州这般说,那些“山路难行”的念头后知后觉地才冒了出来,闻灵玉瞪了李玄州一眼,像是要把上回带他上山吃的苦通通都给丢出来。


    “对啊,我背着你,都快被你压死了。”


    “这石子太滑,我好几次险些崴了,差点把你给飞了出去。”


    “要不是我死死地扣着手,说不定你还真摔出了一身青青紫紫。”


    说着闻灵玉撩起衣袖给李玄州看:“你看,我明明是个魂魄,这手腕上都被自己给勒出印来了。”


    李玄州垂眸看去,果然在闻灵玉透明的手腕上,看到两条隐隐透着红的一圈痕迹。


    这红也是带点透明的,只是在那手腕上,显得格外打眼。


    就好像这人的皮肤极白一样,轻轻一捏,便能留下红痕来。


    李玄州移开视线,下意识道:“你若是不喜欢,等会到了镇子上,我替你把这些痕迹消掉。”


    闻灵玉马上点头:“好,这可是你说的!”


    话音刚落,李玄州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莫名,眼神微沉,只低低应了一声,并未再说其他。


    李玄州二人要去的是山脚旁的小镇,小镇同样以白云二字命名,为白云镇。


    来时安阳已同李玄州说清缘由,白云镇上有户姓傅的人家,半月前正是傅家的家主傅照笙亲自上白云观,说自己家中不太平,求观中的道士下山帮他做法一番。


    安阳从傅照笙的话中听出,他家是有游魂作祟,游魂飘忽不定,又极为凶残,阴阳乾坤镜最为适用,便派了两名弟子带着阴阳乾坤镜下山去了。


    李玄州此番只要去傅家找到那两名下山的弟子即可,至于阴阳乾坤镜,安阳早已答应要借李玄州一用,待李玄州用完,送回白云观即可。


    两人到白云镇的时候已是入夜,李玄州并未直接去傅家,而是带着闻灵玉去了客栈。


    无他,李玄州先前答应了闻灵玉,要替他消除手臂上的痕迹。


    李玄州进了客房后,再次在脑海中确定了一番如何消除阴魂魂体上的痕迹后,不动声色地脱鞋上塌,而后解下床幔的团绳,其中一边的床幔落了下来,遮住了半边床榻。


    李玄州手搭着另一边床幔,看向闻灵玉:“上来。”


    闻灵玉:“?”


    “做什么?”


    李玄州指了指闻灵玉的手腕:“给你消除痕迹。”


    可为什么是这种要去床上的架势?


    闻灵玉自然不是怀疑李玄州的人品,只是觉得这个方法,有那么一丝不正经。


    见闻灵玉不动,李玄州又对他撇头示意,一脸正派,让闻灵玉方才生出的一点暧昧心思瞬间荡然无存。


    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闻灵玉甩甩头,摆出一副和李玄州相差无几的正直之色,临危不乱地脱鞋上塌,眼也不眨地和李玄州对视。


    李玄州手指一松,床幔从他指尖滑落,遮住了床上风光。


    李玄州双腿盘坐,目光直视闻灵玉:“我这一路上仔细想了一遍,也没能想出该如何消除魂魄上的痕迹。”


    闻灵玉:“?”


    可是这副认真又较劲的表情,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没有办法的样子啊!


    果不其然,又听李玄州说道:“但我有一种猜测,可以一试。”


    李玄州夹住一张符篆,道:“这张符篆可以助你凝成实体一刻钟,我这里还有盒上好祛瘀的药膏,以你人形之时,擦上此药,痕迹就定能祛除。”


    “而且当初那狐妖打了你鞭子,想必身上也留了下印子,可以一并消除。”


    青离当初那顿鞭子可是抽得闻灵玉一阵生疼,闻灵玉一把撩起衣袖,在手腕那一圈细细的红痕上,果然看到了两条交错的鞭痕。


    这还只是手臂上的,当时闻灵玉疼得在地上翻滚,只怕背上也落下了不少。


    还不等闻灵玉说什么,李玄州已经皱起了眉头:“当初那顿鞭子真是便宜他了。”


    闻灵玉还不知道李玄州有如此记仇的时候,这样李玄州似乎不再是那本高高在上难以靠近的小道士了,闻灵玉抿唇一笑,道:“那就拜托你,帮我上药了。”


    一头青丝拨至枕前,闻灵玉歪着头枕在手臂上,衣裳松松垮垮地褪至腰侧,露出了大片白皙光滑的背脊。


    皮肤白如凝脂,像是这世上最名贵的美玉一般无暇,可偏偏有数条交错的鞭痕狠狠地破坏了这美感,显出一股被凌虐的异样来。


    在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情况下,李玄州眼神为之一暗,指尖挑起一抹药膏,在那红色的鞭痕上轻轻擦拭而过。


    刚一触碰,李玄州只觉得指下的身躯顿时一紧,李玄州哑声问道:“弄疼你了?”


    闻灵玉把头埋在臂弯里,连连摇头,闷声道:“没……没有。”


    李玄州这才继续手下的动作:“疼了就说,我会动作轻一点。”


    闻灵玉当然知道李玄州的动作很轻,因为他一点都没有感觉到疼。


    可就是因为太轻了,让闻灵玉生出一种这是在抚摸他一般,他能感觉李玄州带着薄茧的指尖在他的背脊处滑过,轻柔又留恋。


    若是这样,闻灵玉其实大可告诉李玄州自己的感受,可偏偏闻灵玉说不出口。


    被李玄州触碰过的地方,好像被那小蚂蚁叮过一般,又麻又酥,这小蚂蚁穿过他的皮肉,他的骨头,直接在他的心上叮了一口,连带着闻灵玉的心也变得酥麻了起来。


    他说不出口,他甚至不敢出声,不过是上个药罢了,闻灵玉也不明白自己就变得这般敏/感,他绷紧了背部,一刻也没有办法松懈,否则,他会在李玄州的指下,溃不成军。


    闻灵玉把脸埋在臂弯里,他整张热得吓人,一直顺着红到了耳朵,仿佛随时能把他热晕过去。


    这一刻钟对于闻灵玉来说,仿佛有一个时辰那么久,终于等到李玄州移开了手指,声音略带沙哑道:“可以了。”


    闻灵玉骤然放松下来,整个人软软地趴在了床上,一动也想动了。


    他现在只想好好地休息一晚,闻灵玉半眯着眸子,用尽最后的力气想,让小道士帮他上药实在是太折寿了,以后这样的苦差事,他再也不要了。


    闻灵玉慢慢地阖上了眼睛,口中还在嘀咕着什么,李玄州俯身凑过去,低声问道:“什么?”


