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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30

作者:应如是否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2章


    粉色的烟雾中, 闻灵玉迷迷糊糊失去了五感,他只觉得自己像个风筝,被那根看不见的绳索牵引着不知去了何方。


    不知过了多久, 魂体的束缚感消失了,闻灵玉慢慢地找回了一点知觉,还没来得及看清四周的状况, 几声“吱吱吱”的狐狸叫先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闻灵玉用力地睁开眼睛,一个红衣男子的身影渐渐在他眼前清晰。


    是先前的那个狐妖!


    闻灵玉心中顿时一紧,警惕地看向四周,发现此处是一间山洞, 洞内还有许多未化形的小狐狸在叫着,红衣男子一挥手, 这些狐狸全都安静了下来。


    完了,闻灵玉猛然发觉, 自己这是进了狐狸窝了。


    闻灵玉登时僵在了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上方的红衣男子蹙着眉头, 眼神似乎在寻找着些什么。


    他从高座上下来,不确信地围着山洞又走了两圈,在发觉自己果真看不到想看到的东西时,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闻灵玉思忖, 自己突然被抓来了这个地方,红衣男子有一副四下寻人的模样,他找的, 该不会是自己吧?


    这个念头刚一出来, 闻灵玉便被惊出了一声冷汗, 这狐妖是如何知道自己存在的?


    心中忐忑之时, 闻灵玉突然想起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除了李玄州,旁人并看不见自己。


    念及此处,闻灵玉暗暗送了一口气,这狐狸能化成人形,想必修为定是厉害得紧,自己对上他,可没有什么把握。


    当务之急,还是先离开这个山洞,找到李玄州为上。


    闻灵玉绕过红衣男子,毫不停留就往山洞外飞去,可眼见洞口就在眼前,闻灵玉却仿佛撞上了一张瞧不见的大网,丝线编织而成的大网散发住缕缕红光,又重重地把他弹了回来。


    红衣男子眼睛一亮,快步走到山洞前,分明他看不见闻灵玉,却还是准确地看向闻灵玉所在的方位:“我就知道你在这。”


    红衣男子这话让闻灵玉一惊,难道这人,从一开始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我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这么纯净的魂魄。”


    红衣男子伸出舌尖,缓缓舔舐过嘴唇,仿佛看到了世上最美味的东西一般,让他欲罢不能。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我看不见你,但我想要抓住你,可有的是办法,你也别想着逃出去。”


    闻灵玉马上飞身躲在了桌子后面,这红衣男子看着吓人得很,闻灵玉才不会傻到出声去应他。


    红衣男子踱步在山洞内走了个遍,眼见寻找无果,他表情冷了下来,厉声道:“你们都给我出去!”


    山洞里的狐狸瞬间一哄而散,唯有藏在桌子底下的一只,它似乎惧怕于红衣男子的威严,瑟瑟发抖地不敢出去。


    眼下唯一的出路被堵住,闻灵玉犯起了难,虽说红衣男子瞧不见自己,可一直这样呆着也不是办法。


    闻灵玉心头是纷乱如麻,突然又想到了李玄州。


    自己被捉走时,李玄州正跟那个冒牌货亲亲密密,想到此处,闻灵玉就气不打一处来。


    亏他还对李玄州一百个放心,先前种种的幻术李玄州都能轻而易举的解开,怎么对着变成活人的自己,竟如此轻易地便着了道。


    也不知道李玄州会和那冒牌货做什么……


    闻灵玉越想越气,仿佛此时李玄州和冒牌货已经做出了某些伤天害理,不可饶恕的事情来。


    闻灵玉在心里重重地记下了一笔,等他出去了,一定要和李玄州算账!


    可对于如何出去,闻灵玉现在还想不出办法来。


    洞口就在他的眼前,可偏偏被不知什么宝物封锁住了,也不知那东西是什么来头,竟能克住魂魄。


    闻灵玉定住心神,不管如何,他都不能放弃。


    看着在洞口来回踱步的红衣男子,闻灵玉抿了抿唇,若想以蛮力攻破,得先把狐妖引开才行。


    闻灵玉沉吟半晌,出声说道:“你要看见我做什么?”


    听到闻灵玉的声音,红衣男子表情一喜,往前走了一步:“你闻起来这么美味,我怎么会不想看一看你?方才那个道士看见的幻想,便是你的容貌吧。”


    闻灵玉掌心暗自凝聚魂力,答道:“是我又如何。”


    “你长得可真好看,虽说我们狐狸喜食人魂魄,但更爱一切美丽的东西,我看见你的脸,竟不忍心吃了你,你出来让我瞧瞧。”


    “你做梦!”闻灵玉怒道:“能看见我的,只有李玄州一个人。”


    红衣男子不以为然,讥笑道:“你说的可是那个小道士?你难道还以为他能来找你吗?”


    “就算他逃脱得了惑心术,这个地方,岂是他这么轻易就能找到的。”


    “我劝你还是乖乖听话,早些出来,免受皮肉之苦。”


    体内的魂力急速地在掌心凝成了一道小球,闻灵玉从桌子探出一双眼,洞口就在红衣男子的身后,他继续说道:“别妄想了,你看不见我的。”


    红衣男子勾唇一笑,媚眼如丝:“看不见又如何,只要你与我快活一番,交融之后,我保证能看见你,还能让你**。”


    闻灵玉心里几欲作呕,却想到这是让红衣男子放下戒备的最好时机,他压住心中恶心之感,强忍着不适说道:“是吗,那你走过来些。”


    红衣男子此刻正是最蠢蠢欲动的时候,听闻这话,不疑有他,果然快走了几步,离洞口的距离更远了些。


    眼见时机已到,闻灵玉不再犹豫,一个飞身至洞口,将掌心凝聚的魂力一掌打了上去!


    只见山洞红光大作,红丝汇聚而成的网在闻灵玉这一掌之下,竟往洞口延伸了数尺,仿佛随时都要断裂一般。


    闻灵玉心中大喜,正欲再推上一掌,突然红网猛地收缩,一个重重地回弹,打在了闻灵玉的身上。


    闻灵玉只觉得一道难以承受的力量打在了自己的身上,只把他冲击得斜斜地飞了出去,撞得桌案一阵晃动。


    桌底下,白色的小狐狸发出了小声的叫声,害怕得往里躲了躲。


    红衣男子见状,回眸看了洞口一眼,又看向桌案的方向,冷笑道:“想跑出去?可是疼得爬不起来了?”


    闻灵玉闷哼一声,强忍着不让自己痛呼出声来。


    红衣男子冷哼一声,讥笑道:“动不了才对。”


    只见他伸手一个召唤,洞口红光闪过,变成了一根红色的鞭子,落回了他的手中。


    红衣男子握着鞭子,抬手便朝着虚空中打了下去。


    明明地上空无一物,可被鞭子打过的地方,一道又一道的红光闪过,竟是准确无误地打在了闻灵玉的魂体之上。


    闻灵玉只觉得魂魄疼得都快要散了,他疼得在地上不住地翻滚,可鞭子仍是次次地抽在了他的身上。


    也许是二十鞭,或者三十鞭,或者更多,总之红衣男子终于停了下来,他握着鞭子,蹲下身来,轻笑道:“都说畜牲不听话的时候,打上一顿便老实了,看来你也一样。”


    闻灵玉已是冷汗淋漓,他咬着牙,低声骂道:“你才是畜牲。”


    “哦?”


    红衣男子挑了挑眉,扬手一挥,鞭尾便如蛇般缠绕在了闻灵玉的脖颈之上。


    闻灵玉只觉得脖颈上的肌肤都要被这诡异的红绳给刺破了,明明触碰一下都是要命的疼痛,何况这红绳还缠住了他的脖颈?


    红衣男子冷笑一声,眼睛往旁一看,正看到躲在桌底下的那只小狐狸。


    他心神一动,一手抱过那只狐狸,一手握着鞭子站起身来,一步步走上了高座。


    闻灵玉被生生拖拽着划出了一道长长的痕迹,突然脖颈上的束缚消失了,紧接着一张大网把他束缚其中,耳旁除了狐狸的叫声之外,还有红衣男子的嗤笑声。


    “等我也把你变成畜牲,你便能认了。”


    闻灵玉不住地挣扎,只觉得魂体似乎陷进了某种柔软的物件里面。


    这东西带有温热的体温,还有柔顺的皮毛,魂体先前的疼痛并没有消失,反而因为这下坠时的眩晕感让他意识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这种感觉似乎让闻灵玉找到了可以落脚的地方,连带着魂魄的疼痛也消失了许多,他渐渐放弃了抵抗,任由魂魄往下坠去。


    可就在闻灵玉将要彻底陷入沉睡之时,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在将闻灵玉往外推去,仿佛这片归处有什么东西在本能的拒绝他。


    闻灵玉难受地挣扎,突然有人强硬地掰开了他的嘴,某种温热的,带有铁锈味的液体灌进了他的口中。


    这东西甫一入口,似乎完美的将闻灵玉与这片归处融合,抗拒他的力量也消失了,闻灵玉再次缓缓下落,坠入了黑暗之中。


    在意识逐渐模糊之际,只听见有人的轻笑声在耳边传来。


    “喝了我的血,你可就跑不了了。”


    李玄州走出山洞的时候,骤然刺目的光线让他眯了眯眼,而原本满是树墩的空地,竟在他的眼前,急速地生长着,不过片刻之间,已长成了参天大树。


    李玄州手持木剑,神色冷然,突然间,只见李玄州一剑斩下,“轰隆隆”作响,眼前的一颗大树轰然倒下。


    倒下的树干在瞬间化为无有,紧接着,被斩断的树木之上,重新生根发芽,比先前更快的速度,再度生长为一棵大树。


    李玄州神色不变,袖中飞出数张带有金属性的符篆,分别贴在了每一颗大树上。


    而后他足尖一点,身形向前纵去,足尖在树干上点过,几个跳跃之间,数道凌冽的剑光闪过,身后的树木尽数倒下,只留下符篆贴在了树墩之上。


    因为符篆的压制,树木的生长不再那么疯狂,但依旧是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生根发芽。


    李玄州竖起双指,在眼前划过,将灵气聚集在双目之中,细细地看过每一个地方。


    他能感应到闻灵玉就在附近不远的地方,可究竟具体在什么位置,他只能用双眼找出来。


    而且得尽快找出来。


    可这用灵力一看,才发现这树木并非自己想象中的简单。


    这里的每颗树木都被人布下了防御之下,越是用灵力看,眼睛便会如针刺般尖锐的疼。


    可若是以常人的眼睛看,除了能看到树墩上一圈又一圈的年轮,旁的,是什么也看不出来的。


    李玄州浅褐色的眼中已浮现了淡淡的血色,可他却浑然察觉不到痛一般,双眼不放过任何的角落,打量着这每一处地方。


    突然,只见李玄州捂着眼踉跄了几步,双眼用力过度,他已有些承受不住,若是再看下去,只怕这双眼睛废了也是有可能的。


    李玄州握着木剑的手一顿,没想到情况会如此棘手。


    他沉吟一番,从怀中拿出了先前写好的一枚符篆。


    看向这枚符篆的时候,李玄州双眼微动。


    这枚符篆不是普通的黄色,而是淡淡的金色,每一道符文都有着无上的高深之意,五行之中,此枚符篆是最为纯粹的金属性。


    而李玄州的停顿连片刻都不曾有,手中便有了动作。


    只见他双指夹住符篆立于胸口,口中念着复杂高深的咒语,而后把符篆抛向空中,手握木剑往前一刺,符篆便被木剑穿透,扎在了剑身之上。


    而后李玄州双手握住剑柄,重重地将木剑刺入地面三尺有于,符篆顺着剑身缓缓落下,在碰到土地的那一刻,符篆顿时融入了地面之中,一瞬间,李玄州手中的木剑金光大作。


    金光犹如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一般,已李玄州为中心,涤荡着向外散开来。


    剑身不住地颤抖着,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力量,李玄州亦然。


    他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因为过于用力,手背上青筋毕露,发丝迎风飘荡,衣袂猎猎作响。


    只听见一声铮鸣,剑身的抖动戛然而止,一个巨大的阵法在地面之上露出了真身,八条金色的光束直射空中,再交互交错着汇织在了一起。


    金光阵,已成。


    李玄州拔出木剑,他冷漠如冰的脸,在金光的照耀之下,犹如不知悲喜的天神,一步步走进了金光之中。


    阵法内,这些树木犹如被燃烧殆尽的灰烬一般,纷纷扬扬地洒向空中,可这些灰烬还不曾落下,便在金光阵只有,化为乌有。


    李玄州在漫天的金光与灰烬之中,手握木剑,来到了一棵树的面前。


    这是金光阵中,仅剩的一棵树,也是找到闻灵玉真正的入口。


    树身一点点地向外飘荡着点点绿光,李玄州眼眸微寒,一剑刺在了剑身之上,整个人突然被吸入了无底洞一般,突然便消失了原地。


    再一恢复视觉的时候,李玄州发觉自己身处于一个黝黑静谧的山洞。


    这个山洞的一切与他先前进入的并无一二,就连地上滑腻的石子,洞内滴答滴答的水声,都一模一样。


    可见狐妖的幻术并非全然为假,先前的山洞全都按照这个真正的山洞来仿造的。


    很快,李玄州来到了曾经走过的岔路口。


    三条漆黑的小道一眼看不到底,无尽地往前延伸,李玄州长腿一迈,走向了最中间的那一条。


    山洞里,丝竹声不绝于耳,数名年轻貌美的女子随着乐声摆动着身姿,如水蛇一般柔软,翩翩起舞。


    青离慵懒地靠在塌上,一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则抱着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狐狸,小狐狸闭着一动不动,一副酣然入睡的模样。


    美酒在手,美人在侧,青离笑得十分餍足。


    他的笑容却不是为了眼前奢靡享乐的生活,毕竟这是他一直过着的生活,他的笑容,是为了怀中的小狐狸。


    只见他手心不时顺着小狐狸的背脊抚过,他拿出了前所未有的耐心,等待着小狐狸的醒来。


    这才是他最想要的东西。


    洞外飞入的一道金光毫无预兆地打断了这纸醉金迷的场面,琴瑟箫笛剧裂,原本正翩翩起舞的女子,猛地回过头来,面露凶相,五指成爪,两颗锋利的尖齿暴露在外,从喉咙里发出了低低的嘶吼声。


    一道灰色的人影缓缓走进了山洞内,只见来人一身简单却洒脱飘逸的道袍,头戴逍遥巾,两根飘长的发带飘荡在后,手持木剑,面容俊美,神色却冷然异常。


    正是李玄州。


    青离表情一顿,倏而又冷笑道:“你还真找了过来,看来我倒是小瞧了你。”


    李玄州冷声反问道:“他呢?”


    青离伸手拨弄着小狐狸的下巴,笑得玩味:“我就知道你身边跟了好东西,不过嘛,他现在是我的了。”


    李玄州神色骤然沉了下来,青离伸出手,食指轻轻一点,那些跳舞的女子们俱都尖叫着,伸出利爪和尖牙,朝者李玄州扑了过去。


    李玄州身形犹如风一般穿梭在她们其中,他不再捻咒掐诀,只挥剑斩下,分明是木剑,可他使出的剑,又狠又准,每一剑的力道,多一分则盈,少一分则亏。


    女子的尖叫声接连不断,只见“砰砰砰”几道白光闪过,那些女子眨眼间全都变成了狐狸,被李玄州打回了原形,全都吱吱叫着跑开了。


    青离此刻收起了脸上漫不经心的表情,抱着小狐狸站起身来,冷笑道:“还算有点本事。”


    李玄州剑指青离,眉眼如霜,言简意赅道:“把他交出来。”


    青离嗤笑道:“想要他,得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话音刚落,李玄州的身影突然消失在了原地,他的身影快得只留下一道白光,已避无可避的速度,对着青离便一剑劈了下去。


    青离丝毫不乱,他是化成人形的狐狸,雷劫都躲了过来,又怎么能避不开区区道士的一剑?


    即便李玄州找到了这里又如何,他根本没把李玄州放在眼里。


    只见他不慌不忙地侧身一闪,恰好就躲开了李玄州的那一剑。


    眼见果然如此,青离脸上露出了浓浓的讥讽之色,可下一秒,李玄州的手腕生生的在半空中转换了方位,似乎早已预料到青离的动作,剑身横向对着青离的手臂,截面斩下!


    巨大的危机感顿时布满了青离的全身,他足尖一点,一脚踩在了桌案上,踏空而起,翻身躲过。


    可这把剑离他实在太近,纵使青离的动作再快,数颗接连不断的血珠顺着剑身洒向了空中。


    待青离落了地,他看着手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眼中满是杀意,厉声喝道:“你竟敢伤我!我定要你百倍偿还!”


    一柄红色的鞭子突然出现在青离的手中,只见他一鞭挥下,鞭子骤然间往前伸长了数尺,李玄州身形一闪,鞭子抽在了桌案上。


    只听见“轰”的一声,桌案顿时变得粉碎。


    可这鞭子犹如灵活的长蛇一般,见一击未中,又长至李玄州的脚底,李玄州只觉得脚底一股刺痛感传来,他纵身一跃,数枚符篆从他的手中打了出去。


    鞭身顺延向上,堪堪擦过李玄州的脸颊。


    李玄州这才发现,这根鞭子上竟然还有锋利尖锐的倒刺,若是被抽上一鞭,只怕会被剐下一层皮来,实在是好歹毒的心肠。


    两人的打斗竟把闻灵玉给惊醒了,他恢复意识的时候,正发现自己被红衣男子牢牢地抱在怀中。


    还来不及细想其中缘由,一张嘴,便狠狠地咬了下去!


