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
锦瑟感觉自己在下坠,耳边是遥远的呼喊声。她努力想睁开眼睛,眼皮却重若千钧。恍惚间,有人紧紧握着她的手,那掌心粗粝的温度熟悉得令人心碎。
"锦瑟...求你了..."
是沈华年的声音,却破碎得不成样子。她从未听过他这样说话,这个在万军阵前都不曾变色的男人,此刻竟哽咽得像个孩子。
她想回应,却发不出声音。腹中绞痛如刀绞,一股热流不断从体内涌出。记忆碎片般闪过——染血的裙摆,阿钰惨白的脸,念瑟惊恐的哭声...
"再止不住血..."阿钰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大人孩子都保不住..."
"保她!"沈华年低吼,震得锦瑟耳膜生疼,"无论如何保她!"
一股苦涩的药汁灌入口中,锦瑟本能地吞咽。药力发作极快,四肢百骸如浸冰水,连疼痛都变得模糊。她感觉自己被抱起,有人用温热布巾擦拭她冷汗涔涔的身体。
"华年..."她终于挤出一丝气音。
"我在。"沈华年立刻贴上来,胡茬蹭得她脸颊发痒,"一直在这儿。"
锦瑟艰难地睁开眼。烛光下,沈华年憔悴得吓人——眼窝深陷,嘴角起泡,玄色衣袍上满是褶皱和血渍。他右手的鳞片不知何时已褪尽,此刻正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手腕,生怕碰疼了她。
"孩子..."
"暂时稳住了。"阿钰从药箱中取出银针,"但你不能再受刺激。"
锦瑟这才发现自己小腹上扎着七根银针,排列如北斗。阿钰的红线缠绕在针尾,另一端连在她腕间同命契上。随着红线轻颤,一股温和的力量源源不断流入体内。
"月祭司的毒针虽未伤到你,但惊动了胎气。"阿钰转动银针,"尤其是念钰,她对邪气异常敏感。"
沈华年突然起身,一拳砸在柱子上。木屑纷飞中,他指节鲜血淋漓:"我该杀了那畜生!"
"华年..."锦瑟想拉他,却牵动银针,疼得倒抽冷气。
沈华年立刻跪回榻前,握住她的手贴在脸上:"对不起..."他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我不该设那个局..."
锦瑟抚过他凌乱的鬓角。这个向来一丝不苟的男人,此刻发髻散乱,几缕白发格外刺目。她突然想起那封"遗书",胸口像堵了团棉花。
"簪子...我很喜欢。"
沈华年愣了一瞬,随即明白她看到了那封信。他低头吻她指尖,嘴唇颤抖得厉害:"等你好了,我再给你买更好的。"
阿钰轻咳一声:"让锦瑟休息吧。"她收起银针,"血止住了,但需静养三日。"
沈华年点头,却不动弹。直到锦瑟昏沉睡去,他仍保持着握手的姿势,仿佛一松开她就会消失。
晨光透过纱窗,为锦瑟苍白的脸镀上暖色。沈华年守了一夜,此刻正倚在榻边浅眠。他眉头紧锁,右手无意识地按在剑柄上,连睡梦中都戒备着。
锦瑟轻轻挪动身子,立刻惊醒了他。
"疼?"沈华年瞬间清醒,掌心贴上她额头。
锦瑟摇头,指了指窗外:"什么时辰了?"
"巳时三刻。"他扶她靠坐起来,"饿不饿?厨房温着粥。"
锦瑟刚要答话,念瑟的小脑袋从门缝探进来:"娘亲醒啦!"小丫头抱着个布包跑进来,"我给妹妹们做了礼物!"
