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到仲夏,天也亮的早些,雀儿和蝉早已开始鸣叫,一片嘈杂里满是生机。谢娘昨夜并未回坤宁殿,而是在听雨阁原来值夜的内室将就一夜。这一夜她也没怎么入眠,大脑中思虑混乱,醒来时还有些头疼,却已没有半丝困意。谢娘简单洗漱过后,便开始研墨,铺纸。墨香很淡,谢娘却怎么也无法集中精力,若是今上许了此事,她便再也没有回头之路。
周惟恭早早来了听雨阁,打扫庭院。随后王和礼也进了屋,踱步许久,好像昨夜那股硝烟和焦糊气仍未散去,叫他不得安宁。谢娘微微眯眼,周惟恭和王和礼平日都身着内宦服饰,身形又差不多,远远看着时她都有些看不清。又或许是制作舆图的这大半年用眼太过,所以才会叫她觉得看不清。
王和礼又踱步数遍,坐到谢娘身边的软凳上,压低些声音:“曹大姑娘,你为什么非要做这些?”“御膳房也会定期灭鼠,”谢娘提起笔,却又不知从何写起,一滴墨滴在纸上,看来这张又要作废了。谢娘声音平静,只盯着那个墨点,头疼也愈发厉害:“难道你不曾食用荤腥?”“那不一样!”王和礼眼中有些血丝,声音干哑:“明明可以痛快的结束,为什么非要用这种方式折磨生灵……”谢娘将檀木镇纸磕在桌上,发出一声清脆响声,声音亦提高几分,“你知道需要多少个步兵才能杀死一个骑兵?你找个方法来对付元昊精骑啊?”周惟恭声音冷淡,“即便是轻骑,也需要四个训练有素的步兵才能拦住;若是重骑,在开阔河谷地带,碰见普通兵卒无异于屠戮,即便他们没有这样的想法,可普通兵卒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两年前周惟恭还在延州的时候,曾碰上党项一支侦查的轻骑,他们连剑都未拔,就踏死宋军哨岗中的五人。周惟恭和另几名将士想去追,可短短三百步的距离就是追不上,也救不了那些哨岗中的普通兵卒。□□未必能扭转战局,但至少可以给他们一个喘息和准备的时间。
王和礼抓着内宦的帽子,抓了许久,依然无法下定那样的决心。谢娘又一次集中精神,开始书写文书:
……臣女谢闻兵者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昔战国之世,泗上十二诸侯,纵行仁义,终覆于强秦铁骑。非仁德不修,盖无锋镝之威,难护弦诵之化。故《司马法》云:"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
谢一介女流,安敢干枢府戎机?惟愿献此微末于陛下阶前,用舍行藏,悉听庙堂明断。若边城骤遭党项铁骑突驰,将士持此物据险而守,可使虏骑逡巡不敢轻进。愿以战止战,边境早安……
王和礼终于收拾好心境,接过文书,他声音仍有些哑:“曹大姑娘,我仍不同意这件事,但我会将文书转给官家。”谢娘浮起艰难的笑意,轻声道:“多谢……”
谢娘又取出小瓷锅,倒入胡麻油、蛋壳烧的石灰粉,一点点向瓷锅内倒水、搅拌。莹儿和娟儿也过来帮忙,只是愈发沉默。谢娘搅拌一阵,手上已没了力气,娟儿便接过瓷制的杆子继续搅着。谢娘心中微颤,轻声问道:“你们怎么愿意过来?”娟儿专心搅拌着瓷锅中的混合物,低声道:“我说服自己,我只是作为朋友帮姑娘,不是在做什么杀人的东西……”谢娘心中又一痛,其实再华丽的词藻也不能改变这件武器的残酷性,她们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这样的时代,被这种燃烧剂烧伤,大概率会是无药可医,慢慢被烧伤感染折磨……从另一个角度来讲,它用烧伤拖累党项军队,除非党项人会杀了烧伤的兵卒,避免烧伤的兵卒耗费人力物力……
瓷锅中每加一次水,都会冒出大量的气泡,像是油层下面的沸水在挣扎。谢娘、莹儿、娟儿用搅拌“安抚”着油脂的脾气,搅了许久,油层慢慢变的透明、稀薄,最后完全溶在水里。谢娘用瓷勺舀去上层液体,放在庭院中慢慢晾着;下层液体则是加了石灰粉继续蒸煮,最后滤出一些带有香味的液体。上层液体放在庭院里,慢慢结出一层油膜,下面生了许多白色粉状物质,谢娘又带着娟儿时不时的搅拌,直到油膜厚厚一层,才滤出另外装罐。这些燃烧剂需耗费许多工时,但比从回鹘买石油花费少得多,也更易于推广。
三日后王和礼带了消息。他仍是那样面色灰白,声音干哑,“官家说,听雨阁可以去做燃烧剂,秋狩时会叫禁军试试,只是宫中不得再私自实验。”谢娘一时恍然,此事当真成了?就此谢娘沉下心专心去做燃烧剂,虽然她自认为很注意安全问题,不过在宫中做燃烧实验终究影响不好。想起秋狩时的测试,谢娘心跳也快了几分,既期待着燃烧剂能大展身手,护卫边境将士,又担心那时会引起什么样的风暴……
其实从这一节开始,谢娘就要走向既定的命运。结局是一开始就定好的,谢幕之日总会到来,可我仍希望她能有辉煌灿烂的人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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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第 8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