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声鼎沸之时,那条银行信息提示入账5000元的信息声音微乎其微。
姜朗月佯装没有看到那条信息。
她抽身离开热闹的人群,从冰箱里拿出那瓶葡萄酒,揣着个酒杯,闷声走到灯坏了一阵子的院子里。
二十分钟后,梁楚舟抱着一箱子捣腾了好几天的智能灯具,从冰箱里拿了一罐还汽水,大张旗鼓地走进了院子里。
“呜乎,走一个!走一个!”露台上的酒杯碰撞在一起,响起悦耳的“叮当声。”
自从林琴来了以后,花园露台到了晚上,全是此起彼伏的欢乐声浪。
在大学时期就在每周末的热衷组织联谊活动的林琴,很轻易地就串起来自五湖四海的客人一起喝酒,玩剧本杀和狼人杀的桌游,还能有意无意地促成有好感但没有捅破窗户纸的男女青年。
姜朗月在账号上发了几个他们玩得不亦乐乎、(喝得)红光满面的短视频,也吸引了不少的流量,有好些人评论想来这里结交志同道合的伙伴,喝免费的果酒,也真的有人在了解了戌戍戊附近的游玩景点后,预定了民宿。
虽然林琴对张璟的态度,时而会比较任性,跟他闹点脾气,碍于林琴是民宿的客人,张璟都只能忍着受着,最后只好愤愤地姜朗月,什么时候能把这祖宗送走。
但是明眼的姜朗月看出,那是林琴和大学时期如出一辙的表达爱的方式。
“才不送走,林琴来了以后,你瞧瞧大家,多快乐啊,民宿挣了钱,快乐,住进民宿的人,每天都热热闹闹地玩游戏,快乐,你不快乐吗?心里也偷着乐吧?”
“玩得这么快乐,你怎么不跟着人家接着玩?”张璟嘲笑说。
实话说,他还挺乐意看姜朗月玩游戏时那副吃瘪的表情。
这让张璟想起高中的时候,被这个天之骄女辅导功课时,听了几遍后还是云里雾里,被她讥讽。
“牵头猪来这里,现在都能听懂了。”
现在,他可以成功地讥讽她。
“牵头猪来这里,现在都能当杀手了。”
姜朗月叹气承认,她实在不擅长所有的桌游。
就拿狼人杀来说,她跟着玩了几回狼人杀,但在这个游戏里,她值得被丢上一百棵白菜。因为当她抽到狼人牌时,就嘴角压制不住笑意;当抽到预言家时,就急不可待地跳身份;当抽到平民时,翻来覆去就一句“相信我,我真的是好人。”
而反观杨宇,这游戏他玩得简直心应手多了,有一回用小狗的可怜表演加亲情背书骗了姜朗月这个愚蠢村民的信任跟票,结果最后身份揭晓,他是一匹影帝恶狼。
这下,张璟更加笃定,姐弟俩买回死螃蟹这件事的主谋就是姜朗月了。
这游戏玩了几回下来,姜朗月的体验感为0,她就泄气地再也不想玩了,宁愿在旁边看他们玩,即兴拍点素材,或者待在院子里,在电脑上剪剪视频发布,喝喝小酒,安心当个不需要揣测他人心思的NPC就好。
但是她这个NPC,一看到那条信息,情绪就突然溢涌了出来。
拿起酒杯,哐哐哐地就喝。
工作烦心的时候,酒管用。
人烦她的时候,还是酒管用。
去他的“五千块是爸爸的一点小心意,给你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
这些年,物价上涨了这么多,他当时要给她的五千块现在应该给她五万才合适吧。
把她当成叫花子打发啊。
爸爸?他算哪门子的爸爸,在电话里那些虚情假意的话有个屁用?装出慈父的语调就能弥补她这些年的缺失吗?
什么“爸爸联系你,没有别的意思,就想关心你一下,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那她推荐乔大建去关注一下她的账号,从她那一百零八条对世事不公的吐槽里判断她过得好不好。
关心她?她有上万个粉丝。
他们在评论区关心她为什么还不更新视频?关心她假期过得怎么样?
她缺关心吗?她才不缺。
她才不会承认,在听到姜春杏说到他给自己拿来5千块时,她曾经闪过那些可笑的为他辩解的念头:也许他真的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绝情,也许这些年他真的一直都在尝试联系她,并且只能通过妈妈联系她。
或许他真的痛改前非,再也不是那个喝酒了就拿她们出气、伤害他们的恶魔。
每个人都可能改变,不是吗?
就像她自己,以前那么讨厌酒,现在不也变成了酒…酒精爱好者吗?
她呼了一口长长的气,下巴压在胳膊上,迷离的目光落在梁楚舟身上。
他也变了…吧。
对,他以前不抽烟,现在抽烟了。
对,每个人都会变的。
不过,他还是不喝酒。
对了,他为什么还是不喝酒呢?
还是因为他家那个喝酒出轨的亲戚?
此刻被酒泡过的心才愿意承认,原来她对他,还是有好奇心的,只是在平常清醒的时候,当作一点疑问也没有。
“梁楚舟,你干嘛不喝酒!”
“嗯?”梁楚舟一愣,转过头,从手机屏幕上,分出一点心来,“什么?”
