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细雨如丝。
锦瑟站在廊下,望着阿钰为沈华年重新包扎伤口。药粉洒在狰狞的剑伤上,他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仿佛那血肉模糊的胳膊不是自己的。
"好了。"阿钰系紧纱布,"三日别碰水。"
沈华年点头致谢,目光却越过她肩头,与锦瑟担忧的眼神相接。雨丝在两人视线间织成朦胧的网,他嘴角微微上扬,用口型说了句"没事"。
锦瑟别过脸去,假装整理窗台上的药碗。她怕再多看一眼,就会忍不住落泪。瓷碗边沿还沾着褐色的药渣,是今早逼他喝下的补血汤药。那碗药苦得连陈岩都皱眉,他却面不改色地一饮而尽,只因是她亲手熬的。
"夫人。"陈岩撑着油纸伞走来,"将军请您回屋。"
锦瑟摇头,指了指厨房方向。灶上还煨着当归鸡汤,她得盯着火候。陈岩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属下帮您看着吧。"
"不必。"锦瑟接过伞,"我想亲自来。"
雨幕中的厨房氤氲着温暖水汽。锦瑟揭开砂锅盖子,金黄的鸡汤正在嘟嘟冒泡,几粒枸杞像红宝石般沉浮。她舀起一勺尝了尝,又加了小撮盐。这锅汤从午后就开始炖,鸡肉早已酥烂,骨缝里的髓油都熬了出来,最适合失血的人滋补。
"好香。"
低沉的嗓音贴着耳畔响起,锦瑟手一抖,木勺磕在锅沿。沈华年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潮湿的松木气息混着药香将她笼罩。他右手还缠着纱布,左手却稳稳扶住她拿勺的手腕。
"伤者乱跑什么?"锦瑟瞪他,声音却软得没半点威慑力。
沈华年低头嗅了嗅蒸汽,鼻尖几乎碰到她鬓角:"饿了。"
两个字说得理直气壮,倒像是她亏待了他。锦瑟忍不住笑出来,盛了满满一碗递过去:"烫。"
沈华年不接,反而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滚烫的汤汁沾在他唇上,亮晶晶的。锦瑟下意识用拇指去擦,却被他捉住手腕。他舌尖掠过她指尖,激起一阵战栗。
"好喝。"他低声评价,不知是说汤还是别的什么。
雨声渐密,水珠从茅檐成串坠落,在门前积成小小的水洼。锦瑟看着两人映在水中的倒影——他高大的身影微微前倾,像棵青松覆在她这株海棠上。倒影忽然模糊了,原是雨滴搅乱了水面。
"回屋吧。"她轻声说,"我给你收拾行装。"
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
锦瑟跪坐在樟木箱旁,仔细折叠着沈华年的中衣。棉布已经浆洗得极软,带着阳光和皂角的味道。她特意多备了几套,知道他行军时总顾不上换洗。
"够了。"沈华年按住她忙碌的手,"又不是不回来。"
锦瑟不应,继续往箱底塞进两双新纳的布袜。袜跟加了软垫,能减轻长途跋涉的磨损。她捏着针线包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塞进了侧袋——他虽会缝补,但总粗糙得吓人。
沈华年突然从背后抱住她。未束的长发垂落,与她的青丝纠缠在一起。他下巴搁在她肩头,呼吸喷在颈间,痒得她缩了缩脖子。
"别闹。"锦瑟拍他手背,"还差药包没收拾。"
沈华年不语,只是收紧手臂。隔着两层衣衫,她能清晰感觉到他胸膛的起伏,还有那道横贯后背的旧伤——五年前为救同僚留下的,差点要了他半条命。