布包里是两个歪歪扭扭的布偶,一个绣着太阳,一个绣着月亮。锦瑟眼眶一热——念瑟怎知腹中是双胎?她看向沈华年,后者微微摇头,示意自己从未透露。 "为什么是两个呀?"锦瑟柔声问。
念瑟歪着头:"梦里看见的。"小手摸上锦瑟小腹,"一个暖暖的,一个凉凉的,都在喊姐姐。"
沈华年与锦瑟对视一眼。阿钰说过,念瑟虽失了星芒,但对血脉相连的感应反而更强了。锦瑟将女儿搂进怀里,嗅着她发间淡淡的奶香:"念瑟真厉害。"
小丫头得意地蹭了蹭,突然想起什么:"爹爹!药!"
沈华年这才记起灶上还煎着药,匆忙出去端。念瑟趁机爬上床榻,小脸贴着锦瑟肚子:"妹妹别怕,姐姐保护你们。"
锦瑟喉头发紧。当年阿钰是否也这样,在生命最后时刻护着腹中的念瑟?她轻抚女儿细软的发丝,突然摸到个硬物——是那支白玉并蒂莲簪。
"爹爹昨晚给你梳头呢。"念瑟天真地说,"梳着梳着就哭了..."
锦瑟心尖一颤。她想象不出沈华年落泪的样子,那个流血不流泪的男人啊...
脚步声传来,沈华年端着药碗进屋。黑褐色的药汁散发着刺鼻的苦味,锦瑟却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他递上蜜饯,她摇头,反而握住他包扎的右手:"疼不疼?"
"小伤。"沈华年想抽回手,却被她抓得更紧。
锦瑟拆开染血的布条,只见骨节处皮开肉绽,有些碎片还嵌在肉里。她心疼地吹了吹:"傻子,柱子惹你了?"
沈华年耳根微红,任由她重新上药包扎。念瑟看看爹又看看娘,突然跳下床:"我去找阿钰姨姨!"一溜烟跑了。
屋内只剩两人,气氛突然微妙起来。沈华年低头为她掖被角,发丝垂落,露出颈间同命契的纹路。那金色花纹比从前更鲜明了,仿佛有生命般微微起伏。
"华年。"锦瑟轻唤,"看着我。"
沈华年抬头,眼中是未及掩饰的痛楚与后怕。锦瑟捧住他的脸,拇指抚过那些新添的皱纹:"我没事了。"
他猛地将她搂进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让人窒息。锦瑟感觉颈间一片湿热,这个从不在人前示弱的男人,此刻肩背抖得厉害。
"我差点失去你..."他在她耳边低语,热气灼得皮肤发烫,"又一次..."
锦瑟明白他想起阿钰。当年阿钰也是这般突然见红,最终没能挺过来。她轻拍他后背,像哄念瑟那样柔声道:"这次不一样,有你在呢。"
沈华年收紧手臂,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过了许久,他才稍稍松开,从怀中取出个锦囊:"阿钰让我贴身带着,说是安胎的。"
锦囊里是块温润的玉佩,刻着繁复的符文。锦瑟刚触到玉面,腹中胎儿就动了动,似乎很舒适。她好奇地翻看,发现背面刻着"长乐未央"四字。
"这是..."
"我娘留下的。"沈华年将玉佩系在她腰间,"本打算等孩子出生再给。"
锦瑟摩挲着玉上纹路。这分明是传家宝,他竟在这时拿出来...她突然意识到,沈华年是真的被吓坏了,才会把压箱底的护身符都翻出来。
"帮我戴上簪子吧。"她轻声说,"你送的那支。"
沈华年拿起妆台上的玉簪,动作笨拙却轻柔地为她绾发。铜镜映出两人身影,他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眉眼专注得如同对待最精密的军务。
"好看么?"锦瑟故意问。
沈华年"嗯"了一声,指尖轻触簪头明珠:"白的像你,黑的像我。"
锦瑟心头一热。这木头竟也会说情话了?她正想调侃,腹中突然传来轻微的胎动,像是两个孩子也在回应。沈华年敏锐地察觉,立刻单膝跪地,将耳朵贴在她小腹上。
"动了!"他难得露出惊喜之色,"两个都动了!"