    青离只觉得虎口一阵刺痛,下意识低头一看,待看清眼前的情况时,符篆已如破空之势般,凌厉地朝他飞面而来。


    青离暗道不好,瞬身闪过,可这打斗之间,片刻的分神便是要了命的大忌,青离能躲开第一道,第二道却是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他的身上。


    这符篆的威力非同小可,青离只觉得喉头一阵翻涌,身形不稳地晃了几步,手中的动作了也松懈下来,一口鲜血喷洒而出。


    抱着自己的双手总算送了开来,有了脱身的机会,闻灵玉毫不迟疑,一个跳跃向下,跑跳着朝着李玄州扑了过去。


    眼见小狐狸跑了,青离有心想夺回来,可他现在受了伤,万万不敢与李玄州硬拼,犹豫不过片刻,青离转身一跃,化为一道红烟消失在了山洞中。


    李玄州抬脚欲追,却看见一只浑身雪白的狐狸朝着自己熊扑而来,那表情看着,竟有一丝可怜兮兮的委屈。


    李玄州原本打算挥开的手动作一顿,又在半空中却生生地收了力道,两手一接,稳稳地把狐狸抱在了怀中。


    闻灵玉抬手就又气又委屈地拍了李玄州一下,然后一抬手,却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变成了毛茸茸的爪子,他惊恐地看着李玄州,张嘴想问李玄州怎么回事,可一出声,只发出了“吱”的一声。


    这显然不是人能发出的声音,闻灵玉急得“吱吱”乱叫,一时无法理清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李玄州无奈地摇了摇头,肯定道:“你变成狐狸了。”


    闻灵玉:“吱吱吱!”


    他不要变狐狸!


    小狐狸的两只小爪子还扒拉在李玄州的胸口,睁着黑黝黝的眸子,可怜巴巴地看着李玄州,毛茸茸的耳朵还无辜地抖了抖。


    神使鬼差的,李玄州伸出手,在那毛茸茸的耳朵上搓揉了一番。


    李玄州从未抚摸过任何生灵,可现下手心传来柔软毛绒的触感,再加之知道这是闻灵玉,竟让他有些不愿松手。


    被这一抚慰,闻灵玉舒服得眯起了眼,喉咙里也发出了“咕噜咕噜”的餍足声,尾巴都舒服得晃了起来。


    李玄州惊于闻灵玉的反应,动作一停,问道:“你很享受?”


    闻灵玉:“!”


    为什么被摸耳朵这么舒服!


    而且李玄州为什么要停下来!


    他顿时装作凶巴巴的模样,想借此掩饰自己方才的丑态,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一爪子就拍了过去。


    李玄州一把握住粉色的小肉掌,指腹在娇嫩的肉章上揉捻一番:“变成狐狸也这么闹腾。”


    而后另一只毫不客气地顺着闻灵玉的背脊,又上至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


    粉色的肉掌往里缩了缩,又舒服得伸展开来,闻灵玉最终屈服在这种极为享受的状态下,不自觉地探着小脑袋,蹭了蹭李玄州的胸口。


    李玄州好笑地问道:“不生气了?”


    生气?


    闻灵玉突然就想到李玄州和冒牌货的事,龇着牙“吱”了一声,可惜在李玄州的魔掌之下,闻灵玉这一声极没有震撼力,仿佛是舒服得叹出了声。


    木剑还掉落在地上,李玄州两手抱着闻灵玉,竟连弯腰也不愿了,只见他足尖在剑身上一点,木剑腾空而起,李玄州伸手握住剑柄,利落地将木剑背在身后,不过是一个眨眼的工夫,手掌又重新落下,继续抚摸着闻灵玉。


    “走吧,得找到那狐狸,把你变回来才是。”


    闻灵玉却不愿意了,一跃从李玄州的跳下,落地时还不稳地晃了晃。


    怀中骤然落空,李玄州皱了皱眉:“你要做什么?”


    闻灵玉哼了一声,低着头用爪子在地上划拉着什么。


    李玄州走过去一看,只见地上歪歪扭扭四个大字:“冒牌货呢。”


    李玄州:……


    原来是找他算账来了。


    李玄州言简意赅:“被我打回原形了。”


    闻灵玉也不在意自己说得话李玄州能不能听懂,气呼呼地直叫唤:“吱吱!”


    他问的是李玄州跟那冒牌货做了什么!


    他可记得很清楚,自己被掳走的时候,李玄州看着那冒牌货,可是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李玄州垂眸,淡淡道 :“是我一时不察中了狐妖的道,再者,我与你都不曾做过什么,又怎么可能与冒牌货有一二关系,不过是叫他背书罢了。”


    闻灵玉抖了抖耳朵,狐妖多懂魅惑之法,结果李玄州口中的着了道,竟然只是要对方背书?


    想一想那冒牌货怕是气得要吐血,闻灵玉不由得尾巴也摇了起来,脑袋一撇,算是将此事揭过。


    他觉得自己十分大度,抬头挺胸,十分骄傲地迈着步子走到前方,还回头看了李玄州一眼,催促着他赶紧跟上来。


    李玄州看着巴掌大的闻灵玉,有心想把他抱在怀中,可看着他脸上毫无自己是只狐狸的自觉,便没说出口,长腿一迈,瞬间甩开了闻灵玉一大截。


    闻灵玉只觉得自己险些没被一阵风刮起来,踏踏踏地追了上去。


    走了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闻灵玉已是累得走不动道了,他看着李玄州的背影又快又利落,丝毫没有等他的意思,当即又是“吱”的一声,不动了。


    李玄州回头看他:“走不动了?”


    闻灵玉累得耳朵都耷拉了下来,很没精神地抖了抖,恹恹地看了他一眼。


    李玄州无奈地摇摇头,似是拿闻灵玉没有办法,他蹲下身子,朝闻灵玉伸出手:“我抱你。”


    闻灵玉的耳朵瞬间便立了起来,小腿一蹬,便跳在了李玄州的肩上,尾巴还不安分地扫来扫去。


    开什么玩笑,就算他变成狐狸了,他也不要李玄州抱!


    李玄州伸出的手落了空,他动作一顿,随即又自然地放了下来,一言不发,抬脚往前走去


    山洞阴寒,冷冰冰的毫无温度,不时有滴滴答答的水珠落下,鼻尖嗅到的空气也是凉飕飕的。


    不知是不是闻灵玉变成狐狸的缘故,不消片刻,身子便冷得抖了抖。


    此时李玄州的优势便显了出来,他身上热乎乎的,与这阴冷的山洞形成了格外对比的明显。


    闻灵玉索性四肢一摊,趴在了李玄州的肩上,只用软软的肚皮贴着,拼命地汲取着李玄州身上的体温。


    而原本一向四平八稳的李玄州,似乎脚底打滑般,踉跄了一下,闻灵玉便斜斜地顺着李玄州的肩膀滑了下去。


    闻灵玉:“吱!”


    李玄州是不是故意整他来着!


    阴寒刺骨的冷气四面八方地向闻灵玉涌来,闻灵玉刚落到半空中,一只大手便把他捞了过来,抱在怀中。


    “此处石子湿滑,行走不便,你再趴我肩上,掉了我可就不管了。”


    闻灵玉只觉得自己落入了一个暖烘烘的怀抱,而且李玄州身上还有很淡的草木香,分外好闻,比他先前趴肩上的时候好受多了。


    闻灵玉也不在乎抱不抱的问题了,他舒坦地伸了个懒腰,又蹬着爪子调整了个姿势,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些。


    只是刚一躺好,闻灵玉便瞧见李玄州的肩上出现了个灰扑扑的爪印,正是自己的杰作。


    想到这李玄州格外爱干净的毛病,闻灵玉老实得一动不动,正以为李玄州会一脸嫌弃,没想到他只是淡淡看过那个分外明显的爪印,抬脚便走,全然当没看见一般。


    闻灵玉:“吱?”


    他怎么不嫌脏了?


    李玄州反问:“你会同一只狐狸计较这些吗?”


    闻灵玉:“……”


    不对,怎么自己变成狐狸了,李玄州还能听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闻灵玉好奇,抬头又“吱”了一声。


    李玄州淡淡道:“都说狐狸狡猾多端,你就算变了狐狸,还是只傻狐狸。”


    闻灵玉气得当场就要挠他,李玄州伸出手掌覆在了闻灵玉的头顶,不轻不重地揉着:“别闹。”


    最终,闻灵玉屈服于李玄州的魔掌之下,很没有骨气地收起了爪子,转而又在李玄州的衣领上留下了几个爪印,算是对傻狐狸三个字的回击。


    李玄州带着闻灵玉走出山洞,再次来到了先前的岔路口,他略一停顿,也没见拿出个罗盘来定方位,径直走向了最右边的小道。


    闻灵玉两只爪子搭在李玄州的手臂上,探出个脑袋四处乱看。


    只是没多久,他们眼前出现了一堵厚厚的石墙,再无其他,显然这是一条死路。


    李玄州似早已预料到这场景,当着闻灵玉的面,从怀中拿出了一张符篆,闻灵玉脑袋一转,眼尖地看到李玄州的锁骨偏下的方位,有一颗小痣。


    一颗小痣没什么稀奇的,可闻灵玉却觉得这颗小痣长的地方,实在是有些妙。


    李玄州一向是清冷禁欲的,衣裳永远都是严丝合缝地挡住了胸口,谁能想到就在那领口之下,有一颗小痣?


    就好比美人眉心的花钿,增添了几分韵味,但李玄州的这颗小痣,则是更加隐秘。


    察觉到自己在想什么,闻灵玉顿时脸色有些精彩。


    他做什么去在乎李玄州哪里长了小痣,难不成变成了狐狸,竟也变得痴迷美色了起来?


    李玄州全然不知闻灵玉所想,只见他一手抱着闻灵玉,一手夹着符篆,低声念着道家咒语。


    符篆上散发着浓浓生机的草木气息,李玄州利落地打出符篆,贴在了石墙之上。


    符篆骤然青光大作,石墙轰然作响。


    一道道缝隙顺着符篆蔓延开来,仿佛在湖泊中丢入一颗石子,缝隙顺延而上,遍布了整个石墙。


    随着缝隙渐渐变为巨大的裂缝,石墙一阵晃动,就连地面也起了细微的震动。


    第一片墙片剥落,犹如决堤之坝,一发不可收拾,巨大的石块从墙面上掉落,砸在了满是水洼的地上,溅起了小小的水花。


    李玄州一挥手,一道结界自他面前铺展开来,将那些石块与水花隔绝开来。


    闻灵玉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李玄州还是李玄州,连一点水花沾不了他的身。


    “轰隆隆”声不断,等到最后一块石块落下,眼前骤然白光大作,出现了一个草绿花香的地方。


    一只巨大犹如小山般的狐狸正趴在草地上,慢慢地睁开了眼睛,金色的瞳孔居高临下地看着蝼蚁般渺小的李玄州,轻蔑而鄙视。


    第23章


    狐狸睁开眼的瞬间, 小山般的利爪猛地砸向了李玄州。


    “轰隆”一声巨响,地面出现了数丈深的坑底,李玄州早已借木剑之力, 握着剑柄,盈盈地漂浮在空中。


    狐狸发出一声粗重的喘息,口吐人言:“不知死活的道士。”


    李玄州蹙眉, 这赫然是青离的声音。


    可见这狐狸周身不见一点伤,他手臂上原本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也愈合如新,不见一点疤痕。


    这中间不过半个时辰, 李玄州深知那一剑的伤害,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复原, 他抬眸看过这一方空间,灵气浓郁, 甚至还有一方灵泉,灵泉上白雾缭绕, 甚至还有肉眼可见的星光,这是灵气化为实质的象征,在轻盈地飘荡着。


    此处竟是个洞天福地。


    下一瞬, 狐尾掀起了滔天的巨风, 在空中重重地扫过。


    巴掌大的闻灵玉直接被风吹落,犹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直直地往下落去。


    李玄州眼神一紧, 身子猛然俯冲, 一把捞起闻灵玉塞进了怀中, 冷声道:“呆好, 别乱动。”


    也许是闻灵玉此刻是一只狐狸的缘故, 他看着眼前的青离,是前所未有的害怕,仿佛是体内自带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想向青离臣服。


    察觉到闻灵玉在他怀中不停地发抖,李玄州还分得出心神来问他:“你害怕?”


    闻灵玉抖着嗓子,“吱”了一声。


    李玄州道:“你跟莫如楚怎么说的全忘了?”


    闻灵玉答不上话来,他说不出是更害怕还是更担心,此刻更是恨透了自己变成狐狸这副没用的样子,咬紧牙关,让自己不至于怕得发抖。


    李玄州飞身躲过朝他扫来的狐尾,冷声道:“有我在,你怕什么。”


    话音刚落,李玄州袖中飞出数枚符篆,稳准狠地打入了地面之中。


    符篆发出一道金光,便没入地面不见。


    见李玄州的符篆并不打向自己,青离鼻头发出一声气焰,直接一掌把地面给掀起了数尺,其中一枚尚来不及隐遁的符篆,竟被青离给拍了起来,变成了废纸散在了空中。


    青离金色眼中满是轻蔑,嗤笑道:“死到临头还想布阵?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


    青离抬起头,喉头中发出一声犹如雷鸣般的嘶吼,后爪微微弯曲,而后猛地一跳,直接超李玄州扑来。


    李玄州足尖在青离的头上一点,飞向空中,他咬破中指,在木剑上一划而过。


    木剑仿佛注入了某种力量一般,发出了阵金光。


    李玄州抬手,一剑斩下,竟连空中飘荡着的灵气都被他劈开了三分,一道金色的圆弧顺着剑身蔓延而下,直逼向青离的狐尾!


    青离虽化成了本体,但他却不像庞然大物那般笨拙,反而轻巧地一跃,重重地跳在了灵泉之中。


    顿时,这片空间犹如下了一场雨,点点水珠落下,打湿了李玄州的发丝。


    眼见一击未中,李玄州挥手一洒,又是数张符篆飞出,符篆在空中金光闪动,分别没入了不同的方位,遁入地面,再难寻觅。


    方才听青离说起“布阵”二字时,闻灵玉便忍不住探了双眼睛出来。


    看出符篆落入的方位,闻灵玉双眼一紧,李玄州当真是在布阵!


    先前被青离破坏的方位,正是乾!


    可青离哪里会给他布阵的机会,他尾巴高高地竖起,原本柔软的毛发犹如钢针般锋利,只见他狐尾猛烈地扫过,漫天遍雨的钢针几乎是避无可避地朝李玄州打来!


    李玄州抬手便是一张符篆贴在了自己的身上,下一瞬,他便消失在了原地,神乎其技般地出现在了坤的方位。


    正是离灵泉最近的位置!


    一道迅如疾风的金光朝青离刺来,尽管这道金光与青离的身形比起来,犹如蚍蜉般渺小,可青离还是从中感觉到了毁天灭地的力量。


    本能让青离纵身一跃,避开了李玄州的这道攻击,没想到瞬间金光消散不见,一面八卦镜突然出现在青离的头顶。


    八卦镜中镶有天干地支的字符,在缓缓地转动着,无上的道家之意光耀大地,遍布整个空间当中。


    顿时,青离仿佛被人生生按在了地上,猛地一顿。


    李玄州漂浮在空中,衣袂飘簌簌抖动,双手在快速掐诀念咒。


    金色的字符带着沧桑的古意,八卦镜的齿轮徐徐转动,随着天干地支字符的变化,每转动一次,仿佛泰山压顶一般,青离的身形便肉眼可见地往下沉了一分。


    于此同时,李玄州打入地面的数道符篆突然一道光束直通天际,光束在快速地互相交织,竟是与八卦镜组成了上下相生之术!


    原本是为了躲避剑光,可没想到那不过是诱敌之法,真正等着青离,却是这面八卦镜。


    青离扬首长吼,只见他通体发光,眼睛却在看到缺了一角的方位时,阴狠欲裂。


    李玄州暗道不好,可为时已晚,青离以震动山河之势,重重地此处攻去。


    八卦镜突然一阵摇晃,点点金光从字符中洒落,仿佛快要消散了一般。


    即便阵法没有大成,李玄州已没有机会再等下去,正欲挥剑斩下,只听见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青离已冲出了破损的方位,一跃而出,利爪朝李玄州迎面而来!


    李玄州生生止住了念咒,翻身一避,可他的动作再快,也被青离的一掌拍在了背脊之上。


    李玄州只觉得喉头血腥气翻涌,险些从空中坠落下去,他借力在青离的背上一点,才堪堪站稳了身形。


    他还是有些高看了自己,可现下看来,势必将阵法中破损的符篆补齐,否则以他目前的道行,还支撑不了阵法的运行。


    念及此处,李玄州握紧了剑柄,不再做无谓的攻势,收回八卦镜,纵身向破损的方位飞去。


    可青离却不给他这机会。


    只见青离一跃而起,朝李玄州飞身而来。


    李玄州快得只见一道白光闪过,穿梭在青离的利爪之中。


    青离俨然是不给李玄州逃离的机会,方才从阵法中脱身,此刻他身上凶意滔天,恨不得扒下李玄州一层皮来,攻势越发逼人。


    李玄州面上愈加凝重,他本就负了伤,加上方才催动阵法已耗费了他不少体力,现下看着还能躲开青离的攻势,可若是时间一长,迟早会被青离一掌拍成肉泥。


    必须得快些想个办法出来。


    可李玄州面对青离的攻击,已是有些强弩之末的意味来,又何来分出心神想出别的法子?