锦瑟转身,指尖轻抚那道凸起的疤痕。当时军医说伤口再偏半寸就会刺穿肺叶,她接到消息时险些晕过去。如今疤痕早已愈合,摸起来却仍让她心尖发颤。
"这次..."她嗓子发紧,"别逞英雄。"
沈华年捉住她手指放在唇边:"嗯。"
"按时吃饭。"
"嗯。" "夜里警醒些。"
"嗯。"
每一声应答都伴随着温热的吻落在指尖。锦瑟突然哽咽,再也说不下去。沈华年叹息着将她搂进怀里,掌心贴在她后心,热度透过衣料传来,像块暖玉。
窗外雨声渐急,瓦片上如同有千万颗珍珠滚动。远处传来隐约的雷鸣,衬得屋内愈发静谧。锦瑟数着他的心跳,一下,两下...沉稳有力,是她最熟悉的安全感。
"锦瑟。"沈华年突然唤她,"抬头。"
她刚仰起脸,就被吻住了。这个吻不同于往日的急切,温柔得令人心碎。他的唇有些干,蹭得她微微发疼,却舍不得分开。当她忍不住轻喘时,他趁机加深了这个吻,舌尖扫过她上颚,激起一阵酥麻。
烛花爆响,惊醒了沉醉的两人。沈华年稍稍退开,拇指抚过她湿润的唇角。锦瑟这才发现自己的衣带不知何时松了,中衣滑落半边,露出杏色肚兜的系带。她慌忙去拉,却被他拦住。
"让我看看。"他声音哑得不像话。
锦瑟耳根发烫,却不再躲避。沈华年小心地掀开她衣摆,露出日渐圆润的小腹。五个月的身孕已很明显,皮肤绷得发亮,隐约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他掌心轻轻覆上去,恰好感受到一阵微弱的胎动。
"思年醒了。"锦瑟柔声道。
仿佛回应她的话,又一处鼓起个小包。沈华年惊讶地触碰那个鼓包,它立刻缩了回去,片刻后又在旁边冒出来,像在和他玩捉迷藏。
"念钰比较害羞。"锦瑟笑着引导他的手移向右侧,"要这样轻轻..."
话音未落,一股寒意突然透过皮肤传来。沈华年指尖瞬间结了一层薄霜,惊得他瞳孔微缩。锦瑟连忙捂住他手:"疼吗?"
"不。"沈华年摇头,反而好奇地摩挲那片冰凉区域,"她在保护你。"
锦瑟鼻尖一酸。是啊,就像她父亲一样,用最笨拙的方式守护在意的人。她正想说什么,腹中突然传来剧烈的翻腾——两个孩子似乎感应到父母都在,竟同时活跃起来!
"哎哟..."锦瑟弯下腰,额头抵在沈华年肩上。
沈华年立刻紧张起来:"怎么了?"
"没事。"她苦笑,"就是...有点热闹。"
仿佛为了证明这点,肚皮上接连鼓起小包,像是有两只调皮的小鱼在嬉戏。沈华年看得入神,突然单膝跪地,将耳朵贴在她腹间。锦瑟揉着他散落的长发,忽然想起什么:"等等。"
她从枕下取出个绣囊,倒出两枚金铃铛。铃铛只有黄豆大小,做工却极精巧,轻轻一碰就发出清越的声响。
"系在脚腕上的。"她红着脸解释,"等孩子出生后..."
沈华年立刻会意。中原有习俗,新生儿戴铃铛可驱邪避灾。他接过铃铛,珍重地收入贴身香囊中,又变戏法似的摸出个物件:"巧了,我也有东西给你。"
那是把精致的黄杨木梳,梳背上雕着并蒂莲,花心嵌着两颗明珠——一黑一白,恰似他们的定情信物。锦瑟爱不释手地抚摸梳齿,发现每根都打磨得极为光滑,绝不会扯痛头发。
"你做的?"她惊讶地问。
沈华年耳根微红:"军中无聊时雕的。"
锦瑟心头一热。难以想象那双握惯了刀剑的手,是如何耐心地雕刻这些精细花纹。她转身背对他,递过木梳:"帮我梳头。"
青丝如瀑垂落,沈华年动作生疏却轻柔,从发根慢慢梳到发梢。遇到打结处就格外小心,生怕扯疼她。锦瑟透过铜镜看他专注的神情,胸口涨得发疼。
梳到末尾时,他突然从袖中取出段红绳,笨拙地给她编起发辫。锦瑟安静地看着,直到他系好最后一个结,才轻声问:"什么时候学的?"
