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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孤光自照肝胆冰雪

作者:域见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晨露从桃枝坠落,在石阶上碎成八瓣。


    锦瑟仍站在院门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沈华年临别时碰过的耳垂。那里还残留着他粗粝掌心的温度,像块将熄未熄的炭火。远处马蹄声彻底消散后,四周突然安静得可怕,连晨鸟都噤了声。


    "夫人。"阿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湖边有动静。"


    锦瑟猛地回神,腹部因转身太急而传来一阵抽痛。她深吸一口气稳住身形,跟着阿钰穿过雾气弥漫的庭院。晨雾湿冷,打湿了她的绣鞋和裙裾,每一步都在青石板上留下深色的脚印。


    祖庙前的湖泊此刻平静得诡异。昨夜蔓延的黑丝全部缩回了水中,湖面像块墨玉般光滑。但岸边新出现了几处焦黑的痕迹,仿佛被雷火劈过。


    "寅时落过一道闪电。"阿钰指着最大的一块焦痕,"之后就成这样了。"


    锦瑟蹲下察看,发现焦土中混着些晶亮的碎屑。她拈起一片对着晨光,竟映出七彩光晕——像极了沈华年临行前佩剑上的纹路。


    "是将军的剑气。"阿钰声道,"他走前在湖边布了剑阵。"


    锦瑟胸口一热。那个男人啊,明明急着赶路,却还惦记着在湖边设防。她小心地将碎屑收入香囊,忽然注意到湖心泛起一圈微弱的金光,形状恰似一朵莲花。


    "那是..."


    "圣树投影。"阿钰神色复杂地看向锦瑟小腹,"圣果在与本体共鸣。"


    仿佛印证她的话,锦瑟腹中传来一阵温热。她下意识护住肚子,发现那团暖意正随着湖心金光的明暗而起伏。更奇妙的是,每当金光闪烁,岸边的焦痕就会微微发亮,仿佛在回应。


    "剑阵认主。"阿钰惊讶道,"它把你也纳入了保护范围。"


    锦瑟鼻尖发酸。沈华年的剑阵竟连这点都考虑到了。她正想说些什么,念瑟揉着眼睛从祖庙跑出来,小手紧攥着个东西。


    "娘亲!爹爹落下的!"


    摊开的小掌心里,是半枚青铜钥匙——与沈华年颈间那把一模一样,只是尺寸小了一半。锦瑟心头一跳,这不正是他昨夜交给她的"锦囊之物"吗?怎么会...


    "在哪找到的?"她蹲下平视女儿。


    念瑟歪着头想了想:"梦里。有个白胡子老爷爷给的。"


    阿钰闻言立刻检查念瑟的莲印,发现那朵红莲竟变成了金色!她倒吸一口凉气,匆忙拉着母女俩回到祖庙,在门窗上连贴七道符咒才开口:


    "圣树托梦。这把钥匙怕是..."


    "阴阳匙。"锦瑟接话,突然福至心灵,"沈华年那把开阳门,这把启阴户。"


    阿钰凝重地点头:"两匙合一方能操控青铜门。"


    锦瑟将小钥匙贴身收好,指尖触到沈华年留下的黄杨木梳。她突然明白他为何要赶制这把梳子——梳齿间的暗纹恐怕也是某种机关图。这个习惯她太熟悉了,当年在北疆大营,他就常把布防图藏在日常物件里。


    "夫人!"陈岩急匆匆跑来,"钦差的人在寨子外徘徊!"


    日头渐高,晒干了晨露。


    锦瑟端坐在祖庙正厅,面前跪着三个被五花大绑的探子。都是生面孔,但腰间悬着钦差衙门的令牌。最年轻的那个一直偷瞄她隆起的腹部,眼神令人不适。


    "卢大人派你们来做什么?"锦瑟慢条斯理地抚平裙褶。


    为首的汉子梗着脖子不答。陈岩一脚踹在他膝窝,骨头磕在青砖上的声音令人牙酸。


    "搜过了吗?"锦瑟问。


    "搜出这个。"陈岩递上张羊皮纸。    锦瑟展开一看,竟是沈家别院的布局图!各处通道标得清清楚楚,连她寝居的窗户尺寸都有标注。图纸边缘还有些古怪符号,像是某种行动暗号。


    "好个钦差。"锦瑟冷笑,"朝廷命官也干起鸡鸣狗盗的勾当?"