锦瑟笑着揉他发顶。阳光透过窗纱,为这静谧时刻镀上金边。若能永远如此,该有多好... 五日后,锦瑟终于获准下床。阿钰拆了银针,仍不许她出院子。沈华年更是紧张兮兮,连她多走两步都要搀扶。
"我又不是瓷娃娃。"锦瑟无奈地拍开他的手。
沈华年不语,只是固执地托着她肘弯。自那日险情后,他几乎寸步不离,连军务都搬到了卧房处理。锦瑟有时半夜醒来,总见他靠在榻边浅眠,手还紧紧握着她的。
这日傍晚,锦瑟在廊下绣小衣,沈华年在院中教念瑟认字。小丫头学得极快,不一会儿就能歪歪扭扭写出父母的名字。锦瑟望着父女俩相似的侧脸,心中满是柔情。
"夫人。"陈岩匆匆走来,"京城来信。"
沈华年展开信笺,眉头渐渐紧锁。锦瑟放下绣绷:"怎么了?"
"七皇子余党在朝中反扑。"他将信递给她,"有人弹劾我擅离职守。"
锦瑟快速浏览信件。原来朝中有人借北疆异象大做文章,声称是沈华年当年镇压不利所致。更糟的是,皇帝已下诏令他即刻返京述职。
"什么时候动身?"
"不去。"沈华年冷声道,"你这样子,我哪也不去。"
锦瑟刚要劝说,阿钰突然从祖庙方向奔来,手中红线剧烈颤动:"湖面有异动!"
众人赶到湖边时,只见原本平静的水面泛着诡异的红光。漩涡虽未再现,但水中鱼虾全部翻白,散发出刺鼻的腥臭。更可怕的是,岸边的岩石上不知何时爬满了黑丝,像某种菌丝般蠕动。
"邪气外泄。"阿钰的红线刺入水中,"封印在减弱。"
沈华年立刻下令加强巡逻,同时派人去请周边苗寨的巫医相助。锦瑟站在安全距离外,腹中胎儿突然躁动起来。尤其是念钰,那股阴寒之力几乎要破体而出!
"锦瑟?"沈华年敏锐地察觉异样。
她摇头示意无碍,却见阿钰神色凝重地走来:"必须提前取圣果了。"
"可我的身子..."
"不是你去。"阿钰看向沈华年,"我去。"
沈华年皱眉:"但秘境..."
"我有办法。"阿钰从怀中取出个瓷瓶,"需要你们二人的血为引。"
锦瑟立刻明白她的打算——以血脉为桥,远程开启秘境。但这法子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便会反噬。她想劝阻,沈华年却已割破手掌,将血滴入瓶中。
"华年!"
"相信我。"他轻握她肩膀,"这次我护着你。"
锦瑟只得照做。阿钰将混合的血液涂在眉心,闭目吟诵古老的咒语。随着吟唱,她心口玉莲渐渐亮起,红线如活物般舞动。
突然,阿钰喷出一口鲜血!红线瞬间绷断,她踉跄后退,被沈华年扶住:"不行...秘境拒绝我..."
"为什么?"
"圣树只认..."阿钰擦去嘴角血迹,"怀有阴阳双胎之人。"
众人沉默。这意味着唯有锦瑟能取圣果,但她现在的身体状况...
"我去。"锦瑟突然说。
"不行!"沈华年厉声喝道,"上次的教训还不够?" 锦瑟平静地注视他:"若封印破裂,所有人都难逃一死。"她拉起他的手按在自己小腹,"孩子们也会没命。"
沈华年下颌绷紧,眼中风暴翻涌。就在僵持之际,念瑟突然从陈岩身后钻出,小手拽住父亲衣角:"爹爹,让我和娘亲去吧。"
"胡闹!"沈华年一把抱起女儿,"那不是小孩子该去的地方。"
念瑟扁扁嘴,额间莲印若隐若现:"可是树妈妈说...只有我能保护娘亲..."