    “不要小道士……上药了……”


    李玄州慢慢直起身子,看着闻灵玉沉睡的面容,眼神中,是难以道尽的深意。


    第36章


    闻灵玉还没彻底清醒的时候, 鼻尖便嗅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香味。


    这香味并非是胭脂水粉的香,而是一种闻灵玉从没闻过,但对他又格外吸引的味道。


    闻灵玉朦朦胧胧睁开眼睛, 恍然间想到,这味道他昨日刚进镇子的时候也闻到过,只是当时被上药的事给占了心神, 如今再一轻嗅,竟觉得这味道好闻得紧。


    还不等闻灵玉想出这是个什么味道来,就听到一道冷清的声音响起。


    “醒了?”


    闻灵玉扭头一看,李玄州正在慢条斯理地系着腰带, 他身形颀长,淡蓝色的腰带在他指缝穿过, 明明就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动作,可由李玄州做出来, 也是十分地赏心悦目。


    然后闻灵玉就一路看着李玄州系好腰带,利落地将桃木剑别在身后, 李玄州再一抬头,闻灵玉便对上了李玄州那双浅褐色的眸子。


    连个人视线短暂的接触片刻,李玄州对闻灵玉使了个颜色。


    闻灵玉偏头, 回以一个问号, 表示自己看不懂。


    李玄州无奈地叹口气:“该起了。”


    闻灵玉:“!”


    大清早的,他这是在干嘛!


    李玄州穿个衣服他也能看出神!


    闻灵玉蹭地一下直接翻身下榻,伸手拨开身前的头发, 正看到手臂上的痕迹已经全然消除了。


    闻灵玉眼神一亮, 喜道:“这药膏真好用!”


    说着他扭头作势要看看自己的后背:“不知道背上是什么样。”


    李玄州眼神在那片光滑的背脊上移开, 道:“那些痕迹也全消了。”


    闻灵玉的衣裳还是挂在手臂上, 他又把头发给拨到身前来, 嘟囔着:“我想看看。”


    李玄州突然伸手,差不多是半拢着姿势带过闻灵玉的肩膀,靠在自己的身前。


    闻灵玉登时抬眸,紧张地问道:“这是干什么?”


    李玄州却示意闻灵玉回头看:“你看看。”


    闻灵玉依言回头,发现李玄州不知何时招了面水镜出来。


    水镜清晰无比,闻灵玉看到自己的后背一点伤痕也无,丝毫看不出曾经有鞭打的痕迹。


    闻灵玉不由眼神一喜,正要说些什么,此时他和李玄州的姿势就这么撞进了他的眼里。


    闻灵玉光裸着背脊,衣衫摇摇欲坠地挂在手臂上,李玄州站在他的身前,衣着一丝不苟,神色冷清,和衣衫不整的闻灵玉形成了格外明显的差别。


    李玄州一只手揽过闻灵玉的肩膀,好像把他抱在怀中一样。


    闻灵玉眼神闪动,视线微微上移,不偏不倚地对上了水镜中李玄州的眼。


    明明李玄州瞳孔的色泽很淡,可他看向闻灵玉的眼神,又深又浓,仿佛一团化不开的墨,稍一疏忽,便会沉溺其中。


    闻灵玉突然就不动了,怔怔地和镜中的李玄州对视。


    水镜中,李玄州搭在闻灵玉肩上的手,指尖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


    李玄州温热干燥的指尖比昨日上药时带来的触动更大,闻灵玉猛然转身,连连退后几步,垂下头手忙脚乱地拉起衣裳,轻声道:“我马上就好了,马上……”


    闻灵玉不知为何紧张得厉害,手也跟着颤抖起来,甚至都未曾注意自己系错了一根带子。


    闻灵玉垂着眼,方才在水镜中看到的画面,不停地在他脑中闪过。


    他和李玄州……竟是已经这般亲密了。


    这份亲密,好像还有丝其他更深的意味潜藏其中,就像李玄州那双冷淡的眸子一样,在那份冷淡下,同样有不曾被人知晓的秘密。


    一切的克制隐忍,不过都化为那指尖的轻轻一动罢了。


    闻灵玉现在还觉得方才肩上被李玄州碰过的那个地方,仍是烫得厉害。


    好像全身的感觉都汇聚在那一点,叫他无法忽视,无法镇静。


    而且一想到自己刚刚那衣衫不整的模样,闻灵玉就有些羞于见人来。


    闻灵玉胡乱地绞着手指,衣裳的带子已是乱得不像样子,等他察觉过来时,苦恼地皱起了眉。


    一只手掌突然覆上了闻灵玉的手,闻灵玉一抬眸,就看见李玄州颔首垂眸的模样。


    “我来吧。”


    李玄州的话中似无奈又似包容,他干净利落地替闻灵玉系好腰带,末了,又抬眸看向闻灵玉的发丝,皱了皱眉。


    闻灵玉下意识伸手就要去拨拨发丝,指尖却碰到了木簪。


    这根木簪掉了一些出来,若是不注意,怕是掉了也是不知道的。


    闻灵玉赶忙重新把木簪戴好,又问李玄州:“好了吗?”


    李玄州对于闻灵玉“好了吗”这个问题,他似乎在格外认真的答复,看了半晌后,李玄州才点点头表示回应。


    两人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一人一魂便出了客房。


    来到一楼大厅后,客栈掌柜的正在柜台旁清点着账目,见着李玄州下来,热情地打着招呼:“道长,昨晚休息得如何?”


    李玄州点点头便算回应,突然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停了下脚步。


    掌柜经商许久,一眼便看出李玄州有话要说,他体型肥胖,他眯眼一笑,如同弥勒佛般,又圆润又喜庆:“道长是否有话想问?”


    李玄州点头道:“正是,敢问白云镇傅家怎么去?”


    掌柜手中的动作一顿,皱眉道:“傅家?我们镇上可没有傅家,道长,你是不是记错了?”


    “傅照笙不是你们镇上的人吗?”


    “不是不是,”掌柜连连摆手,道:“你定是找错地方了,我们镇上从来没有过姓傅的人家,你若是不信我,大可去问问其他人。”


    掌柜的此话一出,大厅里其他的客人也跟着附和了起来。


    “对啊,咱们镇子这么多年了,从来就没有姓傅的人出现过。”


    “道长你怕是找错地方了。”


    这些人言之凿凿,叫人听着,不由得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记错了。


    闻灵玉也不由得皱起了眉,白云镇傅家的信息是安阳给的,安阳没有理由骗他们,若是这样的话,难道是傅照笙有问题?


    李玄州沉吟一番,又继续问道:“那镇子上近日可否有发生什么怪事?”