    年轻探子突然啐了一口:"沈华年抗旨不尊,家眷还嚣张什么!"


    陈岩的刀瞬间出鞘三寸,被锦瑟抬手拦住。她缓缓起身,绣鞋碾过地上那口唾沫,停在探子面前。孕肚几乎碰到对方鼻尖,那人不得不狼狈后仰。


    "听着。"她声音轻柔得像在哄念瑟睡觉,"回去告诉你主子,沈将军府上有孕妇,最忌血光。若再有鼠辈擅闯..."她抽出陈岩腰间佩刀,刀尖轻轻划过探子耳垂,"我就用他的人头,给未出世的孩儿压惊。"


    刀锋寒意渗入皮肤,探子脸色煞白。锦瑟满意地看到恐惧漫上对方眼底,这才收刀入鞘。她转身时宽袖翻飞,带起一阵香风,与方才的狠戾判若两人。


    "放他们走。"


    陈岩急道:"夫人!"


    "总要有人回去报信。"锦瑟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东南方,"况且...将军应该已经到黑松林了。"


    探子们连滚带爬地逃走后,阿钰从屏风后转出:"你故意的。"


    锦瑟笑而不答。她当然要打草惊蛇——沈华年离府是明棋,但走哪条路却是暗招。若卢远以为将军取道黑松林,真正的轻骑就能从鹰嘴崖绕道南下。


    "午饭想吃什么?"她突然问。


    阿钰愣了下,随即会意:"厨房腌的酸笋该能吃了。"


    两人相视一笑。院墙上的爬山虎在风中轻晃,投下斑驳的影子。锦瑟眯眼望去,发现几片叶子背面闪着金属光泽——是沈华年布置的暗哨。他虽人不在府中,却早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午饭后,锦瑟带着念瑟在书房习字。小丫头握笔的姿势像极了沈华年,连皱眉的神态都如出一辙。锦瑟忍不住用炭笔勾勒起来,几笔就勾出个迷你版的沈将军。


    "娘亲画爹爹!"念瑟拍手笑道。


    锦瑟添上几缕散发,画中人顿时鲜活起来。这是沈华年晨起时的模样,慵懒又性感,只有她见过。画到一半,炭笔突然折断,碎屑撒了满纸。她心头无端一紧,抬眼望向南方。


    "夫人?"陈岩在门外轻唤,"有信到。"


    牛皮信封上烙着北疆军的火漆,拆开后却只有半张空白信笺。锦瑟会意,取出沈华年留下的药粉洒在纸上,隐形的字迹逐渐显现:


    "已过鹰嘴崖,安。七日后抵京。湖西南柳树下有备。"


    锦瑟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她将信纸凑到烛火上烧尽,灰烬落进茶盏时竟排成个箭头形状,指向西南。这手法是沈华年教她的,灰烬指向往往暗示着真正的密讯位置。


    "念瑟,陪娘亲去散步好不好?"


    小丫头立刻丢下毛笔,蹦蹦跳跳地跟上。锦瑟故意绕到厨房取了篮鲜果,又去库房翻找旧布料,最后才慢悠悠晃到西南角的柳树下。这棵老柳有些年头了,树干中空,正好能藏东西。


    "娘亲找什么呀?"念瑟好奇地往洞里张望。


    锦瑟摸到个油纸包,抽出来是卷竹简。展开一看,竟是沈家别院的密道图!图上显示祖庙神龛下有条暗道直通后山,而这条密道连她都不知道。


    "爹爹藏的宝贝吗?"念瑟踮脚想看。


    锦瑟迅速收好竹简:"是啊,很重要的宝贝。"


    回屋后,她对照着沈华年留下的两幅图,渐渐拼凑出全貌。原来沈家别院底下竟有四通八达的暗道网,最远能通到三十里外的青枫峡。而青铜钥匙标记的位置,正是湖底墓门的机关所在。


    "阿钰,"她突然问,"如果...我是说如果,封印完全破裂会怎样?"