    就在此时,李玄州却觉得胸口一阵窸窣,低头一看,闻灵玉从他的怀中一跃而下,跳在了青离的身上,又骨碌碌地滚到了地上,头也不回地跑向了破损的方位。


    李玄州瞳孔一紧,青离也似有所有察觉,回头一看,扬首一阵怒吼,天地都为之一颤。


    闻灵玉几欲在这声嘶吼中跪倒在地,他足尖用力一缩,仿佛被尖细的石子刺了一般,闻灵玉一声吱吱,肉垫生疼。


    可在这钻心的疼痛当中,对青离血脉中带来的惧怕,似乎被冲淡了一些。


    仅仅也就一些,仿佛是一片大海中,用叶子捧起一抹水那般多。


    可就这一些,对于闻灵玉来说,也成了救命稻草一般,他不要命地往前跑去。


    但他身形实在太小,乾方位明明就在眼前,可纵使在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乾离他的距离,似乎还是那般遥远。


    突然,身后一阵凛冽的大风袭来,吹得闻灵玉向前一连翻了几个滚。


    闻灵玉回头一看,青离的利爪正离自己只有一步之遥,尖锐锋利的爪子散发着冷银的光辉,只要他往下一挥,便能当场要了自己的命。


    但在青离的利爪之上,一道金色的丝线死死地缚住了他,让他再不能往前迈进一步。


    金线陷进了青离的皮肉当中,点点鲜血顺着金线凝成了血珠落下。


    在金线的另一头,李玄州的双手也是亦然。


    金线在他手掌上缠绕了数圈,勒进了他的掌心之中,金线绷得又紧又直,仿佛随时都会断裂一般。


    李玄州死死地拉住金线,竟以他一人之力,足以让青离无法再动弹。


    在看到颗颗血珠从李玄州的指缝中低落的时候,闻灵玉眼神蓦地一紧,而后不再犹豫,撒开了腿拼命地往前跑去。


    明明浑身的皮肉累得都要融化了一般,明明每跑出一步,肉垫的剧痛也随之加深,可闻灵玉的速度却越来越快,他一刻也不敢让自己松懈,他只知道,乾就在眼前,而李玄州,就在他身后。


    终于,眼见乾离自己只有一步之遥,闻灵玉边跑边扭头,“吱”了一声。


    喉头的血腥气越来越浓,李玄州强忍住这翻涌的血腥气,扬声道:“第一句。”


    闻灵玉听明白这话的意思,一跃跳进了被青离砸出的深坑之中,划破肉垫,就着血液在地面上轻轻一点,而后没了动作。


    闻灵玉回想起李玄州写符时的手法,他闭上眼睛,长舒一口气,心中清静如自在。


    震离坎兑,翊赞扶将,乾坤艮巽,虎伏龙翔。


    这十六个大字带着奥妙的道意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当他再睁开眼时,疼痛与害怕都已从他心中消散,眼神清明万分。


    分明是在狐狸的身体里,可当第一笔落下,犹如笔走龙蛇般,闻灵玉连一丝停顿犹豫也无,一气呵成地写下了堪称完美的咒语。


    符的载体并非只有符纸一种,枣木、红砖甚至于石块都能进行撰写,更甚者,某些修炼阴毒之术的人,以活人作为载体,将咒语写在活人的胸膛和四肢之上。


    此处洞天福地,灵气浓郁,而大地乃是根本,李玄州当初能在山脚下用树枝布出阵法,如今闻灵玉自然可以以地为符,已血做引。


    漂浮于空中的李玄州,瞳孔中满是震惊。


    只见符文发出灿烂夺目的金光,将闻灵玉的身形笼罩其中,而后金光一闪,已没入地面之中,符篆已成。


    从未有人能第一次写咒语便能成功,饶是他在观中修行多年,也是第二次才能真正地写出一张成功的符篆。


    而李玄州之所以让闻灵玉写,只想着他能将咒语写出来,而至于是否能生效的问题,他自然有办法解决。


    可眼前的一幕,让李玄州心头深深地为之颤动。


    紧绷的金线已经到了极限,发出了“嗡嗡”的嚎叫声,只听见“绷”的一声,金线骤然断裂,线头在空中飘荡中,而后缓缓落下。


    一直紧紧拉住金线的李玄州身形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突然的松懈让李玄州压抑的鲜血喷口而出,跌落在地。


    此时青离一声愤怒滔天的巨吼,响彻在这片天地之间。


    闻灵玉早已累得瘫倒在地,虚虚地喘着气,一抬眼,青离的身影拔地而起,他高高地举起了利爪,仿佛一座大山般从天而降,带着绝对的威压气息,朝自己迎面袭来。


    瞳孔中,青离的巨爪越来越大,在这短暂的一息之间,闻灵玉微微转动了眼珠,看向了不远处的李玄州。


    他看到一向清冷的李玄州,脸上竟露出了竟似于慌乱害怕的神情。


    闻灵玉颇为自嘲地想到,总算是在他临死之前,看到李玄州变了脸色。


    这么算来,这一次,终是他占了上风。


    一柄木剑从天而降,剑身金光大作,以踏破凌空之势直疾而下,一剑穿透了利爪!


    滴答……


    剑尖上一滴鲜血落下,染红了草地,也拉回了闻灵玉出神的心思。


    他怔怔地看着悬在上方仅一次的巨爪,因为掌心穿透带来的痛苦,巨爪猛地缩紧,似乎想将木剑捏碎。


    青离痛呼的嘶吼声如铜钟撞击般响彻不已,李玄州不知何时再度施法漂浮于半空之中,结印的手不停地颤抖着,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与青离的力量对抗,额间冷汗落下。


    青离的嘶吼挣扎不断,剑身之上竟出现了一条细微的裂痕,李玄州维持着结印的手势,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滑落。


    他分明已是如此狼狈,可在他眼中,丝毫没有退缩与怯弱。


    突然,只见李玄州双手骤然成掌,一声喝道:“起!”


    只见木剑飞扬而上,连同着青离的巨爪,高高地举起,而后猛地一落,仅露出半截的剑尖凌厉地插/入地面之中!


    消失的八卦镜再度出现在空中,金色的符文照耀在这片天地之间,缓缓地转动着。


    断裂的金线不知何时缠上了青离的脖颈,金线的另一头,李玄州猛然一拉,竟将青离巨大的身形生生地拉入了八卦镜之下!


    金光闪耀,道意高深,金色的符文犹如齿轮一般,古老而缓慢地转动着,地面上的阵法重新亮起了数道通天般的光束,正与八卦镜中转动的符文完美的相接!


    李玄州神色冷然,眼如冰霜,双手在快速地变换着结印的动作。


    只见他每结印一次,悬挂在半空之上八卦镜便会往下压一分,同时,本困在八卦镜与阵法之间的青离,竟被生生地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八卦镜与阵法散发出的光芒越来越亮,几乎没过了青离的身形。


    李玄州强忍着阵法反噬带来的痛苦,双指并拢,指向八卦镜,冷声吐出一字:“落!”


    “轰!”


    八卦镜犹如泰山一般,重重地砸了下去!


    霎时间狂风大作,漫天飞尘,天地都为之一颤!


    灵泉也在这场声势浩大的战斗中毁去,彻底幻化成一场雨,纷纷扬扬地洒落,只是还不曾落到地面之上,便已幻化成星光点点,消散在半空之中。


    闻灵玉被这阵飓风刮向空中,只觉得头晕眼花,世界颠倒,突然,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牢牢地接住了他,抱在了怀中。


    狂风在渐渐消散,待李玄州抱着闻灵玉缓缓落下时,漫天的飞尘在逐渐消散,眼前的一幕,已是另一幅场景。


    原本的洞天福地已成了残垣断壁般的存在,巨大如山的狐狸也消失不见,他已变成了人形,不知死活地躺在数丈深的地坑之内,手掌还被木剑穿透刺入地面,红衣也变成了破布,满身皆伤。


    闻灵玉抬眸:“吱?”


    李玄州道:“他还没死。”


    话音刚落,青离微微动了动身子,似乎想撑着地面站起身来。


    可这一动,刚好牵动了钉在了地面上的手,只听见他发出一声惨叫,哀嚎不已。


    眼见青离站都站不起来了,闻灵玉直接蹦了下来,朝着青离就是一爪子挠过去!


    “吱吱吱!”


    虽然知道青离听得懂,李玄州还是很贴心地替他翻译:“把他变回去。”


    青离抬起头,眼中满是惧恨和后怕。


    他露出原身都不是李玄州的对手,此刻这副狼狈的模样,怕是李玄州动动手指,便能要了自己的命。


    若是李玄州能不杀他,于他来说,已是最好的后果。


    青离咬咬牙,咽下几欲吐出的鲜血,反问道:“我放他回去了,你能放过我?”


    李玄州冷声道:“不能,你吸食凡人魂魄,天都不能容你。”


    天不能容这狐妖,可这狐妖又怎么会好好地活在香山上?


    闻灵玉回头,又是“吱吱”了几声。


    李玄州弯腰,把闻灵玉从青离身旁抱起,淡淡说道:“因为此山有灵,所以天劫落不到香山之上,他若是下山,便是死路一条,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他才一直躲在这山上。”


    青离眼中闪过一抹冷意,道:“你脑袋转得还挺快,可你既然不放过我,我又何必放过他?”


    李玄州眼眸阴沉似水:“我没在和你谈条件。”


    “既然没谈条件,你只管杀了我便是,又何必多费口舌?”


    “再者,你若是真不在意旁边这位,中了摄心术之后,又怎会见到他的容貌?”


    “说起来,”青离舔舐过嘴唇,不怀好意地说道:“他相貌确实一等一的好,那腰身也是诱人得紧,若是和他做一做那快活之事,想必也是美妙得很。”


    “啪啪啪!”


    三个凌空抽来的巴掌重重地打在了青离的脸上,青离啐得一口吐出满口鲜血,猛地扭头,眼神狠辣,看着似是恨不得拔下李玄州一层皮来。


    “死到临头还敢口出妄言。”李玄州神色犹如寒冰般阴冷,仿佛此时的青离,在他眼中已经变成了一个死人。


    “哈哈哈——”


    青离骤然仰天大笑,厉声道:“你越是在乎他,我便偏偏不放了他,有本事你便杀了我!”


    “你既不放了我,我又怎么可能愚笨让你如意!”


    “我死了之后,有个如此难得纯净的生魂陪我作伴,也是不错的。”


    李玄州瞳孔骤然缩紧,冷声问道:“你说什么?生魂?”


    青离打定注意李玄州不敢杀他,眼神更加猖狂:“你难道不曾发现,你身边这个,是生魂?”


    闻灵玉探出脑袋,耳朵无辜地抖了抖:“吱?”


    “什么是生魂?”


    李玄州沉吟一番,徐徐说道:“阳寿未尽,而魂魄离体,是为生魂。”


    “不错!”青离大笑道:“故而只要找到身体所在,你还能有还阳的一天。”


    “所以,你若是不放我,不仅仅是让他再无法成人,更是断送了他还阳的机会!”


    闻灵玉身形骤然一僵,似是被这消息惊呆了一般。


    李玄州深知闻灵玉此时心中必定无法平息,他最念之事便是投胎,原本以为自己是漂泊无依的魂魄,连生前的记忆都没有,才导致无法投胎。


    如今得知竟还有还阳的机会,又如何能冷静得下来?


    他会不会求自己放过青离一命?


    突然闻灵玉纵身一跃,跳到了地上,蓬松雪白的狐尾像炸开了一般,高高地竖起,几步便冲到了青离的面前,几爪子挠下去,愤怒地吱吱叫着。


    “你知道我是生魂还成心把我变成狐狸!你这个臭狐狸!”


    青离冷不防被他挠了几爪子,不怒反笑:“你现在和我可是同类,你骂我,可是把自己也一块骂进去了。”


    闻灵玉发泄完心中的怒火,扭头又对李玄州吱了一声。


    李玄州眼神微动,竟一时回答不上来。


    青离见状,冷笑道:“他一个道士哪来的能耐把你变回去?此乃我狐妖一族的秘术,你入了狐狸的身,又饮了我的血,若是他强行把你抽离,只怕不消片刻,你便会散得一干净。”


    “再者,若是一个时辰之内,我不放你出来,你便会彻底和这具身体合二为一,届时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你也永远都是一只狐狸。”


    闻灵玉才不信这狐狸的鬼话,扭头问李玄州:“吱?”


    “他说的是真的?”


    李玄州却蹙起了眉头,看起来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青离把李玄州的神色看在眼里,心中越发得意:“你若肯以道心起誓,我放他出来,你不伤我,并且再给我磕三个响头,我还能考虑考虑,要不然,我拼死也会带着他一起上路!”


    李玄州重新把闻灵玉抱在怀中,伸手在雪白柔软的狐尾上抚过,按下了闻灵玉的愤怒,口中却道:“还挺舒服。”


    闻灵玉气得张嘴就要咬他:“你舒服你来当狐狸!”


    锋利的尖齿在李玄州的虎口上只留下了淡淡的齿印,李玄州颇为惋惜地叹了口气:“你当真不愿意?”


    难不成李玄州还喜欢上这只狐狸了?


    闻灵玉更加愤愤,态度坚决:“吱!”


    “不愿意!”


    李玄州这才作罢,转眸看向青离:“你刚刚说什么?”


    “你!”


    青离气得几欲吐血,合着他刚刚的话,这道士竟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行了,我也不在乎,”李玄州摆手道:“易江原和你什么关系?”


    “姓易的凡人?”青离不屑道:“不过是给了他点蝇头小利,他便每月送几个人上山给我吸食魂魄,凡人而已,不值一提。”


    李玄州接着道:“所以你在山下布下阵法,不仅可以防人上山,还能将那些无辜的人送到你的口中。”


    青离突觉不对:“你问这个做什么?”


    李玄州冷声道:“我问个明白,自然也让你死个明白。”


    青离大惊,骇道:“你要杀我?”


    话音刚落,只见一道法决朝自己打来,青离手掌被钉在地面之中,几乎是不能动弹,可他在那道法决之中,却感受到了无比恐怖的气息。


    求生的本能让青离往旁一躲,只听见“呲拉”一声,木剑将他的手掌又割开了三分。


    可即便青离想躲,又能躲到哪去?依然是大半的法决打在了自己的身上。


    青离体内是几欲碎裂的剧痛,他不敢置信道:“你当真要杀我?这个生魂你不管了?”


    “杀你就杀你,哪来那么多废话!”


    李玄州说完,手心又凝出了一团法决,眼看就要挥手打出,青离是万万不敢再接第二道,当即求饶道:“别杀我!我还有许多宝物,我愿意全部献上给你!”


    李玄州手中一顿,青离正以为此话戳中了李玄州的软肋,下一秒,就听见李玄州冷声道:“你放心,杀了你之后,你的老窝我自会抄得干干净净。”


    又是一团法决打在了青离的身上,青离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已是头都抬不起来了,浑身的骨头仿佛碎了一般,五脏六腑被骨头穿透,是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


    青离一口鲜血喷出,隐约可见鲜血中深褐色的肉块,李玄州毫不手软,对他已是杀意尽现,青离已头抢地,连连说道:“只要你不杀我,我马上把这生魂放出来,从此呆在山中再也不害人!”


    李玄州挑了挑眉,转眸问闻灵玉:“你相信?”


    闻灵玉从未见过李玄州这般冷冽的手段,还未来得及答话,就听见李玄州说道:“狐妖最是狡猾奸诈,这样的话,我可不信。”


    青离唯恐那第三道法决落下,自己小命不保,连连说道:“我现在便他放出来!”


    说完,似是生怕李玄州不相信一般,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施法。


    只见闻灵玉缓缓飘向空中,犹如根根红线的鲜血自狐狸的口中流出,再传至青离的体内。


    正是青离自己的血。


    闻灵玉的魂魄在狐狸的体内若隐若现,随着最后一滴血的流尽,闻灵玉的魂魄彻底从狐狸之中挣脱,轻盈地落在了地上。


    “李玄州!”


    终于从狐狸的壳子里出来,闻灵玉欣喜地动了动胳膊,很是满意,却见到李玄州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闻灵玉莫名一怔,难不成李玄州还真喜欢那只狐狸?


    再扭头一看,那只小狐狸刚一落地,便早已跑没了影。


    施法将闻灵玉放出来后,青离体内已是一点灵气也无,他此刻已是我为鱼肉人为刀俎,讨好地问道:“这样你可满意了?”


    李玄州的褐色眸子犹如千年寒潭般冷冽,嘴角竟有一抹冷笑:“满意?我自然很满意,当然,我也会让你满意的。”


    闻灵玉不禁打了个冷战,可又看着李玄州移不开眼。


    李玄州这冷到极致的模样,对自己竟有一股绝对又危险的——吸引。


    第24章


    青离顿觉危险, 颤声问道:“你……你要如何!”


    李玄州不答,反问闻灵玉:“他打了你几鞭子?”


    闻灵玉:“啊?”


    魂体上的剧痛这才后知后觉地传来,闻灵玉只觉得浑身上下哪哪都疼, 脖颈处的伤口想碰又不敢碰,疼得他龇牙咧嘴。


    李玄州眼神骤冷,眼神如刀子般扫过青离:“三十一道鞭痕, 不一一还给你,可真是有有点对不住。”


    话音刚落,木剑陡然幻化成长鞭,出现在了李玄州手心。


    李玄州握着鞭子的手修长有力, 骨节分明,手背上青筋毕露, 似乎将全身的力气都汇聚于手掌之上。


    只听见“啪啪”两声,鞭子在空中狠狠地划破风声, 朝着青离就甩了下去!


    青离痛得一声大叫,求饶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 又是数鞭落下!


    一瞬间,青离脸色惨白,冷汗淋漓。


    被鞭子抽打过的地方又疼又烧, 李玄州的动作又快又狠, 不过瞬间,三十一鞭抽完,青离活活去了半条命, 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瘫在地上微弱地喘着气。


    闻灵玉在一旁骤然明白, 李玄州这是在给他——出气?


    那么他显形的那一刻, 李玄州皱起的眉头, 也是因为看到自己身上的鞭痕,才会由此反应。


    对待妖狐,闻灵玉可没有多余的同情心泛滥,这妖狐不知吸了多少无辜之人的魂魄,打他一顿鞭子,于那些人命而言,可真是算不上什么。


    此时眼看李玄州双指夹住一枚符篆,青离不知哪来的力气,撕扯喉咙喊道:“道长!我已把这生魂放了出来,你就饶我一命吧!”


    李玄州冷哼一声,毫不留情地打出符篆,只见符篆贴在了青离的额间,顿时金光大作。


    刹那间,青离的人形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堆破破烂烂的衣裳和刺入地面的木剑。


    李玄州抽出木剑,这时一只狐狸从衣裳中钻了出来,眼神毫无灵气,与普通的飞禽走兽毫无区别。


    闻灵玉不禁问道:“你做了什么?”


    李玄州道:“我把它打回了原型,他现在就和普通的狐狸一样,不消几年,等他寿命一到,自会灭亡。”


    “可这狐狸能修炼成人形必定有所造化,若是他又开启了灵智怎么办?”