    掌柜依旧是摇摇头,末了又打量李玄州一番,道:“道长,你若是想找人做法事,那你可真是来错了地方,我们镇子上太平得很,可没有你口中说的怪事。”


    掌柜的十分肯定,直言李玄州找错了地方,其他人也都一一附和,闻灵玉见状,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会不会是那个来找人帮忙的傅照笙有问题?”


    李玄州只道:“我们还是得先去傅家看看。”


    “可这镇上没有傅家,我们要去哪看?”


    “白云观的人应当知道地址方位,我已传音询问,到时我们按着地址,一去便知。”


    白云观的人很快发来了方位,李玄州按着方位一路追踪,看着眼前空旷无人的寺庙,停了下脚步。


    寺庙名为傲因寺,虽是寺庙,却并没有见到有香客出入,寺庙古朴而庄严,既无人声也无鸟鸣,十分清静。


    闻灵玉也泛起了疑惑:“按照白云观给的位置,傅家应当就在此处,怎么会是一座庙?难道有两个白云镇,我们来错了地方?”


    闻灵玉思来想去,只有这个解释最为合理,否则,眼前的情形要怎么说得通呢?


    话音刚落,闻灵玉又闻到了早晨那股香味。


    不同于在客栈那般若有似无的浅淡,眼下的香味浓郁了许多,而且闻起来十分舒服。


    闻灵玉不由自主地深深地吸了一口,闭眼道:“好香啊。”


    李玄州皱起了眉,重复问道:“你说好香?”


    闻灵玉睁开眼,点头道:“对啊,我昨天就闻到了,那时香味很淡,我便没怎么在意,可今日这香味清晰了许多,你没闻到吗?”


    闻灵玉是魂魄,怎么可能会有香臭这之类的感官,而且这事对于李玄州来说,还真是一个难题。


    什么东西能让魂魄觉得香,李玄州不得而知。


    但闻灵玉既然说在这庙前格外清晰,那定然跟这座庙脱不了干系。


    李玄州定心一想,便道:“我们进去看看。”


    刚一入傲因寺,便发现庙中立着一座高达数丈的铜像。


    这铜像雕刻的不是悲天悯人的神佛,而是一手拿锥,一手拿刺,怒目而视,以火焰为发的怒像。


    铜像瞪大的眼睛愤怒地注视着每一个进来的人,它高高举起手中的尖刺与锥子,仿佛要将每一个人都钉在这尖刺之下。


    闻灵玉不适地皱了皱眉:“这便是佛家的怒目金刚吗?怎么这般可憎?”


    李玄州是道家弟子,关于佛家的种种,自然是了解得不多,但眼前这座佛像,的确像闻灵玉说得那般,面目可憎。


    怒目金刚虽然也是怒目圆睁,手持武器,可他们的面向只会让人觉得威猛如金刚,而不是像眼前这座怒像,只让人觉得面目可憎,仿佛要杀进每一个踏入寺庙的人一般。


    但他们既然进来了,就不可能半途而废,两人相视一言,默契地继续往里走去。


    下一个大殿中,闻灵玉总算见到了活人。


    虽然这是个寺庙,可眼前的人却并不是和尚。


    他们均都没有剃度,身上穿着打着补丁的旧衫,看起来十分清苦,有垂头洒扫的,有擦拭铜像的,瞧见李玄州进来,也只是抬起眼看看,然后又垂下头,继续做着手中的活。


    这时一个同样穿着旧衫的中年男子从大殿的另一边走来,他眉目平和,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低眉问道:“道长来到傲因寺,所谓何事?”


    这人同样没有剃度,但他既然主动问话,说明在傲因寺中,他不是普通的身份,李玄州神色冷漠,淡淡道:“找人。”


    “找什么人?”


    李玄州:“和我一样的人。”


    “你是什么人?”


    李玄州:“活人。”


    这人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他闭上眼又念了声阿弥陀佛,才道:“这里都是活人,莫非这里都是你要找的人?”


    李玄州神色不变,冷然道:“你也是活人?”


    听李玄州这般说,这人也不恼,温和道:“说笑了,难道你见过会讲话的死人?”


    李玄州不说话了,眼神是毫不遮掩的凌厉,仿佛要将这座傲因寺,眼前的这个人通通看穿。


    闻灵玉却不懂了,纳闷道:“你在打什么哑谜?”


    此时又听李玄州道:“既然来了傲因寺,可否四处看看?”


    那人双手合十,点点头,便侧开身子,给李玄州让出了路。


    两人走过这间大殿,闻灵玉便听李玄州道:“你说得香味,我并没有闻到。”


    闻灵玉皱眉:“那香味有什么问题?”


    李玄州沉声道:“那是给死人闻的东西,这座傲因寺,不对劲。”


    第37章


    已死之人能闻到什么东西, 无非是香烛纸钱罢了,但方才李玄州一路进来,并未瞧见傲因寺中点燃任何一根香, 闻灵玉闻到的香味又是从何而来?


    加之原本是傅家的地址变成了傲因寺,而傅家仿佛在白云镇上从未出现过一般,种种迹象, 不得不让李玄州疑窦丛生。


    虽然宅院已变,但地点方位相同,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李玄州便不能可能空手离去, 自然要进庙看上一看。


    入了傲因寺的内院,此处伫立着几座冷冰冰的宝塔, 香灰沿着塔变堆起了厚厚的一层,偶尔有风吹来, 便会掀起阵阵香灰。


    而除了这些,便再也没瞧见其他的了。


    “怎么会这般冷清, ”闻灵玉道:“不仅没有香火,没有和尚,连香客也没有。”


    回头一看李玄州面色微沉, 眉头皱起的模样, 闻灵玉问:“你刚刚同那人说的活人死人,有何深意?”


    李玄州淡淡道:“我那样说,只是吓唬吓唬他而已。”


    吓唬他?


    闻灵玉道:“你吓唬他, 难道是知道什么?”


    “我同你一起入傲因寺, 我又不是神仙, 哪里会知道其他的。”


    李玄州说着拿出一面罗盘, 道:“先测一测此地再说。”


    闻灵玉垂眸看去, 只见李玄州双指并拢,在罗盘上快速画过几道符文,罗盘上星宿五行、天干地支瞬间发出阵阵光芒,每个字符如同被激活了一般,轻轻地浮动着。


    指针静指不动,罗盘上并没有任何异样。


    李玄州却皱起了眉,手持罗盘测试过另外几个方位后,得到的依旧是同样的结果。


    看着并无异象的罗盘,闻灵玉也狐疑道:“难道这个傲因寺并没有其他怪异,一切只是我们多心了?”


    李玄州不语,手掌平缓地移动着,正对着闻灵玉的身前。


    闻灵玉顿时一个不满:“你对着我做什么?”


