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没生气,没那么小气……"
余敬廷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他故作矜持地接过碗。
第一筷子面条入口后,缓和的动作明显快了起来——本就到了该饿的时辰,这会儿更是吃得狼吞虎咽。
炖得酥烂的牛腿肉裹着酱汁,一抿就化在了齿间,汤汁透着牛骨髓的醇厚在舌尖炸开
筋道的面条吸饱了这浓汤,每一根都挂着琥珀色的油光,饿了一整日的肠胃顿时苏醒。
余敬廷此刻吃得又急又狠。
"慢些,我给你倒杯水……"谭瑛话音未落。
“不用……”
他已端起碗,仰头咽下一大口汤。
乳白的汤面上浮着油星,滚过喉头时鲜得人头皮发麻,牛骨髓的精华全熬进了这面汤里。
几息功夫,一大碗牛肉面便下了肚。
余敬廷这才过足了瘾,他放下碗,随手抹了把嘴,眼睛同时寻找着谭瑛的身影。
看她在纸上似乎在写着些什么。
“写什么呢?”
谭瑛单手支着下巴,笔下动作没停,“我在算如果想要整个军营的士兵都吃这个面的话,需要多少面粉,要煮多长时间。”
“估计够呛。”他撇了撇嘴,双臂展开搭在椅背上,“不算上军屯的那些,光是中心军队也得有个一千人吧。”
"这个可以过些时日再议。"余敬廷眉头微蹙,指节在椅背上轻叩两下,"如今郡县负担过重,不过——"
他顿了顿,"过几日义父要带两千人马前往西南边陲,那地乱象频出,贼寇遍地,如再不加以弹压,后果不堪设想。"
谭瑛看向余敬廷,眼睛水亮亮的,“可是过两日就是花朝节了,到时候行军路上多有不便,我想着提前给将士们准备一顿好的。”
余敬廷笑了,“发饷银不比吃食实在?放心,逢年过节军士都是有额外补贴的。”
“那好吧。”
谭瑛随口应下了。
不答应也没办法,她提前没有准备好足够的面条,现下天色已经不早了,这军营里一千多个士兵要是再折腾下去,恐怕要饿肚子了。
此刻她心里正琢磨着简便版“浓汤宝”的做法,若是行军路上装一块这个,烧水即可化开,吃起来岂不方便?
这里没有防腐剂,但若是多加些盐应该也能起到防腐的作用。
云药店里还有维生素C,一并加进去可以抗氧化,延缓浓汤宝的变质。
谭瑛脑袋里的点子颇多,不过要想想出一个能够付诸实践的法子却是不大容易。
两个时代不同,所处时代下的条件自然也不一样。
若是骨汤、骨汤类的浓汤宝,就得先将肉骨头和猪皮这类肉类边角料焯水后,并着蔬菜和香料一起小火慢炖数个时辰,直至汤汁乳白,胶质析出。
然后捞出固体的残渣,保留剩下的汤汁继续熬煮,蒸发水分直至达到类似糖浆状的黏稠,然后将浓汤摊在竹席上晒干成硬块,使用时只要取一小块溶于热水当中,即成高汤。
若是菌菇、素食这类的浓汤宝,择取干香菇、笋干、海带和黄豆等,将这些食材烘干磨粉,混合上盐和香料,使用时直接冲泡,类似于小日子那边的味噌,中国古代也有如此高汤粉,只不过苦于史上无名罢了。
谭瑛将心中盘算一五一十道与余敬廷听,末了又抬眼问他,"你觉得此法可行吗?"
余敬廷起初先是蹙了蹙眉,"这法子倒是新鲜,只是……"
他忽地顿住,越想越觉得精妙,不由放下搭在两侧的双臂,眼底漾开一抹赞叹,"你这小脑袋瓜里装的,尽是些稀奇古怪的妙招儿。"
谭瑛眉心微拧,"只是这法子须得寒冬方能用,若到炎夏……"
她话音未落,余敬廷已伸手捏住她下意识紧绷起来的脸颊。
"能成便是好事。"他拇指摩挲着她颊边软肉,眼底带笑,"冬日行军最苦就是寒气入骨,你这热汤既能暖身,又能补气,最重要的是——"
忽然凑近了谭瑛,压低了声音,"比伙夫煮的猪食强百倍。"
语气里颇带有几分苦不堪言。
谭瑛打掉他的手,半信半疑,“有那么夸张吗?”
余敬廷一边摇着头,一边靠在椅背上叹气,“非同凡响啊。”
忽然想起什么,他神色一凛,坐直了身子,“你现在就去歇息。”
眉骨压得极低,“今夜我们要急行前往接应,路上要是颠簸起来,可由不得你喊困了。”
谭瑛一愣,“可是……我不困啊。”
“不困也得睡!”
谭瑛被余敬廷拉起来,一路连推带搡地带回了营帐里,整个人被按到床榻上强行躺下。
“哎,我真不困。”
谭瑛挣扎着直起身,又被强制按了回去。
“你别……你干什么啊……”
“躺下!”余敬廷直接按住她挣扎的双手,把棉被兜头罩下来。
“闭眼!”
谭瑛别扭地扯了扯身上的衣衫,到底不如家里单穿着里衣盖棉被来得舒坦。
而且——
此刻天光大亮,帐外往来皆是些行伍里的生面孔。
这营帐不过一层粗布,外头稍大些的动静儿听得是一清二楚。
金戈相击声,铁甲摩擦声,呐喊声,马匹嘶鸣声……
她从被窝里探出脑袋,面上露出几分纠结,迟疑地问,"我睡这儿,那你呢?”
余敬廷敞着腿,大刀金马地横坐床沿,闻言眼底噙着一抹促狭,"怎么?离了爷还睡不着觉了?"
他作势要去解腰间革带,故作为难道,"原本我还有些事儿要办,既然夫人实在舍不得,也不是不行……”
"去去去去去!"
谭瑛猛地翻身,左右一滚,裹着棉被把整个人滚成个蚕蛹,假模假样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睛,"哎呀,困极了,我要睡觉了,别吵我。"
余敬廷瞧她睫毛抖个不停,心中不免感到好笑。
装睡也装不像,睫毛抖呀抖呀的。
他倾身向前,双肘撑在膝头上,一双眼睛就那么定定地望着她。
透进来的柔光映在余敬廷眼底,将那往日凌厉粗悍的目光,一时也浸润的温柔了几分。
"我哪儿都不去,守着你睡,放心吧,知道你怕。"
谭瑛耳尖微微发烫,心里却不免安定下来。
呼吸渐渐平稳绵长。
原本假意的装睡,不知何时竟成了真。