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瑛肩膀下意识一抖,毕忠嗣和程辉却已默契地退开半步,动作整齐得像是演练过千百遍。
谭瑛:“……”
她缓缓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二人。
毕忠嗣正仰头研究飘荡的闲云,程辉突然对袖口线头产生了浓厚兴趣。
两人中间空出的位置,恰好够站一个余敬廷。
"......"
谭瑛盯着地上那两道崭新的鞋底擦痕,突然觉得这立春的风,怎么刮得人后槽牙都漏风呢?
见余敬廷阴沉着脸,她缩了缩脖子,仰起头冲他眨了眨眼,"你……你这么快就忙完啦?"
声音软得像蘸了蜜,偏生眼神还往旁边飘。
程辉这会儿正抱着胳膊看热闹,小麦色的的臂膀肌肉偾张,嘴角噙着抹极为促狭的笑。
谭瑛余光瞥见他这副模样,气不打一处来,羞恼之间,索性将自己缩成个鹌鹑,眼不见心为净。
——但这模样落在余敬廷眼里,活脱脱就是当着他的面跟其他男人眼送秋波!
尤其是……尤其是……
余敬廷盯着程辉那身精壮的腱子肉,眼睛都冒出了火,额角青筋直跳。
有意勾引?投其所好!
他厉声喝道,"给老子把衣裳穿严实了!"
声如炸雷,震得周围士兵齐齐一抖。
"军营重地,光膀露肉的像什么话!"他铁青着脸挥手一指,"既这般爱表现,不如脱光了绕着城墙跑上一百圈!"
程辉悻悻地套上袖管,嘴里还嘟囔着,"校场比武不都这样……"
话音未落,王松然从人堆里探出头来,挤眉弄眼地朝他比着口型:"浪——货——"
气得程辉当场狰狞起嘴脸,回敬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余敬廷又冷眼扫向谭瑛,后者一个心虚,立刻窜到他身侧。
只见她板起脸,义正词严地指着程辉,"太不像话了!光天化日袒胸露背的……"说着还痛心疾首地摇头,"程都头,没想到你竟是这等不知廉耻之人!"
程辉:“……”
毕忠嗣:“……”
王松然:“……”
姑奶奶,合着刚才台下拍手叫好的人不是你啊?
偏偏余敬廷还就吃这一套,他绷着脸睨了谭瑛一眼,嘴角几不可察地翘了翘又强行压下去,“认错态度还算诚恳,这次便饶过你。”
他面上仍板着一张冷脸,心里却因谭瑛这般顺从一时有些受宠若惊,那股子火气早不知散到哪儿去了,哪儿还舍得真同她计较。
“用过饭了吗?”
余敬廷低头问。
正值谭瑛的肚子咕咕叫了一声。
喉间不由溢出声笑来。
“活该,谁让你跟着人乱跑。”
一提起这个,余敬廷扭头看向毕忠嗣,咬牙切齿道,“尤其是……一些不三不四的人。”
毕忠嗣:“……”
哈哈,好冷的笑话。
有余敬廷在这儿杵着,校场的比武自然是看不成了,谭瑛面上稍露出几分遗憾来,立刻被一道凌厉的眼刀钉在原地。
谭瑛:"......"
真有点莫名其妙了哥。
"吃饭去吧,我……我也有些饿了。"她干笑两声打破僵局。
王松然笑眯眯地凑上前,"嫂夫人可是吃不惯粗粮?最近年景不好,咱们军营也跟着一并勒紧裤腰带,这是没办法的事……"
说着突然压低嗓门,用手半掩着嘴,用自以为旁人听不见的音量小声说道,"不过我那儿还藏着一条上好的野牛腿,肉质紧实,晚上烤了给嫂夫人送过去。怎么样?"
谭瑛慌忙摆手,"不用不用,我吃得惯,吃得惯……"
程辉猛地一拍大腿,怒道,"王松然你个狗东西!藏着好货不拿出来,还算哪门子好兄弟?!”
王松然一脸无辜地掏了掏耳朵,"奇了怪了,平时喊你练箭耳朵聋得跟塞了驴毛似的,这会儿倒灵光了?"
毕忠嗣轻咳一声,默默补刀,"松然啊,其实……我与余大人都听见了……"
"放屁!"
程辉气得直跳脚,"你他娘就差敲锣打鼓昭告全军了!"
说着还学起王松然方才挤眉弄眼的模样,活像个唱大戏的丑角。
看得谭瑛忍不住莞尔一笑。
见自己成了众矢之的,王松然只好故作惋惜地摇头,"罢了罢了,那就今晚大伙儿一起打牙祭,就是那条牛腿……"
他比划了下,有些为难,"怕是不够这一群人塞牙缝的。"
谭瑛忽然抿嘴一笑,"这有何难?"
——
营帐中央支着一口黝黑的深铁锅,牛腿连骨剁成拳头大的块,在冷水中浸足了两个时辰,又重新冷水下锅熬煮着。
谭瑛握着长柄木勺搅动锅中浮沫,忽然抬头问道,“你们有没有酒啊?”
谭瑛的本意是想用酒给牛肉去腥,可这话听起来未免太有歧义了。
她眼神先瞟向王松然,惊得这位八尺汉子连连后退,双手摆出残影,"使不得使不得!嫂夫人,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的!我王某人可没有那东西!"
又瞥向程辉,那七尺高的汉子直接蹦起来,结结巴巴道,"别看我啊!我,我从不碰那玩意儿!我更是没有!"
谭瑛握着木勺愣住了。
——不过要点料酒,怎么跟要他们命似的?
毕忠嗣拾起根柴火拨弄火堆,火星噼啪炸响,"太祖爷立的规矩,营中私自饮酒者鞭四十。"
“要是在值班时沾酒……咔——”
他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脑袋即刻就得搬家。"
"对不住对不住!"
谭瑛闻言瞪大了眼睛,一时耳根发烫,赶忙拱手赔礼,"我原不知军中这般严苛,一时说错了话,险些害你们犯错。"
"无妨无妨。"
王松然捋着根本不存在的胡须,故作大度道,"横竖咱们这儿也没……"
话音未落,程辉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那生姜总有吧?"
谭瑛急忙转移话题,用木勺敲敲锅边,"再不济搁点葱段也成,牛肉要去腥了才好吃,尤其是野牛肉。"
程辉挠着后脑勺,一脸茫然,"这去腥的讲究……咱们这群糙汉子哪儿懂?平日都是抹把盐就烤了吃了。"
他抽着鼻子凑近铁锅,肉香勾得喉结直滚,"要我说,这肉焯过水就成!往日半生不熟的照啃不误——"
说着就要伸手去捞,被谭瑛一筷子敲在手背上。
"不许吃独食!"谭瑛瞪了他一眼。
程辉啧了一声,伸了个懒腰,又抻了抻腿,"大伙儿一块儿吃咋就叫独食了?”
"我还没做好呢?!”
“你这跟绣花似的,明年才能吃上。”
忽的,余敬廷挟着夜风踏入,看见他谭瑛眸子倏地亮了,"你来得正好!你那儿有没有茶叶?寻常的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