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不仅有梁楚舟一个人,他收起了手里的那块小镜子,龇牙咧嘴地笑着,也不知道乐个什么劲儿。
旁边的程辉,架着镜头,转来转去,看着很繁忙的样子,脸上惬意…甚至看着幸福。
仿佛已经追梦成功。
这会儿距离他每天最珍视的黄金一小时过去了快一个小时,按理说,他应该在三楼的创作区埋头苦作才对。
可他还悠哉地晃荡在院子里,此时镜头里是臊眉搭眼的姜朗月,就在程辉感叹着,这个表情自然、真实有价值时,冷不防就与镜头里阴冷的目光对上了。
程辉的脊背一凉,转向梁楚舟,嗔怪道,“你看你,拿那个东西晃来晃去,被敌人发现我们了。”
梁楚舟:“你不是要光吗?帮你打光啊,而且都跟你说了,偷拍猥琐且不道德。”
程辉辩解:“都说了,不是偷拍,是在创造艺术,以后你就知道了,我拍的东西,都是可以给你们看的。”
姜朗月趴在栏杆上,收起情绪,声音平稳。
“拍我吗?仰拍会显脸大啊。”
“没事儿,不是为了把你拍美,是为了拍出真实的效果。”程辉收起镜头,把长发往耳后一撩。
“欸,对了,你刚说的是营城话吧。”他觑着眼,意味深长地看着姜朗月,“我就说,我们之间是有缘分的,你猜怎么着?我老家就是营城的啊。”
姜朗月长呼一口气,将震惊的情绪一点点在呼气中释放出去后,呈现出一脸的无谓。
“你让我猜,你倒是别说出来啊。”
*
出了房门,姜朗月先去三楼书房敲了门,发现杨宇不在房间里后,电话也打不通后,才下到院子里。
“那家伙呢?”
“哪个家伙啊?”梁楚舟一脸懵,手摆在姜朗月的面前,耍贫道,“我不是在这里吗?看不到我吗?”
“杨宇。”姜朗月抿唇道。
“哦,刚刚跟林琴还有我妹和几个女孩子往海边去了,去拍大片了,还带了个袋子,说顺便捡捡垃圾,完成暑假实践作业。”
“去海边?”姜朗月眉头一拧,拔腿就想要往外走,“他又不会游泳,去凑什么热闹,就是在我们跑步的那一边吗?”
梁楚舟点头暗笑。
这几天他观察着姜朗月,更加理解了两个词—口是心非,言行难一。
明明很关心这个弟弟,却老是冷着一张脸,跟他说来了这里,除了学习和工作,这也别想做,那也不许做,等到杨宇真的把课本拿出来在她面前装模作样地看书时,她又把他手里的书抽掉,让他与其浪费时间学习,不如去看看还有哪个房间的厕所需要打扫的,等到杨宇真听话,去乖乖干活了,她又嫌他不利索,念叨着和他一起把活干完了,又把他待着无聊,骑了个电动车,载着杨宇去了码头,说是让他涨涨挑海货的知识,结果两姐弟被一个骑着摩托车卖海鲜的阿姨拦下,花了一百多块钱买了10只调包的死螃蟹。
这事被张璟拿来取笑了姐弟俩好几天,环象市智商过人的姐弟终于也有像他一样上当受骗的经历了。
最后还是杨宇勇敢又笨拙地揽下罪责:可能那个螃蟹一开始真的是活的,我可能把它们搂得太紧,憋气了,这真不怪我姐,那个阿姨拿出一只给我们看时,那只螃蟹真的活泼乱跳的。
姜朗月脸色煞白:“祖宗,求你别说了。”
*
“我去那边看看吧。”姜朗月说,“别等会儿他又惹什么事了,我才懒得给他擦屁股。”
“哎呀,他能惹什么事儿,十多岁了,又不是双脚还在学步车里,而且看他样子,也不是能惹事的。”程辉一脸悠哉地看着梁楚舟,“是吧,刚才跟咱们说话可客气了,是吧,看着就是个机灵的孩子。”
“嚯。”姜朗月想起刚刚听姜春杏说的,杨宇打架差点被记过的事,心头一紧,脚步“人不可貌相…而且他不会游泳…”
“他知道他不会游泳吗?”梁楚舟突然问,表情十分真诚,让人很难去质疑他问的是一句废话。
“废…当然知道。”
“那不就好了,他是一个心智健全的少年,晓得自己不会游泳,当然就不会不明不白往海里冲。”梁楚舟的目光落在姜朗月身上,她抓起手腕上的皮筋,随意将头发卷成一个团,“倒是你,今天怎么一身湿漉漉的就回来了,你会游泳,所以往海里冲了?”
“嗯。”姜朗月闷着声音。
“为什么?去海里抓水母啊?”梁楚舟笑着追问。
“去抓浪。”
”抓浪?”抓到关键词,梁楚舟那原本就莹润的眼睛发亮起来,“想好了,我们明天开始去冲浪?”说着,跑去把冲浪板拿了过来,“你看看,这个板适不适合,泡沫板的,怕万一你不小心砸到自己的话…”
“说点吉利话吧,就巴不得我受伤?”
“不是啦。”梁楚舟有些不好意思,“有我在,我一定…一定尽量让你少受伤的。”
这是什么性缩力满满的发言。
“你…你这种教练,就不能说不会让我受伤的好听话?”姜朗月斜眼一瞪,“你这样,真有人跟你学冲浪啊。”
“我当然希望你不受伤…但我还没见过学冲浪不受点伤的人…人生在世,总难免受点伤嘛…不是吗?”