    阿钰正在研磨药粉的手顿了顿:"三百年前的惨剧会重演。"她放下药杵,"邪气所过之处,草木枯竭,人畜癫狂。"    锦瑟摸着小腹沉思。沈华年明知危险却不得不离开,这份煎熬她比谁都清楚。当年在北疆,每次他出征前夜,她都会偷偷把他的战甲再检查一遍,生怕遗漏哪个暗扣。


    "我们得做两手准备。"她展开竹简,"先熟悉每条密道。"


    暮色四合,蛙声渐起。


    锦瑟在灯下缝制小衣裳,针脚细密均匀。念瑟趴在一旁的软垫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个未完成的布偶。阿钰说孕期多动手对孩子好,她便给未出世的孩子们各做了套衣衫——思年的用杏黄软绸,念钰的则是浅碧纱衣。


    烛花突然爆响,惊得她针尖一歪,扎在指腹上。血珠渗出,在浅色布料上洇开一点红。锦瑟皱眉吮掉血珠,莫名想起沈华年临走前夜,他指腹也是这样被她咬破的。


    窗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不是陈岩。锦瑟立刻吹灭蜡烛,抽出枕下的匕首。月光将人影投在窗纸上,看身形是个女子。


    "谁?"


    "奴婢奉将军之命而来。"声音很陌生,"有密信。"


    锦瑟不动声色:"将军离府前说了什么?"


    "说夫人若不安分,回来要好好收拾。"对方对答如流。


    确实是沈华年式的回答。锦瑟稍稍放松,但仍握着匕首:"进来吧。"


    推门而入的是个苗人打扮的少女,腰间银饰叮当作响。她行礼时露出后颈的莲花刺青——与阿钰的一模一样,是月隐族的标记。


    "奴婢星奴,是圣女旧部。"她奉上一枚竹筒,"刚从京城来的。"


    竹筒里的绢布写着潦草字迹:"七皇子府有异,卢远非本人。勿饮井水,慎用熏香。念卿甚。"


    最后三个字写得极重,几乎划破绢布。锦瑟将绢布贴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写字人的温度。星奴又取出个小瓷瓶:


    "将军说,若湖面黑丝过岸,就将此药倒入东南西北四角。"


    锦瑟接过瓷瓶,发现瓶底刻着北斗七星。她突然想起圣树顶端的七色光晕,以及那个与她容貌相似的人影。无数线索在脑中盘旋,却始终拼不出全貌。


    "京城情况如何?"


    星奴摇头:"很不好。护城河的水变成红色,半夜能听见哭声。"她压低声音,"最奇怪的是,七皇子府上近日运进大量冰块,明明还没到用冰的季节..."


    锦瑟心头一跳。沈华年信中说卢远"非本人",再联系七皇子的异常举动,莫非...她猛地站起身,腹中胎儿似乎感受到她的情绪,不安地躁动起来。


    "阿钰!"她急唤,"七皇子可能被邪气侵体了!"


    阿钰匆匆赶来,听完叙述后脸色大变:"必须通知沈将军!若七皇子已成傀儡,他进京就是自投罗网!"


    锦瑟却摇头:"信是两天前发出的,他现在应该快到涿州了。"她铺开地图,"我们得派人在漳河渡口截住他。"


    "我去。"陈岩自告奋勇。


    "不行,府里离不开你。"锦瑟思索片刻,"星奴,你认识漳河附近的月隐族人吗?"


    少女点头:"有个堂兄在渡口摆渡。"


    "好。"锦瑟取下发间玉簪交给她,"拿着这个信物去找他,务必在初七前将消息传到将军手中。"


    星奴领命而去,银铃声渐渐消失在夜色中。锦瑟站在廊下远眺,东南方的天空隐约泛着不祥的暗红色,像抹擦不净的血迹。


    念瑟不知何时醒了,揉着眼睛走过来抱住她大腿:"娘亲,冷..."