    李玄州却指了指罗盘,沉声道:“你且再看看。”


    闻灵玉低头一看,罗盘依旧是毫无反应,指针纹丝不动。


    “这不是挺好的嘛……”闻灵玉正嘟囔着,突然脑中闪过什么,惊呼道:“我明明就在罗盘的面前,怎得会毫无反应?”


    李玄州闻言点点头,收起罗盘,沉声道:“连你都感应不到,这问题可大了。”


    闻灵玉马上追问道:“你的意思是……”


    “有两种原因,一,你是人,所以罗盘查不出异样……”


    闻灵玉没耐心地连连挥手:“我当然不是人了,下一个下一个。”


    “二,这里有蒙蔽罗盘八卦的秘法,叫寻常人看不出任何异样,若不是你在我身边,只怕我也是猜不透的。”


    闻灵玉马上拍板:“那定是这个原因了!”


    说着,闻灵玉摸着下巴苦思起来:“只是,为什么这个庙里会被布下这样的秘法?”


    不等李玄州回答,闻灵玉想到了某种十分可怕的猜想:“难道这个庙里的人都是死人?因为害怕被其他人发现,所以才布下这样一个障眼法?”


    李玄州点点头:“我也有此想法,可若是这样,我却更不明白了。”


    “此话怎讲?”


    李玄州道:“若他们都是死人,怎么会丝毫不害怕我的靠近?”


    这下闻灵玉也犯起了难,毕竟李玄州的纯阳之体可是阴邪之物都不敢靠近的,若真是如他们所想,傲因寺里的都是死人,岂非相悖了。


    这个问题一抛出来,更加确定了傲因寺的不寻常,同时闻灵玉也问起了他们此行的目的。


    “那消失的傅家又是怎么回事?我们该去哪里寻人?”


    李玄州道:“傅家和白云观的道士定然还在镇子上,说不定他们同样被布了障眼法,只是我们瞧不见罢了。”


    李玄州沉吟一番,又继续道:“我们得先回客栈,此次出来身上符篆准备得不太够,待做好准备,再来探一探这傲因寺。”


    两人离开的时候,闻灵玉闻着鼻尖浓郁的香气,不自觉地回头一看,正看见寺内的所有男子齐齐跪倒在铜像之前,脑袋磕在地板上,那是全身心的臣服与叩拜。


    视线往上看去,闻灵玉再一次对上了那座怒目而视的铜像,依旧是面目可憎的模样,闻灵玉不适地皱了皱眉,转过头去,不再看上一眼。


    回客栈的路上,闻灵玉还想着李玄州之前的话,问道:“李玄州,你说……傲因寺的不对劲,这个镇子上其他人,知道吗?”


    李玄州道:“若是知道的话,又怎么会说出没有傅家这种话呢?”


    “他们也被骗住了?”


    李玄州眼神微沉,道:“不确定。”


    李玄州的回答顿时让闻灵玉生出了一种不好的猜测,骇道:“你该不会是说,这个镇子也不对劲吧?”


    李玄州不答,抬眸看向这座干净热闹的小镇。


    叫卖的小贩热情地招呼着,有人前来他的摊位上采买物件,临走时,一大袋沉甸甸的钱袋落在了小贩的摊位上。


    小贩拾了钱袋,焦急地叫住这名粗心的客人,把钱袋还给了他,客人得了钱袋,对小贩连连道谢后,又另外拿出一锭相赠,以表心意。


    酒楼里,两名不小心撞在一起的客人,并没有因此而争红了脸,反而诚意地互相道歉了起来,最后握手言和,畅快一笑。


    一名脸色苍白的女子刚从房中出来,便虚弱地倒在了地上,紧跟其后的妇人见了,马上惊呼大喊救命。


    一旁的医馆里匆匆跑出了两名药童,他们抬着担架赶来,一起帮忙把女子架上担架后,便带着女子进了医馆。


    医馆中,妇人欲拿出银子,大夫却摇了摇头,指了指上方的一副字画,八个大字醒目惊人,悬壶济世,医人无银。


    这座白云镇没有恶霸,没有地痞,没有乞丐,一切不好的词汇仿佛都跟白云镇无关,镇上的人们互相关爱,街坊邻里彼此帮助,一片和谐有爱,犹如世外桃源一般美好。


    可再想起李玄州方才那句话,眼前这桃源般的景象,落在闻灵玉眼中,已带上了幻影般的虚假。


    闻灵玉漂泊了十五年,并非一无所获,相反,他看到了人间许许多多的欢笑与泪水,他也知道,这世上并不是人人都大公无私,大爱无疆,正因为不是人人如此,所以有着如此品质的人,才会受世人所尊重敬爱。


    但同时,世上更多的是为着一屋二人三菜而活的凡人,这热闹鲜活的人世间,也是由千千万万的凡人,汇聚而成。


    闻灵玉敬重有着珍贵品质的高人,也同样喜欢四季忙碌奔波的凡人。


    尽管他看了太多无力不公之事,但依旧没有磨去他想重活一世的心。


    闻灵玉从来都是更愿意当人间潇洒活一世的凡人,而非受世人敬仰的高人。


    两人这一路已经来到了客栈,对这镇子上种种,闻灵玉已经没有心思再看。


    李玄州把闻灵玉的沉默看在眼里,道:“镇子上的事,我们定会弄清的。”


    闻灵玉眨了眨眼,问他:“我们?”


    “当然,”李玄州停顿了一瞬,反问道:“难道你不愿意和我一起?”


    “我当然愿意了,”闻灵玉大大方方回答:“我哪次不是与你一起的,倒是你,突然说的这么郑重,我还差点被你弄迷糊了。”


    李玄州垂下眼眸,淡淡道:“是,你说得不错,倒是我多说了。”


    闻灵玉皱了皱眉,觉得李玄州这个样子有些奇怪,正欲说些什么,就见掌柜的正在柜台旁,热情地和李玄州打着招呼。


    “怎么样,道长,是不是没找到人?”


    李玄州脚步一顿,点点头:“你怎么知道?”


    掌柜地笑道:“我开客栈的,镇子上有什么人我能不知道?我早说你找错了,你看看,自己偏不信。”


    李玄州低下头,看着一路上都毫无异象的罗盘,说道:“我确实找错了,不过一路走来,见白云镇民风淳朴,山美人美,实在是让人留恋。”


    “那正好,”掌柜的热络地跟李玄州说道:“过两日日是傲因的朝拜日,那天镇上的百姓都会聚在一起,热闹得很,你既然来了,不妨多呆几日,过了朝拜日后,再走也不迟。”


    李玄州心神一动,面上却淡淡地接应下来:“那就依你所言,朝拜过后,我再去寻人。”


    傲因的朝拜日,傲因寺,这其中若说没有联系,闻灵玉定是不相信的。


    只是镇子上的人既然立了个傲因的朝拜日,为何寺中又是冷冷清清,若是有百姓供奉的香火,岂不是更好吗?