    “哼……”李玄州冷笑,“依他做的这些伤天害理之时,即便真的开了灵智,也绝对挡不住那化形时的天劫,天劫一旦落下,就是他灰飞烟灭之时。”


    闻灵玉这才放心地点点头,他抬眸看过这一片破败不已的空间,突然看见一堆石块下似乎压着什么东西,他伸手一指:“李玄州,你看那是什么?”


    李玄州顺势看过去,道:“那狐妖不是说他留了许多宝物,也许那些就是。”


    闻灵玉一扬头,当即说道:“走!抄家去!”


    李玄州微不可见地淡淡一笑,可等闻灵玉飘向前方时,眼神已然沉了下来。


    闻灵玉从狐狸的体内出来之后,魂魄已然淡薄了许多。


    如果说以前还有淡淡的墨色晕染其上,现在则是只剩下淡淡的水色,仿佛被风一吹,随时都会化了一般。


    闻灵玉自是不知道自己的变化,等他兴冲冲地走近一看,才发现这些宝物不过是凡人喜欢的珍珠、玉石等名贵之物,虽然亮晶晶的很是好看,可还是让闻灵玉大失所望。


    “我还以为能有什么好东西让我开开眼界呢……”


    闻灵玉嘟囔一声,却见到李玄州从那一堆宝物中拿出了一根木簪,细细打量。


    金银财宝李玄州都看不上眼,怎么如今对这个不起眼的木簪上了心?


    闻灵玉不由问道:“这是什么?”


    李玄州不答,对闻灵玉说道:“把你的遮阳之物拿出来。”


    闻灵玉不解,但还是乖乖把红竹伞拿了出来,才问:“你要这个做什么?”


    “这根木簪有灵气覆在其中,我再施个法,将这把伞收入木簪之内,以后你出行,只消带着这根木簪,便能不惧阳光。”


    闻灵玉很嫌弃地说道:“狐妖的东西,我才不要。”


    他本来只是想看看而已,


    李玄州动作一顿,遂放下木簪:“倒是我疏忽了,这东西不要也罢。”


    闻灵玉却像瞧见了什么稀奇事一般,睁大了眼:“你竟然也会认错?”


    李玄州不冷不淡地看过去,闻灵玉马上噤了声,一双眼睛打着转地四处乱看,表面上看着是被震住了,实则心里偷着乐。


    李玄州这是被自己说中,恼羞成怒了。


    闻灵玉憋着笑,忍得十分难受。


    李玄州无奈摇头:“要笑就笑,也不怕把自己憋死。”


    “噗嗤”一声,闻灵玉竟是笑出了声,双眼盈盈地看着李玄州,笑意明媚。


    李玄州喉头滚动,在与闻灵玉的对视中,破天荒地移开了眼。


    “走了,下山。”


    见李玄州如此躲闪,闻灵玉心中更加得意,笑盈盈地跟在李玄州身后,一前一后下了山。


    等到两人回到客栈,李玄州捂着桌案,身形踉跄一步,竟是站立不稳的模样。


    闻灵玉心中一紧,这才发现李玄州脸色苍白,一丝血色也无。


    闻灵玉这才想起来,在和狐妖的打斗中,李玄州早就受了伤!


    只是李玄州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叫闻灵玉一时忘了,即便李玄州再厉害,他也不过是个肉体凡胎,会疼会受伤的普通人。


    上回收服易江原便是这般,今日收服狐妖亦是如此,闻灵玉心中不知是紧张更多些,还是生气更多些,李玄州怎得就如此能忍?


    “李玄州,你怎么样!”


    李玄州慢慢站起身来,咽下喉头的血腥气,低声说道:“我得休养几日,我知道你一定有话要问我,届时我自会与你细说。”


    闻灵玉双眼颤动,李玄州竟然知道!


    他知道自己一直都在意狐妖所说的生魂,虽然闻灵玉面上装作轻松无比,但知道自己没死,他又如何能做到无动于衷?


    闻灵玉本一直在想该如何同李玄州提及此事,可他万万没想到,李玄州竟会主动开口。


    这叫闻灵玉如何能再冷静下来?


    此时李玄州已缓缓步入内房,床幔落了下来,李玄州挥手在周身布下结界,床幔飘荡,隐约只能见到李玄州调息打坐的身影。


    闻灵玉独自在房内,心头仍是纷乱如麻,即便已经过去了两日,可得知自己是生魂所带来的震动,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减少。


    眼见李玄州还在床上闭目调息,窗外人声鼎沸,不时有孩童的嬉笑打闹声传来,闻灵玉此刻很想去看看热闹鲜活的人间百态。


    去看一看他最爱的人间,从来都是闻灵玉最愿意做的事。


    闻灵玉撑着红竹伞,想到平日和李玄州一同观看的道家书籍,便飘到了一家书斋。


    正巧书斋内有道士打扮的人正在翻看着书籍,闻灵玉飘了过去,却发现这人看的是关于三星观的起源之说。


    “三星观位于云浮山,称为天下第一观,此山云雾缭绕,灵气甚浓,三星观立观已甲子有余,历经三代掌教,其中最为惊才绝艳的是第二代掌教,清霄真人……”


    闻灵玉草草地看了几眼,便索然无味地移开了视线,而后又在书斋内看了一圈,并未看见能引起自己兴趣的书籍,此时书斋内一个瞧着十三四岁的少年跑了出来,对正在翻看账目地掌柜说道:“爹,今日听雨轩的说书先生来了!”


    掌柜的自是知晓自己孩子喜欢听书的喜好,头也不抬地说道:“去吧。”


    少年得了令,转身便跑了出去。


    闻灵玉也未曾听过书,心念一动,便跟了上去。


    来到听雨轩,才发现此处已围坐了许多人,只见说书先生一拍醒木,已是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


    “今日要说的,乃是香山的狐妖一事,据说在两百年前,香山有一狐狸,偶然食得了一枚灵果……”


    “那狐狸花费了百年的时间化成人形,可他不想着以正途修炼,反而走起了吸食男子元阳魂魄的法子……”


    听到这里,闻灵玉却有些不解了,他自然知道魂魄是何物,可说书先生口中的元阳又是何物,闻灵玉却不明白了。


    此时一道同样疑惑的声音响起:“元阳是什么?”


    这话一出,众人顿时哈哈大笑。


    闻灵玉看过去,问话的正是那书斋的少年。


    他见众人发笑,一张小脸浮上了红晕,仿佛自己问了什么不该问的问题一样。


    一男子大笑道:“元阳是鬼魂精怪最爱的东西,吸上一回,便可法力大增,尤其是道士的元阳,更是精纯难得。”


    还有这等事!


    闻灵玉顿时睁大了眼,没想到李玄州在鬼怪的眼里,竟是个香饽饽!


    说书先生醒木一拍,继续说道:“不错,那狐妖仗着吸食元阳魂魄,妖力大增,越发猖狂……”


    在故事的最后,狐妖被那偶然路过的高人发现,经过一番激烈的打斗后,替天行道,将那狐妖收了去,引起众人的声声叫好。


    虽然知道说书先生说的是故事,可闻灵玉不由抿唇一笑,下意识便想到了李玄州。


    只是李玄州分明俊美得很,在说书先生的口中,却变成了胡子花白,一身破破烂烂的老道。


    闻灵玉心中暗笑,等他回去,也要同李玄州说一说这个故事。


    可等闻灵玉回到客栈,看着床上李玄州模糊的身影,突然又觉得这个故事无趣得很,不说也罢。


    床幔内,原本应在闭目调息的李玄州突然睁开了眼睛,他摊开手心,一小截叫不出名字的深褐色圆木凭空出现。


    这根圆木也不知是何木材,光泽并不明亮,反而有股沉敛的厚重,质地坚硬,还有淡淡的将香萦绕其中。


    李玄州拿出一柄小刀,垂头,开始打磨起这根圆木来。


    深夜,李玄州腰间的令牌亮起了淡淡蓝光,这是道观中有人发来传话的法术。


    李玄州挥手一扬,眼前凭空出现了一道水镜。


    水镜中是一名头戴星冠,满头白丝的男子。


    这名男子虽然一头白发,可年岁瞧着并不大,他皮肤白皙,样貌竟有些男生女相的精致。


    可他的双眼却仿佛是历经了沧桑一般,与他那张年轻秀美的脸,显得分外不搭。


    他容貌虽然精致秀丽,可周身气质无上高深,如浮云般难以琢磨,寻常人看见他的时候,根本不敢多看上两眼,内心只会觉得这是位不出世的高人。


    水镜中一片荡漾,男子微微皱眉,声音如珠玉碰撞:“怎么?你可是受伤了,竟连水镜的法术都支撑得如此困难?”


    李玄州垂眸,看着手中方才雕刻好的木簪,道:“是,启禀师尊,弟子偶遇一只妖狐,不敌被他所伤。”


    若是闻灵玉听到,必然会想到,这男子就是他曾缠着问过的云知尘。


    可惜的是,李玄州早已布下了阵法,他并不是为了防闻灵玉,只是休养调息,需得是彻底清静的环境,客栈人多口杂,李玄州是不得已而为之。


    云知尘听闻,并未追问妖狐一事,转而说道:“残魂的事如何了?”


    李玄州神色未变,定声答道:“一切无异,师尊放心便是。”


    一切无异?


    云知尘将这四字细细回味,面上无任何表情显露,心中已然发现其不对劲的地方。


    以李玄州的性子来说,“一切无异”这四个字,实在是太含糊太笼统,李玄州说一不二,怎么会回答这四个字?


    是这其中出了某些转变,还是李玄州不愿说,或者是,不愿对自己说。


    云知尘心头闪过各种猜测,就又听李玄州问道:“师尊,此次下山,弟子有一事不明。”


    云知尘神色淡淡:“何事?”


    “弟子偶遇一个生魂,只是关于生魂一事,弟子从未遇见过,所知甚少……”


    “明衍……”云知尘打断李玄州的话,“世俗间的事自有其他的道士相助,你此次下山只是为了残魂一事,此事事关重大,你无需为其他琐事忧心,你可明白?”


    李玄州握紧了手中的木簪,低声应道:“是,弟子明白。”


    云知尘眼神平和,却有能看透人心的敏锐,他深知能让李玄州开口问出关于生魂的事,想必此事占据了他不少的心神,云知尘略一思索,便道:“待残魂的事已了,你回到观中,有关生魂种种,我自会说与你听。”


    李玄州只点头应下,不再多言。


    云知尘转身离去,白发飘荡,水镜也在他的背影之中渐渐消散。


    李玄州垂眸,摊开掌心,双指并拢,继续将道术注入这根木簪之内。


    一夜过后,眼见木簪一道莹光闪过,李玄州便知道术已成。


    想到闻灵玉已越来淡薄的魂体,李玄州当即翻床而下,掀开床幔走了出去。


    闻灵玉没想到不过第二日李玄州便出来了,再一看李玄州还是脸色苍白,不由问道:“你怎得不再多调息几日,怎么就出来了?”


    李玄州神色有些凝重,他眉头微蹙,低声道:“我有样重要的东西要给你。”


    重要的东西?


    闻灵玉一怔,不由问道:“是什么?”


    李玄州摊开手心,是一枚造型简单素雅的木簪。


    “这是……”


    “不是嫌弃狐妖的东西吗,试试这个。”


    “你……”


    话才说出一个字,闻灵玉便没了声音。


    当日自己不过是随口一提,闻灵玉早将此事抛之脑后,怎么李玄州就偏偏记在了心里?


    闻灵玉心中一时如滚水般沸腾,不知是意外更多些,还是紧张更多些。


    只是若说是紧张,他又为何紧张?


    见闻灵玉怔坐不动,李玄州挑了挑眉,道:“不想要?”


    “不、不是。”闻灵玉呐呐说着,半晌,才伸手接过木簪。


    他眼睫略显慌乱地颤抖着,然后垂下头,将木簪插/入发丝之中。


    木簪闪过一丝莹白色的光,而后也同他的魂魄一样,变得淡薄透明。


    不过瞬间,闻灵玉只觉得空荡荡的魂魄似乎充盈了些许,仿佛是充满生机的水源注入了干涸的大地,他惊讶地抬起眼:“李玄州,这木簪……不止你说得那般简单吧?”


    看出闻灵玉魂体的变化,虽然是如同染了一层水色般清淡,即便效果微弱,也是起到了作用的,李玄州才稍微放下心来,沉吟一番,才徐徐说道:“这木簪是由凝神木打造,本身就有稳固神魂的功效,你是生魂,先前又入了狐狸的身,带着最为合适。”


    李玄州还是没有把闻灵玉魂体变淡一事说出,这件事意味着什么,李玄州心中太明白了,所以他才会连夜制出这根木簪,暂时稳住闻灵玉的魂魄。


    听李玄州提及生魂,闻灵玉抿了抿唇,问道:“生魂……难道有什么不同之处吗?”


    “你已知道阳寿未尽,而魂魄离体,是为生魂,就是说若是生魂回到肉身,还是能够还阳,可……”


    声音有短暂的停顿,李玄州才低声继续道:“可若是魂魄离体太久,迟迟不回到肉身之上,迟早便会成为真的死人。”


    “肉身本就与魂魄相连,届时肉身不仅腐坏,魂魄也会随之变为孤魂野鬼,失去自我。”


    “可我已经飘了十数年了,准确地说,是十五年,怎么我……”


    闻灵玉的声音戛然而止,若真如李玄州所说,肉身与魂魄相连,可他飘荡了十五年,魂魄却毫无影响,这岂非说明——


    李玄州沉吟一番,才缓缓说出了闻灵玉的猜想:“有人在施法护住你的肉身,保你肉身不腐,魂魄不灭。”


    第25章


    闻灵玉心神大震, 相比起听到自己是生魂时,他显得更为震惊。


    生魂者,多是惨遭毒手才有此一难, 可害他的人是谁,护住他的人又是谁?


    闻灵玉只觉得纷乱如麻,他本就全无生前之忆, 从前是没心没肺地飘着,只盼着能早日投胎再世为人,可现在他现在更想要弄明白的,是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何事。


    闻灵玉从没有像现在这般痛恨自己失去了记忆, 他活了一世,死了十数年, 到来头,连自己是人是鬼都不知道了, 实在是可悲。


    此时李玄州突然一阵剧烈地咳嗽,苍白的脸而染上一层不正常的红。


    闻灵玉深知李玄州这是根本就没把自己调理好, 李玄州的性子总是这般,即便这根木簪再重要,能比得上自己吗?


    等李玄州平复下来, 再一抬眼, 正看见闻灵玉微微蹙起了眉,看那表情似乎在生气,只是碍于他目前是个病号而不好发作, 又生生地忍了下来。


    李玄州不由一顿, 他还从未见过闻灵玉这般模样, 正准备说点什么, 就听闻灵玉毫无起伏地说道:“你先去休养吧, 有什么话到时再说也不迟。”


    李玄州果真乖乖照做,起身又回到了卧房内。


    闻灵玉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一时间生魂的消息,李玄州牛鼻子似的犟,扰得他是无可奈何。


    可被李玄州这一打岔,闻灵玉心中更加确定了一个想法,即便是再难再险,他也定要弄清楚自己生前之事。


    人活一世,实在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否则,同那行尸走肉有何区别?


    今日的窗外一如既往的热闹,闻灵玉不由伸手抚了抚发间的木簪。


    不必撑着红竹伞,能够光明正大走在白日下,对他来说,实在是一件颇有吸引力的事。


    想到此处,闻灵玉不再犹豫,飞身便飘了出去。


    如果问不撑着红竹伞走在白日下有什么区别,其实也无甚差别。


    毕竟之前红竹伞是可见的物,现在却附在了木簪上,只是效果仍在罢了。


    但对闻灵玉来说,依旧是一件让他欣喜雀跃的事。


    他伸出手挡在眼前,金色的阳光穿过他透明的手掌,照进了眼中。


    分明周身感受不到任何阳光的温度,可闻灵玉仍是扬唇一笑,他学着凡人踱步那般,一步一步踩在了地上,好像这样,他便能离成人那天,更近了一步。


    等闻灵玉走过了一条街,瞧见前方一名女子跪在地上,身旁还围了不少的人,似是发生了什么事一般。


    闻灵玉好奇地眨了眨眼,待他走近一看,才发现那女子粗布麻衫,却难掩清丽,她神情哀伤,泪眼连连,而她身前有一张草席,草席下露出了一条搭落在外的手臂。


    那手臂已是一片青灰,竟是个已死之人。


    闻灵玉赫然明白过来,这女子是要卖身葬父!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这世上有的人日日纸醉金迷,可有的人,却只能把自己卖了,来换得父亲的安葬。


    若不是被逼上绝路,谁会如此?


    闻灵玉一阵叹息,此时不远处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大摇大摆地朝这走来,他身后几名随从抬着顶轿子跟着,几个凶神恶煞的家丁走在前方替他开路,不耐烦地吼道:“都让开点!没看见我家少爷来了吗!”


    闻灵玉下意识看过去,就见原本围成一团的人群自觉地让出一道来,似乎怕极了这男子。


    “你们看,那纨绔叶朝君来了!”


    “那叶朝君仗着自己的爹是知府,作恶多端,强抢民女,从前沈明珠父亲没死的时候,还能护着她,现在被他撞见了,只怕沈明珠是逃不过了。”


    沈明珠?


    能为女儿取个这般动人的名字,想必定是把她当做掌上明珠般疼爱呵护。


    果不其然,叶朝君走到沈明珠面前蹲下身来,拿扇子敲了敲席子:“老东西,早就该死了。”


    沈明珠愤愤地抬眸,斥道:“不许对我爹无礼!”


    叶朝君无所谓地摊了摊手,看着沈明珠露出不怀好意地笑:“给我说说,你怎么卖啊?”


    沈明珠咬唇,一字一句说道:“我卖身葬父,是为奴为婢,并不是给你这种人消遣的!”


    “你这话我可不明白了,我看你可怜,才好心要买你,怎么到嘴里,我就成了‘这种人’?你说说看,我是哪种人?”


