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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二人赏雪

作者:锂离子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临北城万年园里有一座高塔,名为乌苏里狐尾塔——巍峨高大,稳重而挺拔,其他建筑相形见绌,只能像一只只虫豸,卧在它脚下。


    塔身重叠而上,一共八层,每一层都有瓦檐密密支出,檐宽逐级向上递减,塔尖上是一只装酒的琉璃盏。近看雕龙画栋,精致的花纹上鸟兽虫鱼各异,鲜活灵动。


    单远看一层,大雪覆盖在屋檐上,像一朵倒垂的莲花,再远看整体则形像是一株乌苏里狐尾草,身姿窈窕,故取得此名。


    远远向上看去,只见第七层塔上面,俩人对坐,一人喝酒,一人敬茶。


    大雪仍然纷飞不断,陈书玉手里捧着热茶,茶盏表面热气萦绕,像是白烟,他的鼻息扑在上面,那烟就扭动了起来,宛若一条条白色小蛇。


    他侧目望着外面的雪景,只见远处一重一重的山水远了,山腰和尖山覆盖着雾气,朦朦胧胧。视线下移,临北城街头巷尾,条条康庄大道也变得如同田间阡陌小路,里面穿梭的人像是雪画里的黑点。


    再往近了看,万年园内楼台亭宇也如一只只静默不动的白兔子,又凿池筑山,回廊曲径,桥廊水榭,园中小河蜿蜒,狭阔不定。


    空中雪花又密又细,单调无聊地飘下,看得久了,密密麻麻,像是一群白色的蝗虫,有些恐怖。


    陈书玉别过了头,寒气大,热的茶水不消一会儿就温了,刚好可以喝,陈书玉仰头将茶水喝掉了,空杯子没有放下,在手里把玩着。


    龙阔喝了一盅热酒,抬头看陈书玉。


    陈书玉修长白皙的手指在棕色的茶杯上显得异常漂亮,使他想到了挂在他房里的一只白玉箫,他的嗓子突然有点干。


    于是拿起酒壶又倒了一杯酒,顺便给陈书玉添了一杯茶。


    陈书玉喝不了酒,以前他不信,硬是要他喝一杯,结果陈书玉不一会儿就皮肤潮红,呼吸困难,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皇上。”陈书玉叫了他一声,龙阔知道他又想走了。


    “再陪朕坐一会儿。”


    陈书玉无言,这种时候往往是最无聊的,又不想多说,想走还走不了。


    他低头看茶杯里的水,里面倒进来一片茶叶,再杯子里打着转儿,转了一会儿就沉在底下不动了。杯子里热气噗噗往上喷,陈书玉把脸凑得近了,湿润温暖的水汽碰到脸上,脸上的绒毛似乎在左右摇摆来散掉寒气,有些舒服。


    龙阔看着陈书玉那张脸,隔着水雾,似乎更加遥远,他略微皱了皱眉,对于陈书玉他近几年总有一种道不明的情感,和最开始不一样,似乎是时间久了,有些东西慢慢变了质,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


    真的想不明白吗,其实他大概是明白的,只是在装糊涂罢了。


    “陈书玉。”他叫了他一声。


    “嗯?”陈书玉抬起了头。


    龙阔笑了笑,他笑起来其实很好看,只是没有人注意到罢了,他也很少笑,他道:“坐这儿来。那边刚好在风口上,吹着冷。”


    陈书玉闻言站着没动,远处的严公公看见小跑着过来,将椅子搬了过去,放在皇上边上不远处,笑着道:“陈大人就坐这里吧,着了风寒可不好受。”


    “关掉那边的窗子吧。”龙阔仰头看了看陈书玉,然后对严公公说。


    严公公答应着,把窗户一一关掉了,没了风声,屋里就只剩下炭火时不时哔啵两下的声音,以及茶水沸腾的咕噜声,房间温暖了起来。


    陈书玉看着那把被搬走的椅子,动了脚,走过去,坐在了皇帝边上。


    屋子内很安静,炭火味和茶香混在着若有若无的其他香,那是皇帝身上的,陈书玉十分熟悉,不难闻,但是陈书玉不太喜欢,他不喜欢这种封闭的环境。


    “水黎国怎么样,好玩吗?”酒国皇帝笑着问。


    陈书玉笑道:“比不上酒越国的大好河山。”


    “张口又来。”


    “属实。”


    “那为什么去了这么久?算起来,有大半年了吧。”


    “山路崎岖,山连山水连水,不好走,路上耽搁了很久。”


    “下次别去了,跑那么远。”


    陈书玉笑了笑,又顿了一会儿,才道:“好。”


    俩人坐得近,当下又不说话了,外面的风吹得啸啸的,越发显得里面安静,似乎可以听见彼此的呼气声。


    龙阔兀自撇头看陈书玉,竟有一种温馨感。


    可是不多时陈书玉就开口道:“皇上,不早了。”


    龙阔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若无其事地说:“陈给事中有事吗?”


    陈书玉点了点头:“臣确实还有事没有处理完。天黑了,路上下雪,倒也不好走,还请皇上体谅。”


    酒国皇帝笑了笑,眼里藏着太多东西,他道:“既如此,就不留你了。严公公!”