凉亭上那些被特别定制送来又经过他改造的灯具,被绕成一个诡异的形状,圆圈不像圆圈,爱心不像爱心。
它们跟着他在手机上的那些她看不懂的操作,明明暗暗,在她眼前晃出了好几个梁楚舟。
她皱着眉看着梁楚舟,实在费解为什么他调个灯要这么久,影响她喝酒的氛围。
“不行的话,让阿文来吧,你看露台的灯,他三下五除二,装得多快啊,或者你白天装不行吗?你这一按,我感觉我好不容易亮起来的天又暗了。”
梁楚舟低着头在手机上按戳着:“我这个灯和那些可不一样,需要特别调制的。程辉说,温度越低的灯越能给人幸福感,1800开尔文的灯光,是最让人能感受到幸福的,我刚测试了好些次,我觉得这里需要的是2000开尔文。”
当他把灯的亮度调试在2000开尔文的好几次,看到的都是她放松满足的笑脸。
当灯光低于1800开尔文时,她皱着眉;当灯光在2000开尔文以上时,她眯着眼睛。
2000开尔文刚刚好。
“好了。”梁楚舟收起手机,坐回到对面的位置上,仰视着一圈的灯带,“怎么样,感觉到幸福了吗?”
姜朗月傻笑着,点头:“当然幸福,喝酒怎么会不幸福?”
“你能看出来这灯是什么吗?”
“灯?不就是灯吗?”
“形状,能看出来吗?是一种生物。”他提示着按下手机,灯带渐变成了柔和的蓝色,有一种站在水族馆前的感觉。
姜朗月拧着眉头:“穿蓝色裙子的蟑螂?”
“你这…贫乏的想象力,”梁楚舟喉咙哽住盯着她手里的酒,又看看旁边只剩下小半瓶的葡萄酒,鼻子嗅了嗅,皱眉道,“喝了多少啊?酒有这么好喝?”
大学的时候,他们俩一样,都不喝酒,只喝汽水。
他现在还保持着这习惯,但她却,喝酒就像喝汽水一样如常了。
”好喝啊,微醺的快乐。”她晃着酒杯,”酒精可以减少地心引力。”
“什么玩意儿?”梁楚舟摇头,“你再多喝点,牛顿就要过来找你了。”
不知道是喝多了以后,笑点变低,还是平时刻意忽略了梁楚舟的幽默。
此刻的姜朗月对着这句话,笑了有整整半分钟。
梁楚舟一想起梁蔚曾经说过的,男人喝了酒,犯个错是很正常的事,并以此来推卸自己的罪责,梁楚舟对酒有一种排斥感。
明明在客厅里看到她时,他还觉得她心事重重,猜测和前几天接的那通电话有关。
但是她现在喝了酒以后。
笑得肆意,笑得轻松,更关键的是,她放下了对自己的戒备。
她刚刚喊他梁楚舟时,让他想起在学校里被她叫住的场景。
—梁楚舟,你干嘛不等我?
酒精的这种魔力,足以让他对酒精,从厌恶变成了一种好奇。
“真有那么好喝?”
她点头,又摇头,冲他咧出更大的笑容。
“好喝倒是没那么好喝,但是喝到一定量之后产生的那种感觉,像离开地球表面一样的轻盈感觉很好受。”姜朗月坦诚的语速慢悠悠的,讲话就像树懒一样。
“就像我们跑步跑过了40分钟以后的那种感觉,但喝酒比跑步见效快。”
她笑吟吟地望着他盈盈的直射目光,在这柔和静谧的灯光下,一颗被酒精泡过的心竟然仍能清醒地感受到荷尔蒙的游动。
她看着眼前的那张脸,又再次变得怀疑起来,她以前是怎么拒绝了这个男人的。
“靠,你这灯光是为了迷惑我的吧。”她抬头,看着蓝色的灯带,嘀咕了一句。
原本就存在的红晕轻易地就盖过了新增的一层。
五次心动,仅仅是因为他站在这里。
“来一杯酒?”
他摇头,抿了一口汽水,却已经在思考这个提议。
“能不能像一个成年人一样,放弃你的汽水,来喝一杯?当作陪我?”
当作陪我。
很有震慑力的四个字,那些平时的借口突然全都失了效。
“喝一点酒,不会犯什么错的。”姜朗月的眼神变得执拗,摇晃着起身,“我去给你拿个杯子,喝一杯吧。”
她记得,他们大学的时候曾经谈过,为什么不喝酒。
“我家里有个亲戚,喝了酒就会打人。”她说。
“我家里有个…亲戚,喝多了出轨。”他说。
“等会儿,我喝不完岂不是浪费?”他伸手挡在她跟前,“你不是说,张璟这个酒是好酒,吐一口都是糟践吗?”
他伸出手,指了指桌上的酒瓶,戏谑道,“不如你倒一点在我手心里,我浅尝一下。”
她坐下,不过凝思了两秒,就把自己的酒杯推了过去,里面还剩下浅浅一口紫红色的液体轻轻摇晃着。
让她想起了阳台上摇晃的风铃。
“要不,你先浅尝一下,从另一边,这样就不浪费了吧。”
察觉到对面人的迟疑,姜朗月摆手道,“我们去KTV唱歌的时候,酒杯经常喝混的,不是什么大事。”
胸腔内的酒此刻就像一股向上推的海浪,淹没了她的理智。
她定定地看着微张着嘴的梁楚舟,用试探的口吻道:“不敢喝?你不会又喜欢上我了吧?”
在酒精的迷醉中,她真希望听到一个是字,一个是字,可以让她扑上去。
不过,梁楚舟只是笑了笑,接过了酒杯,将那浅浅一口的紫红色液体,混着她的气息,倒进了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