    李玄州掐指正在算着什么,突然脸色微冷,闻灵玉连忙问他:“怎么了?”


    “朝拜日是后日,我方才算了,后日是这一年中阴气最浓的那一天,白云镇的人竟然会把这天选作朝拜神仙的日子,说是巧合,我都不大相信。”


    李玄州眼眸清冷,对上妖邪之事,他是一贯的冷漠,言语交谈之时,十分的利落干脆。


    闻灵玉抵着下巴,眨也不眨地看着李玄州,明知故问道:“那你有什么打算?”


    李玄州干脆道:“管他是神仙还是妖邪,朝拜那日,我们一同去看看便是。”


    就知道会是这个回答。


    闻灵玉眼中不由荡上盈盈笑意,道:“好,都听你的。”


    第38章


    李玄州指尖一顿, 道:“那你可要记着,届时不可再轻举妄动。”


    闻灵玉笑容不减,仿佛哄小孩似的, 点点头便算应下。


    李玄州哪里没看出他的敷衍,眉头一皱,正要说些什么, 闻灵玉抢先说道:“我记住了,不能再轻举妄动,我现在魂魄脆弱,经不起任何的闪失。”


    闻灵玉把李玄州的话没什么诚意地重复了一遍, 李玄州照单全收,淡淡道:“这可是你说的, 到时你若是乱来,可怪我不念交情了。”


    还威胁他?


    闻灵玉凑过身子, 双手撑着下巴,几乎贴在李玄州的面前, 问:“你要怎么对我啊?”


    眼前突然出现闻灵玉放大精致的脸,李玄州心神一跳,仿佛躲闪似地往后退了退, 再一看闻灵玉, 对方正歪了歪头,一点惧怕也无,满心地等着自己如何对付他的回答。


    李玄州面上端得不慌不乱, 他垂下眼眸, 刻意避开闻灵玉的视线, 伸手解下了腰间的葫芦放在桌上。


    “你忘记这个了?”李玄州问。


    这个是让闻灵玉吃了不少苦头的葫芦, 在他们初遇之时, 李玄州的这一招威胁十分管用。


    但是现在——


    闻灵玉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眼中笑意荡漾:“还想骗我,你才舍不得拿这个关我。”


    李玄州眉头微皱,似乎想给自己辩解一番,闻灵玉摆摆手,好心地替他解释:“你如此在乎我魂魄的情况,还给我刻了木簪,再拿这个葫芦来关我,你问问自己,你信吗?”


    李玄州表情一僵,是一种被人戳破的暴露感。


    当然,即便心事被暴露,李玄州很快又恢复一贯冷淡淡的表情,他若无其事地收起葫芦:“现在倒是吓不到你了。”


    这言下之意是李玄州还真的有更厉害的东西。


    闻灵玉才不信,赌气似地摊开手掌:“那还有什么能让我怕的东西,你拿出来让我瞧瞧。”


    李玄州抬眸看他:“你真要?”


    闻灵玉一扬下巴:“拿来!”


    李玄州微顿,然后伸出手,覆在了闻灵玉的掌心之上。


    闻灵玉反射性地正要收回手,结果李玄州反手一握,紧紧地扣住了闻灵玉的手掌,闻灵玉再也挣脱不出半分。


    闻灵玉摸不清李玄州这是要干嘛,抬眸一看,李玄州还是那般冷冷淡淡的表情,只是眸子幽深了许多,直直地看着自己。


    闻灵玉挣扎得动作停了半晌,紧张问道:“你做什么?”


    李玄州喉结滚了滚,沉声问他:“怕吗?”


    眼下回答怕是最好的答案,但闻灵玉偏偏摇摇头,实诚道:“以前是怕的,但是现在我当然不会怕你啊。”


    “那你为什么要躲?”


    被李玄州这样紧紧地握着手,闻灵玉不适地移开视线,别扭道:“躲不是因为怕,是因为……是因为……”


    不等闻灵玉思索着该如何回答,李玄州便出声打断:“因为什么?”


    闻灵玉咬咬唇,悄悄抬眸一看,李玄州正定定地看自己,显然是在等着答案。


    李玄州虽然性子冷淡,但他同时也执拗得厉害,闻灵玉被他看得缴械投降,连连道:“因为不自在,还能有什么。”


    不自在。


    听到这三个字时,李玄州眼神微动,他毫无预兆地松开了手,负在身后,冷淡地垂下眼。


    结果闻灵玉反倒不适应起来了,他隐隐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惹得无所不能刀枪不入的李玄州伤心了。


    这让闻灵玉觉得自己罪孽大了,他支支吾吾解释道:“我……我的意思是,你太突然了,你上回还给我上药,我也没怎么不自在,我就是想说,下回你提前跟我说一声,让我有个准备。”


    “提起说一声?”李玄州抬眼,重复问了一遍。


    “对对对!”闻灵玉连连点头,道:“就是这个意思。”


    李玄州神色怔了半晌,似是在认真思考着什么,良久,他才重重地点了点头,如梦初醒般:“我明白了。”


    李玄州潇洒地起身,徒留闻灵玉一人苦思了起来,李玄州他到底明白了什么。


    不知名的深山野林中,一个人影缓缓从树林走出。


    他穿着一身破旧的道服,有一副画卷被他贴身保护放在胸前,来人的容貌非常年轻,可是双眼却有着历经人世的沧桑,正是救过李玄州的阿清。


    阿清走得又平又缓,分明是漫山的野草,阿清抬起脚时,地面的小草无一丝被踩过的痕迹,即便是走在平地上,阿清也是踏雪无痕的飘逸。


    他走动时摆动的手臂,隐约可见手腕上同样有一串珠串,不同于李玄州暗淡无关的珠串,他手上的珠子都亮着淡淡的白光,仔细一看,只有一颗仍未亮起。


    而他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最后一片魄。


    阿清通过原主人的贴身物件找到了这最后一片的踪迹,在这片参天古树的密林中,阿清连方向都不曾辨认,穿梭疾行。


    何快,阿清来到了个遍是杂草的山洞前,只见阿清抬手施法,山洞中,有一团白光盈盈亮起,正漂浮在空中,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朝阿清缓缓飘来。


    白光被阿清收入了珠串之中,看着最后一颗珠子的亮起,阿清面无表情的脸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眼睫着住了阿清眼中翻滚的情绪,他艰难地伸出指尖,缓缓地在拂过一颗又一颗的珠串。