    那笑不达眼底,陈书玉看得分明,但是陈书玉惯会装傻充愣,于是也面不改色,仍然恭敬着,仿佛皇帝喊他来赏雪只是例行公事,并无其他含义。


    只是半年多没见,龙阔似乎也变了,不论是说话还是行为都像是试探,一种无声的隐秘的试探,君臣之间的界限开始模糊了起来,陈书玉敏锐的感觉到,这对他有些危险,他不喜欢——他毕竟不是小时候的陈书玉了,越大便越怕一些说不清的东西。


    七层的塔,他一层一层地往下走,木制的扶手发出一股香味,一路蜿蜒,整栋塔都是这个味道,是好闻的沉木香,并不浓郁,只是似乎无处不在。


    陈书玉越走越急,后背乌黑的头发抖动了起来,几根游离的发丝飘动。


    出了塔,白石地板上的冷气并寒风一下子灌进肺部,陈书玉大口呼气,清新的冷气将那种香味带出去了,陈书玉才觉好受一点。


    龙阔打开了窗户,低头望下去,偌大的万年园只有陈书玉在动,他看见他走过一道水廊,素净的衣服与白雪融为一体,只见黑色的头发飘扬着,是风在抚摸它们。


    严公公隔着窗看见陈书玉的背影,渐渐走远了,他微微踮起脚,远远地看见陈书玉上了马车,车子划过雪地,留下两道深深长长的辙子,像是两根粗麻绳,一头连着龙阔这边,一头拴在陈书玉那边,永远消融不了。


    车子一摇一晃出了皇宫,陈书玉掀开帘子,天已经昏暗了,雪停了,倒下起了霏霏小雨,斜斜的飘着,湿湿冷冷的。


    陈书玉拉上了帘子,闭目养神。


    街上散乱的人声以及时不时不知道是什么的响声很是催眠,马车在平缓的石板路上稳当前进,陈书玉一路上醒醒睡睡,闭上眼就睡了,不一会儿睁开眼,眼前还是马车内同样的布置,连外面的声音似乎都一样,如此反复像是没有尽头。


    陈书玉迷糊着又闭上眼,再一睁眼,却是还在宫墙之内。


    陈书玉知道他是梦魇了,尽管他还没有醒,但是梦里的他知道了。


    在梦里,他又闭上了眼睛,再睁开,车子已经出了皇宫,他以为自己醒了,可是却控制不住眼皮往下坠,他还没醒。


    外头的马车没有走一下退一下,一路向前,终于是到了。


    车夫见陈书玉没有下来,就喊了两声,没人应,睡了吗?睡在马车上可是要着凉的。


    他犹豫了一会儿,走到边上敲了敲窗子,叩叩叩的声音终于是将陈书玉惊醒了,听见里头有动静,车夫在外头道:“大人,到了。”


    陈书玉揉了揉眉心,走了出来,司鸣闻声从院里迎出来了,见是皇宫的马车,对车夫道了声谢,又给了他一些银两,车夫没收,司鸣也不再坚持。


    进院子后,司鸣煮了驱寒的汤给陈书玉喝了,又烧了热水,打发陈书玉洗脸洗澡,让厨房做了饭,陈书玉不想吃,说是困了,要休息,司鸣在他的房里添了炭火,将门关好,开了一小片窗,才走出去。


    这司鸣是陈书玉捡的,大冬天的没地方去,在街上看见了陈书玉,大着胆子扑在他的脚边,哭着说自己能干活,什么都能干,只求赏口饭吃,给个住处。


    陈书玉见他脏兮兮的,瘦得脱了相,穿得又少,手上耳朵上都是冻疮,还是个孩子,忍了忍,才没有一脚把他踢开。


    司鸣跟着陈书玉进了屋,吃好穿好住好,别说打骂,甚至没有事做。


    院子不大,也很冷清,几乎没有什么人。


    陈书玉也很少出去,一般都窝在房里,除了修理花园,也不怎么叫人,厨子被惯坏了,私自出去了,就自己掌厨随意吃两口。司鸣来了后,才好了许多,方方面面照顾得到,陈书玉也不说什么,只是后来出去也会告诉司鸣,免得又守着夜等他。


    司鸣关上门后,走到了外面坐着。


    雪停了、雨停了,风也停了,放眼望去只有白色和黑色,院子里面静悄悄的,像是被人遗忘的空院落,许久没人住。


    饭也没吃就睡了,做官大概是难的,钱也是难挣的,司鸣想,上有皇帝,下有百姓,怎么不难呢,主子又喜欢睡懒觉,可是早朝又早,特别是冬天,简直是黑着脸起来的,但没办法,还是要起,也没人体谅。


    后边花园里的枚雨真懒,要他将烂叶子收起来半天也不动,和寄杰两个人总是笑笑嘻嘻,打闹在一起,到了晚间还要出去赌个小钱,真是讨厌,回头和主子说……后院里那棵槐树要修剪了,都被雪压弯了……主子的衣服还没置办,那些定制的布匹还没到货,回头去一趟冯老铺子里先看看……


    司鸣将院门又的锁看了看,又轻轻走到陈书玉门外,检查窗子都关紧了没,隔着缝看见炭火还足,才回房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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