梁楚舟大笑起来。
“欸,你们什么时候去冲浪,我也要跟着去,记得喊上我。”程辉一脸兴奋,“咱仨不光成立一个跑步团,也成立一个冲浪团,多好啊。”
梁楚舟眉头一皱,唏嘘道:“程导,你不是来追梦拍片的吗?又是跑步,又是冲浪的,时间难追啊,你租这个地方,难道就是为了交朋友啊。”
“嘿,这有什么?这些都是素材积累,等着吧,哪天你们看到我的成果,记得扶好下巴就行了。”说着,程辉想到什么,突然拉住姜朗月的手,眼睛里闪烁着光芒,“对了,你是营城人吧?”
“地球人。”姜朗月的淡淡的表情压过内心翻涌的情绪,“想要乘风破浪的地球人。”
“所以,打算什么时候开始?”梁楚舟问,拿出了手机,“我看一下这几天的浪况。”
“再等几天吧…等我先适应早上的海水温度和了解海水的深浅,做到心中有数才保险。”
这几天,早上乘着日出,扑进海里的瞬间,对姜朗月来说,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有些清凉,但却像跌进一个柔软的怀抱里,被大海承接着。
踏在浪上呢,是不是一种更轻盈的感觉。
她不奢求成为破浪的绝世高手,她只想顺利地站到板上,抓住一道浪,乘着夏天第一缕最清凉的海风,神清气爽地回到岸边。
这就是她的目标,所以,只需要梁楚舟短暂地当一下教练就可以。
她想。
“早上就去冲浪吗?这么早?”程辉扶额,心里惦记着黄金一小时。
“嗯…早上人少。就算出糗了,也没有太多人看见,再笨再蠢也不会招人笑。”
程辉点头,“也是,脸皮薄的人都这样。”随后又抬头,指着梁楚舟,“他笑的话,也没关系?”
“没办法啊,当一个教练,因为要对蠢笨的学员有免疫力了吧,教练也不算什么人。”
梁楚舟长呼了一口气,反正能说服当她的教练,心里就乐开花了。
他垂下目光,拍了下冲浪板,敛住肆意的嘴角,“学姐,放心,我不会笑话你的。毕竟,你在我眼里,就没有蠢,没有笨的时候。”
他用调侃的语气,却又让人觉得他说得格外认真。
姜朗月抠着手指上撕破皮的血痕,更多的血渗了出来,她哼笑一声,竭力忽略掉突突的心跳声的同时,在想着合适的回语。
“毕竟,笨人、蠢人才不会跟我考上同一所大学。”
他拍手起身,哼着小曲,往屋里走,不一会儿,又走了回来,手里拿着碘伏、棉签和创可贴,交到姜朗月的手里,叹气道,“你看,你自己都能让自己受伤了,还让我怎么保证不让你受伤啊。”
程辉盯着梁楚舟的手部,突然道,“我刚才也被机器砸到,手也破皮了,怎么我就没这待遇,你这是…歧视我?男女不平等?”
梁楚舟轻愣了一下。
“没…没,你是我尊贵的租客,哪能呢?”说着,梁楚舟从姜朗月手中的创口贴的盒子里抽出一条,“给,给,给,多着呢,你想贴10个手指头都管够。”
“那…倒是大可不必…”程辉脸上渐渐浮现出笑意。
这时,姜朗月的目光瞥了过来,某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从她心里溢涌了出来。
她紧了紧喉咙,用开玩笑的口吻道,“你得诚心点,程导可是你的大租户,你得亲手帮他贴上创可贴才能展示你的诚意。”
“是吗?”梁楚舟斜眼看着程辉,一脸刻意的谄媚,“我帮您用碘伏消毒,再给您亲手贴上创可贴,您看,成吗?”
“啊?”程辉顿了一下,失笑道,“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好了。”
程辉眼神里闪过的慌乱被姜朗月捕捉到。
也许她的那种感觉,并非错觉。
“干嘛一直看我们,快点给你的伤口消毒啊,别等会儿留疤了。”梁楚舟转过来,眼神里带着笑。
姜朗月转了转手指,笑道,“这么小,这么浅,怎么会留疤,你以为人类有多脆弱啊,人类比你想象中得强大得多。”
“是啊,我也觉得人类强大…但是是谁说的呢,羡慕海月水母,可以不留疤,觉得人类没有海月水母厉害。”说这话的时候,梁楚舟稍稍夹着嗓子。
“海月水母?”程辉疑惑的目光在眼前的两人之间徘徊,“还有这个名字的水母?也是能吃吗?”
“能。”姜朗月说,“但没必要。”
“没什么营养价值。”梁楚舟挠着头,看了眼程辉,“一堆海鲜够你吃了,就放过水母吧。”
“别,下次我们一起出海去抓海月水母,做凉拌海蜇丝吃。”程辉坚持,“所有海的味道我都要知道。”
“凉拌海蜇有什么好吃的。”
“好吃。”
身旁的两人就凉拌海蜇激烈地讨论起来,姜朗月正要被拉入这没有意义的战场时,屏幕上猝不及防地跳出一个她没有打备注,但由于近期出现太频繁而被她熟悉了的电话号码。
程辉凑了过来,“嘿,盈城的号…真是我老乡啊,对了,你有没有吃过王老二砂锅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