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素缓缓睁开眼,一身白衫的慕荃坐在床沿,衣领被她毫无规矩抓在手中,他俯下身蹙着眉,好像不习惯和人靠近,却也始终没有动手拉开她。
“慕……端墨……”
嘶哑的声音冲出喉咙,她忍不住哭出声来。
又叫了声,醒来后全身的力气好像丧失一般,她的手松开慕荃的衣领,像只断了线的风筝,软软歪倒在一旁。
还未掉落在榻,手臂被病殃殃的年轻公子单手托住,冰凉的手指搭上她的手腕,他声音微冷,一如既往带着嫌弃。
“气血不足,脉象虚浮无力,白给你吃了那么多糙米。”
云素面颊苍白,任由慕荃为她把脉,闻言浅浅笑开:“下次,会吃多一点。”
“吃多了我可养不起,先躺着吧,我去你房里睡。”慕荃将她的手塞进被窝,没好气地拉好棉被。
慕荃回头想要告诉她起夜就喊隔壁房的雀草,话到嘴边,又生生止住。
这蠢女人胆小又好面子,肯定害怕麻烦别人。
认命般拿过披风,想亲自过去给雀草嘱咐两句,没想到披风的系带打了死结,一时间没有解开。
慕荃耐性全用在病人汤药上,才不信邪,使劲死拽两下,只听“刺啦”一声,毛领边的一排系扣直接被他扯下来。
慕荃站在原地愣了愣,捧着新买不久的狐毛领披风,罕见的出现一丝心疼的神情。
云素见状小声道:“我会缝,看不出痕迹。”
慕荃不太相信地看她两眼,直到把云素看进被窝里,只漏出一双干净透亮的眼睛。
认命将披风拿给她,慕荃其实做好了再买一条的准备。
就这样,一个捧着油灯看,一个靠在床上缝,不知不觉就到了三更天。
雀草半夜去茅厕解决问题,路过慕荃房前,隐约看到自家公子还没灭灯。
见门开着一条缝,她打着哈欠,毫无顾忌地推门而入,“公子,这都什么时辰了,雀草说过很多次,不要在晚上费灯油,这灯油很贵的。”
话刚出口,就被慕荃用眼神打断。
慕荃指着床榻上熟睡的女子摇了摇头,示意她禁声,关好房门立刻离开。
云素已经睡着了,她抱着缝好的披风,呼吸清浅。
像是发现什么惊天大秘密,雀草蹑手蹑脚退出去,关上门打量一圈,周围没有南风的踪迹。
深觉只有自己知道公子的心思,她满心欢喜,偷笑一声,踮起脚跑进了自己房中。
接下来的几天,云素总感觉雀草对她格外关照。
抢着帮她干活儿,还老给她糖糕吃。
最奇怪的是,这丫头有时候会看着她和慕荃偷笑,弄得云素有点不好意思。
慕荃倒是无所谓,披风上多了几棵手绣的翠竹子,绣工精细别致,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比南街坊的绣娘们不知好了多少。
这几天坐诊都被人夸竹子好看,慕大夫心情非常愉悦,直到下雪前还穿着那条薄披风。
天气一冷,就不行了,慕荃冬天只能靠炭盆保命,不能坐诊。
医馆冬日每月只开一次,其余时间李安和南风要去另一个镇子采些冬天罕见的珍贵药材,只留下雀草在家中照顾慕荃。
今年多了云素,雀草身上的担子轻了点,可云素不懂药理,只能帮她照看,煎药还是要她自己来。
云素听着房中时不时传来的咳嗽声,坐在灶房里帮雀草生火。
她忍不住问道:“他的病,就没有办法根治么?”
雀草把药罐盖子掀开看了看,见成色还是差点,连忙盖上滚烫的瓦盖,摸了摸自己的耳垂。
“不知道,公子说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没救了。”
云素眸光黯淡下来,心不在焉地扇着木扇,寒风将她脸上裹得布巾吹开,露出里面干裂泛红的脸蛋。
旧伤虽好了,阴冷天气还是会红肿刺痒。
她此时的心思并未放在自己身上,想起慕荃的病,又想起自己以前老说他是痨病鬼。
云素心中愧疚,免不了失神。
雀草的惊呼传来:“呀,药快糊了,云姐姐快停下。”
回神赶忙扔下扇子,云素抬眼一看,原来是火候太大,蒸汽将瓦盖吹起,药也溢出来。
云素手忙脚乱帮雀草把药罐接下,好在溢出不多,还能盛出一大碗。
“还好没有全漏掉,这可是最后一根蝎尾草。”雀草长舒口气,后怕地拍了拍胸脯。
云素歉然:“是我走神了。”
见云素还在纠结这种小事,雀草挤过去抱住她的腰,打趣她道:“这不是还有很多,放心吧,绝对够喝。”
“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云姐姐想什么这样出神,不会是在想我们公子吧。”
云素面颊微红:“才没……没有。”
雀草挠了挠她的腰,追在她后面闹着玩,等到两人想起还在房里嗷嗷待哺的慕荃,药又要重新再热一遍。
慕荃喝药的时候眉头一直没平下来过,喝完还不忘感叹一句:“谁熬的这么苦,咳咳……难喝死了。”
雀草对云素眨眼睛,云素低下头不敢看她,两只手抠着木盘,想找个地缝钻下去。
等扶着慕荃重新躺好,雀草要去竹林里取雪水,午后还要去邻村看诊,只留下云素一人。
云素安静坐在脚凳上,看着慕荃熟睡的脸庞,见他连梦中都眼帘下微微发红,喉咙还不舒服的吞咽着,不由起身小心帮他垫高枕头。
这是最近养成的习惯,白日里慕荃嗓子难受也不说,云素只能在他睡着的时候看出来。
慕荃冬日嗜睡,睡过去很难被吵醒,要不是气息还有起伏,云素会觉得他就这样昏死过去。
她不知道一个人睡着和醒来会是两个模样。
慕荃平日总是冷着一张脸,骂起人来全是刻薄话,云素几乎没见他笑过。
可在睡梦中,他偶尔会弯起唇角,像个开怀无忧的少年郎。
云素在脚凳上端详一阵,不知慕荃为何要救她。
云氏一门早就覆灭,爹爹没有别的族亲,岭州一战带走了她仅剩的家人,她只知道哥哥军中的亲信在北沙落草,帮不上他们任何忙。
不要翻云图,也不求回报。
万两黄金不过是玩笑话,她在这里怎么可能有银钱。
慕荃为什么留下她,受伤总是眼前这人在照顾,云素枕在手腕上,隔空量了量他的眉眼。
慕荃是天生的好相貌,和王府后院中无意看到的画中人一样,都是川林簇生的广袖仙人。
若是母家还在,定是西平王府中尊贵的公子殿下。
但事非所愿,造化弄人,他们都是没了父母的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