    这叶朝君如此不要脸,让沈明珠又气又急,她如今已是孤苦一人,心中愤怒的同时更是深深地无力,只是倔强着咬着唇,不肯在叶朝君的面前示了弱。


    叶朝君玩味一笑,伸手在沈明珠脸上一抹:“爷就喜欢你这副忠贞不屈的样子。”


    “滚开!”沈明珠伸手一打,喝道:“别碰我!”


    “哟哟哟……”叶朝君不气反笑,“等我买了你,我想怎么碰就怎么碰。”


    一旁有人看不下去了,出声道:“叶少爷,在逝者面前,你这样……哎哟!”


    不等那人路人说完,叶朝君抬脚便狠踹了过去,怒骂道:“你算哪个葱,也配对我指手画脚?”


    “我今天还把话放这了,沈明珠我买定了,你们要是谁敢帮她,就是跟我做对!”


    这话一出,纵使再有人不忿,也只能强忍着闭上了嘴,心中叹一句可怜罢了。


    叶朝君拍拍手,“咚”的一声,身后的人掷出了一锭银子扔在了草席上。


    “五十两,跟我走吧。”


    说完,叶朝君伸手就要扯着沈明珠起来。


    沈明珠不住地捶打叶朝君铁钳般的手,终是忍不住哭出声来:“你放开我!”


    可她一个女子又如何比得上叶朝君的力气,眼看就被拉起来要往轿子里塞,突然,叶朝君只觉得手臂一阵刺痛,让他下意识松开了手,接着又是两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巴掌啪啪打在了他的脸上。


    沈明珠顺势挣脱开来,躲在一旁戒备地看着他。


    叶朝君长这么大,不要说巴掌了,便是骂都不曾挨过,他脸色一狠,阴沉沉地问道:“刚才是谁动的手?”


    众人都往后退了几步,无一人敢上前应答。


    “没人承认是吧,”叶朝君扭了扭胳膊,对着身后的家丁挥了挥手,厉声道:“都给我打!”


    家丁得了令,一拥而上,人群中发出阵阵惊呼。


    没先到眨眼间,一众家丁发出了杀猪似地嚎叫,霎时间飞出了半丈远,痛苦地躺在地上,挣扎不已。


    众人见到这等怪异却又痛快的现象,纷纷说道:“一定是沈明珠的爹出来了!”


    “对!见自己的女儿被这般欺辱,哪个做爹的能忍!”


    众人越说越离奇,其中一人对叶朝君低声说道:“叶少爷,今天日子不好,咱们还是先走吧!”


    叶朝君脸色变了又变,看向沈明珠的眼神,似是恨不得生吞了一般,最终,他重重地一挥衣袖,不甘又愤怒地离开了。


    而做了这一切的,当然不是沈明珠的爹,而是闻灵玉。


    此时人群已经散去,徒留沈明珠独自哀伤,终于,她一把扑倒在草席上,放声大哭了出来。


    闻灵玉早已看出沈父的魂魄不在,已然投胎去了,他一声叹息,变出了五两银子,落在了沈明珠的身旁。


    沈明珠动作一顿,看着这从天而降的银子,又想到方才种种现象,当即跪地连连磕头:“多谢仙人!多谢仙人!”


    闻灵玉哪里能让别人跪他,当即把她托了起来,用她听得见的声音说道:“我不是什么仙人,这五两银子,你把你爹葬了吧。”


    沈明珠哽咽道:“不管恩公是不是仙人,如今既给了我银子,便是把明珠买下,明珠卖身葬父,说到做到!”


    闻灵玉动作一顿,他可没想过要把沈明珠买下,再者,活生生的一个人,能是用买来定夺的吗?


    “我帮你不是为了买你,你无需如此。”


    闻灵玉言尽于此,转身欲走,又听见沈明珠在身后喊道:“恩公!你不愿买下明珠,明珠自是万分感谢,可明珠承受了如此恩德,能否让明珠见上一面,以做画像日日供奉,否则,明珠实在是于心不安!”


    闻灵玉本已不愿再插手此事,他方才出手是因为心中实在不忿,现在又想起了李玄州常对他说的勿管活人之事,对于要不要露面一事,心中不免纠结万分。


    可见沈明珠一片赤诚,自己不过生魂而已,以后也是再无相见可能,闻灵玉摇摇头,便略施魂力,在沈明珠面前露出了身形来,也算了却了沈明珠的一桩心愿。


    沈明珠只觉得眼睛突然一阵干涩,再一看,眼前赫然出现了一个白衣翩翩的俊美男子 ,只见发丝间仅一根素雅的木簪,眼如点墨,仿佛水墨画一般精致,原本应当是极淡的唇色,却仿佛被一层不知从何而来的红光映衬,显出一股殷红来。


    沈明珠动了动嘴唇,喃喃道:“恩公……”


    可等再一眨眼,沈明珠眼前已是空无一人。


    闻灵玉自然是回到了客房。


    床幔内,李玄州的身影背脊挺直,双手搭于两膝之上,闻灵玉看着,莫名地垂下了眼,开始反思。


    先前他是不是太凶了些,可李玄州什么也没说,想来应当不会在意。


    若是他真的在意,大不了下回他再嘴上不饶人的时候,自己不计较便是了。


    闻灵玉这般胡思乱想着,又叹了口气。


    自从李玄州调息打坐开始,少了他同自己说话,闻灵玉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五日后,闻灵玉正站在窗边看着楼下人来人往,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动静,他猛地转过身,正见到李玄州一身蓝衣,身形颀长,徐徐向自己走来。


    闻灵玉先是一怔,继而惊喜道:“李玄州!”


    李玄州眼神微动,一撩衣摆坐了下来:“可是等久了?”


    闻灵玉也在李玄州身边坐下,摇头道:“不久不久。”


    而后上下打量一番,小心地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李玄州也是表情微顿,而后正襟危坐,一脸郑重地说道:“已然全好了。”


    闻灵玉:“?”


    怎么感觉有些不对。


    闻灵玉装模作样咳嗽一声,又问:“那我们继续去找残魂?”


    李玄州却道:“我突然想起一事,既然你是生魂,那残魂为何会入你的体内,我倒有些想法了。”


    闻灵玉微微靠近了些,追问道:“怎么说?”


    李玄州眼神扫过闻灵玉头上的木簪,说道:“生魂本就是被逼离体,魂魄易碎,所以为了充盈魂魄,会自发地吸入残魂,不过等你日后找回了自己的身体,会因为吸入这些不属于自己的魂魄而……”


    李玄州声音生生顿住,把到嘴边的“疯疯癫癫”改成了“不妥。”


    闻灵玉顿时为难起来,这残魂莫名其妙来了也就罢了,听李玄州的话,还有不小的问题。


    “那……没什么别的办法吗?”


    李玄州道:“除非你是这残魂的主人。”


    闻灵玉当即摆手:“算了算了,可能我真要跟你回观中解决这个残魂了。”


    李玄州点点头:“离此处五十里有一座白云观,我们可先去那。”


    先?


    闻灵玉抓住这个词汇,疑惑地皱起了眉。


    “你魂魄……”李玄州声音微顿,又接着说道:“你魂魄不稳,我先前给你的木簪,也只是应急之法,先去白云观带你滋养魂魄,残魂的事便先放一放。”


    闻灵玉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能有排在残魂之前的待遇,若是与李玄州初见时,有人这么告诉他,闻灵玉是铁定不会相信的。


    明明一开始是两看相厌,可现下,仿佛成了不可缺失的朋友一般。


    闻灵玉不由眉眼弯弯,笑了起来。


    却全然没看到,李玄州在看向自己越来越淡的魂体时,愈加凝重的眼。


    第26章


    龙包山, 巳时。


    此山是附近唯一的坟山,冰冷的墓碑后是一个个高起的土堆,不知埋葬了多少枯骨。


    分明已是巳时, 可这个地方仿佛连阳光都弱了三分,天空是灰蒙蒙的白,阴冷异常。


    放眼望去, 草木枯萎,光秃秃的树枝仿佛将死老人干瘪的手,无助地伸向天空,是他们对生命最后的渴求。


    一只乌鸦在某个坟堆上觅食, 见着一片淡蓝色的光点,尖嘴一叼, 就势吞入腹中。


    乌鸦的眼中顿时闪过一团蓝光,它展翅一飞, 在一根树枝上扑棱着翅膀落下,发出一声急促而尖锐的叫声, 在乌鸦黝黑的眸子里,山脚下,一行白色的送葬队伍缓缓向龙包山走来。


    一只大手往空中一挥, 白色的纸钱纷纷扬扬地洒向了空中, 又缓缓落下。


    纸钱落在了泥泞不平的地上,抬棺材的八仙一脚重重地踩过,纸钱已深深地陷进了泥中, 肮脏不堪。


    沈明珠走在队伍的最前头, 她身穿白色麻布制成的孝衣, 头戴白布, 脸上泪痕未干, 神色哀恸。


    父亲已死,她只能忍住心中悲戚,操办父亲的后事,而在此之后,她便是孤身一人,再无依靠。


    白色的丧幡吹得猎猎作响,如同她的心一样,在寒风中冰冷孤寂。


    就是在这等沉重肃穆的氛围下,前方却突兀地响起了热闹的吹锣打鼓之声。


    白色的送葬队伍停了下来,沈明珠一身白衣,红着双眼,看着眼前一身喜服,手摇折扇,似笑非笑地看着叶朝君。


    叶朝君的身后跟着数名同样身着红衣的脚夫和家丁,在他们的身后,一台花轿停在一旁,鲜艳的红刺痛了所有人的双眼。


    沈明珠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后退两步,不敢置信问道:“叶朝君,你怎么在这!”


    叶朝君一伸手,热闹喜庆的音乐便停了下来,他邪气一笑:“你来送葬,我来娶亲。”


    娶亲?


    龙包山漫山皆坟,叶朝君竟要在此娶亲?


    沈明珠不欲与他多言,只冷冷道:“那你让开,别挡了道。”


    叶朝君抬脚,一步步朝她走来:“我要娶的是你,我让开了,还怎么娶亲啊?”


    “什么?”


    此话一出,送葬一行人均是一惊,纵使知道叶朝君纨绔放肆,可万万没想到,他竟会如此大逆不道,在沈明珠替父下葬这一日,当众说出娶亲的话。


    “沈父他尸骨未寒,叶朝君,你小心天打雷劈!”


    “就是,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人群中多是重视鬼神之人,此时是纷纷替沈明珠不平了起来。


    “一群腐朽,人都死了我还怕他!”


    叶朝君冷声一喝,神色冰冷狠厉,厉声道:“我叶朝君要做的事,几时轮到你们指手画脚!”


    身后的家丁拿着棍棒一拥而上,把送葬队伍团团围在其中,顿时,再无一人敢出半点声张。


    沈明珠心下又惊又惧,强撑着身体说道:“叶朝君,我从未说过要嫁给你!你不要欺人太甚!”


    “老子管你愿不愿意嫁给我,我想要的人,还没有要不到的。”


    沈明珠顿时瞪大了眼睛,颤声道:“你……你要做什么!”


    “呵……”叶朝君一声冷笑,“啪”的一声,利落地收起折扇:“给我上!”


    “咚——!”


    这一声锣鼓仿佛是号响,热闹喜气的曲乐再度奏响。


    灰蒙蒙的云层中突然一道闪电掠过,划破了云层,龙包山骤然亮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它压抑的灰。


    众人的痛呼哀嚎声淹没在这片喜气洋洋的音乐之中,棺材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压住了抬棺的八仙。


    红色与白色交织在一起,仿佛滴入水中的朱砂,在缓缓溢出的鲜血中,不分你我。


    沈明珠愤怒绝望地嘶吼呐喊着,可这音乐实在太热闹,只能她看见张着嘴,流着泪,听不到她一丝一毫的声音。


    终于,白色的人影已尽数倒下,独留她一人立于天地之间。


    沈明珠仿佛再也没了力气,重重地跪在了叶朝君的面前,一下又一下地磕头,鲜血从她的额前落下,只见她嘴唇一张一合,似是在说着什么。


    叶朝君扬手一挥,音乐骤停,沈明珠沙哑的嗓音从喉咙里用力地喊了出来:“我嫁给你!我嫁给你!我只求求你,让我爹安心地去吧!”


    叶朝君冷笑一声,看着这一地的狼藉,心情大好地摇着折扇:“这样才对,今天是个好日子,你何苦弄成这样呢?”


    说罢,叶朝君抬脚走到沈明珠面前,终于能够得到沈明珠,他竟主动伸出手,想一探美人。


    沈明珠垂着头,恨与怒到了极致,她猛地一抬头,天空中一道闷雷骤现,照亮了沈明珠的眼。


    那双眼中滔天的恨意让叶朝君动作一顿。


    紧接着,叶朝君只觉得腹部一阵剧痛,低头一看,一把小刀由沈明珠的手中,扎进了自己的腹部。


    手中的折扇掉落在地,叶朝君喉咙里不可置信地吐出一个字:“你……”


    甫一张口,满口的鲜血顺着叶朝君的嘴角滑落,沈明珠犹如疯了一般,将刀子抽出来后,再次狠狠地捅了进去。


    “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叶少爷!”


    “快救叶少爷!”


    家丁重重的一脚将沈明珠踹开,连忙搀扶着叶朝君问:“叶少爷,你怎么样!”


    叶朝君啐了一口血出来,低头看着地上不足一尺的小刀,也幸亏这刀不长,否则可真是要了他的命了。


    可即便如此,方才那两刀沈明珠是用上拼了命的力气,叶朝君仍是受伤不清。


    “把她给我绑了扔轿子上!我要弄死她!”


    叶朝君捂着腹部,眼神狠辣异常,沈明珠浑然不惧,冷冷地与他对视。


    此时一只乌鸦俯冲而下,直冲叶朝君而来,在众人的惊呼之中,对着叶朝君的眼便狠狠地啄了下去!


    “啊——!”


    叶朝君发出一声痛呼,竟是反应极快地一把捏住了乌鸦,大力一捏,丝丝鲜血顺着他的掌缝滑落,乌鸦的爪子也无声地落了下来。


    一道蓝色的光在叶朝君的手中若隐若现。


    乌鸦啄人,这可是闻所未闻的事,毕竟乌鸦可是以腐肉为生,又怎得会来攻击生人?


    家丁们一时怔住了一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呆愣着不动。


    叶朝君捂着眼,愤怒地吼道:“愣着干什么!绑人!”


    “轰隆隆——”


    压抑许久的闷雷终是一声巨响,仿佛天地都为之动怒一般。


    只见雷电犹如利斧一般,直直往下劈去,竟是当头劈在了叶朝君身上!


    叶朝君还保持着他愤怒的表情,一手捂着右眼,一手还死死握着那只乌鸦,身子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真是遭报应了!”


    “快跑啊!”


    家丁们顿时一哄而散,就连送葬队伍也惊于眼前的场面。


    沈明珠趴在地上,看也不曾看叶朝君一眼,她回头看着掉落在地的棺材,一声压抑颤抖的“爹”终是喊了出来。


    身后,叶朝君一身喜服,魂魄缓缓而现,他好似发现了手中那团蓝色的光点,如饿狼扑食般吞入口中。


    霎时间,这坟地的死气如同遇到漩涡了一般,打着旋地飞入了叶朝君的体内。


    叶朝君张开双臂,仿佛极为享受这一切,嘴角的笑意越发残忍。


    突然,叶朝君猛地睁开双眼,只见他瞳孔猩红可怖,青面乌唇,竟是比厉鬼还要骇人!


    叶朝君张开血盆大口,只见前方正四下逃散的家丁和送葬队伍身体一顿,一个接一个无声地倒下,魂魄变成了叶朝君的大补之物,被他一个不留地吸入体内。


    叶朝君舌尖舔过利齿,仿佛分外满足,他视线一转,沈明珠颤抖哭泣的背影就在他的眼前,叶朝君阴森森一笑,伸出毫无皮肉的鬼爪,覆在了沈明珠的肩头。


    正在赶路的闻灵玉突然动作一顿,脸色也变幻莫测,眼神凝重,明明是个魂体,可他方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什么叫心口一凉。


    李玄州不由问道:“怎么了?”


    闻灵玉喃喃道:“我觉得……有些冷。”


    不是数九寒天的冷,而是刺骨阴森,沁入骨髓的寒,仿佛置身于怨魂恶鬼之地,永不见天日的无尽永夜。


    李玄州听闻,下意识皱起了眉。


    魂魄怎么会察觉得到冷热之分,何况今日烈日高悬,若真有不适,也应当只想避开阳光才对。


    李玄州眉头皱得越发紧,沉声道:“我们得赶紧到白云观替你滋养魂魄。”


    闻灵玉莫名一怔,没想到自己不过提了一句冷,李玄州竟如此在意。


    看他表情,好像自己不是冷,而是马上就会散了一般。


    再说那阴寒的感觉不过一瞬,现下又是一切如常,闻灵玉不禁问道:“李玄州,你怎么如此在意这件事?”


    李玄州眼神微闪,拿出一贯不冷不热地态度道:“我为什么在意,你还不清楚吗?”


    闻灵玉一听,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


    是啊,李玄州在意的,从始至终不都是自己体内的残魂吗?


    他又不是不知道,何苦问出来自讨没趣呢?


    因为要去滋养魂魄,而将残魂的事放一放,究其根本,也正是为了残魂才会如此。


    闻灵玉自嘲一笑,他昨日可真是胡思乱想了。


    察觉到闻灵玉的变化,李玄州表情一沉,才道:“我不是……”


    话才刚开了个头,只见一个浑身狼狈的男子跌跌撞撞地从前方跑来,神情惊恐万分,口中不住地大喊:“死人了!山上死人了!满地的死人!救命啊!”


    这突然的动静吸引了街道上所有人的注意力,大家纷纷放下手中的活,好奇地看着那男子,窃窃私语。


    “青天白日的,哪里死人了?”


    “这人莫不是疯了?”


