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上人头攒动,围得如铁桶一般。
毕忠嗣护着谭瑛,三两下便拨开人群挤到了最前排。
擂台上两个汉子正扭作一团,一个赤着上身,另一个只褪了半边衣袖,露出精瘦有力的臂膀。
毕忠嗣忽然朗声笑道,"程辉!输了可要罚三碗烧刀子!"
那褪了半边衣袖的汉子闻声转头,意气风发地朝这边拍了拍胸膛,却在瞥见谭瑛时明显一怔。
这片刻分神,对面已是一记重拳直扑面门,打得他踉跄后退。
“艹!”
程辉痛得一时失语,心里早把毕忠嗣骂了几千遍几万遍。
这个杀千刀的!
他全神贯注起来不再分心,腰马沉得极稳,拳头裹着破风声直取对方心窝,却又在即将靠近时变招,一个鹞子翻身闪过,反手扣住对方手腕。
两人较起劲来,臂膀上的腱子肉突突直跳,青筋蚯蚓般沿着皮肤表面凸起蜿蜒。
围观的士兵喝彩声一声高过一声,这是一场完全力量上的较量。
谭瑛看得眼睛一眨不眨,目光不受控制地黏着在他们臂膀鼓起的肌肉上,随着两人的角力不住鼓跳,热气几乎直扑面门。
但见赤膊的汉子额头暴起冷汗,被一寸寸压得单膝跪地,靴底在石板上刮出刺耳声响,最终不敌。
——程辉胜了。
赢得实在精彩!
谭瑛也跟着鼓掌叫好起来。
程辉一把抓过旁人递来的汗巾,胡乱在脸上抹了两把,便直接纵身跃下擂台。
他大步流星地朝毕忠嗣走来,身上还蒸腾着比武后的热气,小麦色的肌肤上汗珠未干。
行至近前,他目光在谭瑛身上一扫,忽的咧嘴笑了,露出一口白牙。
"嫂夫人可得赔我,方才一见着你,魂儿都飞了一半,结结实实挨了这一拳——"
他指了指颧骨上的淤青,"险些把我们老程家的脸面都丢尽了。"
言语间颇带有几分轻佻的意味。
余敬廷手底下的兵也跟他一样,活脱脱也是个没脸没皮的混不吝。
谭瑛既不羞也不闹,眼波都不曾动一下,只淡淡笑道,“程兄弟说笑了,就凭你的这般身手,即便是天仙下凡,一心分成了八瓣,自也是以一敌十的勇猛。”
她唇角微扬,“方才莫不是瞧那赤膊的兄弟长得忒俊了,故意放水啊?”
“扑哧——”
话音刚落,周围听墙根的就先乐倒了一片。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程大流氓也是碰上钉子户了,哈哈哈哈哈!”
“有乐子看了!”
谭瑛眉梢一挑,继续道,“不若再比一场?这次定要全力以赴,拿出真本事来,也叫大家伙儿都开开眼,见见咱们这眼巴前的真英雄?”
三言两语,倒把程辉架在了火上——
不比便是承认了自己放水。
比了又似那杂耍的猴儿,平白给人添乐子一场。
程辉将汗巾往肩头一甩,闻言先是一怔,随即放声大笑,浑厚的笑声震得周围士兵纷纷侧目。
"伶牙俐齿。"
程辉笑得眼尾细纹都出来了,他胸膛上还带着未干的汗渍,因刚经历激烈的搏斗而突突鼓动着。
"今儿这擂台算我栽了,改日定向余头讨教些别的——”
他话里话外相当意有所指。
毕忠嗣给了他一拳头,笑骂,“且给自己留些脸皮吧,人可是我偷偷从余头那带出来的,惹急了有你好果子吃的。”
程辉适时地闭上了嘴,也是相当识时务者为俊杰了。
他突然抄起擂台边的酒坛,仰头灌了一大口,任由酒液顺着下颌流过喉结。
"不过嫂夫人既开了金口……"
酒坛"咣"地砸在擂台上,"我就再打一场!"
周围顿时爆发出震天的喝彩声。
程辉一个鹞子翻身跃回擂台,朝对面赤膊的汉子勾了勾手掌,"山子,听见没?余头的夫人嫌咱俩过家家似的,没卖力气!这回可要动真格的了!"
毕忠嗣摇摇头,啧了一声,一脸嫌弃道,“没到春天就开上屏了,招摇。”
谭瑛倒觉得这人虽然嘴上没个把门儿的,轻佻得很,性子倒是直爽,至少敢做敢当,吐出去个唾沫就是个钉儿!
“性子爽朗也是个长处了。”
毕忠嗣虽然未应声,眼底却尽是认同之意。
——
余敬廷好不容易将厢军接应人马调度妥当,抬头已是日渐黄昏,暮色四合。
他这才得空想起谭瑛。
也不知她有没有好好用膳,嘴挑的很,这般想着,余敬廷脚下便生了风,步伐飞快,身后玄色披风随着动作被甩得猎猎作响。
“人呢?!”
帐内空无一人,案几上食盒未动,只余半盏冷茶,还有桌面上干涸的大片茶渍。
余敬廷额角青筋一跳,转身时帐帘被他摔得噼啪作响。
两侧守卫被他阴沉脸色骇得心头一跳,互换了个眼神,到底还是年长些的那个硬着头皮回话,“禀余副都指挥使,毕虞侯申时来过,说……说带着夫人熟悉营防……”
余敬廷闻言面色稍霁,却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说带走你们就让带走了?!要你们两个看着人干什么吃的?!”
他抬脚便踹,破口大骂道,“要是来的是敌国细作,你们是不是连老子营防图也敢转手送出去?!”
两个守卫缩着脖子不敢吭声,年轻些的那个有些不服气,小声嘟囔道,“您不也没说不让夫人出屋吗?”
“哪都不让去跟囚禁有啥区别……”
眼看着余敬廷又要发怒,年长些的那个连忙找补道,“眼下校场正在比武,算算时辰,夫人说不准在那呢。”
眼前黑影一闪,人早没了影儿,只剩下掀起的尘土扑了满脸。
年长些的守卫这才松了口气,抬手便给了年轻些的脑袋一巴掌,“别一天胡说八道,谁的媳妇儿谁操心,管好自己的嘴!”
余敬廷大步流星赶到校场时,正撞见擂台上一片肉浪翻滚——五六个赤膊军汉扭作一团,古铜色的膀子上汗光油亮。
谭瑛挤在最前排,素白的手指攥着一杆不知谁的红缨枪,脸颊泛着兴奋的薄红,正跟着周遭士兵一起高声喝彩。
也不怕枪锋划了伤了!
往日看惯的比武场面,此刻却像根尖锐的长刺扎进眼底。
余敬廷下颌线条绷得死紧,尤其当看见某个赤膊汉子连裤子都扯掉了几分,低低的腰胯肌肉线条都露了出来,更是指骨捏得咯吱作响。
"好看吗?余、夫、人?"
他几乎是咬着牙挤出声来,每个字都裹着冰碴子。
高大的身影往谭瑛身旁一立,方才还喧闹的士兵们突然集体噤声,连擂台上缠斗的几人都诡异地僵住了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