"昨晚。"沈华年将辫子拨到她肩前,"阿钰教的。"
锦瑟转身搂住他脖子。烛光下,他眼下青黑更加明显,显然为了学这个熬了通宵。她吻了吻那些疲惫的痕迹,又顺着高挺的鼻梁往下,最终停在紧抿的唇上。 "我很喜欢。"她贴着那两片薄唇呢喃。
沈华年眸色转深,扣住她后脑加深了个吻。锦瑟被他带着向后倒去,后背陷入柔软的锦被中。他小心地撑在她上方,避免压到肚子,这个姿势却让两人贴得更紧。
"可以吗?"他喘息着问。
锦瑟拉下他的衣领作为回答。
寅时三刻,雨停了。
锦瑟悄悄起身,尽量不惊动身旁熟睡的人。沈华年难得睡得沉,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她忍不住俯身轻吻他眉心,却被突然揽住腰身。
"偷跑?"沈华年眼睛还没睁开,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
锦瑟拍他手背:"给你煮面。"
按北疆习俗,远行前要吃一碗长面,寓意平安归来。沈华年这才松手,却也跟着起身:"一起。"
厨房里,锦瑟揉着面团,沈华年坐在灶前添柴。火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明明灭灭,像幅流动的画卷。面团要醒一会儿,锦瑟便靠在他肩头等待,两人谁都不说话,只听得见木柴燃烧的噼啪声。
"水开了。"沈华年轻声提醒。
锦瑟麻利地擀面、切条,雪白的面丝如银线般滑入滚水。她又另起小锅炒了肉臊子,加入今早现摘的野菌。香气很快弥漫开来,沈华年喉结动了动,像个等食的大孩子。
"尝尝咸淡。"锦瑟舀了勺汤递过去。
沈华年就着她手喝了一口,突然皱眉:"太咸。"
"怎么会?"锦瑟疑惑地尝了尝,立刻瞪他,"骗子!明明刚好。"
沈华年低笑,趁机偷了个吻:"现在更好了。"
面出锅时,天边已泛起蟹壳青。锦瑟特意用海碗盛了满满一碗,又卧了两个荷包蛋。沈华年吃相向来斯文,这次却狼吞虎咽,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
"够吗?"锦瑟问。
沈华年摇头,却放下筷子:"留着回来吃。"
院外传来马蹄声,是陈岩带着亲卫来接了。锦瑟胸口突然发闷,像被无形的手攥住。沈华年起身佩剑,玄色劲装衬得他肩宽腿长,金线刺绣的云纹在晨光中熠熠生辉。
"我走了。"他系紧披风带子。
锦瑟点头,递过连夜赶制的护身符:"贴身带着。"
沈华年接过放入怀中,又摸了摸她肚子:"听话,等爹爹回来。"
锦瑟送他到院门,突然扯住他衣袖:"等等。"她飞快跑回屋,取出那把黄杨木梳,"带着它。"
沈华年怔了怔,郑重地收进贴胸口袋。晨风吹乱锦瑟的长发,他伸手为她别到耳后,指尖在耳垂流连片刻,最终收回身侧。
"沈华年。"锦瑟突然连名带姓地叫他,"你还欠我一支金步摇。"
这是指他"遗书"中的承诺。沈华年眸光一软,俯身在她耳边低语:"等我回来,给你买一匣子。"
马蹄声渐远,锦瑟站在沾满露水的石阶上,直到那抹玄色身影彻底消失在晨雾中。她摸着小腹,那里有两个不安分的小家伙正在闹腾,仿佛也感受到了离别的愁绪。
"乖。"她轻声哄道,"爹爹很快就会回来的。"
东方的天空彻底亮起来,一缕金光穿透云层,正好照在院角的桃树上。昨夜的风雨打落了不少花瓣,但枝头仍有几个倔强的花苞,正迎着朝阳缓缓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