    那男子伸手指向远处连绵不绝的山头,舌头仿佛打结了一般,结结巴巴道:“山……山上,就在……”


    话音未落,男子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闻灵玉放眼望去,数座高耸入云的山峰伫立在天地之间,而在这些高山之间,还有一座凸起如小包似的山头,也不知这男子指的事哪一座。


    而经这一打岔,李玄州要说的话已然说不出口,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说道:“走吧。”


    闻灵玉收回视线,点点头,与李玄州一同往城外走去。


    出了城外,便是无人的荒郊野岭,两人一路无话,李玄州也不是多舌之人,一时间弥漫着一种莫名让人不适的安静。


    闻灵玉抿了抿唇,打破了这股氛围:“李玄州,你要去白云观,难道那观中有什么我能用的宝物吗?”


    李玄州点点头,道:“白云观虽小,但也能镇守一方妖邪,正是因为观中有一宝物,名叫阴阳乾坤镜,此镜阳面可摄退鬼怪,阴面可稳固神魂,对你最是有利。”


    “这么厉害的宝物,你去了,人家会借给你吗?”


    “我昨日已传音给白云观的人,天下道观本是出自一家,我报了名号之后,他们便已经答应了。”


    闻灵玉不禁挑了挑眉,这样听起来,李玄州似乎还来头不小的样子,仅报个名号就能让白云观的人答应奉上宝物。


    再一细想,李玄州所用法器无一不是厉害之物,他心思缜密,年纪轻轻便道法高深,该不会是哪个大观中的宝贝弟子吧?


    “你是哪个观中的弟子?”


    李玄州并未隐瞒,直接说了出来:“云浮山,三星观。”


    竟然是被称为天下第一观的三星观!


    这不是闻灵玉那天在书斋中瞧见过的吗!


    没想到李玄州出身竟如此正统,一时间,闻灵玉只觉得李玄州从头到脚都透露着“派头”二字,就差浑身镀上一层金光了。


    继而闻灵玉又想起第二任掌教号清霄真人,李玄州的师尊云知尘同样也是清字辈,闻灵玉脑中不禁有了一个猜想:“那三星观的掌教是……”


    李玄州从闻灵玉眼中看出对方的猜想,点头道:“嗯,是我曾跟你提起过的师尊。”


    怪不得当日李玄州会说云知尘名声在外,身为天下第一观的掌教,自然是拥有着德高望重的身份和地位。


    闻灵玉不禁感叹道:“原来你这么厉害。”


    李玄州毫不客气地收下闻灵玉的吹捧:“不厉害怎么收服得了你呢。”


    闻灵玉:“……”


    好的,闻灵玉单方面宣布,方才派头、金光什么的,通通作废不算!


    出身再厉害,师门再荣耀,李玄州还是那个小道士!


    欠揍!


    可一想到三星观的名号,闻灵玉还是心痒难耐,他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问道:“三星观是不是有很多道术书籍?”


    “是,有一藏书阁,阁内有着十层高的书架,以环形围墙而起,每层书架都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


    闻灵玉顿时两眼发亮:“这么多!”


    “是,我在观中二十年,不过才看到第二层。”


    闻灵玉向往得恨不得咬手帕,他也好想去看一看!


    可魂魄入道观,就好比羊入虎口,飞蛾扑火,找死!


    但闻灵玉的向往之心并没有因此而减少,不断地在激动和理智之间徘徊。


    李玄州眼中闪过一抹笑意,少见地继续说道:“观中还有仙鹤歇憩,莲池数方,夏日炎炎,满池莲花绽放之时,香烟袅袅,云阶月地,犹如仙境。”


    闻灵玉彻底失去理智:“哇!”


    “所以到时我带你回观中,你不必害怕担忧,你去了,一定很喜欢。”


    第27章


    一瞬间, 闻灵玉那些激动和理智通通烟消云散,只因为李玄州这一句话,而呆愣在原地。


    就好像一头栽进了棉花, 分明柔软蓬松,却无端端地让闻灵玉屏住了呼吸。


    不是害怕,而是一种……让人心跳加快的惊讶。


    这份惊讶, 经不起一丝一毫地推敲,仿佛再细想一分,就会从中发现某个不可置信的事来。


    闻灵玉最终还是选择了忽视,却又带着种明知故问的隐秘心思道:“我答应你去三星观就是了, 做什么要我喜欢那里。”


    李玄州不答,只是用那双素来冷淡的褐色眸子, 沉静而专注地看着他。


    闻灵玉被看得手脚都不自在了起来,他想闪身避开这道让人无法忽视的视线, 却又觉得生出一股欲盖弥彰的意味来。


    可若不避,在李玄州这双眼睛的注视下, 闻灵玉从来都是撑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两人间骤然弥漫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气氛来,闻灵玉终究是败下阵来,他不自觉地垂下眼眸, 纤长的眼睫微微地颤抖着, 掩盖住眼中显而易见的悸动。


    李玄州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不知为何,他很想伸手在那片犹如蝴蝶振翅般的眼睫上抚过。


    李玄州这样想着, 他便这样做了。


    指尖的触感如他想象中那般纤细柔软, 在闻灵玉不可置信地抬起眼时, 李玄州的指尖顺着眼睫向上, 而后顺着上眼睑划过, 在眼尾处停留一瞬,轻轻抚过。


    动作轻柔地犹如羽毛一般,带来细微却难以忽视的酥麻。


    可闻灵玉退了一步。


    他那双漂亮清澈的眸子里,因为震惊而颤动着。


    李玄州指尖一顿,而后自然地移开手,垂在身侧,淡淡道:“我在意你滋养魂魄的事,并不是因为你体内的残魂。”


    李玄州没头没脑解释完这一句,也不给闻灵玉消化的时间,转身便走。


    闻灵玉立在原地,也不知听没听到这句话,反而伸手在自己的眼尾处碰了一下——


    那是李玄州刚刚触碰过的地方。


    可刚一碰到,闻灵玉如同被烫到了一般,反射性地收了回手。


    怎么看,都有些心虚的意味藏在其中。


    再抬眸一看,李玄州在前方停了下来,显然是在等闻灵玉。


    闻灵玉把那些乱糟糟的想法抛下,不再犹豫,飞身追了上去。


    白云观离此地有五十里地,以他们的脚程,也得走上数日方能到达。


    日子不算太长,可李玄州却突然脚步一转,说道:“走近道可缩短一半的路程,我们两日后便能到。”


    直到两人走到凸起如小包似的山头下,李玄州才道:“绕过这个山头便可。”


    闻灵玉略一看过,发现上山的小道旁立了一座石牌,石牌上的字经年累月,已然有些模糊,仔细辨认,才发现是“龙包山”三字。


    龙包山并不高,山脚的弧度圆润而平缓的延伸至山顶,从山脚起,墓碑一座接一座的蔓延而上。


    这是一座坟山。


    或是风吹日晒的老碑,或是棱角分明的新碑,更甚者,还有木板随意地安插在土堆之上,潦草地结束一个人的一生。


    不知为何,闻灵玉下意识地看了龙包山一眼,心头隐隐有几分不安。


    见李玄州步伐稳健,闻灵玉垂眸,终是没把这份不安说出来。


    此时已是子时,正是阳光正烈,阳气最足之时,可一入龙包山,丝丝阴凉的气息如影随意般附着在闻灵玉周身。


    龙包山荒草遍野,死气沉沉,除了偶有吸食腐肉的乌鸦振翅飞过,其他的活物,竟是一个也没瞧见。


    闻灵玉心头的不安也随之渐渐放大,而这份不安,在一炷香的时间后,彻底成为了现实。


    一息之间,天空骤变,乌压压的黑云如泼墨般浸染了整片天空,沉重地笼罩在两人的头顶。


    李玄州的脚步一顿,白色的雾气从两人的脚底如轻烟般飘起,缥缈不定,龙包山的一切,仿佛都迷失在这片白雾中。


    一声高亢而嘹亮的唢呐骤响,划破了寂静又死气的龙包山。


    抬着花轿的喜队缓缓踏雾而来,花轿上的铃铛清脆又幽幽地响起。


    叮铃铃……


    叮铃铃……


    抬轿的脚夫,手持铜锣的乐队,皆是脸上白如死人,他们身上的喜服红如鲜血,面无表情,瞳孔皆白,他们每一步都凌空飘在地面之上,轻薄如纸。


    在唢呐声停住的下一秒,乐队骤然奏响。


    可响起的并非是热闹欢快的喜乐,而是悲痛欲绝的哀乐!


    一阵阴风吹过,吹动了花轿的轿帘,露出了一张秀美哀伤,又有些眼熟的脸,不过一息,轿帘便悄然落下。


    可就这一瞬间,也不禁闻灵玉让瞳孔微张,神色骇然。


    花轿上的女子,竟是他前几日有过一面之缘的沈明珠!


    “李……”


    闻灵玉正欲开口,却见到李玄州神色深沉,竖起食指抵在唇上,示意闻灵玉不要声张。


    “阴婚当道,不可不避。”


    李玄州已传音之术说完这句话,便带着闻灵玉,足尖一点,从这唯一的一条小道上避开。


    而在下一刻,脚夫生硬地转过身体,再度缓缓朝两人的方向走来。


    李玄州瞳孔一缩,这不是阴婚!


    莫非是——


    不给李玄州思考的机会,哀乐骤停,身着喜服的鬼魂如同痴狂一般,口中发出冷风呼啸的诡异之声,朝着李玄州和闻灵玉扑面而来!


    “铿”的一声,李玄州毫不犹豫抽出木剑,双指快速在剑身上划过,木剑犹如被唤醒一般,剑身闪过阵阵金光。


    一剑斩下,只见鬼魂如薄纸般碎成两半,又再度缓缓合为一体,竟是不灭的阴魂!


    见此情形,李玄州眼中越发凝重,他正欲取下腰间三清铃,就在触碰到三清铃的那一刻,又生生地收回了手,反手一挥,数枚符篆从他手中飞出!


    符篆上的字符犹如活过来般,发出淡淡金光,如同无往不利的利器一般,穿过了数名阴魂。


    被符篆穿透的阴魂,如同燃烧殆尽的灰烬一般,飘散在空中。


    可即便这样,灰烬仍在已肉眼可见的速度重生、复原,虽不能彻底消灭,但总算给了李玄州喘气的机会。


    他回头看向闻灵玉,正见到闻灵玉掌心凝聚一团魂力,打向了围攻而上的阴魂。


    而闻灵玉的魂魄,也在一瞬间,变成了从狐狸体内显形的那般模样,是接近透明的淡薄。


    “闻灵玉!”


    闻灵玉只听见李玄州骤然一声呼喊,一回头,见到李玄州手持木剑,踏空一跃,朝自己飞身前来。


    闻灵玉心中一紧,不由问道:“怎么了?”


    握着木剑的手骤然用力,李玄州眼神闪动,沉声说道:“你小心,切记不可使用太多魂力。”


    闻灵玉定定地看着李玄州,眼中闪过一丝疑问,可他什么都没有问,只是重重地点头:“我知道,你也是。”


    “这不是阴婚的队伍,闻灵玉,你记住我的话,一定要小心。”


    不是阴婚队伍,那这到底是什么?


    眨眼间,阴魂已经再度冲了上来,李玄州蓝色的身影快得只见一道光略过,穿梭在阴魂之间,不是有金色的剑光闪过,破开了层层迷雾。


    闻灵玉看向落在地上的花轿,飘然飞了过去。


    大红喜庆的花轿就静静地落在地上,在这片白色的迷雾之中,如同诡异盛开的花,在等着人靠近。


    想到方才一闪而过沈明珠的脸,闻灵玉咬了咬唇,伸出手,掀开了轿帘。


    冰冷阴凉的雾气从花轿里澎湃地溢出,直扑向闻灵玉的面颊。


    闻灵玉下意识翻身一避,可雾气无形无物,又如何能避?


    再一睁眼,闻灵玉已出现在了一间空荡灰暗的大堂之中。


    这片空间安静而诡异,抬眸望去,是看不到头的黑,是让人压抑喘不过气的死寂的纯黑,仿佛能够淹没任何踏入这方之人。


    头顶是古朴而老旧的房檐,檐角孤零零地挂着两个老旧的喜字灯笼,四根暗红色的粗壮圆柱撑起房檐,屹立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分明是是个大堂的样式,可看起来,仿佛是深埋地下十数年的灵寝。


    闻灵玉却觉得双眼莫名一阵刺痛,他不由伸手揉了揉眼眶,再一抬头,一个身穿孝服的女子突然出现在大堂之中。


    女子垂着头,胸口毫无呼吸地起伏,发丝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她那双比孝衣还要白的手,交叉相叠,放在腰身的位置,遥遥地与闻灵玉对立着。


    空旷的大堂,无边的黑暗,死寂无声的空间,以及——


    这名一身白色孝衣的女子。


    一切都是那么的诡异惊骇,分明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可闻灵玉还是感受了无边的惊悚。


    闻灵玉突然扭头四看。


    李玄州呢,李玄州又在哪里?


    这个想法刚出现的同时,女子的身影如同水纹般出现阵阵波动,一只手从女子的腹部之中伸出,用力地往外拉扯着,将整条手臂伸了出来。


    手臂精瘦有力,不难看出,这是一名男子。


    手臂伸出来之后,紧接着便是脑袋、肩膀,如同开膛破肚一般,直到一只脚踩在地上,一名身穿淡蓝色衣裳的男子出现在在大堂之中。


    这男子同样垂着头,发丝遮住了脸颊,叫人看不清他的容貌。


    可看着这名男子熟悉的身形,闻灵玉难以抑制地喊道:李玄州?”


    闻灵玉的话似乎触动了某种机关一样,只听见骨头“咯吱咯吱”的声响,男子僵硬缓慢地抬起了头,直到那张脸彻底暴露在闻灵玉的面前。


    赫然是李玄州。


    第28章


    眼前的人分明是李玄州的脸, 可闻灵玉心头却油然升起了一股强烈的怪异之感,就好像、就好像——


    不等闻灵玉想出个所以然来,眼睛又是一阵刺痛。


    闻灵玉不由得地揉了揉眼眶, 再抬起眼时,眼前仿佛被一层看不见的轻纱笼罩,这层轻纱将他心头的怀疑与怪异, 通通隔绝在外,只留下了对“李玄州”三个字,刻在心底的信任。


    闻灵玉这才面露喜色,他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李玄州!你怎么会在这里!”


    声音空荡荡地飘进看不见底的黑, 如同一颗石子掷入水中,悄然无波, 连回音也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李玄州薄唇紧闭,分明未开口说话, 可他的声音却还是准确地飘进了闻灵玉的耳中。


    “我要出去。”


    这短短四字,毫无起伏, 仿佛已死之人的低吟,可闻灵玉全然没有听出这话中的古怪之意,传到他耳中的, 仍是李玄州那一贯冷清淡然的语调。


    闻灵玉抬眸四望:“我不曾发现这其中端倪, 如何出去,你可看出来了?”


    李玄州扬手一挥,檐角下的喜字灯笼倏地泛起了惨淡无比的烛光, 幽幽暗暗, 忽明忽灭。


    “拜堂。”


    “拜堂?”闻灵玉睁大了眼, “谁拜?”


    李玄州伸出青白的手指遥遥一指:“你。”


    “我?”闻灵玉更是吃惊, “为何要拜堂才能出去?”


    李玄州不答, 抬脚走到闻灵玉面前,如同死人青白的手覆在闻灵玉的肩头,用力往下一压,其力道之大,竟是让闻灵玉生生地跪了下去!


    闻灵玉始料不及,双手撑在地面上,再一看,李玄州已在他身旁跪了下来,那只覆在他肩头的手,迟迟没有移开。


    心头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再次涌了上来,闻灵玉的瞳孔也如同被针尖刺透一般,连着他的大脑,泛着钻心的疼。


    眼前那张看不见的轻纱再度缓缓地覆盖了一层来,似乎想遮挡住闻灵玉的怀疑。


    可还是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闻灵玉双手撑地,垂着头,眼中已泛起了血丝,痛苦的神色不住地挣扎着。


    李玄州不会这么做……


    李玄州已经叩拜在地,肩头的那只手再度用力,压得闻灵玉直不起身子。


    闻灵玉双手死死撑住地面,双臂微微颤抖,不让自己的身子弯下去。


    分明已是魂魄,可冷汗还是布满了闻灵玉的额间。


    闻灵玉用尽全身的力气,一点点地抬起头,大堂中那一身孝衣的女子不知何时消失不见。


    而他的鼻尖,似乎嗅到了女子身上常用的脂粉香气,正是从他肩头上的那只手传来的。


    蒙在眼前的那层轻纱突然发出了一声布帛断裂的声音,先前那些被刻意蒙蔽的怪异的之处,犹如拨云见日般,明朗无比。


    闻灵玉猛地睁大了眼,瞳孔不住地颤抖着。


    他缓慢僵硬地转动着脖颈,看向自己的肩头。


    手指柔软细腻,这显然不是男子的手。


    顺着手指看去,一身孝衣,遮住脸颊的长发披在背脊处,头上别着一朵白花,正是那名女子!


    女子的脸在发丝后若隐若现,面目狰狞,犹如恶鬼。


    她猛地张大了嘴,露出锋利的獠牙,指甲瞬间长出一尺,变得乌黑发紫,皮包骨的鬼爪几乎是陷进了闻灵玉的肩头,卡进了骨肉之中。


    闻灵玉疼得闷哼一声,身子往后一抽,竟是生生地带出一片血肉,脱离了女子的掌控。


    同时掌心一团魂力飞出,打在了女子的手臂之上。


    女子口中发出尖锐不已的怪叫,锋利的指甲直朝闻灵玉袭来,眼见离闻灵玉不过一尺的距离,下一刻,指甲的顶端掉落下一小片灰烬。


    这小片灰烬犹如野火燎原之势,迅速地弥漫着女子的手臂、肩头,直至她整个人如同灰烬般突然散尽。


    闻灵玉还处在生与死的巨大震惊中回不过神来,李玄州的声音犹如平地一声雷的在他耳边响起。


    “闻灵玉!回来!”


    闻灵玉再一睁开眼时,发现自己仍站在方才花轿的位置,迷雾已散,满天的灰烬纷纷扬扬地洒落,还不曾落地,便彻底散了。


    李玄州手持木剑,扬手召回三清铃,神色是少有的沉重。


    “李玄州,刚才到底怎么回事!”