    这一触碰,才发现阿清的身体竟然变成了如魂魄一般的透明,或者说,更像是用水捏出来的人——


    他周身有着如同水波一般荡漾着的涟漪。


    被他触碰的珠串突然间光亮大作,仿佛是在回应一般,一个个浮动着的字符从光亮跳跃着出现,再传进阿清的指尖。


    像是在传递某种信息。


    直到一个字符出现,阿清猛地脸色一变,他本就是个没什么情绪波动的人,这一下变了脸色,叫人不敢相信,阿清竟也会有这般情绪的时候。


    紧接着,数道光束从阿清水捏成的身体里照射而出,阿清的身体骤然消失,变成了如同魂魄一般的白光,白光夹带着那副贴身保管的画卷,遁向了天边,消失不见。


    第39章


    朝拜这日转眼即到, 这一天几乎镇子里所有的人都走出了家门。


    原本就狭窄的街道因为汇聚的人群更显的拥挤,但所有人的行为都十分的有秩序,他们每走五步, 就要停下来向天大喊一声,接着再继续前进。


    不论男女老幼,都是双手合十竖在胸前, 他们穿着黑色的斗篷,只有下巴露了出来,衣摆垂落在脚边,顺滑的布料随着他们走动的时候轻轻摆动着。


    在他们的身后, 傲因寺那尊巨大的怒像被放置于滑车上,粗壮的麻绳绑在了数名大汉的身上, 大汉用尽全身力的力气,借着自己的身体, 拉动着佛像缓缓前行。


    轮椅滚压过不平的石板地面,发出了骨碌碌的转动声, 高达数丈的怒像睁大了双眼,表情狰狞,似乎和什么对视一般。


    而这条路的尽头, 有一副十数人抬着的座驾, 座驾旁,年轻美貌的少女正提着花篮,一把又一把的花瓣洒向空中。


    少女的身后, 是一排排同样身穿斗篷的人, 他们跪在地上, 伸直了双手, 掌心和脑袋贴在了地面上, 对座驾上的人是充满绝对的信仰。


    在代表那高高在上的座驾之上,一个人盘腿而坐,他穿着颜色丰富艳丽的奇异服装,遮住了体型,脸上带着傲因寺那盏怒像样貌的面具,就连手上都带上了手套,叫人分辨不出男女。


    这人的手上托举着一团黑色的物件,色如黑墨般浓郁,约有掌心般大小,仿佛不同的神明拥有各自的法宝一般,这样叫不出名字的东西,也是他的宝物。


    远处,朝拜的人们又在发出古怪又震耳的嚎叫声,那是他们对神明的发自身心的信奉,而现在,他们所信奉的神明已然化成了真身降临于此,等待着他子民的朝拜。


    这朝拜景象十分虔诚,但旁人看了,只觉得十分诡异和古怪。


    仿佛朝拜的不是高高在上的神明,而是另一种让人沦陷的恶魔。


    再听着人群中每几步就会发出一声无法理解的字眼,闻灵玉心头的不适愈加浓烈,他几乎是浑身都在抗拒这个地方,但同时,闻灵玉还闻到了那日在傲因寺闻到的香味。


    这个味道仿佛笼罩住了整个白云镇,一路上闻灵玉随着众人前进时,那股香味始终萦绕身侧,久久不散。


    闻灵玉尽力让自己忽略这无处不在又诱人心神的味道,他压下心头的烦闷,低声问道:“这拜的到底是什么,念的又是什么?”


    李玄州敏锐地听出闻灵玉话中的躁动,他立刻反问道:“闻灵玉,你怎么了?”


    李玄州这一问,脚步也停了下来,那些身披斗篷的百姓继续往前走去,这一看,一身白衣的李玄州在这人群当中,几乎是活靶子一样的存在。


    察觉到这个状况的闻灵玉,心头涌上的担忧瞬间压过了那些烦闷,警惕道:“李玄州,你要小心点,这里的人仿佛把你剔除了一般。”


    李玄州眼神微动,然后点点头,沉声道:“我知道,你也是,别忘记你现在的情况。”


    闻灵玉重重地应下:“我明白。”


    随着人群的推进,闻灵玉和李玄州终于跟在人群中来到了代表着权力的高位面前。


    带着怒像面具的人高高把手一挥,所有人齐齐跪倒在地,掌心贴在地面上,“咚”的一声,额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如此三次之后,众人齐声高呼:“傲因佑我!傲因佑我!”


    李玄州一身白衣,身姿如竹般笔直,他冷冷地扫过跪倒一地的人群,神情冷漠如冰,随后慢慢地抬起眼,不带一丝表情地和高坐在上位的人对视。


    那人的脸藏在面具之下,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只见他伸手一扬,沙哑难辨的嗓音从面具后传了出来。


    “外来人,为何不跪?”


    这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瞬间转过头来,阴恻恻的双眼,盯着李玄州眨也不眨。


    李玄州神色未变,冷声反问道:“你到底是人是鬼?”


    面具人高高举起手中的黑色物件,怒像面具上雕刻的那张脸,怒目圆睁,狰狞可怖。


    “放肆!竟敢说出这等大不敬之话!”


    “你才是白云镇上的异类,你的存在,会害了我们所有人!”


    这一次,被闻灵玉刻意压抑许久的香味骤然闯进了他的嗅觉,闻灵玉的目光瞬间被面具人手上的那个物件彻底吸引,颤抖的瞳孔说不出是因为震惊还是因为无法抗拒的吸引。


    眼前的视线突然被一道白衣身影挡住,李玄州上前一步,挡在了闻灵玉的身前,声音又冷又冰:“那我倒要看看,面具下究竟藏着什么东西!”


    所有的百姓嚎叫着一股脑地冲了上来,李玄州的身形几乎是瞬间消失在了他们面前。


    李玄州的身法本就缥缈不定,连闻灵玉都追得上,又何况是躲避这些不懂法门的凡人?他们都是凡人,稍微能耐一点的,也不过是力气大点,根本近不了李玄州的身。


    正因如此,李玄州落在他们眼中,已是坐实了面具人的话,众人又惊又怒,双手紧握成拳,振臂高呼:“这人是妖道!灭了他!”


    闻灵玉怒道:“这些人莫不是疯了!”


    李玄州一连制住数人,才道:“他们只是被人蛊惑的凡人罢了。”


    话音落下,李玄州抬眸看向依旧坐在高位上的面具人,他眼神冷然,一张符篆凌冽地从他指尖打出!