    锦瑟弯腰想抱女儿,腹部却传来尖锐的疼痛。她踉跄了一下,扶住廊柱才没摔倒。阿钰立刻为她把脉,眉头越皱越紧。    "怎么了?"锦瑟强撑着问。


    "圣果能量在波动。"阿钰取出银针,"你最近太劳神了。"


    银针刺入穴位后,疼痛稍缓。锦瑟靠在软枕上,看阿钰用红线缠绕她手腕。那些红线如同活物,在皮肤上蜿蜒出复杂的图案,最后连成一个莲花形状。


    "同命契在保护胎儿。"阿钰解释道,"但也透支了你的元气。"


    念瑟爬上床榻,小手轻轻摸上锦瑟的肚子:"妹妹们说,娘亲要乖乖吃药。"


    锦瑟笑着捏女儿脸蛋:"你怎么知道是妹妹们?"


    "因为..."念瑟歪着头,似乎在倾听什么,"一个像爹爹,一个像阿钰姨姨呀!"


    阿钰手一抖,药碗差点打翻。锦瑟也怔住了——若说思年继承沈华年的阳刚之气,那念钰身上的阴寒之力确实与阿钰同源。难道圣女的传承并非简单的转世,而是...


    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哨声,是暗号!陈岩冲进来时铠甲都没穿好:"夫人!湖面出现漩涡!"


    锦瑟强忍腹痛赶到湖边,只见原本平静的水面此刻翻涌如沸,巨大的漩涡正在湖心形成。更可怕的是,那些黑丝顺着水浪爬上湖岸,像无数细小的触手朝祖庙蔓延!


    "剑阵要撑不住了。"阿钰的红线刚接触黑丝就被腐蚀,"得启动备用方案。"


    锦瑟想起星奴送来的瓷瓶,急忙取来。按照指示,她将药水分成四份,由陈岩带人洒在院落四角。当最后一处药水落地时,地面突然震动起来!


    祖庙屋檐上的铜铃无风自响,七道金光从不同方位射出,在空中交织成网。黑丝触到光网立刻退缩,发出刺耳的吱吱声。锦瑟认出这是放大版的北斗剑阵,沈华年竟将整个别院都纳入了保护范围。


    "有效!"陈岩欣喜道。


    然而喜悦还未蔓延,湖心突然腾起一道血柱!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漩涡中心缓缓浮出个模糊的影子——像人,却又过于高大,头顶几乎要碰到光网。


    "退后!"阿钰一把拉过锦瑟,"是邪神投影!"


    锦瑟护住腹部连连后退。那影子似乎察觉到什么,突然转向她的方向。即使没有五官,锦瑟也能感受到一道冰冷的"视线"落在她肚子上。


    "它盯上胎儿了..."阿钰声音发颤。


    千钧一发之际,锦瑟腹中突然迸发出耀眼的光芒!两道纠缠的光流破体而出,在半空中化作莲花形状,与剑阵光网融为一体。邪神投影发出痛苦的嚎叫,渐渐消散在血雾中。


    湖面恢复平静时,锦瑟已冷汗淋漓。腹中胎儿安静得出奇,仿佛刚才的爆发耗尽了力气。阿钰为她把脉,神色越来越凝重。


    "怎么了?"锦瑟虚弱地问。


    "圣果能量消耗过大。"阿钰沉声道,"从现在起,你必须卧床静养,直到将军回来。"


    锦瑟望向南方漆黑的夜空。漳河渡口距此三百里,若星奴的堂兄脚程快,沈华年此刻应该已经收到警告了。她摸着藏在衣内的小钥匙,默默祈祷他能及时察觉京城的陷阱。


    夜风吹动老桃树,几片花瓣飘落在她肩头。锦瑟捻起一片放在唇边,仿佛这样就能尝到离别那日,沈华年吻中的铁锈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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