    “有煞路过,一个不留,若是我再晚上片刻,你便会彻底变成孤魂野鬼。”


    “煞?这……这不是阴婚吗,怎么会……”


    李玄州摇摇头,神色凝重:“我方才查看过这座山脉,发现乃是反生死门山脉,生门对死门,死门对凶星,我们遇到的不是阴婚,而是煞,且是最为凶险的红白双煞。”


    立性凶暴,多行煞戮,此为煞之一字的说法。


    如这个说法一般,煞的形成不同于普通的恶鬼怨灵,像李玄州先前遇到的林老爷,又或者是杨时,他们手上无一不是有无辜之人的性命,在他们死后,天道威罚,自有严惩。


    可煞却是能生生抗住天威而不灭,或者是修炼至毒至邪的阴术,不论是天道、人道均没有办法消灭,且煞手下的无辜亡魂,少则数十条,多则成百上千条,可足足聚成一个血池,可见其狠厉之程度。


    而这座反生死门山脉,正是煞形成的最好山脉,此为一。


    龙包山本是坟山,埋葬了不知多少枯骨,亡灵聚集之地,此为二。


    而第三点——


    地上红白两队的尸体,说明迎亲队伍与送葬队伍皆死于此,红白相冲,又见地上身穿喜服的男子,看似被天雷所劈而死,实则魂魄抗住了天威不灭,以上种种极难的三点条件均已达成,红白双煞便已破土而出。


    李玄州深深地看过这一地的尸体,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肃穆。


    李玄州心知,这一次是极为厉害凶险的一仗,就连云知尘也特意提点过他,遇到煞时,即便是他的纯阳之体也无法与之抗衡,能避则避,切莫强求。


    可现下他们已遇上了喜队,而接下来等着他们的,便是葬队。


    突然李玄州脚下似乎踩到了某个物件,他低头一看,是一柄镶嵌了数颗名贵宝石的折扇。


    李玄州视线一顿,竟不顾地上肮脏的淤泥,拾起那柄折扇,抬眸四望,在看到那名同样一身名贵的喜服男子时,倏而又想到了什么,指尖重重地一捏。


    就在此时,迷雾又从脚下腾空而升,浓雾弥漫,阴凉的气息如附骨之疽,从背脊蔓延而上。


    有哭声从迷雾中飘来。


    这哭声哀恸欲绝,如泣如诉,仿佛流的不是泪,而是血。


    哭声时大时小,时高时低,可谓是抑扬顿挫,伤心至极,可偏偏听到的人,只觉得心绪不宁,仿佛这哭丧,是在为自己哭一般,实在是毛骨悚然。


    一口黝黑的棺材在迷雾中缓缓使来,为首的几个阴魂手持哭丧棒,身披麻衣,各个脸色白如纸张,纸钱高高地抛向空中,有的落于棺材之上,有的悠悠地飘向地面。


    分明是再缓慢不过的步伐,可眨眼间,送葬队伍犹如鬼魅一般,突然出现了李玄州的眼前!


    李玄州几乎是下意识带着闻灵玉飞身一跃,一枚符篆急射而出,双手快速地结印,听李玄州一声破字出口,“轰”的一声,一条威风凛凛的火龙昂扬着龙头,张嘴吐出了一团炽烈的龙息!


    金火相克,霎时间水烟四溢,犹如铁片至于沸水之中,蒸腾不已。


    哭丧棒顿时东倒西歪地掉落在地,就在这一瞬间,棺材在一瞬间变成了花轿,身披麻衣的阴魂转换成了一身红衣的迎亲队伍,喜乐再度奏响。


    火龙又是一口龙息喷出,可这一回,却是石沉大海,对喜队竟为造成任何伤害!


    李玄州深知,这条火龙之所以能克制丧队,乃是因为白为金,火能克之,可红为火,又如何相克?


    而且这红白双煞在龙包山逆天而成,山为土,这其中的格局便大大的复杂。


    原本金火相克,可加之土在其中,从而形成了火生土,土生金这相生相克的的法门,红白两道同时出现,普通的五行阵法根本无法撼动其根本。


    再者,这两只队伍不过并不是真正的煞,真正的煞,乃是那一身喜服被天雷劈死而魂魄未消的男子。


    仅仅遇上这两只队伍便如此棘手,若那煞出现,其中的凶险可想而知。


    闻灵玉虽不明白这红白双煞其中的窍门,但那日同李玄州看过五行八卦的书籍之后,现下的场面已然让他明白这是火土金相生相克的局面。


    闻灵玉闪过避过嚎叫不已的阴魂,眼中隐隐浮现焦急之色,这破解之法根本无暇分心思考,眼前这两支队伍简直如同不死不灭一般,誓要把他和李玄州留命在此。


    此时只听见“哗”的一声,是折扇打开的凌厉之声。


    闻灵玉闻声望去,见李玄州手握一柄有些眼熟的折扇,即便这折扇肮脏不堪,但扇柄上镶嵌着数颗名贵的宝石,一看便是非富则贵之人所有。


    闻灵玉略一回忆,惊呼道:“这是叶朝君的折扇!”


    怕李玄州听不明白,闻灵玉又道:“就是那名身穿喜服死去的男子!”


    等闻灵玉说完,李玄州已把折扇高高抛向空中,指尖一道术法而出,注入在折扇之内。


    来不及细想李玄州是如何得到这柄折扇,又为何将这柄折扇拿出来使用,就见浮在空中的折扇发出阵阵光芒。


    红白两道阴魂如同受到某种召唤一般,竟不再攻击他们,纷纷对着折扇跪倒在地,如同见到了主人一般。


    在这难得的空隙时机,一声女子轻柔的呼喊传进了闻灵玉的耳中。


    “恩公……”


    闻灵玉动作一顿,下意识看向声音的来源——


    静静立在地上的花轿。


    “恩公……”


    那道女声又飘了出来,闻灵玉眼神微顿,想起一个人。


    会这么喊他的,只有沈明珠。


    轿帘的一角忽而飘动起来,一身嫁衣的沈明珠正坐在轿中,焦急担忧地看着闻灵玉。


    沈明珠往旁边挪了挪,看那动作,竟是让闻灵玉上轿。


    此时正是脱身的最好时机,他毫不犹豫,带着李玄州飞身遁往花轿。


    两人刚入轿,李玄州伸手一招,在折扇飞入他手中的那一瞬间,帘子悄然落下。


    这轿子明明只容得下一个人,可他和李玄州进去,竟觉得轿子内宽敞无比,容下他们一人二魂绰绰有余。


    李玄州看着眼前一身嫁衣的女鬼,正要蹙眉说些什么,只见这名女鬼双眼脉脉地看着闻灵玉,轻轻地喊道:“恩公。”


    李玄州的眉皱得更紧了。


    这声恩公,原从何来?


    不待李玄州发问,就听闻灵玉颤声问道:“沈明珠?你……你怎么会……”


    眼前的沈明珠身穿嫁衣,指尖透明,俨然已经变成了魂魄。


    沈明珠垂眸,似是像对闻灵玉安抚一笑,可她这笑容却是充满了勉强与酸涩:“终究是我逃不过这一劫罢了。”


    “是叶朝君?”


    沈明珠点点头,坐实了闻灵玉的猜想。


    闻灵玉心头大震,他……他分明是想帮助沈明珠,可怎会想到到头来,沈明珠竟会落得如此结局?


    脑中又闪过李玄州曾说过数次的不管活人之事,闻灵玉犹如重击,呐呐道:“是我害了你……”


    “是叶朝君让我沦落至此,又怎会是恩公害我?”沈明珠幽幽道:“再者,当日若不是恩公出手,我已被叶朝君强行带走,我迟早也会同他拼个鱼死网破。”


    闻灵玉陷在深深的自责中难以自拔,他茫然又无助地看向李玄州,喃喃道:“我……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我从来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我只是想帮她……”


    李玄州自是不知道沈明珠与叶朝君一事,但从他二人寥寥几句交谈中,已大约明白其中缘由。


    “闻灵玉!”


    只听李玄州沉声喝道:“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你再懊悔自责也是无济于事,你现下该做的,而是如何将这件事带来的恶果降到最低,这才是你要做的,明白吗?”


    在短暂的沉默后,闻灵玉仓皇胡乱地点头:“你说得对,正因为我做错了,所以我才更要去弥补……”


    李玄州循循善诱道:“该如何做,你心中可有想法?”


    闻灵玉冷静下来,细想一番,转而问沈明珠:“这顶花轿要去何处?”


    沈明珠答道:“今日是我与叶朝君成婚的日子,我被他困于花轿之内,无法逃脱……”


    声音顿了顿,沈明珠才继续说道:“叶朝君不知为何,变成了极为厉害的存在,当日在龙包山的所有人,皆死于他之手,就连变成亡魂,也只能任由叶朝君差遣,无法投胎。”


    此时花轿突然一晃,仿佛有人想将花轿抬起,又因轿子内的重量而无法成功,阴魂的阵阵呼喊就在轿外,眼看轿帘里伸出了一只枯爪般的鬼手,李玄州眼神一紧,拿出符篆瞬间贴在了自己和闻灵玉的身上。


    阴魂在轿内一看,只有沈明珠静坐与轿内,再无其他。


    李玄州把隐身符贴上后,趁着阴魂掀开轿帘时,带着闻灵玉飞出了花轿。


    即便阴魂瞧不见他们,但还是警惕地发出了阵阵嚎叫,不住地来回打转,仿佛能够感受到他们的存在。


    这样下去,即便李玄州有心想在队伍后面跟过去,也实在太过不妥。


    闻灵玉也发现这其中关键,目光再扫过那口棺材时,伸手一指:“我们去那!”


    这是一口空棺,虽说躲进棺材之中就常人看来实在是瘆得慌,但此举是他们眼下最好的办法。


    不仅可以避开这些阴魂的视线,还能由阴魂带着他们前去找叶朝君。


    李玄州毫不迟疑,带着闻灵玉直接穿过了棺材厚厚的木板,就势一翻,躺了进去。


    不同于那顶无比宽敞的花轿,这口棺材甚是挤得慌,李玄州甫一躺进去,双臂正好贴在了棺材的内壁上,头顶与脚底皆是如此,仿佛为他量身定做一般,牢牢实实地把他束缚在这逼仄的空间中。


    更不要提,闻灵玉正趴在他的身上,连抬头都分外困难,两人面面相觑,只差了不到一尺的距离鼻尖都要贴到了。


    随着身体骤然腾空,闻灵玉明白这是棺材已被人抬起,正抬着他们前去叶朝君的所在之地。


    闻灵玉还没和李玄州离得这样近过,一抬眼,便和李玄州淡褐色的眸子撞到了一起。


    也不知李玄州怎能如此不在意,看着闻灵玉的眼眨也不眨,只是那双素来淡漠的眼神中,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好像有更深的东西藏在其中。


    眼下这情况分明这是不得已为之,闻灵玉却偏生有些不自在,视线稍稍下移,又落在了李玄州的唇上。


    虽然盯着李玄州的唇看也不太对劲,但总比两人相顾无言好,闻灵玉便放心大胆地看了起来。


    李玄州虽然说话嘴上不饶人,但他的唇形十分好看,一点也不显凌厉无情,然后闻灵玉看到视线中的薄唇忽然上下动了几下。


    闻灵玉一时看愣了,竟也没反应过来李玄州正在同他说话。


    直到视线的薄唇再度上下张合,闻灵玉才后知后觉道:“你说什么?”


    李玄州听不出情绪说道:“你在看什么?”


    闻灵玉突然生出一股被抓包的心虚,正欲开口,却只觉得腰部好像被硬物硌到了一般,低头一看,正是那柄折扇。


    先前李玄州便使用这柄折扇控制住红白阴魂,闻灵玉当下不由问道:“这扇子……”


    话未说完,闻灵玉的声音顿时一停,仿佛怔愣住了一般。


    原来是李玄州下意识低头一看,正与闻灵玉的额间抵在了一起,弄巧成拙的,造成了一个非常亲昵又尴尬的场面。


    在察觉到这过分的亲密时,闻灵玉猛地转过头去,动作间,他的脸颊似乎被某种柔软细腻的物件擦拭而过,至于碰到他的是什么,闻灵玉已无暇顾及。


    李玄州却像无所察觉一般,张嘴说道:“这扇子如此名贵,想来是那叶朝君所有,连娶亲都带着,想必定是他从不离身的东西,如此,便可以作为媒介使用,所以我才放手一赌,也果然如我料想的那般。”


    闻灵玉废了好大的劲才让自己没有再乱动,实在是李玄州说话间,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闻灵玉的颈间,这种感觉并不是痛苦,而是需要用一种莫大的控制力才能忍住的冲动。


    过了好半天闻灵玉才理清李玄州刚刚的那一番话,李玄州说得不错,多少不得投胎的亡魂,想要将之指引,亡魂生前之物是必备的东西,同样,生前之物既能召唤亡魂,又可做反打之物。


    而先前李玄州并不识叶朝君,在命悬一线的危急时刻,他竟能想到此处,可谓之心细。


    在心细之余,他更是敢放手一搏,实在是胆大。


    闻灵玉心头不禁再次感到深深的震动,正要说些什么,棺外的哭声和哀乐突然同时停了下来,仿佛陷入了死寂一般。


    李玄州骤然伸手搂住闻灵玉的腰,带着他穿透棺材,一跃而出,瞬身躲在了一根粗壮的红柱后。


    等闻灵玉看清眼前的一切,瞳孔中不住地颤动。


    只见眼前是一座古朴而灰暗的大堂,一切犹如他在那场幻境中看到的一般,四周是看不到头的黑,绝对压抑能够吞噬一切的黑。


    这片黑暗之中只有红白二色,白的像雪,红的也像血。


    这座充满死寂与沉闷的大堂被一分为二——


    一半白,一半红;一半哀,一半喜;一半灵堂,一半喜堂。


    而大堂的正中间,是一名身穿喜服,周身散发着阴沉死亡气息的男子,阴冷的鬼气仿佛在他的眼中化为了实质,毫无生气,死气勃勃,只看上一眼,就叫人不寒而栗。


    闻灵玉知道,这便是已经变成煞的——


    叶朝君。


    第29章


    同为阴魂, 叶朝君仿佛是这一介的主宰,他身上缕缕黑焰飘起,阴寒彻骨, 寻常小鬼便是碰到,也会被这黑焰燃烧殆尽。


    而在这黑焰之中,闻灵玉似乎还察觉到另一股熟悉之感。


    闻灵玉很清楚, 只有在残魂出现时他才会有这种感觉。


    这个发现让闻灵玉来不及多想,他马上躲回红柱后,伸手指了指了叶朝君,又指了指李玄州手腕上的珠串, 意思不言而喻。


    李玄州眼神一紧,叶朝君本就是非常棘手的存在, 若是再加上可留人一线生机的残魂,想将叶朝君彻底消灭, 更是难上加难。


    而眼下首要做的,必须得将叶朝君体内的残魂取出, 只有这样,他们才有降服叶朝君的那一线生机。


    此时花轿已落地,沈明珠垂头低眸, 一步步往大堂走去, 从始至终,都不曾看过闻灵玉一眼。


    李玄州毫不迟疑,当即念起了召唤残魂的法决, 只见他手腕上的珠串发出了阵阵淡蓝色光芒, 耀眼璀璨, 在这片阴郁灰暗的地界, 清澈如水。


    蓝光快速不安地抖动, 忽明忽灭,这点星光,仿佛随时都会消散一般。


    李玄州召唤残魂的法决,不仅无法使残魂从那黑焰中破出,连珠串也支撑不了多久。


    李玄州心头闪过些许猜测,就在这时,只听见沈明珠一身撕心裂肺的恩公,李玄州几乎是凭借着本能的意识,带着闻灵玉纵身一跃。


    只听见“轰”的一声,叶朝君一拳砸向了他们方才藏身的红柱,红柱轰然倒塌,屡屡黑焰附着其上,仿佛能够燃尽这世上任何的东西。


    “恩公?”叶朝君陡然停了下来,看向闻灵玉的眼神阴冷无比:“你就是那日出手帮助她的人?”


    沈明珠被阴魂牵制动弹不得,拼命地喊道:“恩公!你不要管我了!你快走!”


    叶朝君骤然发出阵阵大笑,回头看沈明珠:“走不走,可不是由他说了算。”


    叶朝君扬手一挥,只见喜队与丧队再次如潮水般涌了上来,他们的目标不是闻灵玉,而是李玄州。


    李玄州一剑斩下阴魂,大喝道:“闻灵玉!”


    原来是叶朝君化为了一道黑烟,直冲闻灵玉而去!


    闻灵玉犹如被吹散的白雾,当即消失在原地不见,下一瞬,又出现在了沈明珠的身后。


    他双手发出了团团莹光,毫不留情地拍在制住沈明珠的阴魂身上,阴魂当即化为片片灰烬,被身后无尽的黑暗所吞噬。


    沈明珠刚一脱困,一道掌风将她打飞了数丈远,在掌风之后,是紧随其后的黑焰,目标正是闻灵玉。


    闻灵玉心知这黑焰是不能硬碰的东西,闪身一避,叶朝君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闻灵玉心道不好,可为时已晚,叶朝君仿佛是一柄最快最锋利的剑,眨眼之间,穿透了闻灵玉的魂魄!


    可想象中闻灵玉魂飞魄散的画面并没有出现,他犹如瞬移般出现在了几步之外,在他的身边,是一个眉目冷然,手持木剑的小道士。


    “咦?”


    叶朝君发出一声疑问,这李玄州是何时来到闻灵玉身边的,叶朝君竟毫无发觉,等他再一看,才发现自己的扇子正盈盈漂浮于空中,红白队阴魂正对着那柄折扇跪地叩拜。


    “一群废物。”


    叶朝君指尖弹出一点黑焰,那柄折扇瞬间化成了灰烬,徒留黑色的碎末掉落。


    陡然反应过来的红白两队阴魂嚎叫不已,再度朝李玄州袭来!


