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瑛用勺子将浮沫撇去,然后加入一把山葵,锅里煮着的牛肉汤表面逐渐浮上一层白沫,一个三角茶包滚在里面浮沉。
期间帐里又来了两个陌生面孔的男人,程辉和王松然二人等不住,出去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谭瑛一概不管,等时辰差不多了,她捞出牛肉骨,接着又另起一个冷锅,锅中放下少许油,加入糖炒至琥珀色,然后迅速倒入开水,咸甜的卤香迅速在帐内弥漫开来。
这时候,余敬廷又出去了,没一会儿,他领了个谭瑛的救星来。
——小繁。
一路道途遥远,有个细心的人陪着,也好照顾谭瑛的衣食起居。
小繁也喜欢跟谭瑛待着,没有规矩束缚,做错了什么小事也不会挨骂。
最可喜的是,她怕军营里缺东少西的,背了个大箱子来,里面除了梳洗的东西,还有葱姜蒜这些各类调料也都齐全。
“你也不怕串味儿。”谭瑛笑道。
小繁抓了抓头,两颗丸子头歪了歪,嘿嘿一笑,“我想着这缺东少西的,少不得要不适应,夫人,您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吩咐。”
“你可真是及时雨,我们正需要呢!”
谭瑛第一次看余敬廷这么顺眼。
这调料来的巧,油锅刚烧热,谭瑛便将准备好的葱段、姜片、蒜段,葱头瓣倒进去,热油爆香,再加入焯好的牛腿骨,翻炒至表面微黄。
最后转入大锅,加入足量清水,然后大火烧开后再小火慢炖,直至肉质酥烂,汤汁浓稠,弥漫开的香气挡也挡不住,馋得人涎水直流。
“我的亲娘啊,咋这么香啊,打老远就闻着了。”
帘子被一把掀开,程辉和王松然两人闻着味儿溜回来了,结果一打眼就看见马健蹲在大锅边上偷吃,不禁怒上心头:
“呔!马健你个老狗贼,你作甚偷吃?!”
“我没偷吃!我是光明正大的吃!”
“我去你的大爷的光明正大!”
三人扭打成一团,打得不可开交。
丁仁光在边上不大高兴的站着,“我说你们要打出去打,一会儿把锅掀翻了大家都没得吃了。”
三人闻言停了手,就此偃旗息鼓,只是彼此还不大服气似的,一会儿你推我一把,我搡他一下的。
谭瑛看得发笑,趁机将煮好的面条盛到碗里,然后浇上一大勺热卤汤和撕碎的烂乎牛肉,又洒上了一把干瘪的葱花,先给一路舟车劳顿赶过来的小繁来了一碗。
“小繁,带了这么多东西累坏了吧,你先吃。”
眼巴巴在一旁等着接过来的余敬廷:“……”
“谢谢夫人。”
小繁的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双手接过了喷香的牛肉卤面条,然后忽觉背后一凉。
一转头,对上了余敬廷阴恻恻的目光。
小繁:“……”
她咽了咽唾沫,怯怯地拱手将手里的面送上去,“大人,您要是饿了,就先吃吧。”
余敬廷咬牙,一字一句说道,“我不饿,你吃吧。”
“不用争,都有份。”
谭瑛笑着将手里的筷子递给一旁守在锅边迫不及待的几人。
“哎,我先盛我先盛。”
“滚一边去,你算老几!”
“诶诶诶,该我了,该我了。”
“别抢别抢啊。”
王松然几个年纪尚轻,家中还未娶亲,平日也不似余敬廷、毕忠嗣那般在臣县有宅院,向来都是直接在军营里随便铺个铺盖卷儿就地而眠。
吃的也都是伙房的大锅饭,粗糙得很,哪里见过这般精细的吃法——那么老大一根野牛腿骨,又是炒又是炖的,末了竟只是为了一锅面条做配菜。
几人自然是抢作一团。
煮的那点面条竟然被他们一抢而空,程辉几下就秃噜空了一大碗面条,险些没香得将舌头都吞下去,捧着空碗眼巴巴地看着谭瑛,嘿嘿一笑,说还想吃。
看得谭瑛是瞠目结舌,手往衣裳上抹了把汗,结结巴巴地应了声好。
她下面条的同时,瞥了一眼那边余敬廷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二字来形容了,手上不禁一抖。
余敬廷简直要气炸了。
别说头碗了,他连口头锅的热汤都没轮上!
谭瑛就是故意的!存心的!
一见了别的男人她就走不动道了,眼角眉梢都挂着笑,哪儿还记得有他这号人?偏心都偏到姥姥家去了!
余敬廷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当众扇了一耳光。
他实在待不下去了,“腾”的站起来,阴沉着脸撂下一句"我还有公务"便大步离开了。
马健等人面面相觑,"咱们不都在这儿嘛,余头哪来的公务?"
此时军帐内,余敬廷独自坐在议事的长桌前,随手抓了本兵册翻看,眉头拧得死紧。
谭瑛端着食盒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幅画面。
只见他头也不抬,故意将兵册翻得哗哗作响,浑身上下都写着"生人勿近"四个大字。
都不用想就知道,这人肯定是生气了。
“不吃饭,看什么公务呢?”
谭瑛将食盒刚放到桌上,就听到一声冷硬的声音:“拿出去,我不稀罕吃。”
哟,这是生了好大的气了。
看来是不好哄喽。
她刚往左凑近半步,余敬廷立刻转身向右;她绕到右边,那人又冷着脸别过头去,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峻姿态。
好像个锯了嘴儿的闷葫芦。
不过谭瑛最拿手的就是治这种倔脾气——在她这儿,从来就没有隔夜的仇。
她吧唧一口亲在他的侧脸上,“啵”,好大一声的响儿。
余敬廷恼火地扭头瞪着她,还没等说话,谭瑛倒是先笑弯了眼睛,又亲了一口,“真是委屈我们小醋包了。”
余敬廷耳根微红,故作恼怒地抹了把脸,一把将谭瑛推开,"少在这儿马后炮!"
他冷哼一声,"你不是爱跟他们厮混么?还来找我做甚!就是待个丫鬟都比待我更亲热!"
被宠坏了的人,只因一次未被偏宠对待,便忍不住要大发雷霆。
谭瑛挨着他坐下,指尖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口,"我这不是初来乍到,总得给大伙儿留个好印象嘛。"
她掰着手指细数,"王松然那几个毛头小子,我都把他们当小辈,小繁更不用说了,饿着肚子被你接来的,往后路上还得拜托她照顾呢,自然得对人家好点不是?想要马儿跑,总得给马儿吃草啊。"
见余敬廷仍拧着脖子不吭声,她打开食盒,取出里面的青花海碗,"你瞧,这碗牛肉铺的满满当当,面条更是压得实实足足——"
又掀开小碟,"而且我还单给你炒了碗嫩鸡蛋,王松然那会儿馋得直咽口水……"
她突然板起脸学自己当时的模样:"我说这可不成!我们余大人的吃食,岂是旁人能惦记的?"
“他又求着我给他也炒一碗,我说还是不行,天大地大的事也没有我们家余副指挥使用饭的事情大,我们可还饿着呢。”
其实哪有那么夸张,只是就剩下了两个鸡蛋,索性全给他炒了。
但余敬廷的嘴角已经压不住地往上翘,方才那点怨气早随着蒸腾的热气飘散了。
“当真?”
他板着脸问。
谭瑛猛点头,“千真万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