    符篆划破风声,已迅疾之速飞到了面具人的面前,已寻常人来讲,这是避无可避的速度,可面具人没有躲。


    他非但没有躲,反而还伸出两指,虚虚地往空中一夹,稳稳地夹住了那枚急速而来的符篆。


    面具人指尖一用力,符篆便在他的指缝中碎成了两半。


    李玄州这才露出了然的表情,好像这是他一直在等着一幕一般。


    既然第一张符篆无用,李玄州不再犹豫,又是一枚符篆从他的袖中飞出!


    “黔驴技穷。”


    面具人一声讥笑,这回连手都不愿伸了,他只是微微地侧了侧肩膀,仿佛闲庭信步般,符篆便贴着他的发丝飞身而过。


    “呵。”


    面具人又是一声冷笑,看向李玄州的眼中满是轻蔑,然后一身白衣的李玄州也笑了,他的表情看起来很愉悦,说话的语调也是如此:“你果然躲开了。”


    面具人表情一顿,一道利如闪电的符篆已破空之势,凌冽而又猛烈地出现在他眼前!


    这没符篆何时出现,李玄州又是何时出手的,面具人竟是一无所知!


    已经到眼前的符篆再没有人能够躲开,面具人也是一样。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枚符篆从他的眼前出现,再钉入他的眼中。


    当然,也幸好他带了面具,否则这张符篆钉入的就不是面具上的眼,而是他那双会转动的,活生生的眼球。


    却不知他面具后的脸是何表情,是否像这张面具一样,睁大了眼,满脸的愤怒?


    “咔嚓……”


    一声细微却难以忽略的碎裂声响起,那是从面具人的脸上传来的。


    一道由眼眶起始,一路蜿蜒之下颚的裂缝出现在这张面具上,而面具人依旧是盘腿坐着,一动不动。


    碎裂声之后,一声水滴声响起。


    “滴答。”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面具上滴落,掉在了地上。


    李玄州耳目俱佳,他看见有红色的液体从面具的眼眶中流出,顺着面具淌下,滴到了地上。


    这世上没有液体会是红色的,除了血。


    但面具会流血吗?


    “滴答。”


    又是一滴血珠低落。


    身穿斗篷的居民忽然就一动不动了,镇上通亮的灯火在一瞬间熄灭,只有清冷惨白的月光,凄凄凉凉。


    少女不再撒着花瓣,人群中也没人发出各种低吼声喊叫声,月亮被乌云遮蔽,一股阴冷的气息缓缓从地面升起,气氛瞬间变得诡异而阴森。


    李玄州感觉得到,这座白云镇,在这一瞬间,犹如死城般凄凉孤寂,生气全无。


    两点绿火突然亮起,仿佛是那黑暗之中凝视着众人的瞳孔,李玄州眼神一紧,拔下木剑,毫不犹豫一剑斩下!


    绿火又骤然消失,李玄州眼神看向木剑,果然在剑身上看到了一条血痕。


    他先前看得没错,在那两点绿火之中,李玄州看到了顺延滴落的血珠。


    月色露了一角出来,乌云缓缓散去,惨白的月光又落了下来,照亮了这一方天地。


    地上掉落的是数不清的黑色斗篷,仿佛斗篷里的身体,在瞬间消失了一般。


    而眼前的情况是,斗篷里的人并没有消失,而是另一种形式出现了李玄州的面前。


    他们身形透明,面色无一不是咬牙狰狞,将李玄州和闻灵玉团团围在其中。


    李玄州眼神猛然一缩,白云镇的人竟然全部都是阴魂!无一生人!


    那位面具人,仍旧是高高坐在他自己的位置上,他捂着脸,不,应该说他捂着脸上的面具,面具上的鲜血从指缝中溢出,将他的手套染得通红。


    “咔哒”一声,小片的碎片从面具上脱落,面具人慢慢将手移到下颚出,大拇指抵住面具,往上一掀,将面具揭了下来。


    面具掉落的瞬间便化为了灰烬,在月色中飘向了天空,同一时间,他身上怪异服饰连同那双手套,也仿佛被燃烧殆尽般,同样的化成了灰烬,也露出了那张脸,那双手,和面具人真正的身形。


    青白却细腻的手指,头上梳着妇人的发髻,身上穿着稍显老旧的长裙,这个面具人竟然是个女人!


    她虽是恶鬼,看向李玄州眼神并不是全无理智的疯狂,反而是轻视的冷笑。


    “又来个多管闲事的道士。”


    李玄州当即明白话中意味,冷声道:“你果然见过白云观其他的道士。”


    “当然,原来你是来找他们的,你别急,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们了。”


    面色青白的女怨灵眼神扫过下方乌泱泱的一众阴魂,食指一动,中吐出三字:“给我上!”


    第40章


    四周的阴魂顿时鬼哭狼嚎般地涌了上来, 李玄州抽出木剑,已剑气在周身布下了一道金光璀璨的结界,阴魂们惧于金光之上的不阿正气, 嚎叫着不敢上前。


    李玄州足尖一点,金光裹携着他化成在阴魂之间如利剑一般穿梭,不过瞬间, 包围李玄州的阴魂已肉眼可见地少了许多。


    若这么不管不顾下去,李玄州迟早会冲破这层层阴魂!


    女怨灵却只不屑地讥笑一声,只见她高高地举起右手,先前那块黑色的物件冒出了缕缕白烟, 飘散在空中。


    闻灵玉再次闻道了一股难以形容又十分吸引人的香味,这香味一出来, 那些险些被李玄州打散的魂魄,竟又重新凝聚了在一起, 仿佛重获新生般,再次朝李玄州扑了过来!


    发现这其中缘由, 闻灵玉大呼道:“李玄州!就是那个东西!”


    李玄州寻声看去,待他看清女怨灵手心的东西,眼神猛然一缩:“返魂香!”


    返魂香, 大如燕卵, 黑如桑椹,其香味经久不散,可达数日。


    已死之人闻之可长血肉, 生白骨;魂魄闻之可助其聚魂, 亦可受其操控。


    这是在书籍中才可见到的宝物, 如今竟出现在一个怨灵的手中, 怎能不让李玄州吃惊!


    李玄州原本只当这是个怨灵处理, 可没想到她竟拥有返魂香!


    一个怨灵持有返魂香,受阴魂朝拜,这显然已是成了此地的鬼王!


    李玄州握紧了剑柄,神情冰冷,一剑斩开身前的魂魄,身形一转,将闻灵玉护在身前:“这是返魂香,闻灵玉,你不要受此物迷惑!”


    闻灵玉重重地点头,郑重道:“我知道,你也是,一定要小心。”


    不过说完这一句话的工夫,数不清的阴魂又重重围了上来。


    李玄州一剑又一剑斩下,可是在返魂香的操控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原本要消散的阴魂,再度凝聚在一起。


    这样下去,不等李玄州能真正消灭这些阴魂,也会因为体力不支而先倒下。


    眼下唯一有效的方法,就是夺取女怨灵手中的返魂香!