    可这些阴魂还不曾迈出一步,周身突然出现了一张闪着丝丝金光的网,阴魂触之而散,一时间阴魂都惧怕不已,不敢上前。


    这张网上有最纯粹的道家之力,加之还有邪祟克星的雷电之力,将这些阴魂困在其中。


    李玄州飞身救闻灵玉不过也是一瞬之事,可他竟不知在什么时候,早早为后路做好了准备,不由得令叶朝君重新审视他一番。


    这番打量,并不是叶朝君视李玄州为对手,而是叶朝君在思考,等会要以何种方式将李玄州折磨致死。


    可怎么想都想不出满意的结果,叶朝君突然问:“你想怎么死?”


    李玄州冷冷道:“我不想死。”


    “好极了!”叶朝君又大笑道:“越是不想死的人,越能承受住更多的折磨,如此看来,你便是这种人,这样也好,我便可以试试,你能在我的手中挨过多久!”


    话音刚落,叶朝君身影如黑雾般散去,李玄州眼神一紧,抬手以剑挡在身前,突然只听他一声闷哼,连连后退几步,手中一道符篆打出,在空中似乎接触到了某种东西,符篆陡然无火自燃,化为了灰烬。


    在符篆点燃的那一刻,闻灵玉看准时机,猛地一掌拍出,消失的黑雾再度出现,凝成了一道人影,叶朝君狰狞的面孔在黑雾中若隐若现。


    那道蓝色的残魂正在叶朝君的心口处,散发着微弱的光。


    闻灵玉毫不犹豫朝叶朝君的心口探去,可叶朝君周身的黑焰仿佛是最坚固最可怕的盔甲,几乎在瞬间,黑色的火焰窜上了闻灵玉的指尖。


    这黑色的火焰不止带来燃烧的痛苦,无辜死去亡魂的怨气也深藏其中,闻灵玉能听到他们痛苦的呼喊,化成阴魂的不甘,最终又屈于叶朝君的侮辱。


    种种压抑得人喘不过气的情绪,让闻灵玉犹如见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人心。


    寻常人在这等尖叫呐喊又负面的情绪下,早已被这些阴魂同化,可闻灵玉心中清澈坚定无比,在听到这些绝望无助的呼喊后,闻灵玉的手又更加坚定地往前伸了一分。


    他必须得将残魂拿出来!才能让这些已死之人得到真正的安息!


    叶朝君本是带着一种看好戏的心理,等着闻灵玉自寻死路,可他没想到,这样一个淡薄的魂体,竟能抗住他的黑焰而不灭。


    在察觉到闻灵玉的目标是他体内蓝色的残魂后,叶朝君脸色大变,他高高举起左手,全身的黑焰似乎都聚集在这只手掌之上!


    叶朝君神色阴狠,黑焰腾腾,周身鬼气弥漫,下一刻,带着凶煞气息的一掌拍了下去!


    可这一掌,落在了离闻灵玉一尺有余的距离,一柄木剑穿透了这只手掌,这一剑刺得又狠又深,只剩剑柄堪堪被李玄州握在手中。


    叶朝君却丝毫不惧,诡异地对李玄州一笑。


    李玄州心中大惊,正欲抽出木剑,却见到叶朝君一点点地握紧了双手,只听见“咔嚓咔嚓”的断裂声,木剑竟被叶朝君捏得粉碎!


    此时闻灵玉只差一个指尖的距离便能拿到那枚残魂,叶朝君抬首猛然一声厉喝,身上黑焰犹如遇到狂风般翻滚不已,李玄州和闻灵玉双双身子一倒,横飞了出去。


    闻灵玉的手颤抖不已,那些黑焰虽然没有顺着他的指尖顺延而上,可被黑焰燃烧的痛苦,是真真切切地印在了他的魂魄之上。


    李玄州看出闻灵玉忍耐的痛苦,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一张嘴,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木剑已损,李玄州已手撑地,单膝而跪,叶朝君的实力远超出他的想象,五行之法对他起不到任何作用,而今木剑也被毁去,李玄州现在能做的,只剩下最后一种。


    眼见闻灵玉和李玄州都已是强弩之末,叶朝君却不着急杀他们,反而饶有兴致地欣赏起他们临近死亡时,会时何等的痛苦哀求。


    可是叶朝君错了,他没有看到任何能让他愉悦的情绪,他看到是闻灵玉将颤抖不已的手臂置于身后,冷冷地与他对视;他看到是李玄州强撑着身子起来,双指微颤却带着不容怀疑的决心,拿出了一枚紫色的符篆。


    叶朝君顿时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竟下意识地后退两步:“你不会这么做的,你现在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这张符篆带来的反噬效果。”


    分明嘴角血迹斑斑,李玄州的表情却高深而冷漠,只见他指尖一弹,紫色的符篆飞向半空之中。


    符篆簌簌抖动,上面用朱砂写着无比高深的符文,每一道笔画,都蕴含着足以让叶朝君心惊的恐惧!


    闻灵玉瞳孔不住地颤抖,想起自己曾经看过有关于符篆的书籍。


    符篆的颜色并非只有黄色一种,黄色只是最基础的一种。


    李玄州找闻灵玉时,曾用过金色的符篆,这种符篆便是其中蕴含了五行之力,再往上,便是紫色与黑色的符篆。


    这种符篆制作极为困难,对施法者的要求更是相当之高,威力也是其他符篆难以匹敌。


    抽魂、封魂、勾牒,乃至于地府阴兵都可召唤而出。


    而强大威力所带来的反噬效果,亦是数倍增加,若是稍有不慎,施法者将会与受法者承受同样的后果,亦或是折损阳寿,皆有可能。


    紫色的符篆抖动得越来越快,符令金光大作,几乎将这片无尽的黑夜刺穿,闻灵玉不住地摇头,先是极为小声地呼喊着,而后终于是难以忍耐心中恐慌,呐喊了出来。


    “李玄州!住手!”


    “李玄州!”


    金光炽盛,照耀在这片空间,浩瀚璀璨的道意如同那亘古长夜,永生不灭。


    越来越亮的金光几乎连同这片黑暗一同吞噬,闻灵玉跌跌撞撞地朝李玄州跑去,他伸出手,还未曾触碰到李玄州飘荡的发丝,两人的身影同时淹没在这片金光之中。


    第30章


    光线渐渐趋于消散之时, 闻灵玉对周遭的一切仍是毫无察觉。


    方才那一瞬间,他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时间在这一息被无限的拉长放大。


    五感尽失是一种很可怕的体验,闻灵玉仿佛处于一种被极致压缩的真空状态,在他觉得自己将要消散之时, 一阵缥缈的风声传进了耳中。


    风声一出,闻灵玉指尖微动,终于找回自己的存在。


    眼前仍是那片纯黑压抑的大堂,屋檐的衣角已经掉落, 显得有几分破败。


    黑焰犹如浮云般一丝丝地飘向空中——


    那是从叶朝君身上脱落下来的,他的盔甲不再附着在他的身上保护着他, 仿佛从他身上剥了层皮下来。


    叶朝君弓着身子跪倒在地上,双手死死地握住胸口, 他的胸口好像是碎了,能从指缝中看到有不属于他身上的光溢出来。


    “咳咳——”


    一阵剧烈地咳嗽突然响起, 李玄州已手撑地,单膝跪在地上,他半垂着头, 眼神却死死地看向叶朝君。


    “残魂……”


    说完这两个字, 李玄州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闻灵玉点头,已经明白李玄州指的是什么。


    他飞身往叶朝君飘去,双手直取叶朝君心口之处, 没想到受了紫色符篆一击的叶朝君, 竟还能翻身一躲, 避开了这次攻击。


    只是他越用法力, 身上的黑焰掉落得越快, 想来直到黑焰尽数脱落之时,便是叶朝君命尽之际。


    但现在闻灵玉没有时间等,李玄州的情况连一刻也等不了,此处鬼气弥漫,阴寒刺骨,活人在这个地方待着,对身体的损害本就极大,更何况李玄州还是这等严重的情况。


    闻灵玉眼神骤冷,再次飞身而上,定要将魂魄从叶朝君体内取出!


    看出闻灵玉越来越凌厉的攻击,叶朝君脸色阴狠不定,视线在沈明珠身上略一停顿,似是做下了某种攸关生死决定,化作一团黑烟,窜进了沈明珠的体内。


    沈明珠双眼登时睁得极大,浑身不住地颤抖,缕缕黑焰从她的七窍中飘出,她抬首仰天,身上黑焰腾空而起,如她本人一样,不停地挣扎颤抖着,在她的体内,有残魂的蓝光断断续续地闪过。


    闻灵玉脸色顿时一沉,这是——


    突然,沈明珠浑身动作一僵,垂下头,方才的痛苦挣扎消失不见,她的双眼一片漆黑,翻腾不已的黑焰也已完美地和她融为一体,体内也再瞧不见蓝光闪过。


    沈明珠歪过头,咧开嘴角对闻灵玉一笑,犹如恶鬼,骇人至极。


    闻灵玉心头闪过一丝不可忽视的紧迫感,他几乎是下意识带着李玄州几个瞬身之间,来到了大堂外。


    而闻灵玉刚一落地,沈明珠已出现在他方才站过的位置,在她身后,是沈明珠方才出手造成深达数丈的深坑。


    眼前分明是沈明珠的脸,沈明珠的身体,可除了她的样貌,再无一点这是沈明珠的证明。


    叶朝君竟是附上了沈明珠的身,不仅实力恢复,还远剩从前!


    一击未中,沈明珠——不,应该说叶朝君再度化为一团黑烟袭面而来!


    黑烟滚滚,极阴极寒,仿佛能吞噬这世上任何东西,不断凄厉尖叫的鬼叫声在黑烟之中传来,所有的怨气与恶气都集中在这一瞬之间!


    这快若光影的速度,在闻灵玉眼中,仅仅是叶朝君突然消失在眼前,下一瞬,黑烟便打向了自己的胸口!


    李玄州猛地一把推开了闻灵玉,同时自身借力往后一避,在地上几个翻滚,连连咳嗽几声,又是一团鲜血喷出。


    符篆带来的反噬效果远超李玄州的预期,他五脏六腑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挤压变形,他原本是带着殊死一搏的心祭出符篆,可没想到叶朝君竟还留有这一手。


    “咳咳……”


    李玄州强撑着站了起来:“煞上鬼身,你我都不是他的对手……”


    剩下的话李玄州已再无力气说出,但从他的语气中,不难听出,他意让闻灵玉先走。


    眼前的情况,若是他们其中,能有一个逃出去,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闻灵玉仿佛巨大的震惊中回不过神来,不知是惊于叶朝君的变化,又或者李玄州此时的惨状,他突然一咬牙,似较真,又似带有几分赌气地口吻道:“不试试怎么知道!我偏生不信!”


    叶朝君咧嘴一笑,要多怪异多怪异,他嘴角几乎快咧到了耳根处,又尖又密的牙齿仿佛獠牙一般,莫说鬼了,简直就像个怪物。


    闻灵玉只觉得心底骤然一凉,突然一团不知从而来的黑焰重重地撞在了他的背上!


    这黑焰极为阴寒,偏偏永不熄灭,且刚一触到闻灵玉,瞬间点燃了他的全身!


    分明刺骨寒冷,可黑焰最中心的那一点焰火,仿佛能烫闻灵玉的魂魄,在他觉得自己要被烧得一点都不剩下时,极阴极寒的黑焰又让他如坠冰窖,不能自已。


    闻灵玉在这种极度的痛苦中死去活来,眼前能看到的一切,渐渐出现了重影。


    他看到叶朝君,玩味又欣赏地看着自己的痛苦之色,他并不打算彻底了结,反而要一点点看着,自己是如何在这种致命的痛苦中,被烧成灰烬。


    闻灵玉知道,李玄州就在他的身侧,可他偏偏没有勇气转过头去看上一眼,若是自己就这般没了,李玄州又该如何?


    李玄州祭出的符篆,已是尽了他最大的能力,在自己消亡之后,李玄州的结局,又能好到哪里?


    难道每次危险之际,只能靠李玄州吗?


    难道自己就心甘情愿,毫无怨言地被烧成灰烬吗?


    闻灵玉当然不愿意!


    他不仅不愿意,他还要活下去,还要去查清自己生前之事,还要潇洒地走遍人间,还要和李玄州,去看看那三星观,夏日里满池绽放的荷花。


    闻灵玉体内的残魂忽然之间光亮大作,毫无由头地运转起来。


    分明是永不熄灭的黑焰,此时却化成了火星点点,从闻灵玉的发丝、指尖处落下。


    直到最后一点黑焰落下,闻灵玉骤然睁开了双眼!


    闻灵玉发丝无风自动,衣袂飘飘,犹如仙人般高洁不染尘埃,他脸上一丝表情也无,既不平和,也不冷漠,而是一种让人瞧着,便心生畏惧的无上之人。


    他对着黑暗的某一处伸出手,一柄碎得只剩剑柄的木剑应声飞来,紧接着,破碎成细小木屑的剑身一应而来,它们在剑柄下愈合、重铸,直到一阵蓝光闪过,竟是一柄完好无损的木剑出现在了闻灵玉的手中。


    叶朝君脸上玩味地笑在看到黑焰掉落时已经僵住,在见到木剑重现那一刻,表情彻底变为阴狠狰狞,他双臂一挥,数十团黑烟从他背后突现。


    闻灵玉往前走出一步,下一瞬,眨眼间便到了叶朝君的身后,他指尖弹过这极阴极寒的黑焰,一息之间,黑焰如同被风熄灭,连火星也没落下。


    叶朝君此时才后知后觉地转过头来,闻灵玉反手握着剑柄,对着叶朝君身上几处大穴连连敲打,最后手臂一转,剑背在叶朝君的胸口处重重一打,叶朝君神色痛苦,猛地打大了嘴,淡蓝色的残魂从他的口中盈盈飞出。


    闻灵玉用剑尖挑起残魂,残魂顺着剑身滑落而下,窜进了闻灵玉的袖口,而后只见闻灵玉体内一道蓝光闪过,残魂已飞入了闻灵玉的体内。


    没了残魂,叶朝君非但不惧,心头的恨意反而愈加浓烈,他知道,闻灵玉若要灭他,沈明珠也得一块死!


    看着叶朝君狠辣地表情,闻灵玉轻轻摇头,他扬手把木剑一掷,“铮”的一声,竟是稳稳地落在了李玄州的手边,剑尖刺入地面数尺之深!


    李玄州握着剑柄,一把将木剑抽出,他的手竟在微微颤抖。


    不止手,他的眼,他的手臂,他的身体,都在因为眼前这个完全陌生又强大至此的闻灵玉,而震惊不已。


    对付叶朝君,他竟连木剑也不打算用!


    旁人来说,这是对付,可对闻灵玉来说,眼前的叶朝君,只是刚学会走路的娃子罢了,又何须用剑?


    叶朝君的攻击越来越狠辣,可偏偏闻灵玉就在原地没动,然后每一次叶朝君都扑了个空,竟只能看到快若虚影的残光掠过,再一仔细看,闻灵玉仍是好端端地站在原地。


    叶朝君心中的退意已渐渐占至上风,他甚至不在乎要沈明珠和他一块陪葬,可闻灵玉却没有给他多想的机会,他伸出手,动作极为轻柔地覆在了叶朝君的头顶。


    仅仅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叶朝君仿佛被人拿捏住了命脉一般,瞳孔骤然向上,双手僵硬地摆在身后,再不能挣扎半分。


    随着闻灵玉慢慢抬起手,叶朝君的脚尖也缓缓离地,腾空而起。


    一点微弱的白光在叶朝君的头顶亮起,也是在此时,沈明珠的脸也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她的脸不停地在自己和叶朝君之间来回切换。


    “放开我!放开我!啊——!”


    “恩公!”


    闻灵玉举起另一只手,比了个漂亮流畅的手势。


    李玄州一眼就看出,闻灵玉这是在单手结印!


    单手结印的难度远超李玄州的认知,他入观二十栽,从来只在书上见到过有单手结印的人。


    可此刻,就在他的眼前,闻灵玉几乎是破了他的认知,搅得李玄州心头大震。


    闻灵玉的结印不似李玄州那般刚猛有力,他动作漂亮得仿佛像手中之舞一般,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但任何人看了,都不会因为这双漂亮的手而起任何轻视之心。


    即便是没有开灵智的飞鸟走兽,也能感觉这个手印中蕴含着巨大的能量。


    叶朝君亦是如此。


    可闻灵玉丝毫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翻手成掌,一掌拍在了叶朝君的胸口上!


    一道白色的魂魄猛然从叶朝君的身后飞出,闻灵玉掌心缓缓朝下,再度用力一推,叶朝君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垂眸看去。


    他看到黑焰大片大片地从自己身上掉落,他看到自己的腿如同掉落的黑焰一般,化为灰烬消散在这片天地之间。


    他的腿、他的腰腹、他的指尖,直到他的下巴也开始消散,叶朝君才用尽最后的力气说道:“你究竟是……”


    话不曾说完,叶朝君已彻底在闻灵玉的掌下,消散殆尽。


    这片纯黑的空间也随着叶朝君的消散开始片片掉落,他们还在龙包山上,他们入山之时是巳时,现在已是亥时,其中多少曲折波澜,险些丧命于此的险境,竟才过了六个时辰。


    “恩公!”


    陡然回过神来的沈明珠迈步向前,手往袖中探去,似是想拿什么东西出来。


    闻灵玉仍是摇了摇头,低声道:“你该去投胎了。”


    他对待沈明珠像对待叶朝君那样,同样不给对方多言的机会,伸手一挥,沈明珠的身影骤然化为一道白光,转身投胎去了。


    她袖中掉落出一幅仿佛画卷的东西,飘飘扬扬地飞向空中,画卷迎风而展,是一副身穿白衣,样貌俊美,头戴木簪的男子画像。


    画像一路飘摇而下,落至龙包山下,仿佛那轻飘飘地树叶一般,缓缓落下。


    山脚下,夜色之中有一人徐徐走来,来人的身形和这夜色混为一体,叫人无法看清,他的脚步沉稳矫健,每一步都不曾停下,仿佛这世上没有东西值得他驻足停留。


    下一瞬,画像飘落至来人的脚下,这夜色中的赶路人骤然停下脚步,苍白的手指捡起画卷,片刻之后,指尖忽地捏紧。【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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