锦瑟与阿钰对视一眼。圣树竟能通过梦境与念瑟沟通?阿钰若有所思地摸了摸小丫头的莲印:"或许...真可以试试。"
"绝对不行!"沈华年声音都变了调。
锦瑟握住他颤抖的手:"华年,我不会有事的。"她指向腰间玉佩,"有你娘的保护呢。"
沈华年胸口剧烈起伏,最终颓然坐下。他太了解锦瑟的倔强,正如她了解他的固执。沉默良久,他哑声问:"需要准备什么?"
阿钰立刻列出清单:朱砂、红线、银铃、还有沈华年那把从不离身的佩剑。锦瑟注意到,当提到佩剑时,沈华年明显僵了一下。
"非它不可?"
"剑上有你的杀气,能震慑邪祟。"阿钰解释道,"锦瑟需要带着。"
沈华年沉默地解下佩剑,郑重地交给锦瑟。这把伴随他征战多年的利器,此刻成了守护妻儿的最后屏障。锦瑟接过剑,沉甸甸的,还带着他的体温。
"我会完好地带回来。"她轻声承诺。
沈华年突然将她搂进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让人窒息。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你若有个闪失,我..."
锦瑟捂住他的嘴:"没有'若'。"她踮脚吻他唇角,"等我回来。"
暮色渐沉,众人回到祖庙做准备。阿钰在地上画出七星阵图,让锦瑟坐在中央。念瑟则被安排在阵眼位置,手持银铃。沈华年站在阵外,目光一刻不离妻女。
"闭眼。"阿钰将沾血的红线缠在锦瑟腕上,"跟着念瑟的声音走。"
锦瑟合上眼,立刻感到天旋地转。念瑟的童谣声越来越远,取而代之的是呼啸的风声。不知过了多久,她双脚触到实地,睁眼发现自己站在座孤岛上!
空中繁星如斗,脚下芳草萋萋。远处那棵参天巨树比记忆中更加茂盛,枝头挂着三颗发光的果实——两颗纯白如雪,一颗半黑半白。
"娘亲!"念瑟的声音突然响起,"我在这儿!"
锦瑟回头,看见女儿站在圣树下招手。她急忙跑去,却发现每跑一步,腹部就沉一分。等来到树下时,竟已气喘吁吁。
"慢慢走。"念瑟像个小大人似的扶她坐下,"树妈妈说你会累。"
锦瑟靠着树干休息,发现念瑟额间莲印亮得异常。小丫头指着树冠:"要那颗黑白果果。"
"怎么摘?"
"唱歌呀!"念瑟清清嗓子,唱起那首古老的童谣,"北斗斟,天河倾..."
随着歌声,圣树枝条缓缓垂下,黑白果实近在咫尺。锦瑟伸手去够,腹中突然剧痛!她咬牙忍住,指尖终于碰到果皮——
一股强大的吸力突然传来!锦瑟感觉自己的意识被拉入果实,眼前闪过无数陌生画面:三百年前的祭祀、青铜门的铸造、月祭司的背叛...最后是阿钰,不,是前世的圣女,她将光暗之力分离,一半封印邪神,一半...
"转世为胎。"一个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如今该重归一体了。"
锦瑟猛然醒悟——原来念钰体内的影之力,本就是圣女分离出的部分!而思年继承的光之力,则是为了平衡这份能量。
"娘亲!"念瑟的呼唤将她拉回现实,"快摘呀!" 锦瑟咬牙摘下果实。就在脱离树枝的刹那,整个秘境剧烈震动!巨树疯狂摇摆,地面裂开无数缝隙。念瑟吓得扑进她怀里,银铃掉在地上。
"抱紧我!"锦瑟一手搂住女儿,一手紧握果实。
天崩地裂中,她恍惚看见沈华年佩剑上浮现出古老符文,剑柄处的缠绳突然伸长,如灵蛇般缠住母女俩的腰!一股强大的拉力传来,她们被猛地拽离秘境——
"锦瑟!"
现实中的呼喊与秘境的风声交织。锦瑟最后看见的,是圣树顶端绽放的七色光晕,和光晕中若隐若现的人影...那人影竟与她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