    闻灵玉也看出李玄州所想,两人对视一眼,一切都不必多言,李玄州利落地掷出数枚符篆,替他和闻灵玉的身前开出了一条路来,闻灵玉不再犹豫,飞身向女怨灵遁去!


    紧跟在闻灵玉身后的,是一柄缠绕着金光的木剑,李玄州手握木剑,一跃而来!


    空中的黑云越发浓郁,在那翻滚不已的黑云下,仿佛暗藏着这一夜最阴最邪之物。


    女怨灵的周身同样翻腾着阴邪外露的黑气,她看着眼前直冲自己而来的闻灵玉和李玄州,身上的黑气更重了一分,仿佛那滚烫不已的沸水,沸腾不止,她抬起了眼,漆黑不见眼白的双眼,漠然无情地和闻灵玉对视。


    闻灵玉呼吸骤然一顿,突然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他几乎下意识就要带着李玄州纵身一避。


    没想到李玄州动作比他更快,在闻灵玉堪堪伸出手之际,李玄州已握住他的腰,足尖借力一点,下一瞬,两人就出现了数丈开外的地方。


    李玄州刚一落地,只听见“轰”的一声,一道深达三尺的深坑划破了地面。


    若是这道攻击打在他和闻灵玉的身上,只怕两人当即被被打得魂飞魄散,化为尘土。


    此时的夜色更浓郁了一分,仿佛所有的夜色都糅杂在此刻,是一种粘腻的,透不过气的夜色。


    同时女怨灵身上的黑气也跟着更加色重了起来,李玄州死死地握紧了木剑,冷声道:“今日是阴年阴月阴日,怨灵在今日功力大增,我们不可在今日和她硬拼。”


    闻灵玉点点头,利落道:“走!”


    李玄州身法几个闪烁下,已经出现了数丈开外,闻灵玉不去看身后凄惨嚎叫的阴魂,飞身一路往前飘去。


    一团黑烟如急速射来的箭一般,几乎划破了风声,紧紧地追上了上来!


    李玄州余光看过,翻身一跃,同时一张符篆从他手中掷出,打在了黑烟之上!


    符篆瞬间化为了灰烬,只有细碎的纸屑落下,但黑烟也因此而停顿了一瞬。


    尽管只有这一瞬间,但原本已在眼前的李玄州和闻灵玉已经失去了身影,不知去向。


    女怨灵一声冷哼,整座白云镇都在她的掌控之下,即便他们眼下逃走了,也逃不过她的手掌心。


    呼呼的风挂过李玄州的脸颊,明明是在人间,但这邪气的阴风刺骨阴冷,仿佛身坠鬼域一般的极寒极阴之地。


    等到跑出了两条街,李玄州的眼睫已然覆上了一层白霜,白霜在李玄州的体温之下,不过一会便化为了水珠,盈盈地挂在眼睫上,李玄州轻轻眨一眨眼,水珠便落了下来。


    闻灵玉回头一看,恰巧就看见了这么一幕。


    那颗滴落的水珠莫名让他觉得口渴起来,闻灵玉抿了抿唇,又转过了头,眼下的情形,并不是能让胡思乱想的时候。


    闻灵玉摇摇头,试图把那些不合时宜的想法抛之脑后,李玄州却却突然停了下来,看着眼前的东西似是怔住了一般。


    闻灵玉不明白这个时候还有什么能让李玄州停下来,他顺着目光看去,瞳孔不由自主地放大:“傅家,怎么会出现在这?”


    闻灵玉他们找了几日的傅家,竟然会突然出现在眼前,闻灵玉惊疑不定地看过四周,发现这四周的布置十分熟悉,仔细一回想,恍然大悟道:“这是傲因寺的位置!”


    李玄州点点头,沉声道:“是,没想到竟然是被怨灵施了障眼法。”


    两人要找的傅家已经出现,李玄州自然不可能放过,他一掌推开沉重的大门,侧身走了进去。


    闻灵玉看了看身后,那团黑烟并没有追上来,几番权衡之下,终是跟在李玄州身后,追了上去。


    傅家的宅院已经是荒凉破败的景象,李玄州走过庭院,大堂里一片狼藉,到处是打碎的家具,就连门窗都掉了下来,看起来此处经历过某种不好的事情。


    李玄州眉头皱了起来,在为数不多能落脚的地方停了下来。


    就他的眼前,有一片深蓝色的衣料被一堆桌椅压在下面,李玄州一脚踢开堆积在一起的桌椅,眼前是两名已经死去多日的身穿道服的青年男子。


    李玄州眼神一紧,下山之时安阳曾给李玄州看过下山的那两名道士的画像,正是眼前这两个人。


    这两人可是带着阴阳乾坤镜这样的宝物,没想到那怨灵竟如此凶残,不仅没能收服得了对方,还害了这两名道士的性命。


    在看白云镇无一生人,只怕先前来白云观求救的傅照笙也是凶多吉少,李玄州脱下身上的外衫,罩在了这二人的头上。


    “此地简陋,待怨灵消散,我定会为你们收尸。”


    闻灵玉也低下头,轻声念了句“无量天尊”,随后又见到李玄州环顾死四望,似乎正在找东西。


    “你在找什么?”闻灵玉问。


    “阴阳乾坤镜他们既带下了山,怎么会不在此处。”李玄州声音略微低沉地说道。


    闻灵玉想出个理由,说道:“也许被怨灵抢走了?”


    李玄州摇摇头,道:“阴阳乾坤镜是道家的至阳的宝物,莫说拿走了,即便是着照一下,也是令怨灵照之却步的。”


    “那……”闻灵玉看向两名道士的方向,怀疑道:“那他们怎么会……”


    李玄州正要说话,“砰”的医生,突然门外一团黑烟如利刃般划破风声,呼啸而来!


    李玄州温灵玉二人在一瞬间闪身一跃,黑烟在大厅内炸裂开来,扬起阵阵灰尘。


    女怨灵轻掂着脚尖飘飘而入,看向李玄州的眼神已变得狠毒无比。


    “你果然是来找傅照笙的!”


    李玄州冷然反问道:“是又如何?”


    女怨灵身上的怨气越发浓郁:“你要找他,我就要杀了你!”


    “你就是傅照笙口中的妖邪?”


    傅照笙三个字几乎让女怨灵的愤怒达到了顶点,她再度祭出返魂香,咬牙切齿的表情恨不得生吃了李玄州:“想知道,你就去问他吧!”【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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